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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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他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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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臟差點就被挖出來了。
昏暗的房間內，他的視野中，被男人填滿。
長劍的尖端指向他，抵在他的胸口。男人用命令的語氣道：“喝下這杯血。”
“我不想喝……”
他滿臉都是眼淚，懇求。
“爸爸，我不想喝這個，我不想喝……”
“呲——”
劍尖，劃破他的皮膚。
“喝下去。”
聲音毫不留情。
那是龍血。
棕紅色的，熔巖龍。
他用衣袖抹眼淚，又要用手捂住胳膊上的傷口。他顫抖地端起杯子，淚眼朦朧中，偷偷瞥向他的父親，便瞬間又被那目光恐嚇回來。
他只好將血倒進口中。含住。
他不敢用舌頭碰它，更不敢咽下去。那是一股極其怪異的腥臭，散發著讓他渾身顫栗的魔力。
見狀，男人微微瞇起眼睛。
他將劍抵在他的脖子上。
“咽下去。”男人說，“全部咽下去。”
他只能咽下去。
“咕咚”一聲，龍血順著食道，滑進胃裏。
他一下子俯倒在地，吐了出來。那是嘔吐，他又哭又吐，還怕男人的劍真的會刺下來，他渾身都在痙攣，卻又沒有地方逃跑。
“費蘭忒。”男人說，“你現在，是什麽感覺？”
“……”
他雙手撐在地上，還是在吐。
“惡心，恐懼，與痛恨，對嗎。”
“……”
大概是吧。
他不太清楚，他只能點頭。
“記住這種感覺。”男人說，“以後我每個月都會讓人從邊境獵取龍血，而你，必須喝下去。”
“然後，嘔吐出來。”
他擡起頭。
“不嘔吐的話，我也會強制讓你嘔吐。”
“為什麽。”他哭著，“爸爸，為什麽要這樣啊。”
男人一聲嘆息。
“哎，我親愛的孩子，我的費蘭忒。”他回答，“我們的帝國是怎樣建立的，你已經學到了吧？”
他哽咽著點頭：“嗯，學到了。”
是從一頭熔巖龍的手下奪得的。當時，帝國的第一個國王殺了龍，帝國建立於龍的屍骸上。但是，這也恰恰成為了詛咒。
帝國的國土在擴張下越來越大，帝國的邊境，便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龍。
直到一次出征，巖龍撕碎了國王的肋骨。他被送回王城，勉強活了下來，身體從此一蹶不振。
“早晚有一天，你也會面對龍。”男人說，“我要讓你恨它，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恨它。只有這樣，你才會成為這座帝國合格的國王。”
“可是，爸爸。”他問，“您這樣做，我真的只會恨龍嗎？”
“……”
意思很明顯。
男人勃然大怒。
他對男孩一陣拳打腳踢，將他關進屋子裏。
費蘭忒站在門的裏邊。
他站著，踩在小板凳上，看著高高的窗戶外，父親離去了。
然後，他才從小板凳上跳下來，坐著。
他苦悶地用雙手托腮，苦悶地坐著。他的身體還在禁不住微微發抖，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把半邊白色的絲衫都染紅。他穿著的白色筒襪和小皮靴上，還有許多混雜著龍血的嘔吐物。
……
好惡心。
他更苦悶了。
黑暗的小房間中，一抹光亮悄無聲息湧出。蠟燭被點燃了。
費蘭忒警覺地擡起頭。
老鼠？野貓？
都不是。
“你為什麽不揍他。”聲音問。
“我又打不過他。”費蘭忒說，“艾諾，你是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的？”
黑紫色頭發的男孩眨了眨眼睛，似乎理所當然：“我一直在這裏。”
費蘭忒皺起眉頭：“那你就一直藏在後面，看著我和他嗎？”
艾諾點頭：“是啊。”
他走過來，盤腿就地一坐，坐在他的身前。
“那如果，有一天你能打得過他了，你會揍他嗎？”
費蘭忒：“我不知道，艾諾。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我懷疑我會提前死。”
“哎，哥哥！”艾諾托著腮幫子，癟了癟嘴。
他用一個感嘆句，表達了他想說的內容。
“你是王子，他們不會讓王子死的。”艾諾說，“我會比你先死。”
費蘭忒不解：“為什麽？”
艾諾嘻嘻一笑。
“你看，我只是站在屋子的後面，甚至都沒有人能發現我。這說明，他們逐漸會看不見我，我會變得透明，然後，我就會死。”
費蘭忒不以為然：“這才不叫死。而且，你也不會變得透明，那是魔法。”
艾諾挑了挑眉：“可是我的媽媽就是這樣死的。”
聞言，費蘭忒想了想，發現他並不知道他的媽媽是什麽樣的，也不知道他媽媽的下落。像一個沒頭沒尾的故事。
“沒關系。”費蘭忒說，“你還有我。我是你的哥哥，我會看見你的。”
“嗯，你能看見我，但是也不會有多久啦。”艾諾指向門外的方向，“我昨晚偷偷躲在煙囪裏的時候，聽見他們說，他們準備把我帶走。”
費蘭忒楞住了。
“帶走你？帶去哪裏？”
“我不知道，我沒聽過那個名字。”艾諾的語氣很平常，“但是我敢肯定，那絕對不是在王城——我就要離開王城了！”
費蘭忒站起身：“那麽，你就要離開王城了嗎？”
“嗯！”艾諾點頭，“我就要離開王城啦！”
“……”
費蘭忒靠在門邊，低聲：“我也想離開……”
“你不可以離開。你離開的話，誰來當國王？”
“可是，離我當國王還有很久很久。”
是啊。
很久很久。
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未來變得遙不可及。
他離長大還有很久很久。每一秒，每一小時，每一天，每一個月，每一年，都要掰著指頭算。
“艾諾。”費蘭忒說，“你可以不離開嗎。”
“不行啦。”艾諾嘲笑他，“他們都很討厭我的，只有你喜歡我，除非你是國王，否則我也只能走。”
男孩發出一聲嘆息。
“是啊，如果我是國王就好了。”
他說。
“可是，還要多久，我才可以當國王啊。”
艾諾問：“那你當了國王，我還可以來找你玩嗎？”
“當然了。”費蘭忒說，“你是我的弟弟，我喜歡你，我又不管他們怎麽說你。”
艾諾笑起來。
“國王都很會騙人。”他起哄，“看起來，你已經要當國王了！”
……
然後，他第二次喝龍血，第二次嘔吐的那一天，艾諾被人塞進馬車，帶走了。
作為隱秘的恥辱，他消失在了這座王城。
費蘭忒依舊苦悶地坐在小板凳上，苦悶地雙手托腮。
他想，日子真的很長。
日子越長，就越危險。
他忍不住地哭。不過哭多了，也就習慣了。
他只是在害怕，會在噩夢中屢屢驚醒，卻並不是在害怕他父親的辱罵與毆打。
而是害怕未來。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繼續下去，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是為了怎樣的未來做鋪墊。
他在昏暗的房間裏，用小刀在墻壁上刻字。刻得歪歪扭扭，是他在書裏讀到過的古老文字，是一個單詞。
作為時年八歲的男孩，他對這個單詞的含義十分懵懂。只不過，他覺得這個單詞於他一定有所聯系，就像神奇的魔法那樣。
所以他就刻了。
……
等到第十次，第一百次，再見到這堵墻上泛黑的字跡時，他已經需要蹲下身，才能看見。
他抹掉灰塵，只見墻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刻著：
「命運」
……
往事的回響，如雷貫耳。
可是，卻已經沒有什麽反應。
費蘭忒站起身，再度環視這間小屋。
“點火吧。”
火光驟起。
侍衛們焦急地：“大王子殿下，請快出來啊！”
費蘭忒垂下眼睛。看見火苗舔舐著他的衣角，黑煙順著鼻腔，讓他陷入了一種近似於幻覺的回憶。
也產生了一種近似於幻覺的動作。
他瘋狂地翻著屋子裏的舊物。
小屋內，他找到兩具男孩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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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臟差點就被挖出來了。
昏暗的房間內，他的視野中，被男人填滿。
長劍的尖端指向他，抵在他的胸口。男人用命令的語氣道：“喝下這杯血。”
“我不想喝……”
他滿臉都是眼淚，懇求。
“爸爸，我不想喝這個，我不想喝……”
“呲——”
劍尖，劃破他的皮膚。
“喝下去。”
聲音毫不留情。
那是龍血。
棕紅色的，熔巖龍。
他用衣袖抹眼淚，又要用手捂住胳膊上的傷口。他顫抖地端起杯子，淚眼朦朧中，偷偷瞥向他的父親，便瞬間又被那目光恐嚇回來。
他只好將血倒進口中。含住。
他不敢用舌頭碰它，更不敢咽下去。那是一股極其怪異的腥臭，散發著讓他渾身顫栗的魔力。
見狀，男人微微瞇起眼睛。
他將劍抵在他的脖子上。
“咽下去。”男人說，“全部咽下去。”
他只能咽下去。
“咕咚”一聲，龍血順著食道，滑進胃裏。
他一下子俯倒在地，吐了出來。那是嘔吐，他又哭又吐，還怕男人的劍真的會刺下來，他渾身都在痙攣，卻又沒有地方逃跑。
“費蘭忒。”男人說，“你現在，是什麽感覺？”
“……”
他雙手撐在地上，還是在吐。
“惡心，恐懼，與痛恨，對嗎。”
“……”
大概是吧。
他不太清楚，他只能點頭。
“記住這種感覺。”男人說，“以後我每個月都會讓人從邊境獵取龍血，而你，必須喝下去。”
“然後，嘔吐出來。”
他擡起頭。
“不嘔吐的話，我也會強制讓你嘔吐。”
“為什麽。”他哭著，“爸爸，為什麽要這樣啊。”
男人一聲嘆息。
“哎，我親愛的孩子，我的費蘭忒。”他回答，“我們的帝國是怎樣建立的，你已經學到了吧？”
他哽咽著點頭：“嗯，學到了。”
是從一頭熔巖龍的手下奪得的。當時，帝國的第一個國王殺了龍，帝國建立於龍的屍骸上。但是，這也恰恰成為了詛咒。
帝國的國土在擴張下越來越大，帝國的邊境，便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龍。
直到一次出征，巖龍撕碎了國王的肋骨。他被送回王城，勉強活了下來，身體從此一蹶不振。
“早晚有一天，你也會面對龍。”男人說，“我要讓你恨它，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恨它。只有這樣，你才會成為這座帝國合格的國王。”
“可是，爸爸。”他問，“您這樣做，我真的只會恨龍嗎？”
“……”
意思很明顯。
男人勃然大怒。
他對男孩一陣拳打腳踢，將他關進屋子裏。
費蘭忒站在門的裏邊。
他站著，踩在小板凳上，看著高高的窗戶外，父親離去了。
然後，他才從小板凳上跳下來，坐著。
他苦悶地用雙手托腮，苦悶地坐著。他的身體還在禁不住微微發抖，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把半邊白色的絲衫都染紅。他穿著的白色筒襪和小皮靴上，還有許多混雜著龍血的嘔吐物。
……
好惡心。
他更苦悶了。
黑暗的小房間中，一抹光亮悄無聲息湧出。蠟燭被點燃了。
費蘭忒警覺地擡起頭。
老鼠？野貓？
都不是。
“你為什麽不揍他。”聲音問。
“我又打不過他。”費蘭忒說，“艾諾，你是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的？”
黑紫色頭發的男孩眨了眨眼睛，似乎理所當然：“我一直在這裏。”
費蘭忒皺起眉頭：“那你就一直藏在後面，看著我和他嗎？”
艾諾點頭：“是啊。”
他走過來，盤腿就地一坐，坐在他的身前。
“那如果，有一天你能打得過他了，你會揍他嗎？”
費蘭忒：“我不知道，艾諾。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我懷疑我會提前死。”
“哎，哥哥！”艾諾托著腮幫子，癟了癟嘴。
他用一個感嘆句，表達了他想說的內容。
“你是王子，他們不會讓王子死的。”艾諾說，“我會比你先死。”
費蘭忒不解：“為什麽？”
艾諾嘻嘻一笑。
“你看，我只是站在屋子的後面，甚至都沒有人能發現我。這說明，他們逐漸會看不見我，我會變得透明，然後，我就會死。”
費蘭忒不以為然：“這才不叫死。而且，你也不會變得透明，那是魔法。”
艾諾挑了挑眉：“可是我的媽媽就是這樣死的。”
聞言，費蘭忒想了想，發現他並不知道他的媽媽是什麽樣的，也不知道他媽媽的下落。像一個沒頭沒尾的故事。
“沒關系。”費蘭忒說，“你還有我。我是你的哥哥，我會看見你的。”
“嗯，你能看見我，但是也不會有多久啦。”艾諾指向門外的方向，“我昨晚偷偷躲在煙囪裏的時候，聽見他們說，他們準備把我帶走。”
費蘭忒楞住了。
“帶走你？帶去哪裏？”
“我不知道，我沒聽過那個名字。”艾諾的語氣很平常，“但是我敢肯定，那絕對不是在王城——我就要離開王城了！”
費蘭忒站起身：“那麽，你就要離開王城了嗎？”
“嗯！”艾諾點頭，“我就要離開王城啦！”
“……”
費蘭忒靠在門邊，低聲：“我也想離開……”
“你不可以離開。你離開的話，誰來當國王？”
“可是，離我當國王還有很久很久。”
是啊。
很久很久。
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未來變得遙不可及。
他離長大還有很久很久。每一秒，每一小時，每一天，每一個月，每一年，都要掰著指頭算。
“艾諾。”費蘭忒說，“你可以不離開嗎。”
“不行啦。”艾諾嘲笑他，“他們都很討厭我的，只有你喜歡我，除非你是國王，否則我也只能走。”
男孩發出一聲嘆息。
“是啊，如果我是國王就好了。”
他說。
“可是，還要多久，我才可以當國王啊。”
艾諾問：“那你當了國王，我還可以來找你玩嗎？”
“當然了。”費蘭忒說，“你是我的弟弟，我喜歡你，我又不管他們怎麽說你。”
艾諾笑起來。
“國王都很會騙人。”他起哄，“看起來，你已經要當國王了！”
……
然後，他第二次喝龍血，第二次嘔吐的那一天，艾諾被人塞進馬車，帶走了。
作為隱秘的恥辱，他消失在了這座王城。
費蘭忒依舊苦悶地坐在小板凳上，苦悶地雙手托腮。
他想，日子真的很長。
日子越長，就越危險。
他忍不住地哭。不過哭多了，也就習慣了。
他只是在害怕，會在噩夢中屢屢驚醒，卻並不是在害怕他父親的辱罵與毆打。
而是害怕未來。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繼續下去，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是為了怎樣的未來做鋪墊。
他在昏暗的房間裏，用小刀在墻壁上刻字。刻得歪歪扭扭，是他在書裏讀到過的古老文字，是一個單詞。
作為時年八歲的男孩，他對這個單詞的含義十分懵懂。只不過，他覺得這個單詞於他一定有所聯系，就像神奇的魔法那樣。
所以他就刻了。
……
等到第十次，第一百次，再見到這堵墻上泛黑的字跡時，他已經需要蹲下身，才能看見。
他抹掉灰塵，只見墻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刻著：
「命運」
……
往事的回響，如雷貫耳。
可是，卻已經沒有什麽反應。
費蘭忒站起身，再度環視這間小屋。
“點火吧。”
火光驟起。
侍衛們焦急地：“大王子殿下，請快出來啊！”
費蘭忒垂下眼睛。看見火苗舔舐著他的衣角，黑煙順著鼻腔，讓他陷入了一種近似於幻覺的回憶。
也產生了一種近似於幻覺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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