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十歲那年跟著外婆生活在一個小鎮上，那是我第一次從熱鬧繁華的市區來到僻靜幽深的山村，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婆，那時候她六十八歲，身體還算硬朗，我媽把我送到山腳下，捧著我的臉親了一口，黏膩的口紅沾在我臉上，一擦手指染紅，劣質的化妝品味道彌漫開來，還有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兒，我別扭地轉過頭，她便用力把我的頭掰過來，蠻橫地揉揉我的頭說：“兒子，等著媽來接你啊！”

我並沒有當回事兒，畢竟我媽經常心口不一，臉上笑嘻嘻嘴裏沒幾句真話，多少男人都是被她這樣騙過，包括我早已去世的爸爸。

說完她便乘車離開了，車屁股拖出來一串長長的烏黑尾氣，難聞令人幹嘔，我跟外婆眼瞅著那輛白色面包車消失在山路拐角處，各自收回視線，悄然對視，淡淡的陌生感沖刷掉我媽留下的化學香水味兒，隨後外婆一只手背到身後，另一只手牽著我翻過兩座山頭來到如今的住所，她全程沒用拐杖，甚至沒怎麽喘氣。

事實上她是個沈默寡言的老太太，一路上除了問我幾個問題便沒再說話了，跟我媽咋咋呼呼的性格截然相反，我更喜歡跟外婆待在一起，我媽無厘頭且誇張的笑聲總會讓我覺得尷尬，有時候甚至感到厭煩。

所以來到小山村，在某種程度上說，對我是一種解脫。

直到我遇到了章天陽。

外婆住的村子很大，說它大不是因為人多，而是面積大，因為大家住得分散，從一家走到另一家要拐過很多彎，山裏岔道不少，稍不留心就會忘記往哪裏走。

我就是在那種情況下碰到章天陽的。

外婆遞給我五塊錢，讓我去半山腰的老崔家買袋鹽，那不能說是我第一次出門，嚴格來說是第一次獨自出門，沒有外婆在前面領路，我根本記不住方向，懶得記不想記是主要原因。

我總想著自己很快就會回去，這裏並不是我的歸宿，這種信念感來自我自己，而不是我媽走前那句話，開玩笑，只有愚蠢貪圖美色的男人才會被她耍得團團轉，她口中的話沒有任何可信度。

章天陽當年八歲，人很瘦，頭有點兒大，他趴在路邊的一塊兒石墩子上，嘴裏嘟嘟囔囔，因為他聲音小，我並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那是過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有自言自語的習慣，見到門口的樹天上的雲都會自顧自說一句。

只不過當時的我不知道，第一次見到章天陽的時候沒有任何接近的念頭。

他的雙眼微微凸出，懷裏抱著一只毛發搟氈的小熊玩偶，灰不溜秋看不出顏色。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轉過目光，打消要問路的念頭。

沒有別的原因，純屬因為他身上太臟了，眼神看過來的時候我本能覺得他跟別的小孩兒不太一樣，有什麽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並不算太好，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要遠離你第一印象不好的人，我暫且不去探究這句話有多少真假，但是放在我跟章天陽身上並不適用，因為我倆的關系明顯不是越走越遠。

他睜著溜圓的眼睛也只看了我一眼，麻利站起身，而後吸溜著鼻涕跟過來。

這是我跟章天陽糾纏的開始，從他烏黑的爪子拉住我的胳膊開始。

2010年的夏天，遠離鬧市的幽靜小山村，蟬鳴得令人心煩，我裸露在外的胳膊除了被山裏蚊子叮出來的紅腫包，還有章天陽黢黑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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