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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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湖中百餘視線匯集處，葉作舟衣衫輕飄，朗聲應下：“是我，少堂主有何見教？”
曹萬石斜瞥一眼。
葉作舟是十境，他是八境，自是打不過，可他身旁那個自稱“生意人”的不過四五境修為，於是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手一指：“我找他。”
“閣下是想與十四再探討起陽草嗎？”黎瞳笑瞇瞇地迎向他的視線，“可惜十四家中經營首飾衣裳，不做藥草生意，不能解決閣下的疑難雜癥。”
她眸中粼粼水色，彎成月牙，向周圍女修們拱手道：“諸位仙子們，有意購買首飾的，盡可來找我身邊這位靈犀姐姐登記地址。”
女修們常被人稱作“師姐師妹”或是“道友”，頭一次被這麽漂亮的小公子叫“仙子”，不少人都嬉笑著，不顧曹萬石面色越來越難看，爭先恐後道：“這邊，這邊——”
“你……”
曹萬石捏了捏大拇指上翡翠扳指，身後立刻跟上一排昆吾堂弟子，魁梧赤膊，胳膊上都繪著各種妖獸，獅虎頭，青蛇鱗。但他們似乎不打算喚馭妖獸，也不拿法器，反而扛著一只只寶箱。
寶箱打開，金色靈石光芒閃耀，直沖雲天。
曹萬石指了指身後，高聲沖黎瞳輕蔑道：“笑話，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我拿靈石就能砸死你！”
“少堂主，”見他威脅，葉作舟出言提醒，“小十四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曹萬石不甘示弱：“原來你葉作舟的朋友，就是這種修為低下、平平無奇的凡夫俗子——”
“餵！”
花一流從船艙裏鉆出來，氣勢昂揚地站在黎瞳身邊：“你是不是對平平無奇有什麽誤解？你看看十四公子這樣貌，這氣質，能叫平平無奇嗎？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吧。”
“哦吼~”側目看熱鬧的修士越來越多，不時傳來磕瓜子吃橘子的聲音。
曹萬石面色冷白，看來葉作舟是鐵了心要與他作對。
他與葉作舟不算熟識，只在幾次仙修大會見過。他知道這位重山派的大師兄乃是十境排行榜第二，還聽說他喜歡結交有錢人，曾有意拉攏，卻被葉作舟以一句“今天天氣不好，不適合交朋友”輕飄飄地拒絕了。
曹萬石不忿。他就知道，這些大家宗門都瞧不起他昆吾堂，就因為他們是與妖獸為伍的修士。
眼下，曹萬石想他與葉作舟雖有兩境之差，但自己這邊人多勢眾，派幾個人去幹擾葉作舟，自己再活捉了那個“十四公子”，高低給重山派大師兄一個下馬威。他剛要揮出手勢，手卻被人給按了下去。
“少堂主，何必為了一介賤商傷了大家的和氣，”一道低沈的男聲響起，雖是勸阻卻莫名帶著一股邪氣，“況且我等趕往瑯音，皆是為了悼念瑯音閣青蒼閣主，惹出事端來多不像話。”
說話的男子從曹萬石身後繞出。他似笑非笑的面龐映入瞳孔，船底暗流湧動，黎瞳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是趙宴禮！”
“是太上長老的親孫。”
有圍觀修士認出來。
“今天是什麽日子。天劍閣的長老親孫，重山派的大師兄，昆吾堂的少堂主。四大宗門竟然來了三！”
世間經由盤古開天辟地，山川起伏，水流奔騰。後水神共工氏撞斷不周山，天空塌陷，民不聊生。女媧不忍生靈受災，煉五色石補天。
為感念這塊五色石的功績，女媧賜其名為“天陽神君”。人間百姓為天陽神君修廟塑金身，祈求神君護佑。
又因天劍山是離天最近的地方，故有上古修士於天劍山設立天劍閣，上承“天陽神君”之志，下解世間之難，深得天下萬千仙修與百姓的尊崇敬仰。
太上長老是天劍閣五位長老之首。
天劍閣修的是清靜道，要求弟子克制自禁，舍棄欲望與俗念。本不該大操大辦，但或許是太上長老年事已高、重獲至親實在是大喜事，故前陣子天劍山舉辦了隆重的認親儀式，廣邀仙修前來見證。
有當時沒受邀請的修士聽聞趙宴禮來了，競先起身觀望，既有好奇，亦表對仙修之首天劍閣的尊敬。
靈犀笑著低聲道：“昆吾堂便是做靈石生意買賣的，這趙宴禮說‘一介賤商’，怕不是連自己人一起罵了？”
但她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大小姐面容冷冷，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人，似乎要將其牢牢記在腦海裏。
“公子？”
黎瞳長袖下的手無意識地捏緊。
眼前男子的臉與夢中的臉一點點重合。
趙、宴、禮。
他此刻沖著葉作舟微微一笑，可眼睛裏閃爍著的，不易察覺的，貪婪狡詐的光芒，與夢中別無二樣。
趙宴禮手舉起一杯酒敬向葉作舟：“久聞葉兄大名。當日認親儀式，葉兄在外游歷未能得見，今日一杯薄酒相敬葉兄。”
夢中，那雙手沾滿鮮血，手臂青筋暴露，狠狠掐住她兄長的脖子。
黎瞳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傲視無物，天不怕地不懼。
此刻方知，原來她也有害怕的事情。
她怕至親之人遭受淩.辱，更怕萬裏魔域成血海屍山。
曹萬石臉色不佳。趙宴禮想要結交葉作舟的心昭然若揭，不過他自己也才剛與這位天劍閣的新貴攀附上，於是不好發作，冷哼一聲便往船艙內去了，“走。”
趙宴禮正為能幫葉作舟解決此事暗暗自得，顯露頭角、結交能才是他這段時間的要事。
葉作舟卻沒給面子，他清風朗月般一笑：“謝過道友好意，葉某今日不甚酒力，就不飲了。”
說完轉身撩起船簾，“小十四，我們回去吧。”
黎瞳回過神來，長袖中的手一點點放下。她玉扇一合，不失禮數，環顧四周：“諸位仙子，告辭。”
餘光仍掃過趙宴禮。柳影落在他臉上看不見表情，手背上赫然紋了一朵火紅玫瑰。
回了船艙，黎瞳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這滿湖的人看起來都想與天劍閣太上長老的親孫結交，葉兄卻如此不屑一顧，若是為了十四，怕是不妥。”
“這滿湖的人皆有志向，”葉作舟為她夾了幾道菜，“但我只認小十四為摯友。”
黎瞳心想，她與葉作舟也不過相交半日。只覺從前在魔域聽到“仙修們都是詭計多端、笑裏藏刀之輩，不如魔修率直爽快”的說法，倒也有失偏頗。
“小公子別擔心，我們重山派與他們天劍閣向來不太對付。”花一流快言快語道，重山派重劍形，崇尚隨心自由，解放人性，派中不立規矩，想學劍者學劍，想學做菜者也可以下山做個廚子。
而天劍閣重劍意，閣中戒律繁多，推崇舍棄人的七情六欲，鍛煉內心的堅定和專註，追尋真正的劍道之道。
重山派認為天劍閣“虛偽冷漠，罔顧人性”；天劍閣批評重山派“散漫隨意，不成體統”。
“這天劍閣萬年來矗立不倒，居四大仙門之首，除了天陽神君庇護，”黎瞳不解道，“不知……是有什麽絕世法寶神器？”
夢中，她依稀記得，趙宴禮手握五件神器，所當無敵，連爹爹都敗於手下。那五件神器她只看清了一兩樣，似乎是一張琴、一幅畫，之後暗暗打聽過，也全無消息。
這也是她執意要親來人間域的原因。她不知如今趙宴禮手中是否已有那五件神器，不便貿然派人暗殺他，恐致魔域禍端。
她問的極為認真，葉作舟怔了怔。靈犀噗嗤一笑，不慌不忙為大小姐解釋：“世間有書癡、畫癡，而我家公子是生意癡。前陣子聽說江南有商賈，按仙門的法器樣式打造珠寶首飾，傳言有護佑效果，賣得可紅火了。”
花一流奇道，“小公子你可真會做生意！不過，”她想了想，“天劍閣是有幾件法寶，卻算不上多麽稀奇。”
“神器也沒聽說過，”葉作舟用手碾碎一顆花生米的外皮，突然像想起什麽，半是認真地眨眨眼道：“神倒是有一尊。”
黎瞳：“神？”
基於她之前的調查，此刻心中驀地冒出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很快從花一流口中吐出：“大師兄說的是長月侍神。”
長月侍神，原名為長月九疑。
他本是天劍山山腳下一個啞老頭撿到的孤兒。那一年冬夜異常寒冷，啞老頭冒著刀子般的寒風，顫顫巍巍地拂去壓彎梅枝的大雪，卻在梅樹下踢中一物。
他低下身去，發現是一個嬰兒。
小嬰兒幾乎被大雪掩埋，小臉凍得青紫，呼吸微弱，卻一聲不吭，哭也不哭。
那一夜，月亮皎白高懸，綠萼梅氣味清香。
啞老頭從前也是個文化人，便給這個孩子取名為“長月九疑。”
長月九疑身懷先天劍骨。他五歲那年被天劍閣發現，想帶回閣中撫養，倔強的男孩卻決計不肯。直到又過了兩年，啞老頭離世，長月九疑親手將其掩埋立碑，才入天劍閣修行。他先天劍骨，天賦異稟，更是比旁人能吃苦，孤身斬妖龍，滄海濟危舟。
年少成名，救人無數。是仙修年輕一代中唯一的十一境。
當世無雙。
天劍閣除了五位長老外，設有一位“侍神”，由閣中最優秀的弟子擔任，象征天陽神君的意志在人間的代表，地位為人間至高。
上一任侍神在臨終前，親自挑選長月九疑繼任。
“我曾在天照大會上遠遠瞥見過，長月侍神皮膚白，眼窩深，就像一尊白玉神像。美是美的，可惜……太不近人情，”花一流誇張道，“別的神像背後都散發著一圈神光，長月侍神周圍是一圈圈規矩，他揮揮手，釋放出來的不是靈力，是一條條能砸死人的戒律。”
“不過，長月九疑確實無愧為當世第一。”葉作舟若有所思道，“天劍閣的規矩，不可貪杯，他便真的滴酒不沾；不可貪懶，他十幾年如一日夙興夜寐；不可貪名，他出門在外清寂低調，從不招搖。呵，不像這位趙宴禮，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天劍閣太上長老的親孫。”
黎瞳笑著傾倒一杯酒：“可我怎麽覺得這位長月侍神聽起來像是個很無趣之人……對了，恕十四直言，葉兄你既然喜歡與有錢的修士交好，為何卻與曹萬石不合？”
“哈哈哈，”葉作舟一飲而盡，笑道，“志趣相投者，縱有千金不換；志趣不投者，縱有千金不交。”
風搖船蕩，柳葉飄搖，藍天倒映在水中，魚兒躍碎白雲。
另一艘船內，船頂倒映著粼粼水波。“很無趣之人”——長月九疑睜開眼。他一襲黑衣，端坐如松，皮膚異常蒼白，真如子夜之月。
長又密的睫毛下，眸光沈靜，落在被期明他們打撈上來的草木妖精，吐出一句話：“確是一株起陽草。”
期明嘀咕：“還真被那俗商說中了。”
長庚大驚：“侍神，那你叫我們將它抓上來是為了……”
長月九疑目不旁視，伸出手以靈力註入到草木妖精上，將它渾身傷痕撫平。
“好了，放遠些吧。”他重新閉上眼，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長庚：哦，原來只是療傷。
期明得意地心想，這滿湖的人只知天劍閣的長老親孫，重山派的大師兄，昆吾堂的少堂主齊聚一堂。可他們若是知道長月侍神也在，才會知曉自己是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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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百餘視線匯集處，葉作舟衣衫輕飄，朗聲應下：“是我，少堂主有何見教？”
曹萬石斜瞥一眼。
葉作舟是十境，他是八境，自是打不過，可他身旁那個自稱“生意人”的不過四五境修為，於是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手一指：“我找他。”
“閣下是想與十四再探討起陽草嗎？”黎瞳笑瞇瞇地迎向他的視線，“可惜十四家中經營首飾衣裳，不做藥草生意，不能解決閣下的疑難雜癥。”
她眸中粼粼水色，彎成月牙，向周圍女修們拱手道：“諸位仙子們，有意購買首飾的，盡可來找我身邊這位靈犀姐姐登記地址。”
女修們常被人稱作“師姐師妹”或是“道友”，頭一次被這麽漂亮的小公子叫“仙子”，不少人都嬉笑著，不顧曹萬石面色越來越難看，爭先恐後道：“這邊，這邊——”
“你……”
曹萬石捏了捏大拇指上翡翠扳指，身後立刻跟上一排昆吾堂弟子，魁梧赤膊，胳膊上都繪著各種妖獸，獅虎頭，青蛇鱗。但他們似乎不打算喚馭妖獸，也不拿法器，反而扛著一只只寶箱。
寶箱打開，金色靈石光芒閃耀，直沖雲天。
曹萬石指了指身後，高聲沖黎瞳輕蔑道：“笑話，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我拿靈石就能砸死你！”
“少堂主，”見他威脅，葉作舟出言提醒，“小十四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曹萬石不甘示弱：“原來你葉作舟的朋友，就是這種修為低下、平平無奇的凡夫俗子——”
“餵！”
花一流從船艙裏鉆出來，氣勢昂揚地站在黎瞳身邊：“你是不是對平平無奇有什麽誤解？你看看十四公子這樣貌，這氣質，能叫平平無奇嗎？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吧。”
“哦吼~”側目看熱鬧的修士越來越多，不時傳來磕瓜子吃橘子的聲音。
曹萬石面色冷白，看來葉作舟是鐵了心要與他作對。
他與葉作舟不算熟識，只在幾次仙修大會見過。他知道這位重山派的大師兄乃是十境排行榜第二，還聽說他喜歡結交有錢人，曾有意拉攏，卻被葉作舟以一句“今天天氣不好，不適合交朋友”輕飄飄地拒絕了。
曹萬石不忿。他就知道，這些大家宗門都瞧不起他昆吾堂，就因為他們是與妖獸為伍的修士。
眼下，曹萬石想他與葉作舟雖有兩境之差，但自己這邊人多勢眾，派幾個人去幹擾葉作舟，自己再活捉了那個“十四公子”，高低給重山派大師兄一個下馬威。他剛要揮出手勢，手卻被人給按了下去。
“少堂主，何必為了一介賤商傷了大家的和氣，”一道低沈的男聲響起，雖是勸阻卻莫名帶著一股邪氣，“況且我等趕往瑯音，皆是為了悼念瑯音閣青蒼閣主，惹出事端來多不像話。”
說話的男子從曹萬石身後繞出。他似笑非笑的面龐映入瞳孔，船底暗流湧動，黎瞳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是趙宴禮！”
“是太上長老的親孫。”
有圍觀修士認出來。
“今天是什麽日子。天劍閣的長老親孫，重山派的大師兄，昆吾堂的少堂主。四大宗門竟然來了三！”
世間經由盤古開天辟地，山川起伏，水流奔騰。後水神共工氏撞斷不周山，天空塌陷，民不聊生。女媧不忍生靈受災，煉五色石補天。
為感念這塊五色石的功績，女媧賜其名為“天陽神君”。人間百姓為天陽神君修廟塑金身，祈求神君護佑。
又因天劍山是離天最近的地方，故有上古修士於天劍山設立天劍閣，上承“天陽神君”之志，下解世間之難，深得天下萬千仙修與百姓的尊崇敬仰。
太上長老是天劍閣五位長老之首。
天劍閣修的是清靜道，要求弟子克制自禁，舍棄欲望與俗念。本不該大操大辦，但或許是太上長老年事已高、重獲至親實在是大喜事，故前陣子天劍山舉辦了隆重的認親儀式，廣邀仙修前來見證。
有當時沒受邀請的修士聽聞趙宴禮來了，競先起身觀望，既有好奇，亦表對仙修之首天劍閣的尊敬。
靈犀笑著低聲道：“昆吾堂便是做靈石生意買賣的，這趙宴禮說‘一介賤商’，怕不是連自己人一起罵了？”
但她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大小姐面容冷冷，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人，似乎要將其牢牢記在腦海裏。
“公子？”
黎瞳長袖下的手無意識地捏緊。
眼前男子的臉與夢中的臉一點點重合。
趙、宴、禮。
他此刻沖著葉作舟微微一笑，可眼睛裏閃爍著的，不易察覺的，貪婪狡詐的光芒，與夢中別無二樣。
趙宴禮手舉起一杯酒敬向葉作舟：“久聞葉兄大名。當日認親儀式，葉兄在外游歷未能得見，今日一杯薄酒相敬葉兄。”
夢中，那雙手沾滿鮮血，手臂青筋暴露，狠狠掐住她兄長的脖子。
黎瞳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傲視無物，天不怕地不懼。
此刻方知，原來她也有害怕的事情。
她怕至親之人遭受淩.辱，更怕萬裏魔域成血海屍山。
曹萬石臉色不佳。趙宴禮想要結交葉作舟的心昭然若揭，不過他自己也才剛與這位天劍閣的新貴攀附上，於是不好發作，冷哼一聲便往船艙內去了，“走。”
趙宴禮正為能幫葉作舟解決此事暗暗自得，顯露頭角、結交能才是他這段時間的要事。
葉作舟卻沒給面子，他清風朗月般一笑：“謝過道友好意，葉某今日不甚酒力，就不飲了。”
說完轉身撩起船簾，“小十四，我們回去吧。”
黎瞳回過神來，長袖中的手一點點放下。她玉扇一合，不失禮數，環顧四周：“諸位仙子，告辭。”
餘光仍掃過趙宴禮。柳影落在他臉上看不見表情，手背上赫然紋了一朵火紅玫瑰。
回了船艙，黎瞳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這滿湖的人看起來都想與天劍閣太上長老的親孫結交，葉兄卻如此不屑一顧，若是為了十四，怕是不妥。”
“這滿湖的人皆有志向，”葉作舟為她夾了幾道菜，“但我只認小十四為摯友。”
黎瞳心想，她與葉作舟也不過相交半日。只覺從前在魔域聽到“仙修們都是詭計多端、笑裏藏刀之輩，不如魔修率直爽快”的說法，倒也有失偏頗。
“小公子別擔心，我們重山派與他們天劍閣向來不太對付。”花一流快言快語道，重山派重劍形，崇尚隨心自由，解放人性，派中不立規矩，想學劍者學劍，想學做菜者也可以下山做個廚子。
而天劍閣重劍意，閣中戒律繁多，推崇舍棄人的七情六欲，鍛煉內心的堅定和專註，追尋真正的劍道之道。
重山派認為天劍閣“虛偽冷漠，罔顧人性”；天劍閣批評重山派“散漫隨意，不成體統”。
“這天劍閣萬年來矗立不倒，居四大仙門之首，除了天陽神君庇護，”黎瞳不解道，“不知……是有什麽絕世法寶神器？”
夢中，她依稀記得，趙宴禮手握五件神器，所當無敵，連爹爹都敗於手下。那五件神器她只看清了一兩樣，似乎是一張琴、一幅畫，之後暗暗打聽過，也全無消息。
這也是她執意要親來人間域的原因。她不知如今趙宴禮手中是否已有那五件神器，不便貿然派人暗殺他，恐致魔域禍端。
她問的極為認真，葉作舟怔了怔。靈犀噗嗤一笑，不慌不忙為大小姐解釋：“世間有書癡、畫癡，而我家公子是生意癡。前陣子聽說江南有商賈，按仙門的法器樣式打造珠寶首飾，傳言有護佑效果，賣得可紅火了。”
花一流奇道，“小公子你可真會做生意！不過，”她想了想，“天劍閣是有幾件法寶，卻算不上多麽稀奇。”
“神器也沒聽說過，”葉作舟用手碾碎一顆花生米的外皮，突然像想起什麽，半是認真地眨眨眼道：“神倒是有一尊。”
黎瞳：“神？”
基於她之前的調查，此刻心中驀地冒出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很快從花一流口中吐出：“大師兄說的是長月侍神。”
長月侍神，原名為長月九疑。
他本是天劍山山腳下一個啞老頭撿到的孤兒。那一年冬夜異常寒冷，啞老頭冒著刀子般的寒風，顫顫巍巍地拂去壓彎梅枝的大雪，卻在梅樹下踢中一物。
他低下身去，發現是一個嬰兒。
小嬰兒幾乎被大雪掩埋，小臉凍得青紫，呼吸微弱，卻一聲不吭，哭也不哭。
那一夜，月亮皎白高懸，綠萼梅氣味清香。
啞老頭從前也是個文化人，便給這個孩子取名為“長月九疑。”
長月九疑身懷先天劍骨。他五歲那年被天劍閣發現，想帶回閣中撫養，倔強的男孩卻決計不肯。直到又過了兩年，啞老頭離世，長月九疑親手將其掩埋立碑，才入天劍閣修行。他先天劍骨，天賦異稟，更是比旁人能吃苦，孤身斬妖龍，滄海濟危舟。
年少成名，救人無數。是仙修年輕一代中唯一的十一境。
當世無雙。
天劍閣除了五位長老外，設有一位“侍神”，由閣中最優秀的弟子擔任，象征天陽神君的意志在人間的代表，地位為人間至高。
上一任侍神在臨終前，親自挑選長月九疑繼任。
“我曾在天照大會上遠遠瞥見過，長月侍神皮膚白，眼窩深，就像一尊白玉神像。美是美的，可惜……太不近人情，”花一流誇張道，“別的神像背後都散發著一圈神光，長月侍神周圍是一圈圈規矩，他揮揮手，釋放出來的不是靈力，是一條條能砸死人的戒律。”
“不過，長月九疑確實無愧為當世第一。”葉作舟若有所思道，“天劍閣的規矩，不可貪杯，他便真的滴酒不沾；不可貪懶，他十幾年如一日夙興夜寐；不可貪名，他出門在外清寂低調，從不招搖。呵，不像這位趙宴禮，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天劍閣太上長老的親孫。”
黎瞳笑著傾倒一杯酒：“可我怎麽覺得這位長月侍神聽起來像是個很無趣之人……對了，恕十四直言，葉兄你既然喜歡與有錢的修士交好，為何卻與曹萬石不合？”
“哈哈哈，”葉作舟一飲而盡，笑道，“志趣相投者，縱有千金不換；志趣不投者，縱有千金不交。”
風搖船蕩，柳葉飄搖，藍天倒映在水中，魚兒躍碎白雲。
另一艘船內，船頂倒映著粼粼水波。“很無趣之人”——長月九疑睜開眼。他一襲黑衣，端坐如松，皮膚異常蒼白，真如子夜之月。
長又密的睫毛下，眸光沈靜，落在被期明他們打撈上來的草木妖精，吐出一句話：“確是一株起陽草。”
期明嘀咕：“還真被那俗商說中了。”
長庚大驚：“侍神，那你叫我們將它抓上來是為了……”
長月九疑目不旁視，伸出手以靈力註入到草木妖精上，將它渾身傷痕撫平。
“好了，放遠些吧。”他重新閉上眼，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長庚：哦，原來只是療傷。
期明得意地心想，這滿湖的人只知天劍閣的長老親孫，重山派的大師兄，昆吾堂的少堂主齊聚一堂。可他們若是知道長月侍神也在，才會知曉自己是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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