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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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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大約是猜到他想說些什麽,於是默然。

迪斯馬斯克續道,“我不是什麽品德高尚的神聖的戰士,連個有品的普通人都算不上。我從不在意與我無關的人的死活,殺人在我看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如果有個強大的老板壓著,估計我還能聽話,但是沒人管我也不會用任何規矩約束自己。那十三年裏死在我手上的豈止十三個?和聖域有關的,無關的,該殺的家夥,倒黴的路人,或者蠢到敢來找我麻煩的,我自己都記不清殺了多少人。就是這檔事,按照我老爹的說法激起了西西裏的黑幫大戰,感覺該是個事對吧?我是真記不清了。老大你那十三年裏問過我殺了些什麽人,或者問過我有什麽理由嗎?我以為你一直都懂,我就是個藐視人命的家夥。”

“你不必這麽說自己……”

“所以說你想讓我找什麽理由呢?”迪斯馬斯克徑自打斷了撒加,自顧自地說道,“我仔細回憶回憶,再參考一下所有可行的借口,或許也能找出來點理由。比如看到他們走私毒品太礙眼了,或者聽到他們討論要對我家裏人下手,諸如此類。如果我現在站在教皇或者女神面前我一定努力找點差不多的理由,但是你應該很清楚,都是扯談。我現在最不爽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一定要為這些事找我麻煩,為什麽偏偏是為了一群也算該死的人;好歹找個冤死的小孩子或者年輕母親之類的,我努力嘗試一下良心譴責的感覺。”

撒加眉間的陰影更深了。他問,“死在你手中的人真得有孩子或者年輕母親之類?”

“唔……”迪斯馬斯克思考了片刻,然後認真回答道,“我能想到的記起來的,沒有,但以我這人對這種事情的態度,你也別信我的記憶。”

“就算沒有……然而你口中該死的人,又是些什麽人?誰也沒有授予你裁決的權利,”撒加低頭,“在許多人眼中,或許你我也是該死的人。”

“不不不老大,說他們該死只是隨口一說。不要和我討論這種話題,我從來沒有想過那麽多。你知道我一向怎麽簡單怎麽來。你以前也沒管過我,難道要從這個時候開始?”

迪斯馬斯克說完這一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他真不習慣這樣長篇大論,以往都是用直覺與殺戮代替辯解,再不然就是被對手暴力碾壓,從未有心思反省“對”與“錯”亦或者“該”與“不該”這些問題。所謂“力量就是正義”,那只是一個隨手拈來的最簡單的借口。其實他倒並不一定真這麽想,因為他其實根本沒想過“正義”是個什麽玩意兒,也不覺得有必要去想——對他來說,欲望與力量組成了一切行動與決策的邊界線。

“力量即正義,是麽?”撒加沈聲問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教皇面具後是我這個叛徒,但是那十三年裏你遵循我的每一個指令,無論多麽大逆不道的命令你都毫不猶豫地接下,只因為那是——最簡單的做法?只因為我的力量不容你拒絕?”

“不完全是,”迪斯馬斯克回答得很迅速也很幹脆。

但是說完了這四個字他就停下了。他又開始頭疼,不禁暗暗希望手裏能有一瓶冰啤酒。這個組織語言的檔口正適合灌一整瓶啤酒,盡管太陽才剛升起就開始喝酒似乎不是什麽好舉動。他靜了好半天,但看撒加一直默然看著他等他說下去,他只好接著說道,“只是怕的話我大可以跑路;穆消失了十三年也沒看你對他怎樣。老大,我不管你怎麽想的,但是我是真拿你當朋友。我高興聽從你的命令,無論什麽樣的命令,更何況那些都不算什麽,於我而言殺人放火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我自然是拿你當朋友的,”撒加的聲音更低了,“然而我無法為了親朋好友放棄一切準則。”

“我知道;你有你的堅持,都已經證明過了。”

“你難道沒有一樣的堅持?你也一樣為了聖戰背上反叛的罪名,迪斯馬斯克,最終獻上了生命和靈魂。為什麽你看不見你心中的正義?”

迪斯馬斯克呼了一口氣,說,“我是為了你,還有阿布。我那時候已經死了,沒什麽好怕的,更沒什麽好堅持的。我說老大,這麽說教真得不像你啊!你也不用為我這件事煩神,讓我自己處理。我都說了這次不會殺人。”

這一次撒加沈默了很久,盡管長發尚在晨風中舞動,卻仿佛整個人都已經化作雕像。在越來越深刻的尷尬中迪斯馬斯克突然意識到哪怕就是唯二朋友之一的撒加或許也從未認同過他。這就是屬於惡人的孤獨?迪斯馬斯克深吸一口氣。他原本想說的是“快餓死了老大要不你請吃飯”,但這個時候撒加卻突然開口。

“對不起,”他說。

迪斯馬斯克愕然,莫名其妙地看著撒加。

“你說什麽?又怎麽了?”

“那十三年裏我從未對你的任何舉動有所約束,一個字也沒有說過,”撒加低聲說道,“有一半時間我樂得有人能簡單幹脆地接受我所有的命令,背多少殺戮也不在乎。但另外一半良知尚存的時間裏我也從未想過教皇哪怕是兄長應盡的職責,教皇令仍然交到你的手中,之後卻再不過問。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背上這麽多血債。”

迪斯馬斯克用力抹了抹臉,再甩了甩頭。不行,還是沒力氣回應撒加剛才的一番話。所以說他到底是如何和撒加這種死腦筋憂郁癥還原罪心理嚴重的人成為朋友的?但撒加的毛病再嚴重也不應該在他面前發作啊?撒加欠了誰也不欠他迪斯馬斯克的不是麽。

“我們能不能別討論這個問題了,”迪斯馬思克有氣無力地說道。

“是的,該說的也都說了,”撒加平靜而嚴肅地說道,“你想怎麽處理這件事我無權幹涉,只是不要忘了你的承諾。我仍然會親自去調查事實真相;我需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無論能否平息意大利的公檢法,之後我都會陪你去女神座前認罪。”

撒加轉身,一步一步沿著巨蟹宮前的臺階離開。迪斯馬斯克很想沖著撒加的背影吼幾句,比如“你他媽的在逗我好不容易活回來你就不能給我幾天安穩日子過”或者“不幫我擼過去也成好歹別添亂”,但最後他只是楞楞地看著撒加一點一點消失在臺階下。

聖域是真正得空了,只剩下他一個人,茫然地站在緊閉的無形的門後。

迪斯馬斯克在空蕩蕩的聖域裏枯坐了兩日,第三天的早晨他將巨蟹宮留在了身後。其實他仍然沒有想清楚這一切。他可以潛入巴勒莫警署,可以銷毀當年的卷宗證據,可以威脅恐嚇可能存在的證人(雖然有證人存在的可能性並不大),但之後呢?他仍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想不出仍然存在的聖域權威會如何處置他,更不清楚應該想象憧憬一個怎樣的未來。但再混亂這一天他也必須離開聖域趕回家鄉——今天是媽媽的祭日。

他在城市尚沈睡的一大早就來到母親埋骨的墓園,神情寂寥,雙手空空。以前他都會帶著花,至少會在墓園外不遠處的一家花店裏隨手拿上一束,但這一日他來得太早。其實就算花店已經開門了迪斯馬斯克估計也不會像以往那樣進去買上一束花,畢竟現在他是通緝犯。迪斯馬斯克沒有想到盡管大半個城市尚在沈睡,居然已經有人站在他母親的墳前,像守護神一樣面對著墓碑垂首屹立。他的腳邊堆著好大一捧花,金光燦爛仿佛地中海的艷陽。那人轉過身來,晨光下微卷的金發與精致的臉龐更顯耀眼。

“阿布?”迪斯馬斯克先是一楞,然後咬牙;他也不知道自己更多是驚喜還是驚嚇,“你怎麽在這裏?”

“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畢竟是你母親的祭日。”

“又是等我?你也聽說了?”

“聽說?你是指什麽?”

迪斯馬斯克暗暗松了一口氣。恰恰因為阿布羅狄是最親密的朋友,他反而不希望好友牽扯到他的這件事中。一個撒加已經夠頭疼了,不需要再多一個人。不過如果是阿布的話大約會一心維護他吧?也不知道這個一向硬氣執拗的美人為了他會做到什麽地步,又會與什麽人為敵。

阿布羅狄又是解釋道,“是小姑娘從日本打電話給我,說你又回到了聖域,看上去好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想讓我來看看你,確認你一切都好。”

“日本的小姑娘?”迪斯馬斯克還得想兩秒鐘阿布羅狄說的是誰,“你是說女神?我的天,她還真有精神。”

“所以說你還好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迪斯馬斯克想了幾秒鐘,努力編出來一個最逼真的故事。他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又和老頭子大吵一架。你也知道我幾個舅舅都在監獄裏,也沒別人了,無處可去只好回聖域避幾天。”

這個故事比講給女神聽的直接推脫顯然好不少,但是要騙過阿布羅狄這樣的朋友也是不可能的。阿布羅狄微微側過頭來,用他那雙完美無瑕的湖藍色眼睛靜靜地看著多年的好友。迪斯馬斯克被他看得氣短,甚至忍不住想或許應該告訴阿布羅狄真相。於是他轉移話題,說,“虧得你還找到這來了,還給我媽媽帶花。說起來你帶的什麽,水仙花?我還以為你只弄玫瑰呢。”

“黃水仙,”阿布羅狄說,“我也去了一趟聖域,這是從你的墳墓前采來的。”

迪斯馬斯克一楞,“這都幾個月了,居然還開著?”

“水仙花的花期是很長的,尤其在希臘這種溫暖的地方。”

迪斯馬斯克彎腰從那一大捧花抽出一支捏在手裏,出神地瞪著金燦燦的花朵,半晌他將那一支花放在母親的墓碑上,說,“其實不合適。媽媽一輩子都想逃脫家族的命運,也沒做過什麽太過分的事情,但最後不一樣進了監獄?又有誰諒解她?更別提什麽新生。她不像我那麽好運氣,就這樣從墳墓裏爬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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