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六十二章
清晨的山巔，林秀霧濃，空氣清明。攀過長長的石階，長月九疑輕輕將黎瞳放下來。
大小姐站好，撫了撫衣袖，舉目望去，叢林深處一間綠竹木屋。屋前水流清澈見底，水流邊放著一塊墨黑魔劍石。
“侍神就住這裏？”
倒是符合長月侍神清冷儉樸的氣度。
她的目光落在竹上一道道劍痕。劍痕高低縱橫，深淺不一，似乎眼前可見男子日夜練劍的身姿。
他練得久了，便將長劍放在磨刀石上，從水流中鋝起清水，澆在劍刃之上，耐心地擦拭。
通過打量劍痕，黎瞳饒有興致地琢磨拆解起天劍閣的劍招來。長月九疑見她沈默不語，想到她對住所頗有講究。之前住的地方、山莊大多闊氣華麗，少有這般極簡。
黎瞳正拆解地越來越認真，深覺劍氣之磅礴，劍招之精妙。此刻若白玉折扇在手，定要好好比劃比劃。身側長月九疑卻忽然揮了揮袖。
眼前之景驟變。
綠竹木屋與清流水盡皆不見。一座古老龐大的空中樓閣映入黎瞳眼眸。
樓閣分九層，最高層直入雲霄之中望不到盡頭，四周圍繞著翻滾的雲海。樓閣全木質結構，古樸典雅。雕梁畫棟、飛檐翹角，枝繁葉茂的青藤纏繞在廊柱之間，檐角下懸長長的鈴鐺。
既顯氣派恢弘，又顯超凡脫俗。
黎瞳：……？
長月九疑神色淡然，語氣尋常道：“這是天劍閣侍神的住所，師父就曾居於此。我之前覺得它太過繁覆，就用陣法隱去，獨自簡住在竹屋之中。你若覺得此閣不合心意，天劍山主峰可再尋其他之所。”
黎瞳聽明白了。
不僅這幢豪華的空中木閣樓是長月侍神的，整個天劍山主峰，整個山頭都是侍神一個人的。
大小姐雙手負在身後，一邊走一邊真心實意地誇獎：“侍神平日裏只一襲黑衣，儉行素食，原來是深藏不露、苦修心志。讓我這個鋪張浪費、喜好聲色的魔修自愧不如。”
“每個人起居習慣、喜好不同而已。”長月九疑帶著黎瞳走過長廊。少年人豐神俊朗，眉眼如畫，在雲海之中更顯綽約。他問：“你從前在家中如何？”
“我家裏？那可更加張揚了。”黎瞳有心逗他一逗，“我睡的床有八百寸長，每天吃飯要有八百個琉璃盞，裝盛八百道菜，我還有八百個魔侍貼身照顧。”
她又胡說八道了。
長月九疑早就習慣了她的話三分真，七分假。他從長袖之中伸出手，撫過長廊木欄桿，原本纏繞在上面青翠欲滴的藤蔓一點點變成滿欄桿白色的小花，花瓣冰清玉潔，迎風輕搖；玉蕊含嬌，秀雅出塵。
“天劍山，沒有八百個魔侍，只有一個我照顧你。”他垂了垂眸，以平淡的語氣，盡量將此話說得像主人招待客人般正經疏離些。
長月九疑不敢去回想，那日為何會堅決地攥緊她的手，要她跟自己回天劍山。那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在他看到魔角的那一刻，知道她是魔修的那一剎，他想到的不是仙魔不兩立，不是師父要他誅魔守護蒼生的教誨。他擔心她會離開人間域，擔心他才剛剛認出她，就又要分離。
所以，他帶她回天劍山。沒有別的想法，他只是想讓天上的月亮落在自己身邊，陪自己久一點。
就像啞叔生病的那一年，他竭盡全力尋醫、挖藥草，只是想讓啞叔再摸著他的頭，再陪他看一次雪天落梅。
——我說的不是照顧，是貼身照顧。
黎瞳笑意盈盈地想糾正他，看著那雙淡漠嚴肅的眼睛，卻是沒說出口。大小姐俯下身去，聞得花香清新芬芳，溫雅素凈，是在魔域少見的花類。
“這是什麽花？我還以為侍神會變出一大簇爛漫桃花來。”
“茉莉。”長月九疑說，“南方草木狀作末利，名園記作抹厲，佛經作抹利。你若喜歡桃花，我便換了。”
“不必換。茉莉。”黎瞳想了想說道，“我從前在書裏讀過它的詩。‘香風輕度，翠葉柔枝。與玉郎摘，美人戴，總相宜’。”
雲海翻滾，瞬息萬變。
長月九疑忽有種沖動，為眼前的人耳邊戴上一朵茉莉。只是他的手剛撫上花蕊，一陣沈厚的鐘聲自雲中傳來。
“紅塵鐘響，我得去趟議事堂。”誰也沒察覺到的一縷溫情從長月九疑的臉上一閃而過，他斂起神色，“我很快回來。你不要亂走。”
黎瞳點頭微笑，理所當然地答應：“身為客人，自當如此。”
你一走，整個巍巍天劍山主峰豈不是都任我自由自在地翻找神器。
長月九疑走了兩步，又回過身。長廊之上，黑衣緘默被風高揚，想說的千言萬語一瞬之間好像又被風聲蓋過。
他開口仍是道：“你不要亂走。”
天劍山上防備魔修的咒術陣法諸多，我會怕你受傷。
黎瞳揚了揚眉：“好。侍神放心。”
——
低沈莊重的鐘聲穿透無涯的雲霧，穿過郁郁林木，在高峰險峽之間回蕩。
房間裏，趙宴禮難得沒擺出賭徒得志的作風，規規矩矩地坐好。他面前漂浮的白衣人問：“確定長月九疑會離開？”
“放心吧，前輩。”趙宴禮道，“紅塵鐘響起來，是凡民上山有事相求長月九疑……也沒什麽大事，無非是哪裏又有害人的妖獸出沒，或是叫他劈山斷海的，他總要出去一趟。”
議事堂中，長月九疑穩步邁進，不等他垂眸來看，四位長老已經齊刷刷地行禮道：“見過侍神！”
四位長老白發蒼蒼，年事已高，向來不茍言笑。在天劍閣眾弟子心中，即是威嚴與權威的代表，就像他們所住的高聳的“五指峰”，一擡手就像高山傾倒，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只是天劍山最高的並非五指峰，而是入雲的主峰，那是人間至高，長月九疑的住所。
幾位長老畢恭畢敬，長袖垂地。長月九疑只掃過一眼：“太上長老呢？”
此次下山，在瑯音鎮，太上長老趙懿道的親孫趙宴禮帶了許多天劍閣弟子，而且高調顯擺和使喚弟子們，此事趙懿道知道多少？
彼時在瑯音鎮，他不屑將事態鬧得沸沸揚揚。且趙懿道剛認的孫子，若是缺胳膊少腿，多少有些失了禮數。
“太上長老身體抱恙，不能來親見侍神，”四位長老擦擦汗，“侍神此次下山時間久，好不容易回天劍山，理應為侍神接風洗塵。只是知道侍神向來不喜熱鬧……”
長月九疑冷淡道：“紅塵鐘響，是為何事？”
“是西南方向的凡民上山來，西南山高難行，希望侍神以劍氣為他們開條路，”長老向前一步道，“倒也不急在這一時。侍神奔波勞碌，自當休息幾日。沐浴焚香，待拜見過天陽神君牌位……”
長月九疑望向雲霧繚繞，半隱半現的主峰，忽然想，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擺弄茉莉花，還是坐觀山石。
長老們見長月九疑靜而不言，“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開口問。
“我已知曉。”直到長月九疑回過神來，他淡淡應下。長老們本以為他會同從前一樣，持劍下山，卻是劍鳴如嘯。
黑長劍自劍鞘而出，在他身後懸於半空之上，淩厲冷肅。
十一境。
長老們變了臉色，不知侍神此舉為何，皆不由向後退幾步。
赫然一道劍氣自長劍而出，自議事堂而出，如白虹，似飛箭破開翻滾雲霧，直入西南方向。
百千天劍閣弟子正在練劍臺，腳邊風沙驟起，仰天望去，劍氣破雲入天，浩蕩之勢，直覺自身之渺小，唯餘心頭之極駭。震撼之餘，有人興奮喊道：
“是長月侍神回來啦！”
“是侍神的劍氣！”
期明和長庚對視一眼，滿腹敬仰與激動難掩不住：“嗚嗚，侍神。”
議事堂內，長月九疑沈峭漠然，劍氣橫發，勢不可擋，身後幾位長老垂眸斂目，屏氣息聲，不置一詞。
而山巒之中，聚散的年輕弟子朝氣勃發，對人間至高的長月侍神既有最誠摯的欽慕景仰，又各自暗暗下定決心，要同侍神一樣，修身正道，劍斬不平。
這樣想著，眾弟子一直仰著頭甚至都沒感覺到脖子酸痛。
議事堂內，長月九疑劍氣漸漸收斂，長劍入鞘。他眉目不動，只吩咐道：“西南險山已平，路可通。”
話說完便大步離開。
只餘長老們低著頭，又駭然又有一股絕望之情瞬間湧入心頭。
長月九疑的修為又精進了！
他已能禦凜然劍氣於高山之鼎、萬裏之外，無聲無形，實在深不可測。
他們這些老頭子年歲已高，常不甘心自己時日無多，動不動就閉關修煉，妄想再有幾百年時光……
可縱然再修行幾百年，又如何比得上天縱奇才？
更何況，哪有幾百年的時光？
恍惚中，才想起來問：“侍神久回，我等命眾弟子上天劍主峰拜見侍神。”
長月九疑道：“主峰勢陡難行，不必叫他們來。”
房間裏，趙宴禮顫顫巍巍地跌落在地上。從前他只知道長月九疑修為高深，如今才是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所謂仙修第一境界是何實力，劍氣蕩九州，似乎又蘊藏著冷厲殺意，讓內心有鬼的人愈加不寒而栗。
怪不得太上長老總是避著長月九疑。
他之前居然還妄想和昆吾堂的曹萬石一起聯手除掉長月九疑，真是遠遠不知天高地厚。說起來，聽說昆吾堂遭了難，那些妖獸們反了。
還聽說是曹萬石一向看不起的那個小未婚妻統禦了雪山。
白衣人漂浮在半空中，睥了一眼趙宴禮嚇破膽肝的模樣，想起他之前大言不辭地要長月九疑的劍骨，要長月九疑的命。實在是可笑。
千百年來，他見多了人性。有人貪婪，有人狡詐，有人愚蠢。
而賭徒總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
而長月九疑，是他見到的唯一一個幹凈的靈魂。他親眼看著小九疑長大，長高。看著他兀自練劍，日覆一日，心性堅韌，知行合一。
“是什麽留住了長月九疑？”白衣人忽道，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趙宴禮想奉承著回答幾句，才發現剛才又心虛又震撼，一股血腥味湧上喉嚨，這位已經得意很久的劍閣新貴差點說不出話來。
“看來天劍閣要先緩緩，”白衣人卻是平靜道，“你先去幫我聯絡重山派和花雨宗那些老不死的吧。”
言語中卻極難得地有幾分心力交瘁。自那一次出現在天山昆吾堂到現在，他一直留在人間，沒有回去。並不知天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曹氏父子一去不回，天狐的眼睛看來是拿不到了。一連丟了兩件神器，只能換條路走了。
趙宴禮匆忙地連連點頭。
白衣人沈默望向天空。
沒想到，他也會被逼得如此境地。女媧，冥冥之中，你是否都已經料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清晨的山巔，林秀霧濃，空氣清明。攀過長長的石階，長月九疑輕輕將黎瞳放下來。
大小姐站好，撫了撫衣袖，舉目望去，叢林深處一間綠竹木屋。屋前水流清澈見底，水流邊放著一塊墨黑魔劍石。
“侍神就住這裏？”
倒是符合長月侍神清冷儉樸的氣度。
她的目光落在竹上一道道劍痕。劍痕高低縱橫，深淺不一，似乎眼前可見男子日夜練劍的身姿。
他練得久了，便將長劍放在磨刀石上，從水流中鋝起清水，澆在劍刃之上，耐心地擦拭。
通過打量劍痕，黎瞳饒有興致地琢磨拆解起天劍閣的劍招來。長月九疑見她沈默不語，想到她對住所頗有講究。之前住的地方、山莊大多闊氣華麗，少有這般極簡。
黎瞳正拆解地越來越認真，深覺劍氣之磅礴，劍招之精妙。此刻若白玉折扇在手，定要好好比劃比劃。身側長月九疑卻忽然揮了揮袖。
眼前之景驟變。
綠竹木屋與清流水盡皆不見。一座古老龐大的空中樓閣映入黎瞳眼眸。
樓閣分九層，最高層直入雲霄之中望不到盡頭，四周圍繞著翻滾的雲海。樓閣全木質結構，古樸典雅。雕梁畫棟、飛檐翹角，枝繁葉茂的青藤纏繞在廊柱之間，檐角下懸長長的鈴鐺。
既顯氣派恢弘，又顯超凡脫俗。
黎瞳：……？
長月九疑神色淡然，語氣尋常道：“這是天劍閣侍神的住所，師父就曾居於此。我之前覺得它太過繁覆，就用陣法隱去，獨自簡住在竹屋之中。你若覺得此閣不合心意，天劍山主峰可再尋其他之所。”
黎瞳聽明白了。
不僅這幢豪華的空中木閣樓是長月侍神的，整個天劍山主峰，整個山頭都是侍神一個人的。
大小姐雙手負在身後，一邊走一邊真心實意地誇獎：“侍神平日裏只一襲黑衣，儉行素食，原來是深藏不露、苦修心志。讓我這個鋪張浪費、喜好聲色的魔修自愧不如。”
“每個人起居習慣、喜好不同而已。”長月九疑帶著黎瞳走過長廊。少年人豐神俊朗，眉眼如畫，在雲海之中更顯綽約。他問：“你從前在家中如何？”
“我家裏？那可更加張揚了。”黎瞳有心逗他一逗，“我睡的床有八百寸長，每天吃飯要有八百個琉璃盞，裝盛八百道菜，我還有八百個魔侍貼身照顧。”
她又胡說八道了。
長月九疑早就習慣了她的話三分真，七分假。他從長袖之中伸出手，撫過長廊木欄桿，原本纏繞在上面青翠欲滴的藤蔓一點點變成滿欄桿白色的小花，花瓣冰清玉潔，迎風輕搖；玉蕊含嬌，秀雅出塵。
“天劍山，沒有八百個魔侍，只有一個我照顧你。”他垂了垂眸，以平淡的語氣，盡量將此話說得像主人招待客人般正經疏離些。
長月九疑不敢去回想，那日為何會堅決地攥緊她的手，要她跟自己回天劍山。那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在他看到魔角的那一刻，知道她是魔修的那一剎，他想到的不是仙魔不兩立，不是師父要他誅魔守護蒼生的教誨。他擔心她會離開人間域，擔心他才剛剛認出她，就又要分離。
所以，他帶她回天劍山。沒有別的想法，他只是想讓天上的月亮落在自己身邊，陪自己久一點。
就像啞叔生病的那一年，他竭盡全力尋醫、挖藥草，只是想讓啞叔再摸著他的頭，再陪他看一次雪天落梅。
——我說的不是照顧，是貼身照顧。
黎瞳笑意盈盈地想糾正他，看著那雙淡漠嚴肅的眼睛，卻是沒說出口。大小姐俯下身去，聞得花香清新芬芳，溫雅素凈，是在魔域少見的花類。
“這是什麽花？我還以為侍神會變出一大簇爛漫桃花來。”
“茉莉。”長月九疑說，“南方草木狀作末利，名園記作抹厲，佛經作抹利。你若喜歡桃花，我便換了。”
“不必換。茉莉。”黎瞳想了想說道，“我從前在書裏讀過它的詩。‘香風輕度，翠葉柔枝。與玉郎摘，美人戴，總相宜’。”
雲海翻滾，瞬息萬變。
長月九疑忽有種沖動，為眼前的人耳邊戴上一朵茉莉。只是他的手剛撫上花蕊，一陣沈厚的鐘聲自雲中傳來。
“紅塵鐘響，我得去趟議事堂。”誰也沒察覺到的一縷溫情從長月九疑的臉上一閃而過，他斂起神色，“我很快回來。你不要亂走。”
黎瞳點頭微笑，理所當然地答應：“身為客人，自當如此。”
你一走，整個巍巍天劍山主峰豈不是都任我自由自在地翻找神器。
長月九疑走了兩步，又回過身。長廊之上，黑衣緘默被風高揚，想說的千言萬語一瞬之間好像又被風聲蓋過。
他開口仍是道：“你不要亂走。”
天劍山上防備魔修的咒術陣法諸多，我會怕你受傷。
黎瞳揚了揚眉：“好。侍神放心。”
——
低沈莊重的鐘聲穿透無涯的雲霧，穿過郁郁林木，在高峰險峽之間回蕩。
房間裏，趙宴禮難得沒擺出賭徒得志的作風，規規矩矩地坐好。他面前漂浮的白衣人問：“確定長月九疑會離開？”
“放心吧，前輩。”趙宴禮道，“紅塵鐘響起來，是凡民上山有事相求長月九疑……也沒什麽大事，無非是哪裏又有害人的妖獸出沒，或是叫他劈山斷海的，他總要出去一趟。”
議事堂中，長月九疑穩步邁進，不等他垂眸來看，四位長老已經齊刷刷地行禮道：“見過侍神！”
四位長老白發蒼蒼，年事已高，向來不茍言笑。在天劍閣眾弟子心中，即是威嚴與權威的代表，就像他們所住的高聳的“五指峰”，一擡手就像高山傾倒，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只是天劍山最高的並非五指峰，而是入雲的主峰，那是人間至高，長月九疑的住所。
幾位長老畢恭畢敬，長袖垂地。長月九疑只掃過一眼：“太上長老呢？”
此次下山，在瑯音鎮，太上長老趙懿道的親孫趙宴禮帶了許多天劍閣弟子，而且高調顯擺和使喚弟子們，此事趙懿道知道多少？
彼時在瑯音鎮，他不屑將事態鬧得沸沸揚揚。且趙懿道剛認的孫子，若是缺胳膊少腿，多少有些失了禮數。
“太上長老身體抱恙，不能來親見侍神，”四位長老擦擦汗，“侍神此次下山時間久，好不容易回天劍山，理應為侍神接風洗塵。只是知道侍神向來不喜熱鬧……”
長月九疑冷淡道：“紅塵鐘響，是為何事？”
“是西南方向的凡民上山來，西南山高難行，希望侍神以劍氣為他們開條路，”長老向前一步道，“倒也不急在這一時。侍神奔波勞碌，自當休息幾日。沐浴焚香，待拜見過天陽神君牌位……”
長月九疑望向雲霧繚繞，半隱半現的主峰，忽然想，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擺弄茉莉花，還是坐觀山石。
長老們見長月九疑靜而不言，“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開口問。
“我已知曉。”直到長月九疑回過神來，他淡淡應下。長老們本以為他會同從前一樣，持劍下山，卻是劍鳴如嘯。
黑長劍自劍鞘而出，在他身後懸於半空之上，淩厲冷肅。
十一境。
長老們變了臉色，不知侍神此舉為何，皆不由向後退幾步。
赫然一道劍氣自長劍而出，自議事堂而出，如白虹，似飛箭破開翻滾雲霧，直入西南方向。
百千天劍閣弟子正在練劍臺，腳邊風沙驟起，仰天望去，劍氣破雲入天，浩蕩之勢，直覺自身之渺小，唯餘心頭之極駭。震撼之餘，有人興奮喊道：
“是長月侍神回來啦！”
“是侍神的劍氣！”
期明和長庚對視一眼，滿腹敬仰與激動難掩不住：“嗚嗚，侍神。”
議事堂內，長月九疑沈峭漠然，劍氣橫發，勢不可擋，身後幾位長老垂眸斂目，屏氣息聲，不置一詞。
而山巒之中，聚散的年輕弟子朝氣勃發，對人間至高的長月侍神既有最誠摯的欽慕景仰，又各自暗暗下定決心，要同侍神一樣，修身正道，劍斬不平。
這樣想著，眾弟子一直仰著頭甚至都沒感覺到脖子酸痛。
議事堂內，長月九疑劍氣漸漸收斂，長劍入鞘。他眉目不動，只吩咐道：“西南險山已平，路可通。”
話說完便大步離開。
只餘長老們低著頭，又駭然又有一股絕望之情瞬間湧入心頭。
長月九疑的修為又精進了！
他已能禦凜然劍氣於高山之鼎、萬裏之外，無聲無形，實在深不可測。
他們這些老頭子年歲已高，常不甘心自己時日無多，動不動就閉關修煉，妄想再有幾百年時光……
可縱然再修行幾百年，又如何比得上天縱奇才？
更何況，哪有幾百年的時光？
恍惚中，才想起來問：“侍神久回，我等命眾弟子上天劍主峰拜見侍神。”
長月九疑道：“主峰勢陡難行，不必叫他們來。”
房間裏，趙宴禮顫顫巍巍地跌落在地上。從前他只知道長月九疑修為高深，如今才是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所謂仙修第一境界是何實力，劍氣蕩九州，似乎又蘊藏著冷厲殺意，讓內心有鬼的人愈加不寒而栗。
怪不得太上長老總是避著長月九疑。
他之前居然還妄想和昆吾堂的曹萬石一起聯手除掉長月九疑，真是遠遠不知天高地厚。說起來，聽說昆吾堂遭了難，那些妖獸們反了。
還聽說是曹萬石一向看不起的那個小未婚妻統禦了雪山。
白衣人漂浮在半空中，睥了一眼趙宴禮嚇破膽肝的模樣，想起他之前大言不辭地要長月九疑的劍骨，要長月九疑的命。實在是可笑。
千百年來，他見多了人性。有人貪婪，有人狡詐，有人愚蠢。
而賭徒總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
而長月九疑，是他見到的唯一一個幹凈的靈魂。他親眼看著小九疑長大，長高。看著他兀自練劍，日覆一日，心性堅韌，知行合一。
“是什麽留住了長月九疑？”白衣人忽道，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趙宴禮想奉承著回答幾句，才發現剛才又心虛又震撼，一股血腥味湧上喉嚨，這位已經得意很久的劍閣新貴差點說不出話來。
“看來天劍閣要先緩緩，”白衣人卻是平靜道，“你先去幫我聯絡重山派和花雨宗那些老不死的吧。”
言語中卻極難得地有幾分心力交瘁。自那一次出現在天山昆吾堂到現在，他一直留在人間，沒有回去。並不知天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曹氏父子一去不回，天狐的眼睛看來是拿不到了。一連丟了兩件神器，只能換條路走了。
趙宴禮匆忙地連連點頭。
白衣人沈默望向天空。
沒想到，他也會被逼得如此境地。女媧，冥冥之中，你是否都已經料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