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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雨如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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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雨如霧

兩年前。

南州的春季有一半是雨季,驚蟄一過,晴天便遙遙無期。時而淋漓,時而淅瀝,天潮潮地濕濕。就連夜裏做夢,頭頂似乎都有一把傘撐著。

這天大雨滂沱,商瑉弦被困在了雨裏,他沒帶傘。

他站在距離小區門口還有不到一百米的屋檐下,望著眼前亮白的雨霧,心裏生出一種如春雨般的躁。

剛才車開到附近拋錨了,司機叫了拖車,因為距離不遠,他就自己下車準備步行回去。結果還沒走出幾百米,就下起了雨。

他不喜歡淋雨,應該說非常討厭淋雨。大概跟別人總說他像機器人有關,機器最怕的不就是進水了麽。

這時,突然旁邊走過來一個人,撐著傘。

商瑉弦偏頭看過去,視線落進一雙幹凈澄澈的眼睛裏。同時還聞到一股桃子的香氣,和春雨混在一起,讓人的嗅覺都變得濕漉漉的。

男孩兒少見的好看,自下而上地微微仰視他,眼睛像會說話一樣。他把傘舉過商瑉弦的頭頂,看著他一言不發。那眼神似乎別有深意,但是商瑉弦不太擅長分析人類的情感,並沒給出合適的回應,仍是看著他。

大雨愈發滂沱,傘下的兩人對視著。

幾秒之後,商瑉弦便默認了他給自己撐傘的行為,擡腿往白茫茫的雨幕中走去。男孩兒舉傘跟著,沒有讓商瑉弦淋濕一點。

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雨水的朦朧之中,兩人在傘面之下,仿佛一方小天地,與外面的雨幕徹底隔絕。

雨水順著傘的邊緣墜下,打得地上的人影破碎。他們都沒有說話,傘下的寂靜和雨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進了小區,又走了一段路,進了庭院,來到門口屋檐下。這時,男孩兒居然把傘一收掛在旁邊,準備跟著商瑉弦一起進去。

“……”商瑉弦看著他,覺得這人怪裏怪氣的。

還沒等他開口,管家在裏面聽見動靜出來了,他打開門看到商瑉弦,問:“少爺你回來了?怎麽沒聽見車響?”

“車在路口拋錨了,我走回來的。”

“啊,這樣啊。”管家看了看外面的天,說:“這雨下的……”

話沒說完,他就瞟到了商瑉弦身邊的男孩兒,問:“你們一起回來的?”

商瑉弦問管家:“認識?”

“這是新來的園丁,老陳不是差不多要退休了嘛,就又找了一個,今天上午剛來,剛才老陳讓他出去買個配件。”

商瑉弦點點頭,看了男孩兒身上濕了的衣服,沒說話,直接進了門。

男孩兒跟在後面一起進來,從頭到尾都安靜得不像話。

進屋後,管家接過商瑉弦的外套,發現有些潮,就拿了進去。林姨端來了一杯熱茶給他,然後就回廚房準備晚飯了。

只有男孩兒還在一旁站著。

商瑉弦看了他一眼,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兒張了張嘴,沒出聲。

商瑉弦蹙眉,他意識到男孩兒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沒開過口,於是他有了一個猜測。

“你不會說話?”

男孩兒擡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眼睛亮得簡直嚇人。

商瑉弦就覺得這人腦子可能缺點什麽東西,眼裏有種不知痛癢的呆。

男孩兒點點頭,然後慢吞吞地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便利貼,和一支筆,遲緩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商瑉弦想,反應遲鈍,果然腦子不太好。

他寫完後就遞給商瑉弦。

商瑉弦拿過來一看,上面寫著“安安”。

安安是左撇子,寫的字體也很幼稚,有點像小學生。

商瑉弦越發覺得這人智力有問題。

這時管家過來了,商瑉弦把手裏的便利貼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問:“找個啞巴當園丁,你怎麽想的?”

管家楞了一下,說:“這園丁……也不用說話啊。”

商瑉弦又看了安安一眼,毫不留情道:“可他還傻。”

管家:“……”

安安在一旁聽見這話,都快哭了。他遲疑了一下,拿著便利貼又寫了幾個字,給商瑉弦。

商瑉弦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我不傻〕。

“……”

管家這時在一旁說:“主要現在也不好招人,都快半個月了,就他一個人來應聘。而且老陳今天帶了他一下,說他有力氣,能做事。”

商瑉弦蹙眉不語。

管家又幫安安說話:“你看他長得又好看,放院子裏也跟朵花似的,多養眼。”

商瑉弦聽了這話,再次打量安安。

確實好看,特別是一雙眼睛,懵懵懂懂像小羊羔一樣,很溫順,就是太亮。

亮得嚇人。

人還是留下了。

惱人的春雨足足下了一個禮拜,都不見要停的趨勢。這天商瑉弦受趙言卿的邀約去參加一個宴會。

地點是一棟江邊別墅,在屋裏都能隱隱聽到流水聲。商瑉弦進去之後,看到幾個認識的人正坐在軟椅上說話。眾人都起來招呼他,他隨便應付了兩句就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了。

沒人去打擾他。

沒人敢去打擾他。

商瑉弦實在是圈子裏出了名的怪胎,個性很獨很冷,為人涼薄淡漠,跟他那個父親簡直如出一轍。

所有人都說商瑉弦是商辰的翻版,父子二人是如出一轍的寡情。

商瑉弦不愛應酬人,同樣的,人們也不愛跟他打交道。他這個人,說好聽點是孤冷出塵,說難聽就是沒有人氣兒。

這時,宴會的主人趙言卿從樓上下來,遠遠看到商瑉弦,朝他走了過來。

趙言卿和商瑉弦是兩個極端,看長相就很風流,薄薄的雙眼皮,在眼尾處微微上挑,讓他整個人都透露著一種不正經。此時他臉上帶著一抹輕浮的笑意,一看就是紙迷金醉,敗家流油的公子哥。

趙言卿是少有的和商瑉弦走得還算近的人,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他們兩家前兩年為了資源整合,合資了一家投資公司,本是為了給兩個小輩練手和試水,結果居然做得還不錯。

當然,主要是因為商瑉弦,以及趙言卿的特助孟書燈的助力。

趙言卿吃喝玩樂在行,管理公司還欠火候。

“我還以為你又不來呢。”趙言卿過去跟商瑉弦打招呼。

商瑉弦:“你約了我五次了,我覺得我也該來一次了。”

“呃……”趙言卿頗無語,說:“你倒也不用把敷衍表現得這麽明顯。”

說完他看了看商瑉弦面前的杯子,裏面是檸檬氣泡水,用薄荷、青檸、氣泡水調的,無酒精。

又問:“你難得出來一次,還不喝酒?”

商瑉弦看了一眼吧臺,搖頭,拿起氣泡水又喝了一口,說:“我坐會兒就走。”

趙言卿默默盯著他看了會兒,說:“今天的酒很好,是一做紅酒生意的朋友特意從原產地給我運過來的,你不試試?”

商瑉弦搖頭。

趙言卿這人在這事上有點無聊,熱衷於拉人下水,跟勸良家婦女下海似的勸商瑉弦:“這酒真的好,你想想,連我都說好,那得好成什麽樣?”

商瑉弦聞言,將視線轉向他,問:“這話有什麽依據?”

“……”趙言卿擺擺手,說:“算了,你隨意。”

趙言卿是個花花公子,他的宴會自然也嚴肅不到哪去,甚至很多時候被人當成獵艷場。今天這個聚會,就很有趙言卿風格。

現場有很多年輕好看的男孩兒女孩兒,這些人的功能很簡單,就是用來調劑氣氛的。

那些年輕孩子都是人精,知道那些人可以搭訕,那些不可以。商瑉弦這樣的人,一看就在他們不敢招惹的範疇。

因為他坐在這裏,卻可以不應酬任何人,特別是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疏冷氣質,讓人望而卻步。

倒是他們旁邊幾人的交談聲傳了過來。

“你們聽說了嗎?莊清河從圳海回來了。”

提到莊家,有幾件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事,一是對莊杉黑暗過往的揣測。二是莊杉那個有智力障礙的兒子莊海洋。

三就是莊杉的私生子,莊清河。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兩人的年齡,莊清河作為莊杉的私生子,居然比他正經的兒子還大兩歲。

“這下有好戲看了,等著看他們家撕吧。”

“能有什麽好戲?莊杉的老婆金玉枝可不是省油的燈。”

“她不是省油的燈,莊清河也不是個善茬,所以才說有好戲啊。”

“一個私生子還能翻天了不成?”

“那你是不知道他的厲害。”

“怎麽說?”

“莊清河是從圳海回來的,我問你,圳海是什麽地方?莊清河能在那種地方混得風生水起,前段時間,上頭對圳海大整頓,他還能全身而退。想想就知道,這人手段不簡單。”

這時一旁有人插話,說:“你說的還是保守了,他何止是不簡單,這人損著呢。”

“嗯?展開說說。”

那人坐直了一些,侃侃而談起來:“我記得他在圳海的時候,有一次,一個汽車品牌代理商不知道因為什麽得罪了他。他倒好,手一揮,買了幾十輛那個品牌的車子,然後免費捐贈給殯儀館。”

“結果,整個圳海的殯儀館火葬場都開那個車,硬是把那個品牌弄成了運屍專用車,都沒人敢買了。後來那個代理商實在幹不下去,灰溜溜離開圳海了。 ”

旁人連連咋舌:“真他媽陰損。”

“哈哈哈。”趙言卿也聽到了,在商瑉弦旁邊坐下,說:“這莊清河現在怎麽這樣了?真有意思。”

商瑉弦沒接這話。

商瑉弦說到做到,坐了沒一會兒就告辭了。這時宴會人還不少,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他孤身一人,走進屋外的夜色中。

外面又下起了薄薄的春雨,潮濕的春夜讓人生出一種無處排解的煩悶。

一直以來,商瑉弦都不知道什麽叫情緒,他是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的存在。他不覺得孤獨,但也不自由。

任何時候,他不管是回頭看,還是往前看,除了一無所有,還是一無所有。

別墅二樓。

孟書燈一身灰色的職業裝,耳朵上戴著一個藍牙耳機,站在一個套房的門口,遠遠看著身姿修長挺拔。

他是很斯文端秀的長相,一看就很正派,清俊挺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讓他看起來更是多了一份書卷氣。

鏡片後的眼鏡此時低垂著,正在用手機回郵件。

這棟靠江的三層別墅經常被趙言卿用來辦宴會,每到這種時候,客房的門都開著,為的是方便客人進去上廁所。

這時有一個人過來,想進這個房間方便,孟書燈盯著手機頭也不擡地說:“去隔壁,或者樓上。”

聲音清晰,穩重又溫柔。

來人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但是聽他語氣雖然溫和但是不容置疑,讓人不自覺聽從,於是轉身往隔壁去了。

過了十來分鐘,門從裏面被打開了,一個長相清麗的女孩兒走了出來,滿臉的春色,看一眼就知道剛才裏面幹了什麽。

孟書燈這才收起手機,視線沒有在她臉上停留,直接取出一張事先填好的支票遞給她。

女孩兒看了一眼支票,又回頭看了看門內,知道這是沒後話了。她眸色暗了暗,問:“轉賬不行嗎?你開的支票能兌現嗎?”

孟書燈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給她,說:“支票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女孩兒接過名片一看,上面確實是趙氏集團的擡頭,職位寫的是總裁特別助理 ,孟書燈。

原來眼前這位就是被人戲稱趙言卿的“大總管”的孟助,於是她撇了撇嘴拿了支票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趙言卿從裏面出來,他衣領松散,身上那輕浮風流的氣質更重了。

孟書燈朝他看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鎖骨提醒他。

趙言卿見狀,側身在門框的金屬邊上照了照,果然看到鎖骨上明顯的紅色痕跡。他嘖了一聲,扣上扣子遮擋。

他整理好儀態,轉身看著孟書燈,突然問:“你一直在門口?”

“嗯。”

趙言卿嗤笑一聲:“你這個大總管,也確實夠盡責的。”

孟書燈頓了頓,說:“我是怕有人不知道,開門進去。”

也不知道他們剛才是有多急,連門都沒反鎖。

趙言卿又問:“你是怕我掃興,還是怕我丟人?”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於是孟書燈沈默了。

“是怕我掃興吧?畢竟我名聲早就壞透了。”趙言卿微微俯身,靠近他,輕聲問:“那你聽著,我剛才盡興了嗎?”

“我不知道。”孟書燈沒什麽表情,說:“我剛才戴著耳機講電話,什麽都沒聽到。”

趙言卿瞇眼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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