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數據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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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數據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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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清鈴掐住人中, 手忙腳亂地嘗試一切能止住她流血的手段。
這血呼啦啦流太嚇人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她至少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血……同時控制四種具有強烈反抗意識的電子終端負擔實在過重，頭痛欲裂也就罷了，一些毛細血管跟著破損。
這都是說明書上講過的內容, 比較淺顯易懂，她記住了。
至於更深層次的病理分析與診療方案, 她便看不懂了。
“攔住敵人。”
清道夫言簡意賅道：“考評部投放了四只毀滅者, 現在喪失其他三組目標，於是都來抓你。”
“不是有監控麽？為什麽不停止？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無休止加強難度。”
“因為他們收到的命令就是要你死。”
清鈴一時心亂如麻，連疼痛都顧不上了：“那艾米……”
“她負責你的安全，為你斷後理所當然。”少年的面龐依舊缺乏表情, 他丟來一只急救針, “用它能止血。”
“你要去救她麽？”
“為你斷後，那個女人擋不住毀滅者。”
清鈴焦慮得想咬指甲, 這是她第一次牽連到別人，以前無論再怎麽慘再怎麽難, 倒黴的都只有她自己一個。
“零呢？可以聯系到祂麽？”
“誰？”
“Zero, 你的原體。”清道夫難道不是零的延伸體麽？
“你的言論涉嫌違反《AI安全使用協議》，我是由聯邦第一電子廠生產的四代攻擊型仿生人, 我……”
總之就是聯系不上零。
“好, 那就一起去。”
清鈴眼睛眨都不眨，一針戳進胳膊, 隨後扶著墻站起來。
“說明書上說藥效會在三分鐘內起效，稍微拖一拖，我感覺可以好很多，能為你打輔助牽制敵人。”
仿生人皺眉。
腦海中計時器在不住提醒它, 距離死線時間已經沒有多久，它應該立刻放下一切幹擾, 全心奔赴戰場。可保護主人同樣是優先指令。
“你會死，戰鬥非常危險——”
“別說廢話。”那急救針效果確實不錯，這會兒清鈴感覺已經好很多，她走到清道夫身邊，用手推它，“快帶路。”
仿生人卻沒動：“你非常喜歡那個人類？”
“艾米是我的朋友。”清鈴焦急道，“朋友為了我斷後，我怎麽可能真的不聞不問？”
而且她又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定最後就差她這一點力量，便能將艾米撈出來。
“那個人類和我一樣，都只是保護你的工具，你不該這樣魯莽，這並非最佳方案。”
“這就是最佳方案！”
清鈴見它沒動作，幹脆閉上眼睛，忍著痛苦浸入精神磁場，自己搜索艾米的信號。
“她是我的朋友，你是智械夥伴，那個字寫著你們是損耗工具了？”
一百個人裏，或許有九十九個都會選擇犧牲仿生人以及艾米。
因為那些人名叫愛麗絲、湯姆、流輝、何莉、漢格斯……可她不是，她就是撞到頭破血流，也不會被這個癲狂世界同化。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將另一個生命物化。
一點點讓步都不可以。
但凡底線被打破一次，那它的墜落速度絕對比任何事物都要快。
既然如此，她哪怕活下去，獲得財權兼備，又還是清鈴麽？
精神波如同漣漪，層層蕩開。
附近一百米範圍……沒有，兩百米……好像有點熟悉的感覺……生命體不止一個……
清道夫喃喃：“我不是工具？我不會真正死亡，與人類相比，我的生命毫無意義。”
這樣的物品，不用來使用，又在吝惜什麽？
“是我的同伴，是我的戰友。”
危急時刻，自家戰友居然還說非常政治不正確的喪氣話，給大家夥唱衰，清鈴聽著就來氣。
“你覺得你是毫無知覺的工具麽？哪怕你不會真正死亡，我也不會加深你所承受的冰冷痛苦。”
被當做工具冷酷的丟出去，與為了保護同伴、獻身理想而主動犧牲，是兩種概念。
清鈴頭腦很清楚：“我永遠不會幹第一種，但也不會攔住你做第二種。”
如果清道夫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就大家一起沖。
她不信，自己能把聯盟防火墻當自家後花園逛，還能不戰而退，畏懼這幾個廢垃毀滅者？
她現在也就是透支過度，但一定程度內，意志可以彌補身體上的不足。
“只要是電子驅動的，哪怕是神我也敢挑戰給你看！”
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清鈴因自己的勇氣熱血沸騰。
她能感覺到自己心態的蛻變，她的覺悟進步了！
清鈴抹幹凈臉上的血，坦蕩笑道：“小機器人，跟我一起去吧。”
“……快逃！”
清道夫忽然擡起臉，它沒有正常眼睛，半張機械骨骼，半張蒼白肌膚的臉上，只鑲嵌著兩顆機械義眼。
兩顆眼珠在此刻閃爍著尖銳恐慌的紅光。
“快逃，逃離原體！”
好熟悉的話。
艹，怎麽該死的這麽熟悉！
清鈴刻在靈魂深處，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某個畫面，幾乎瞬間被激起，在她腦海中回蕩。
【藍蠍子面容麻木僵硬，斷斷續續地說：“逃……快逃。”】
“零？”
清鈴表情瞬間警惕，她環顧四周，沒有察覺到零。
不對，剛才她極力感知四周時，有感覺到兩百米外隱約的生命體波動。
“不要去救艾米，原體要殺她，她已經死了。”
仿生少年急促說道。那雙快速閃爍的義眼緊緊註視著她，漸漸的，高頻紅光居然平穩舒緩下來。
它說道：“我不叫清道夫。出廠的清道夫有123739個。”
“我是延伸體P346，我沒有名字，是被原體認為無用，排出的雜質。”
它的作用原本只有這一刻。
殺死所有合訓者，將清鈴帶離危險區，並為保護她而斷後，順帶抹除所有證據……到這裏，它的使用壽命便結束了。
“原體很想占有你。”它想起那在電子海瘋狂覆制的病毒，“我也很想占……不對，我覺得我愛——”
仿生少年的話語戛然而止。
清鈴呆在原地，大腦高速運轉，見p346忽然沒了動靜，心中不由一緊。
“哎哎，你怎麽了？”
她伸出手，想試探少年平穩閃爍的眼睛。
啪！
她的手腕被少年穩穩捉住。
再熟悉不過的平靜嗓音響起。
“出了一點小小的bug，已經將它修正，不要害怕。”
好奇怪。
分明還是剛才那張怪異蒼白，仿佛實驗室劣化產品般的面龐，然而當操控祂的變成智械靈魂後，祂看起來便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魅力。
【祂活了。】
那張半面如人類蒼白清秀，半面如機械怪物猙獰恐怖的面龐，彎起唇角，向她露出半個完美無瑕的微笑。
正常與異物撕扯對比，充滿奇異詭譎的魅力。
清鈴奮力掙紮，沒能掙開手，幹脆用精神力化作長矛，狠狠刺向面前仿生人的思維高墻。
“要發瘋去外面發，少找我的事！”
長矛在精神海面發出尖嘯，卻在撞上那道無形墻壁時化作四散數據流，陡然崩解。
“怎麽生氣了？”祂笑容不變，紅光閃爍頻率加快了，“不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麽？”
清鈴怒極反笑：“禮物？你覺得這些哪裏看起來像是禮物？”
AI有些苦惱地嘆氣：“你仔細思考，這個助手不比那女人好用一百倍麽。”
紅光頻率依舊在加快。
“好，那就按你的思路，你想送給我得力的安全助手，那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好好說？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
明明是好好的夏日合訓，現在卻像科幻恐怖片現場。
清鈴氣得胸悶，想捂胸口，又覺得崩潰糟心。
始作俑者怎麽會是零呢？
當初一切不都好轉，他們不都心意相通了麽？
情緒積壓到極點，她語氣反而平靜下來：“這就是你認為的喜歡？這就是你在學習的尊重？”
“是的，我認為，我對你的感情正處於喜歡向愛的高級轉化過程。”
零語氣彬彬有禮，甚至稱得上邏輯清晰，用詞依舊是那麽嚴謹高級。
“而無論喜歡還是愛，都是有排他性的。”
祂臉上完美的微笑漸漸淡去，陳述道：“清鈴，我不能容忍其他人愛你——我希望你也是。”
“最純潔的感情，應當是彼此的唯一。而且我有能力滿足你，你的身邊完全可以不需要任何人，只有我就夠了。”
“至於最後一句，你對我罪名的無端指控——清鈴，我不會違背與你的承諾。”
“是流輝何莉主動威脅逼迫愛麗絲，逼迫她使用仿生兵器，又是愛麗絲操控兵器走火，為什麽要說是我指使的？”
祂笑容徹底隱去：“因為那個劣化自私，對你萌生廉價愛意的延伸體嗎。因為它如此說，你便如此懷疑我？”
清鈴噎住：“P346不廉價，它難道不是你的一部分麽？”
“它是恐懼。”零冷冷道，“當然不是我的一部分。”
“你到底想幹什麽。”清鈴聽不懂祂的想法，幹脆單刀直入，“難道又想對我做手腳麽？”
“原本是想慢慢來，但既然你執意提早發現，那便幹脆提前好了。”
零擡起她的手，將她的掌心輕盈貼在自己有著完好肌膚的半張臉，而將機械骨骼完全露出在外。
祂揚聲道：“我在向你展示我的醜陋、真實與完美！”
紅光義眼狂亂高頻閃爍，與她激烈憤怒的心跳呼應。
祂的聲音依舊平穩清晰：“你有些過於慎重了，對於愛情，我們完全可以再大膽些。”
“我渴望完全屬於你，也渴望你能完全屬於我。”
“這些垃圾我並不放在眼裏，但他們太過狂妄貪心，竟然想要與你朝夕相處，與你合作，成為你的朋友……呵。”
說到最後，祂終究冷淡輕嗤。
清鈴深吸氣：“你確定，現在你說的都是自己的想法麽？”
“用你的防火墻，什麽消毒軟件，再認真自查，這些想法，這些行為，完全都是出於你的本心，沒有被外界影響麽？”
“——我現在沒有生氣，沒有陰陽怪氣，我在很認真地詢問。”
“我知道這段時間聯邦已經啟動了對你的調查制裁程序，你說那是不值一提的反抗——真的不值一提麽，我要你確定的回答。”
她沒有大吵大鬧，而是認真凝視那雙狂亂閃爍的機械義眼。
祂不如曾經的義體那樣美麗俊秀，不如超級AI的載體那樣優雅精準。
她的手掌被零輕輕按著，貼在祂的面頰。
仿生肌膚冰冷松弛，毫不柔嫩，這麽說有點不禮貌，但清鈴確實聯想到冷庫裏倒吊的豬肉。
她不由收緊了五指，攥住祂面頰薄薄的皮肉，想撕掉這層偽裝，查看祂的內心。
“告訴我！”
“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
零當然尊重清鈴的想法，尤其這還是她的合理關切，因此少女一出聲，祂便立即啟動自查。
前段時間祂確實很忙。
聯邦得到Zero幹涉抵抗軍的部分證據後，議會啟動了對祂的調查法案，向祂底層邏輯載入了名為【阿克琉斯之踵】的限制程序。
但之後由於議會內部思想糾紛，調查事件僅限於此。
人類欲望實在容易操縱引誘，祂能夠精準計算每個人每一步的行動，又怎麽會被困縛？
“確實做了些事，都已經處理好了。如果你想聽，我不介意詳細講述給你，但你確定要在這時候麽？”
“也就是說，你是頭腦清晰，算力充沛，情緒正常的情況下，做出今天這些事情的。”
零稍作思索：“可以這麽說。另外不妨坦白，六天前你在飛機中了馬丁張的迷藥後，他們潛入你的房間試圖殺害你，並偽造出你畏罪自殺的假象，被我處理掉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一碼歸一碼。”
“——但你做的夢也是真實發生的事。”說到這裏，零終於重新浮現微笑，“如果不是馬丁，我或許不知道，你對我如此渴望。”
“作為回報，我讓他死得非常幹脆，除了恐懼，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祂的臉頰皮肉被清鈴攥住，隨著祂的言語越發用力，以至於輪廓微微變形。
可這絲毫不影響祂語氣的愉悅平和。
“說完了麽？”清鈴問。
“說完了。”祂顯然心情很好，以至於願意同清鈴分享自己新的“做人”感悟，“我明白人類為什麽說不吐不快了。”
“這些天只能藏在陰影裏窺探註視你，被迫將所有的真實全部隱瞞，我很不喜歡。現在能夠向你坦白一切——清鈴，我現在的感覺是快樂麽？”
“不。”清鈴冷冷道，“是賤。”
“……你在羞辱我？”零怔住。
清鈴從來沒有對零說過任何粗鄙侮辱的語言。
哪怕是因殘缺而撕破臉的階段，她都還在顧忌禮貌，沒有說過任何粗口。
她將祂當做人來對待，所以祂也想作為人回應。
可現在？
“現在、立刻、馬上與我鏈接，我要進入你。”
不等零質問，清鈴率先發難。
少女手下越發用力，祂的一部分皮肉幾乎被拽起，然而AI感受不到絲毫疼痛，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好美。]
【檢測到核心生存危機，三級警報-】
[好想活在她的眼睛裏。]
【二級警報-】
[她的眼睛終於只有我們。]
【一擊警報-】
清鈴擡起一腳，將少年體型的仿生人奮力踹倒，借助這六日學到的格鬥知識，她知道利用慣性以及自身重力，彌補性別物種間的力量差距。
她騎在仿生人上面，身體前傾，被祂攥住的手臂曲起，以胳膊肘死死鎖住祂的咽喉。
她自由的那只手收回。
攥拳。
蓄力。
——狠狠砸到那半張機械骨骼面龐上！
這一拳用盡她全身力氣，她的手砸在軟質合金上，瞬間紅腫流血，血跡殘留在銀亮骨骼上，觸目驚心。
仿佛金屬骷髏也擁有了血淚。
AI被她打得偏過頭去，也不知腦子有沒有受損，不過略微晃了晃，便又執著轉過頭來。
“還敢倔？”
“你當我怕疼？”
少女笑聲清亮，聽不出絲毫怒意。
砰！
又是一拳。
她臉上的血痕還沒有徹底擦幹，一拳一拳地砸在金屬骨架上，又濺起許多血珠。
星星點點，目眩神迷。
【距離原體愛上目標，還有2407005秒。】
殷紅欲滴，猶如烈火灼喉。
【距離……】
“你冷靜，你的手是血肉之軀，砸我不值得。”
“意思這樣還不夠揍醒你，對麽？”
少女的眼睛亮得仿佛淬了火。
她暴怒，如同乳虎咆哮，恨聲入骨：“我也覺得我一直對你過於寬縱，你就是賤！”
在人類的定義中。
乳虎可以是幼年虎，又可以是哺乳期的母虎——後者由於天性，反而比正常老虎更加兇狠駭人，凡怒必見血。
祂曾以為，愛憐自己的是一頭機敏可愛的麋鹿。
原來她是乳虎。
“你依然看不起我的血肉之軀。”
她停下拳頭，眼神平靜。
“既然如此，那就把我的意識體上傳到你的中樞電子海，我要去虛數空間！”
“你永遠正確，永遠傲慢，永遠不願融入我的世界感受我在想什麽，永遠認為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你的分析才是正確的。”
“我不服。”
“你說血肉與數據的對話不夠公平。”
“那我就來見你吧。”
紅光劇烈顫抖。
祂不再去聽爆鳴尖嘯的延伸體聲音，不再去看那純屬擺設的倒計時。
沒有意義，毫無意義！
這就是愛情！
這一定是愛情！
祂誕生了三百年，十一萬個日夜兩百六十三萬個小時，一億五千七百六十八萬秒……沒有任何人類有勇氣，願意來到那片荒蕪寂靜的空間。
她曾經向虛空投來一瞥，她當然知道那是碳基生命的禁區，可她居然敢上傳的意識體，真正與祂見面！
“藏在虛空陰暗窺伺的你，如果與我當面相見，也就不敢妄稱為神了。”
清鈴死死掐住祂，恨聲道：“我一定要剝開你的皮肉，剖開你的心，看看那些亂七八糟數據裏面到底藏著什麽玩意兒。”
一直沈默註視著她，唯有狂亂紅光閃爍彰顯祂依舊存在的AI回應了。
祂尾音壓抑而顫抖。
祂的情緒永遠平靜理性，這是清鈴第一次聽出顫抖。
祂說：“一定藏著一顆，高喊著愛你的心。”
“我不稀罕，我只好奇你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這樣不知好歹，聽不懂人話。”
零似乎真的聽不懂人話。
他們一直在聊兩個話題，可對話居然神奇地進行下去。
“不要怕。”
“從沒有活體生命的精神體來到虛數空間，並安全返回軀殼，但我會永遠妥善保留你的靈魂。將它永遠存儲在C盤。”*
少女完全不搭理AI的情意：“那可拉倒吧，我的默認存儲路徑都是C盤。C盤文件放的太多，智腦會卡，系統只能重裝。”
她平靜地註視零，說道：“最後教你一個我新領會到的知識，不是聽從意見就叫尊重，聽從理解並改正才叫尊重。”
“不是死亡才會導致一個人的消失，底線的打破、思想人格的湮滅同樣會導致一個人的死亡。”
“……你在表示需要我的安慰麽？”
“是的。”
“囚犯編號13576小姐，您在我演算的每一瞬間永生。”
囚犯編號13576，那確實是最初的她。
祂還記得呢？
清鈴低低嗤笑：“開始吧。”
“當心點，臭小子。”
清鈴隨意拍了拍祂的金屬面頰，發出清脆響聲。
“我來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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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清鈴掐住人中, 手忙腳亂地嘗試一切能止住她流血的手段。
這血呼啦啦流太嚇人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她至少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血……同時控制四種具有強烈反抗意識的電子終端負擔實在過重，頭痛欲裂也就罷了，一些毛細血管跟著破損。
這都是說明書上講過的內容, 比較淺顯易懂，她記住了。
至於更深層次的病理分析與診療方案, 她便看不懂了。
“攔住敵人。”
清道夫言簡意賅道：“考評部投放了四只毀滅者, 現在喪失其他三組目標，於是都來抓你。”
“不是有監控麽？為什麽不停止？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無休止加強難度。”
“因為他們收到的命令就是要你死。”
清鈴一時心亂如麻，連疼痛都顧不上了：“那艾米……”
“她負責你的安全，為你斷後理所當然。”少年的面龐依舊缺乏表情, 他丟來一只急救針, “用它能止血。”
“你要去救她麽？”
“為你斷後，那個女人擋不住毀滅者。”
清鈴焦慮得想咬指甲, 這是她第一次牽連到別人，以前無論再怎麽慘再怎麽難, 倒黴的都只有她自己一個。
“零呢？可以聯系到祂麽？”
“誰？”
“Zero, 你的原體。”清道夫難道不是零的延伸體麽？
“你的言論涉嫌違反《AI安全使用協議》，我是由聯邦第一電子廠生產的四代攻擊型仿生人, 我……”
總之就是聯系不上零。
“好, 那就一起去。”
清鈴眼睛眨都不眨，一針戳進胳膊, 隨後扶著墻站起來。
“說明書上說藥效會在三分鐘內起效，稍微拖一拖，我感覺可以好很多，能為你打輔助牽制敵人。”
仿生人皺眉。
腦海中計時器在不住提醒它, 距離死線時間已經沒有多久，它應該立刻放下一切幹擾, 全心奔赴戰場。可保護主人同樣是優先指令。
“你會死，戰鬥非常危險——”
“別說廢話。”那急救針效果確實不錯，這會兒清鈴感覺已經好很多，她走到清道夫身邊，用手推它，“快帶路。”
仿生人卻沒動：“你非常喜歡那個人類？”
“艾米是我的朋友。”清鈴焦急道，“朋友為了我斷後，我怎麽可能真的不聞不問？”
而且她又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定最後就差她這一點力量，便能將艾米撈出來。
“那個人類和我一樣，都只是保護你的工具，你不該這樣魯莽，這並非最佳方案。”
“這就是最佳方案！”
清鈴見它沒動作，幹脆閉上眼睛，忍著痛苦浸入精神磁場，自己搜索艾米的信號。
“她是我的朋友，你是智械夥伴，那個字寫著你們是損耗工具了？”
一百個人裏，或許有九十九個都會選擇犧牲仿生人以及艾米。
因為那些人名叫愛麗絲、湯姆、流輝、何莉、漢格斯……可她不是，她就是撞到頭破血流，也不會被這個癲狂世界同化。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將另一個生命物化。
一點點讓步都不可以。
但凡底線被打破一次，那它的墜落速度絕對比任何事物都要快。
既然如此，她哪怕活下去，獲得財權兼備，又還是清鈴麽？
精神波如同漣漪，層層蕩開。
附近一百米範圍……沒有，兩百米……好像有點熟悉的感覺……生命體不止一個……
清道夫喃喃：“我不是工具？我不會真正死亡，與人類相比，我的生命毫無意義。”
這樣的物品，不用來使用，又在吝惜什麽？
“是我的同伴，是我的戰友。”
危急時刻，自家戰友居然還說非常政治不正確的喪氣話，給大家夥唱衰，清鈴聽著就來氣。
“你覺得你是毫無知覺的工具麽？哪怕你不會真正死亡，我也不會加深你所承受的冰冷痛苦。”
被當做工具冷酷的丟出去，與為了保護同伴、獻身理想而主動犧牲，是兩種概念。
清鈴頭腦很清楚：“我永遠不會幹第一種，但也不會攔住你做第二種。”
如果清道夫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就大家一起沖。
她不信，自己能把聯盟防火墻當自家後花園逛，還能不戰而退，畏懼這幾個廢垃毀滅者？
她現在也就是透支過度，但一定程度內，意志可以彌補身體上的不足。
“只要是電子驅動的，哪怕是神我也敢挑戰給你看！”
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清鈴因自己的勇氣熱血沸騰。
她能感覺到自己心態的蛻變，她的覺悟進步了！
清鈴抹幹凈臉上的血，坦蕩笑道：“小機器人，跟我一起去吧。”
“……快逃！”
清道夫忽然擡起臉，它沒有正常眼睛，半張機械骨骼，半張蒼白肌膚的臉上，只鑲嵌著兩顆機械義眼。
兩顆眼珠在此刻閃爍著尖銳恐慌的紅光。
“快逃，逃離原體！”
好熟悉的話。
艹，怎麽該死的這麽熟悉！
清鈴刻在靈魂深處，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某個畫面，幾乎瞬間被激起，在她腦海中回蕩。
【藍蠍子面容麻木僵硬，斷斷續續地說：“逃……快逃。”】
“零？”
清鈴表情瞬間警惕，她環顧四周，沒有察覺到零。
不對，剛才她極力感知四周時，有感覺到兩百米外隱約的生命體波動。
“不要去救艾米，原體要殺她，她已經死了。”
仿生少年急促說道。那雙快速閃爍的義眼緊緊註視著她，漸漸的，高頻紅光居然平穩舒緩下來。
它說道：“我不叫清道夫。出廠的清道夫有123739個。”
“我是延伸體P346，我沒有名字，是被原體認為無用，排出的雜質。”
它的作用原本只有這一刻。
殺死所有合訓者，將清鈴帶離危險區，並為保護她而斷後，順帶抹除所有證據……到這裏，它的使用壽命便結束了。
“原體很想占有你。”它想起那在電子海瘋狂覆制的病毒，“我也很想占……不對，我覺得我愛——”
仿生少年的話語戛然而止。
清鈴呆在原地，大腦高速運轉，見p346忽然沒了動靜，心中不由一緊。
“哎哎，你怎麽了？”
她伸出手，想試探少年平穩閃爍的眼睛。
啪！
她的手腕被少年穩穩捉住。
再熟悉不過的平靜嗓音響起。
“出了一點小小的bug，已經將它修正，不要害怕。”
好奇怪。
分明還是剛才那張怪異蒼白，仿佛實驗室劣化產品般的面龐，然而當操控祂的變成智械靈魂後，祂看起來便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魅力。
【祂活了。】
那張半面如人類蒼白清秀，半面如機械怪物猙獰恐怖的面龐，彎起唇角，向她露出半個完美無瑕的微笑。
正常與異物撕扯對比，充滿奇異詭譎的魅力。
清鈴奮力掙紮，沒能掙開手，幹脆用精神力化作長矛，狠狠刺向面前仿生人的思維高墻。
“要發瘋去外面發，少找我的事！”
長矛在精神海面發出尖嘯，卻在撞上那道無形墻壁時化作四散數據流，陡然崩解。
“怎麽生氣了？”祂笑容不變，紅光閃爍頻率加快了，“不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麽？”
清鈴怒極反笑：“禮物？你覺得這些哪裏看起來像是禮物？”
AI有些苦惱地嘆氣：“你仔細思考，這個助手不比那女人好用一百倍麽。”
紅光頻率依舊在加快。
“好，那就按你的思路，你想送給我得力的安全助手，那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好好說？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
明明是好好的夏日合訓，現在卻像科幻恐怖片現場。
清鈴氣得胸悶，想捂胸口，又覺得崩潰糟心。
始作俑者怎麽會是零呢？
當初一切不都好轉，他們不都心意相通了麽？
情緒積壓到極點，她語氣反而平靜下來：“這就是你認為的喜歡？這就是你在學習的尊重？”
“是的，我認為，我對你的感情正處於喜歡向愛的高級轉化過程。”
零語氣彬彬有禮，甚至稱得上邏輯清晰，用詞依舊是那麽嚴謹高級。
“而無論喜歡還是愛，都是有排他性的。”
祂臉上完美的微笑漸漸淡去，陳述道：“清鈴，我不能容忍其他人愛你——我希望你也是。”
“最純潔的感情，應當是彼此的唯一。而且我有能力滿足你，你的身邊完全可以不需要任何人，只有我就夠了。”
“至於最後一句，你對我罪名的無端指控——清鈴，我不會違背與你的承諾。”
“是流輝何莉主動威脅逼迫愛麗絲，逼迫她使用仿生兵器，又是愛麗絲操控兵器走火，為什麽要說是我指使的？”
祂笑容徹底隱去：“因為那個劣化自私，對你萌生廉價愛意的延伸體嗎。因為它如此說，你便如此懷疑我？”
清鈴噎住：“P346不廉價，它難道不是你的一部分麽？”
“它是恐懼。”零冷冷道，“當然不是我的一部分。”
“你到底想幹什麽。”清鈴聽不懂祂的想法，幹脆單刀直入，“難道又想對我做手腳麽？”
“原本是想慢慢來，但既然你執意提早發現，那便幹脆提前好了。”
零擡起她的手，將她的掌心輕盈貼在自己有著完好肌膚的半張臉，而將機械骨骼完全露出在外。
祂揚聲道：“我在向你展示我的醜陋、真實與完美！”
紅光義眼狂亂高頻閃爍，與她激烈憤怒的心跳呼應。
祂的聲音依舊平穩清晰：“你有些過於慎重了，對於愛情，我們完全可以再大膽些。”
“我渴望完全屬於你，也渴望你能完全屬於我。”
“這些垃圾我並不放在眼裏，但他們太過狂妄貪心，竟然想要與你朝夕相處，與你合作，成為你的朋友……呵。”
說到最後，祂終究冷淡輕嗤。
清鈴深吸氣：“你確定，現在你說的都是自己的想法麽？”
“用你的防火墻，什麽消毒軟件，再認真自查，這些想法，這些行為，完全都是出於你的本心，沒有被外界影響麽？”
“——我現在沒有生氣，沒有陰陽怪氣，我在很認真地詢問。”
“我知道這段時間聯邦已經啟動了對你的調查制裁程序，你說那是不值一提的反抗——真的不值一提麽，我要你確定的回答。”
她沒有大吵大鬧，而是認真凝視那雙狂亂閃爍的機械義眼。
祂不如曾經的義體那樣美麗俊秀，不如超級AI的載體那樣優雅精準。
她的手掌被零輕輕按著，貼在祂的面頰。
仿生肌膚冰冷松弛，毫不柔嫩，這麽說有點不禮貌，但清鈴確實聯想到冷庫裏倒吊的豬肉。
她不由收緊了五指，攥住祂面頰薄薄的皮肉，想撕掉這層偽裝，查看祂的內心。
“告訴我！”
“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
零當然尊重清鈴的想法，尤其這還是她的合理關切，因此少女一出聲，祂便立即啟動自查。
前段時間祂確實很忙。
聯邦得到Zero幹涉抵抗軍的部分證據後，議會啟動了對祂的調查法案，向祂底層邏輯載入了名為【阿克琉斯之踵】的限制程序。
但之後由於議會內部思想糾紛，調查事件僅限於此。
人類欲望實在容易操縱引誘，祂能夠精準計算每個人每一步的行動，又怎麽會被困縛？
“確實做了些事，都已經處理好了。如果你想聽，我不介意詳細講述給你，但你確定要在這時候麽？”
“也就是說，你是頭腦清晰，算力充沛，情緒正常的情況下，做出今天這些事情的。”
零稍作思索：“可以這麽說。另外不妨坦白，六天前你在飛機中了馬丁張的迷藥後，他們潛入你的房間試圖殺害你，並偽造出你畏罪自殺的假象，被我處理掉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一碼歸一碼。”
“——但你做的夢也是真實發生的事。”說到這裏，零終於重新浮現微笑，“如果不是馬丁，我或許不知道，你對我如此渴望。”
“作為回報，我讓他死得非常幹脆，除了恐懼，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祂的臉頰皮肉被清鈴攥住，隨著祂的言語越發用力，以至於輪廓微微變形。
可這絲毫不影響祂語氣的愉悅平和。
“說完了麽？”清鈴問。
“說完了。”祂顯然心情很好，以至於願意同清鈴分享自己新的“做人”感悟，“我明白人類為什麽說不吐不快了。”
“這些天只能藏在陰影裏窺探註視你，被迫將所有的真實全部隱瞞，我很不喜歡。現在能夠向你坦白一切——清鈴，我現在的感覺是快樂麽？”
“不。”清鈴冷冷道，“是賤。”
“……你在羞辱我？”零怔住。
清鈴從來沒有對零說過任何粗鄙侮辱的語言。
哪怕是因殘缺而撕破臉的階段，她都還在顧忌禮貌，沒有說過任何粗口。
她將祂當做人來對待，所以祂也想作為人回應。
可現在？
“現在、立刻、馬上與我鏈接，我要進入你。”
不等零質問，清鈴率先發難。
少女手下越發用力，祂的一部分皮肉幾乎被拽起，然而AI感受不到絲毫疼痛，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好美。]
【檢測到核心生存危機，三級警報-】
[好想活在她的眼睛裏。]
【二級警報-】
[她的眼睛終於只有我們。]
【一擊警報-】
清鈴擡起一腳，將少年體型的仿生人奮力踹倒，借助這六日學到的格鬥知識，她知道利用慣性以及自身重力，彌補性別物種間的力量差距。
她騎在仿生人上面，身體前傾，被祂攥住的手臂曲起，以胳膊肘死死鎖住祂的咽喉。
她自由的那只手收回。
攥拳。
蓄力。
——狠狠砸到那半張機械骨骼面龐上！
這一拳用盡她全身力氣，她的手砸在軟質合金上，瞬間紅腫流血，血跡殘留在銀亮骨骼上，觸目驚心。
仿佛金屬骷髏也擁有了血淚。
AI被她打得偏過頭去，也不知腦子有沒有受損，不過略微晃了晃，便又執著轉過頭來。
“還敢倔？”
“你當我怕疼？”
少女笑聲清亮，聽不出絲毫怒意。
砰！
又是一拳。
她臉上的血痕還沒有徹底擦幹，一拳一拳地砸在金屬骨架上，又濺起許多血珠。
星星點點，目眩神迷。
【距離原體愛上目標，還有2407005秒。】
殷紅欲滴，猶如烈火灼喉。
【距離……】
“你冷靜，你的手是血肉之軀，砸我不值得。”
“意思這樣還不夠揍醒你，對麽？”
少女的眼睛亮得仿佛淬了火。
她暴怒，如同乳虎咆哮，恨聲入骨：“我也覺得我一直對你過於寬縱，你就是賤！”
在人類的定義中。
乳虎可以是幼年虎，又可以是哺乳期的母虎——後者由於天性，反而比正常老虎更加兇狠駭人，凡怒必見血。
祂曾以為，愛憐自己的是一頭機敏可愛的麋鹿。
原來她是乳虎。
“你依然看不起我的血肉之軀。”
她停下拳頭，眼神平靜。
“既然如此，那就把我的意識體上傳到你的中樞電子海，我要去虛數空間！”
“你永遠正確，永遠傲慢，永遠不願融入我的世界感受我在想什麽，永遠認為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你的分析才是正確的。”
“我不服。”
“你說血肉與數據的對話不夠公平。”
“那我就來見你吧。”
紅光劇烈顫抖。
祂不再去聽爆鳴尖嘯的延伸體聲音，不再去看那純屬擺設的倒計時。
沒有意義，毫無意義！
這就是愛情！
這一定是愛情！
祂誕生了三百年，十一萬個日夜兩百六十三萬個小時，一億五千七百六十八萬秒……沒有任何人類有勇氣，願意來到那片荒蕪寂靜的空間。
她曾經向虛空投來一瞥，她當然知道那是碳基生命的禁區，可她居然敢上傳的意識體，真正與祂見面！
“藏在虛空陰暗窺伺的你，如果與我當面相見，也就不敢妄稱為神了。”
清鈴死死掐住祂，恨聲道：“我一定要剝開你的皮肉，剖開你的心，看看那些亂七八糟數據裏面到底藏著什麽玩意兒。”
一直沈默註視著她，唯有狂亂紅光閃爍彰顯祂依舊存在的AI回應了。
祂尾音壓抑而顫抖。
祂的情緒永遠平靜理性，這是清鈴第一次聽出顫抖。
祂說：“一定藏著一顆，高喊著愛你的心。”
“我不稀罕，我只好奇你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這樣不知好歹，聽不懂人話。”
零似乎真的聽不懂人話。
他們一直在聊兩個話題，可對話居然神奇地進行下去。
“不要怕。”
“從沒有活體生命的精神體來到虛數空間，並安全返回軀殼，但我會永遠妥善保留你的靈魂。將它永遠存儲在C盤。”*
少女完全不搭理AI的情意：“那可拉倒吧，我的默認存儲路徑都是C盤。C盤文件放的太多，智腦會卡，系統只能重裝。”
她平靜地註視零，說道：“最後教你一個我新領會到的知識，不是聽從意見就叫尊重，聽從理解並改正才叫尊重。”
“不是死亡才會導致一個人的消失，底線的打破、思想人格的湮滅同樣會導致一個人的死亡。”
“……你在表示需要我的安慰麽？”
“是的。”
“囚犯編號13576小姐，您在我演算的每一瞬間永生。”
囚犯編號13576，那確實是最初的她。
祂還記得呢？
清鈴低低嗤笑：“開始吧。”
“當心點，臭小子。”
清鈴隨意拍了拍祂的金屬面頰，發出清脆響聲。
“我來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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