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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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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張晚霽本來還是在氣頭上的, 但少年的手掌慢慢地伸了過來,在她的腦袋上很輕很輕地撫了撫,就像是在安撫一只奓毛的小動物。

他的指腹是粗糲溫韌的, 撫過她鬢角的時候, 她能夠明晰地感受到他指端處的肌理和溫度, 如磨砂般的質感, 在她的肌膚之上暈起了一片綿長久遠的顫栗。

張晚霽也不氣了, 道:“我收拾一下, 待會兒出營尋你。”

沈仲祁薄唇輕輕抿起了一絲極淺的弧度, 似乎是笑了, 又像是在喟嘆些什麽,道:“好。”

他言訖,遂是離去了。

張晚霽兀自端坐於暖榻上, 回味了一下方才那個摸頭殺,心中禁不住一陣痙攣與悸顫。

隱隱約約之間, 好像是有一根雪白的鴻羽, 在她的心尖兒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

她打算抓住這一根鴻羽, 但鴻羽轉瞬即逝,消散得極快



跟彌散於空氣之中的雪松冷香一樣。

張晚霽有一瞬的恍神, 指尖在虛空之中撲了一個空,繼而, 她的指尖緩緩收緊,攥握而住,手臂垂落, 靜靜地放置於膝面上。

沈仲祁到底喜歡不喜歡她?

他是否對她動過心呢?

如果是喜歡的話, 為何要矢口否認夜裏來營帳看過她的事實?

如果不喜歡,方才為何要揉她的腦袋呢?

這些似是而非的舉止, 讓她整個人的心都亂了,原本平寂如鏡鑒的心湖,一時掀起了諸多漣漪。

張晚霽非常想要問個清楚、問個究竟,但沈仲祁肯定不會正面回應她的。

就像是她方才多次試探,他的回答亦是否認。

問了等於白問。

張晚霽很清楚,在自己的心裏,太渴望一個答案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但是她不能急。

在如今的光景之中,她和沈仲祁已然被賜了皇婚,她相信來日方長的力量。

張晚霽恢覆了鎮定,梳好了鬢間發絲,整理好了衣裳。

沈仲祁的大氅尚還披罩在她的身上,她身上都是他的氣息。

她將大氅攏緊,放緩了思緒,邇後步出了營帳。

此時此刻,天光已經大亮,遠處東山之上浮現出一抹魚肚白,大片絢爛的火燒雲從遠空升騰起來。

伴隨著一片嘹亮幽遠的軍號聲,整一座行軍開始啟程。

“殿下,這邊請。”

李廣在前路負責作牽引,一路引著她去了一匹黑鬃烈馬前。

偏巧地是,沈仲祁正騎在烈馬的馬背之上,見著她來,朝著她伸了伸手。

意思是要牽她上馬了。

張晚霽看著他澹泊靜謐的一張臉,不知為何,心中到底還是藏了一些氣。

哼,為何事事都要聽他的、按他的引導來做呢?

張晚霽有意與他唱反調,遂是淡聲道:“我想自己一匹馬。”

此話一落,在澹泊的空氣裏掀起了不少風浪。

李廣與其他副官和兵卒面面相覷,一陣無言,感覺這個氛圍有一些不太對勁。

不是,柔昭帝姬與沈將軍又鬧別扭了?

眾人紛紛看向沈仲祁,好奇他的反應。

結果,到底是讓他們失望了,沈仲祁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只是問道:“確定要一個人騎?”

張晚霽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沈仲祁點了點首,這算是應承下來了,吩咐李廣去備馬。

李廣起初以為這是一個玩笑,柔昭帝姬乃是金貴之軀,是天子最為寵愛的女兒,萬一在馬背上磕著碰著,那可如何是好?

“楞著作甚,還不快去。”沈仲祁冷峻的面容沈浸於一片昏晦的光影之中,整一張臉被吞沒了實質,只剩下一片硬韌的線條。

李廣回過神,忙不疊領命稱是。

沈將軍也當真是心大,竟是讓柔昭帝姬一個人騎馬。

這兩人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的現在又要各騎一馬了,委實是搞不懂。

李廣心中腹誹了一下,邇後去尋了一匹快馬來。

張晚霽亦是沒想到,沈仲祁這麽快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單騎一匹快馬,乃是她的賭氣之詞,她也不是真的要騎馬,沒想到,他真的遣人前來了一匹馬,讓她騎乘。

張晚霽:“……”

怎麽辦,現在更氣了。

但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直接拂了他的意,張晚霽只能硬著頭皮,行上前去,踩下馬鐙,攬住轡頭,意欲跨坐上馬鞍。

哪承想,那一匹鬃馬看著溫馴,實則有一身反骨,比及張晚霽跨坐於馬鞍之上的時候,它突然撂起前蹄,極快地朝前疾奔而去。

張晚霽尚未回神,整個人就被鬃馬掠至前方了。

她嚇出了一身冷汗,緊緊抓住馬韁,堪堪穩住了重心,不使自己墜落馬背。

張晚霽到底是有一些害怕的,好不容易維持住了身體的重心,下意識回眸一望,不偏不倚地,就看到了沈仲祁。

他策馬跟隨在她身後,保持著半丈之隔。

兩人的視線在虛空之中對契上了,仿佛是靜水遇上了深潭,激撞出了一絲水花和漣漪。

看著他在身後,她就莫名感受到了一份安心。

一切恐慌和焦灼的思緒,一瞬之間,都被一種溫實的力量所安撫。

張晚霽眸眶濡濕,水霧漸漸濃重,鼻翼輕微地翕動了一番。

伴隨著一陣頗有節律的槖槖馬蹄聲,沈仲祁追了上來,細致地註視著女郎的面龐,發現她的面龐上氤氳著一片濃重的水汽。

——怎的又被嚇哭了?

她一流淚,沈仲祁的心中就會生出一絲微瀾,心裏也跟著柔軟得一塌糊塗。

沈仲祁的薄唇崩抿成了一條細線,道:“是怕一個人騎馬?”

張晚霽下意識想要說「是」,但如果說「是」的話,那豈不是與此前的自己自相矛盾了麽?

此前的她,因是負氣,故意說想要獨乘一匹馬,現在說「害怕一人騎馬」,兩件事很可能就自相矛盾了。

甫思及此,張晚霽仍舊是強撐著,搖了搖首,說道:“沒事的,我自己能行的。”

沈仲祁揚了揚一側的眉,細致地註視了她一眼,道:“真的能行?”

張晚霽淡哼了一聲,道:“你不相信我嗎?”

言訖,她執起馬鞭,攬住了轡頭,雙腿一夾馬腹,很快地,紅鬃烈馬就朝前奔趕。

沈仲祁循著漸行漸遠的倩影望去。

柔昭帝姬並不善於騎馬,在當下的光景之中,騎馬亦是騎得不太安穩。

沈仲祁的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細線,同時亦噙起了一絲弧度。

近旁的李廣見之,以為是自己出現了錯覺,沈將軍好像是笑了。

其他兵卒見之,亦是覺得頗為稀罕,紛紛駐足望去。

沈仲祁覺察出了一絲端倪,原本充滿柔意的眼神,一霎地變得孤冷寂寥,淡淡地橫掃眾人一眼。

眾人驀然感受到了一種千鈞般的威壓,登時噤了聲,不敢再妄自言語了。

沈仲祁吩咐啟程,繼而策馬前去。

他一直跟隨在張晚霽左右,維持著一段相敬如賓的距離,實則一直維護著她。

目前是要翻過東山,才能真正離開京畿一帶,長途跋涉之時,張晚霽本來是沒問題的話,因為鬃馬速度極快,不需要她過於去耗費體力,但問題在於她騎坐的是鐵質馬鞍,長時間騎坐的過程,她驀覺雙腿麻疼,腿部內側好像還磨破了皮。

張晚霽委實有些騎不動了,當下勒了勒馬韁,希望鬃馬的速度可以慢下來,但她這般做,反而是適得其反,鬃馬驅馳的速度更快了,這無異於是加劇了她的疼楚。

張晚霽疼得蹙緊了眉心。

“怎麽了?”

沈仲祁發現了端倪,很快策馬趨前,註意到女郎額庭處滲出冷白的汗漬,容色亦是蒼白如紙。

張晚霽疼得根本說不出話,一抹濡濕的淚漬,在眸眶之中緩緩地打著轉兒。

沈仲祁視線在她淚眼婆娑的面容上停頓了一會兒,很快長臂一攬,將她整個人摟攬入懷。

張晚霽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待自己真正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然落入了沈仲祁的懷中。

那一匹紅鬃烈馬失去了騎坐者,這時候反而放緩了速度,側過馬首,好奇又迷惑地看著這一對男女。

“疼……”張晚霽窩在他懷裏,小小聲地道了一句。

女郎說話時的嗓音軟糯,如飴糖蜜漿,點點滴滴流淌在聽者的心頭。

沈仲祁聞罷,心神略微繃緊,好像是有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撥動著他的心神,他問道:“哪裏疼?”

張晚霽囁嚅了一下,一抹緋紅的暈色拂掠至面頰。

她有些不好意思,疼的位置有些敏.感,怎麽能輕易說出來呢?

張晚霽不好意思說出來,只是輕輕用手指了指腿部的位置。

沈仲祁很快悟過意,她是長時間騎馬,鐵質馬鞍是硬的,她坐著不舒服,皮膚受傷亦是在所難免。

沈仲祁摟她的力道緊了一緊。

張晚霽如今是橫坐於馬背上,後背倚靠在沈仲祁的懷裏,她掀起眸睫,看了沈仲祁一眼,覆又垂落下去:“沒有那麽疼了。”

沈仲祁心頭起了一片褶皺,,視線在她受傷的位置停留一會兒,很快又挪開,道:“再忍忍,翻過山頭,很快就到驛站了,到時候為你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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