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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二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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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二六七

皓月當空,花林似霰。夜晚的江水也比白天溫柔。

江鼎坐在一葉扁舟上,順江水而下。

獨自一人,但並不孤獨。

在他面前,有一壺酒,兩個杯,一面鏡子。

酒能解憂,也能助興。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旦有了好友,這斷腸酒也成了美酒。

江鼎就有一好友,正在他對面。

在鏡子裏看著他。

人倒是顧影自憐,江鼎對著影子,卻並非“自憐”,他知道鏡中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相伴多年,堪為知己的兄弟。

況且,對這個兄弟,他也不再“憐恤”,對於一個聰慧而堅毅的少年,即使逝去,也不必需要太多的憐憫。江鼎懷著親近和喜愛,只想和江景共醉一場。

端起一杯酒,酒漿被月光映得潔白,宛如一杯銀河沙。

“喝一杯。”江鼎瞇起眼睛,將就被端了過去,這是敬酒的姿勢。

“不會?”他笑了起來,“沒出息,十八歲了,還不會喝酒?嘗一嘗。”

然後,他將酒一飲而盡,溫熱的酒漿順吼而下。

“咳咳……”不自覺的,他咳嗽起來,本來他雖不嗜酒,卻也時常飲酒,不該如此,但今日,卻像個初學者一樣被酒嗆著了。

擦幹凈溢出來的酒液,江鼎戲謔地看著鏡子,指著笑道:“辣吧?第一次喝都覺得辣。以後就好了,但得其中三味,才知道,酒是好東西。“

一面說,一面笑,江鼎連飲三杯,只覺得酒意上湧,雙頰發熱,想必已經臉泛紅暈。

“問我在哪裏修行?說來嚇你一跳。你知不知道朱天之外,有一方天地叫做鈞天?鈞天是中央之天,比朱天大多了,也強多了。鈞天裏一棵草,一塊石頭都是寶貝。可是那麽大的鈞天,都是我們門派的。”

“我們是天心派啊。天之心嘛。可不是吹牛,一力鎮九天,我們當得起。”

“師父對我很好。一直很好。”

“師兄師姐們可疼我了。所以我可不會做哥哥,我喜歡做最小的。所有人都讓著我,哈哈,就是這麽爽快!”

“我一直覺得大師兄就是師兄的榜樣。兢兢業業,不偏不倚,對師弟妹關心備至。只是容易委屈了自己。我做不來。二師兄就瀟灑多了,不過師父說他瀟灑的過了頭。”

“三師姐和四師姐老戲弄我。五師兄還欺負我……”

“哈哈,騙你的。他們都非常好,非常好……”

“我會回去的。會帶你見見他們。他們定然喜歡你。”

又飲下一杯酒,江鼎的世界變得恍惚,但他知道自己很清醒。

“父親終於回來了。是啊,太遲了。他當然後悔,我讓他向你道歉。沒有讓他知道你的事。你覺得呢?”

“不讓他知道,也不原諒他?你還真倔強。”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你哥哥。有我足夠了。”

“我帶你去找母親……”

他一杯一杯的喝酒,一句句的說話,自言自語,仿佛在夢囈。若有人在旁邊看著,可能會以為他瘋了,但他知道,自己真的很清醒。

江景不在了,他比誰知道,生死相隔,對於剛剛經歷過洞真墟死別的他來說,看的已經非常透徹,非常真實。他不會欺騙自己江景還活著。逝者已矣,他對話的,並非江景的游魂,而是江景的感情。

江鼎比任何人都了解江景,當初就了解,後來每過一分,每喝一杯酒,就更了解一分。

因為了解,江鼎可以把江景的感情與自己融為一體,以自己身體演繹出的,是另一個江景,“他”是江鼎的夥伴,也與江景同在。

通過“他”,江鼎能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也能談笑風生,也是通過“他”,將江景的情感一絲絲吸收,與江景同生。

這是他紀念兄弟的一種方式。不知道江景會不會喜歡。但對他,是個重要的紀念。

他終於走進了他人的心。

如果說,這一次與血親的團聚有什麽收獲,除了仿佛在茫茫人海中,給自己飄零的小船下了一根血緣之錨,知道了起點與彼岸的路,就是達到了真正的“共情”。

他下山的時候,對人心情感一竅不通。得到甄行秋的指引,認得了人心難測,卻又能超脫於眾人之上。那是因為他的道心,他的智慧。但也正因為他的智慧,他看人心,始終淩駕於眾生以上,以局外人的視角俯瞰人心,有透徹的一面,也有模糊的一面。

經過洞真墟一事,江鼎經過了生死的力量,嘗到了人間的苦。方知人的情感從何而起。只是那時經歷情感的是他自己,他的心,他的志向與其他人,終究是不同。

直到今日,他才真真正正的體會到另一個人的情感,那是完整的,世俗的,理性與感□□織的情感,被他完整的接受。

直到今日,他才可說,自己懂得了“情”,知道情從何而起,在哪裏終結。七情的七巧板完全拼起。新的心竅打開,向“人道”又邁進了一步。

與鏡中人喝酒閑聊,同笑同悲,感受到一團情感漸漸地化入心田,江鼎終於醉了。

醉倒在蘭舟之上,順江而下。

淮水湯湯,水波推著小船往前流去,從東闡國一路向西。本來幹流該流向舒庸國,卻不想在某一處分叉流入岔道,往深山流去。

這一切,江鼎一無所知。他難得一醉,高臥船頭,不知日月,一睡便是一日一夜。

小船流到一片山溪中,水流漸窄,速度也緩慢下來,兩岸多長花木,一簇簇鮮花開得如霞似雪,風一吹,花瓣進落,落在船上,落在江鼎的身上。

緊接著,小船在一處青石上一碰,船身打橫,擱淺在河床上,再也不動了。

江鼎依舊酣睡未醒,任由花瓣隨風而來,隨風而去。

一青衣童子從林中走出花林,見到小船,詫異道:“怪了,這裏怎麽有船?荒郊野外,應該沒有外人經過才是。”

他接著露出擔憂神色,嘀咕道:“壞了壞了,我因要捉一個靈種,將百花園放開一個小角,與俗世接駁,就這麽兩三個時辰,就引了這麽一個活寶貝進來,若叫公子和姑娘知道了,豈不見怪?”

小童三下兩下奔到水邊,用手去推小舟,道:“幸好幸好,人還沒醒,就當你沒來過,我沒見過,哪裏來的回哪裏去就是了。”

他一頭說,一頭把小舟推到水中,小舟忽忽悠悠,又蕩了起來。

眼見小舟蕩出去幾尺,那童子又是心中一動,道:“你來這裏,到底也是一場緣分。我送你一個仙緣怎樣?”說罷取出一張符紙,拂開花瓣,要往江鼎身上貼去。

哪知花瓣落下,江鼎的容貌露出,那童子呆了一下,道:“怪了,這人相貌好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啊喲!”

他陡然想起,轉身就跑,叫道:“公子,公子!你想念的那人來了!”

那童子一面往裏走,一面叫喊,只聽有人道:“小子,喊什麽?天塌下來了?”

那童子嚇得原地跳了一跳,一擡頭,就見花樹葉子縫隙中,露出半張俊美面孔,登時臉如土色,道:“公子……你……你什麽時候來的?”他暗自心想:最好他一直睡了,別看見我私自打開園門。

那公子笑道:“我一早就在這裏睡。你開門的時候我醒了一下,覺得外頭的自然風舒服,翻過身就繼續睡了。”

那童子尷尬無比,沒想到被公子一口說破,低頭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公子仿佛隨口說笑了一句,道:“所以,你找我什麽事?”

那童子一個激靈,道:“啊,公子,我剛剛看見你一直想的那個人了。”

那公子先是一怔,突然跳起來,驚得樹枝狂搖,樹葉花瓣簌簌而下,叫道:“江鼎來了?他上門來找我?”

那童子點了點頭,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那公子早已拔腿就跑。

他跑了兩步,又停下來,道:“不對,不對,我這樣去見他,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如何使得?快去沐浴更衣。等等……”他又搖頭,“那豈不勞他久侯?萬萬不可,好容易待他來找我,豈能慢了一步?或許慢一步就是天壤之別。哎呀,哎呀……”

他這麽顛三倒四,進退不得,那童子拼命繃住,忍著道:“公子,他不在大門,在那邊……”

那公子跟著童子往溪水邊跑,遠遠看見江鼎的小舟,呆了一下,道:“妙啊,輕舟蘭槳,清水芙蓉,正適合他。我要把他畫下來……”

說到這裏,他突然一頓,長嘆道:“我又冒瀆了,說了不給他畫像,怎麽又起這個念頭?該死。”說罷連連搖頭。

突然,他一揮手,原本已到盡頭的水路突然分開,溪水噴湧,形成一條寬闊的河流,兩旁的花樹仿佛長腳一般,往旁邊讓出幾丈,把一條通暢的水路讓了出來。

猶豫了一下,他終於還是坐在船尾,和船頭的江鼎有丈來遠,小小扁舟上,這已經是極限。

做好之後,他愉快的一揮手,小船順著剛剛開出的水路,搖搖晃晃的往花林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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