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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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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碎

“假的。”江燁否定道。在他的印象中,孟澤笠對紅日,對天平塔絕對忠誠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不可信,但來自星辰的孩子又能有多少辦法,捉到他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已。

孟澤笠本人一定也清楚這點。

他不是穆遠,他不會賭命。

克萊因似有看穿別人想法的本領,在整理好裝置後慢慢扶他起來,看著那雙黑色雨花石一樣的眼睛,說:“我已經沒資格騙你了,而且……”

數張照片從他調出的信息終端中飛出,一一列在江燁眼前,在黑色的眼眸上投下閃著微光的影子。

鐵證擺在眼前,如山般一點一點把他印象中的孟澤笠碾成齏粉。

灰發男子槍擊醫護人員,灰發男子破壞升降機回路信號,灰發男子挾持紅日小隊隊長以逃脫。他本不相信這些,只當是巧合,直到看到了那雙同樣攝人心魄的春日青顏色的瞳孔,只是在右眼的眼白中又擠了幾顆讓人頭皮發麻的小虹膜,教人直犯惡心。

一段接一段清晰的視頻像被扒光了衣服的人類,如此赤裸裸地展現在他的眼前。最後一段視頻,他看到孟澤笠在包圍圈中閃到持槍的袁惑身邊,把他手裏的槍奪去,上膛,抵住他的腦袋。

“求求,隊長……隊長,求求你,這是為了人類之後的一切事宜……”他說話的聲音極低,異常嘶啞。怪的是那雙眼眸顫抖著,看向被箍在身邊的隊長。

金色的眼眸中是平靜和少有的恐慌,於是讓人開槍朝這邊打來,結果還是給孟澤笠逃了出去,只留著火宕機的塔樓留在那兒。

“傳送艙的回路切斷了,但,”“但什麽?”“晚了,他已經逃出去了。”

他們在演戲。江燁揣摩兩人行為的異常,於是斷定,但這麽演又有什麽意義呢?是讓孟澤笠離開這紙糊的籠子去更遠的地方嗎?

也許是,這樣對紅日小隊有利,對人類可能不一定。

他擡眼看向夜幕中的事物,那是孟澤笠的誕生之地,也是拼死掙脫囚籠奔向自由的象征。

被稱為人類的生物在星辰中睜眼,看向被定名的宇宙。

“恭喜誕生,孟澤笠。”此起彼伏的掌聲讓從“羊水”中爬出的人類有些煩躁,敷衍地拍拍掌。等人群散去後,不屑地哼出鼻音,朝觀察窗走去。

身形頎長,渾身□□,灰發綠眼,春日青的眼睛實在幽邃,有如野狼。新生兒好奇地觀察著這個老舊的世界,調出信息欄,看每一顆星星的誕生與滅亡。

借著玻璃,他看見了自己。那種憂郁的氣質有意無意地吸引人靠近,他摸向脖頸處的金屬環。

呵,想控制我嗎?

還真是老樣子,和上一次誕生的場景一模一樣。

龐加萊,你說對了啊......我的確又回來了。

雖然還是高中生體型,但還會再長,況且身高和智商沒什麽必然聯系,關心這個幹嘛?孟澤笠想到這兒,不由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麽就跟那些愚昧的人類一樣了呢?他走到衣櫃前,本以為是和先前一樣的工作研究服,結果一拉開,卻是千篇一律的“校服”。

這是……怎麽回事?否認現實般關上櫃門,再次打開,欺騙被撕裂,現實赤裸裸地擺在他眼前。

他被空間站的人們拋棄了。

醫學界,不需要孟澤笠了。

他惱羞成怒地攥緊拳頭,狠狠一拳砸向觀察窗,但換來的除了疼到發麻的手,別無所有。

“呃……孟先生?”曾經同事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他像是抓到稻草的溺水之人一樣欣喜地轉過身去,可對方接下來的話像有千鈞之力,把他砸個粉碎。

“先穿上衣服吧,不然一個裸男在破壞公物的話,很容易被爆頭的。”

這個笑容……好惡心。

連“稻草”都是騙人的嗎?

他不願再想下去,於是認命般套上校服,模糊身形,往總部指示的下一個地點走去。

不是辦公室,不是研究所,而是保護區。

“啊,要命的地方啊。”他渾渾噩噩地走到空曠的地方,一時間不知道去哪兒。

他第一次在工作的地方迷路。

孟澤笠之前就跟人很不對付,現在讓他拉下臉子去跟不對付的人問路,簡直比他辛辛苦苦寫的論文被抄襲了還要難受。

“呃……你好?請問你知道保護區怎麽走嗎?“語氣恭恭敬敬,臉上卻毫無神色,只有眼底藏著幾分鄙夷。

他實在是太看不起人了。

“新來的?”對方目不斜視,列出的程序不斷計算著需要記錄的數據,根本騰不出手來幫“新人”指路。他有些煩躁地揮揮手,看向孟澤笠的眼中帶了些憤懣。

“這份圖片拿去,上面導航。”沒再說話,埋頭繼續工作。

孟澤笠沒有說謝謝的習慣,只是微微彎腰鞠躬,而後大步流星地朝保護區走去。

這種事情,還是快點為好。

“餵!那邊偷懶的家夥!給我滾過來!”“哦——”孟澤笠不滿地拖了個長長的尾音,而後走過去,走到電子屏幕邊,開始輔助計算。

繁瑣,無聊,基本沒有存在意義輕而易舉就能被機器代替的工作落到人類頭上。孟澤笠一手敲打著鍵盤,一手操作機器人去修覆薄膜脆弱區。

這樣的薄膜用於保護空間站的外隔熱以保障零件運作正常的同時讓室內平衡在一定溫度。但這種裝置越是實用,其程度就越是覆雜。每時每刻都有粒子消耗,就導致薄膜的保護程度忽高忽低,若差距拉到一平方厘米,這保護膜就會被生生撕裂,到時候空間站的溫度要麽極度炎熱要麽極度寒冷,這可不是人類能夠適應的生存與工作環境。

孟澤笠煩悶地敲打著鍵盤,和那些麻木的工作人員一樣,連續熬個幾天再去休眠艙靠氣體好好補覺,等醒來後繼續工作,周而覆始。

不滿平息下去,他好像被同化了。生活除了睡覺就是工作,除了工作就是睡覺,比機器人還要機械的生活方式讓他失去大半的自我。在齒輪一下接一下的轉動下被碾壓,被重塑,被隨便找來的肉塊東拼西湊成不屬於自己的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了為期一天的休假,他不知道該做什麽,於是站在他誕生後所站的觀察窗前,安靜地看著那顆藍色星球。

那裏……本該是我的家。

就算作為克隆人,他的眼球也是貨真價實的肉和神經,過多的熬夜熬壞了眼睛,他戴上了眼鏡。

鏡片像兩片透明的羽毛,應該是進行過不必要的輕量化處理。孟澤笠看向窗中自己的影子,開始嘲笑自己的行為。

頭發變長了眼睛也壞了,胡茬也長出來了,天生灰發和其他人相比,可老了不少,還有什麽心思去看地球。幹脆轉過身,去看下一個誕生的人。

“恭喜誕生,秦三。”他看到一個青年身形的人從培育倉中起身,因為魯莽,還踉蹌了下。孟澤笠跟著敷衍地拍了下掌,等人群散去,他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於是就坐在那兒看著那個叫秦三的人從抽屜裏抽出衣服利落地套在身上。

黑發,金眸,虎牙。那稚氣未脫又帶著幾分囂張的眉眼吸引著人的目光,孟澤笠默默打量著,他也不清楚自己看了多久。

“你好,孟澤笠。”出乎意料地,這新誕生的小哥在穿上與他相同的校服後轉過視線,熟練地與他打起招呼。

我記得誕生的人裏面基本沒有這麽自來熟的啊?孟澤笠尷尬地笑笑,就當是回答了。

而秦三笑著點點頭,說了聲他叫秦三後便走到孟澤笠旁邊,安靜下來去看男人在看的東西。

“那就是地球嗎?”“嗯,太陽系的行星之一,人類的家。”“那我們算是人類嗎?”秦三的金色眼睛裏充滿了懵懂,無意問出的問題像是一把生疏的手術刀,糊塗潦草地切開最深最深處的問題。

在靠生命科學技術重生那麽些次後,究竟還算人類嗎?

眼前的地球模糊了,像藍白色塊堆積起來的像素,一粒接一粒地拼湊記憶中的模樣。但一次又一次得與現實產生偏差,再打亂,再拼。

過去,是真的過去了,再也恢覆不了的東西。

這可不像你,孟澤笠。

這可不是你,孟澤笠。

或許,我也早不是“孟澤笠”了。

我,明白了。春日青顏色的眼裏空無一物,他轉身,帶著新誕生的秦三去往工作的地方。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就連腦袋都漸漸機械化,他安靜下來,連話語都講不好了,與機械無異。

直到百無聊賴的休息日,他抱著要用的物資在走廊上尋找新加入人類的宿舍,但看到秦三的時候卻被嚇得原地楞住,駐足去看他奇怪的舉動——他拿著一把粒子震蕩刀割著頸上的項圈,與死神搏一線自由。

血液淌成血泊,他卻毫無痛覺似的繼續磨著自己的生命,直到孟澤笠終於上去扼住他的手腕。

那雙金色的眼睛此刻氤氳了水汽,一縷一縷絲線的不甘與憤怒織成蛛網,黏在視網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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