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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壽節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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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壽節誕(三)

許多人都有個存在心裏不敢說出來的感覺:壽辰召醫,大非吉兆。還有些人無心看戲了——他們心中有出“戲”,正要開始,病骨支離的皇帝,拋下一群年輕貌美的妃嬪和一個六歲的孤兒,一瞑不逝,大政付托何人來代掌?是眼前跋扈的權臣,還是京裏英發的親王?這勢如水火的一親一貴,可能夠捐棄前嫌,同心協力來輔保幼主?還有那儲秀宮巾幗不讓須眉的皇後?倘或不能,那麽鉤心鬥角,明槍暗箭的爭奪,令人驚心動魄的程度,不知要超過此刻戲臺上多少倍!

然而戲臺上的出將入相,一朝天子一朝臣,究不過是優伶面目,臺下的這出“戲”唱了起來,可就不知幾人得意,幾人失意?自覺切身榮辱禍福有關的一些人,不但無心看戲,而且也必須早早設法去打聽消息。

就連唱戲的梨園子弟都被驚動了,那個扮著巨靈神,臉上畫著四個眼睛的大花臉拉住幾個猢猻、幾個龍套在後臺轉角那裏瞧瞧嘀咕,“你們瞧見了沒有,這樣大好的日子,壽辰召太醫,絕非吉兆啊!弄不好這演的冬瓜豆腐,可比臺上的戲精彩多了。”

“可不是嗎!”演著托塔天王的老生連忙接話,“拋下一大堆年輕貌美的嬪妃,和一個六歲的兒童,要真是大事出,這可怎麽辦,這大政可托付何人啊。”

…。

皇後剛剛從重華宮的大戲臺回來,因是皇帝的聖誕,所以宮裏也擺了好生熱鬧的場面,皇後有些怏怏,這是自入宮以來,第一次在皇帝的壽誕時節沒有陪皇帝在一塊,所幸宮中的太妃太嬪等人都要熱鬧,特別是最愛聽戲,皇後不欲掃興。硬是坐到了戲散了才回宮,安德海奉上了繡著金鳳的熱毛巾,杏貞接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汗漬。看著燭臺上點著的紅燭,發了會呆,又問安德海,“小安子,今個給皇上的壽禮總到了吧?”

杏貞手書一百個壽字命人送到熱河,這是最難得的心意,“娘娘,算好時辰,就是昨個到的,必然耽誤不了的。”

“那就好。也不知道皇上如何,大阿哥好不好。”杏貞放下毛巾,“德齡最近怎麽沒消息回來?”這可真是奇怪了,德齡如今可是伺候在皇帝跟前的。

“最近幾日都明發上諭呢,娘娘別擔心。”安德海勸慰皇後,“承恩公和貞定夫人明個說要進宮朝見娘娘,您看?”

“外命婦還有那些?”杏貞點點頭,問道。

“李巡撫的夫人也想進宮朝見。”

“恩,讓帆兒也進宮。”杏貞準備把幾個宣揚武力,此次大戰有著赫赫戰功的將領夫人都請進來,之前報到行在去有關戰士將領酬功的折子一直沒有批覆。皇後也不能多催,只好對著這些人安撫罷了。

一陣夏風猛地吹進殿裏,嘩啦一聲,卷起了層層帷幔,紅燭在風中淩亂,險些就要被吹滅。

、。、、、

等著皇帝確切消息的這些人中。有一個就是曹毓瑛,恭親王雖然不能親自熱河,可曹毓瑛是過來打探消息了,皇帝也頗為賞識曹毓瑛,但奉旨入座聽戲。不可擅離,他是個極深沈的人,既然一時無法脫身去打聽,便索性不談那些無根的揣測之詞,所以他心裏最熱,表面卻最冷靜。看完了戲,曹毓瑛一回家就吩咐門上,除了李太醫以外,其餘的訪客,一律擋駕。到了晚上,一個人在後院裏納涼,看看夜深,並無消息,正待歸寢,門上一盞紗燈,引著一位客人走了進來,正是李德立。

曹毓瑛趕緊披了件長衫來肅客,先請寬衣,李德立匆匆答道:“不必了。我還要趕進宮去當差。”

這一說,是特地抽空來送緊要消息。曹毓瑛等聽差伺候了茶水,隨即揮一揮手,讓所有的下人都回避。

於是李德立憂形於色地低聲說道:“上頭的病不妙!”

“怎麽?不是說鬧了一陣肚子,沒事了嗎?”

“晚上又發作了,一連瀉了四五次,洩瀉最傷人,何況是虛極了的?唉,諱疾忌醫,只不過半天的耽誤,弄得元氣大傷。”李德立又把早些時候說給德齡的話又覆述了一遍。

曹毓瑛想一想,明白了他的話,皇帝諱疾,不肯召醫,又不忌生冷油膩,以致再度洩瀉,但是:“夏天鬧肚子,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病啊?”

“別人沒有什麽了不得,擱在虛癆的人身上,就不是這麽說了。須知壽命之本,積精自剛。內經有雲:‘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味者五谷之味也,補以味而節其勞,則積貯積富,大命不傾。所以治上頭的病,一直以溫補為主,用‘小建中湯’,加人參,附子,建其中氣,庶可飲食增而津液旺,充血生精,漸覆真陰之不足。於今數月之功,毀於一旦。”李德立說到這裏,連連頓足,望空長嘆:“天命如此,夫覆何言?”

聽這話,看這神氣,皇帝的病,竟是出乎意料的嚴重,曹毓瑛通前徹後想了一遍,為了確實了解情況,他這樣問道:“卓軒,岐黃一道,我是外行。請你打個比方行不行?”

“好比一座風雨茅廬,牽蘿補屋,苦苦遮蓋,只待壞天氣過了,好作抽梁換柱之計,誰知無端一陣狂風,把個茅草頂都掀掉了!你看,今後如何措手?”

“那麽,”曹毓瑛的聲音低得僅僅能讓對方聽見:“還有多少日子呢?”

李德立沈吟了一會答道:“想必你還記得,我曾說過一句話,只要‘平平安安度過盛夏,一到秋涼,定有起色。’”話已經很明白了,皇帝怕度不過盛夏。曹毓瑛極深沈地點一點頭,未再開口。

“琢翁,我告辭了,還要趕到宮裏去。”

“辛苦,辛苦!”曹毓瑛拱手答道,“我也不留你了。等你稍閑了,我奉屈小酌。”

“我先謝謝!”李德立遲疑了一下又說:“琢翁,‘大事’一出,頭一個就是我倒黴,那時還要請多關顧!”說著隨手就請了一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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