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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長兄殺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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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長兄殺弟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李信勉力擡頭,與那雙眼眸對視。

黑若玄壇,冷若寒冰。微笑中飽含的凜凜殺意,激得他全身又是一陣顫抖。手腳早已綁到酸麻,毫無掙脫綁縛的可能,周遭重重屍鬼,眼前死而覆生的仇敵,一點點碾盡他心頭所有生機,只餘茫茫荒土,一片死灰。

那兄長卻只含笑不語,默默欣賞著他的顫抖與掙紮,良久,才轉身望著禦座,凝神沈吟片刻,雙袖一振,坐在龍案之後。

一聲悠長的嘆息,自那薄薄的唇間發出。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雖然十九年的時間長了點,可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報仇報得精細,徹底,才是我的心願。”

李信拼盡全力,維持一個尚算平穩的語聲:

“阿兄,這位子,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我從此……從此閉門思過,再也不問朝堂之事。”

“還給我。”李譚淡淡微笑一下。“什麽叫原封不動還給我?我的玄兒,照兒,密兒,經兒,德兒,冉兒,你如何還給我?江後,葉貴嬪,王婕妤,如何還給我?你馬上還給我,我馬上放了你。”

“阿兄……”

李信不是不知道,已經晚了。

十九年的深恨,數百人的血仇,此時就算他椎心泣血,也無法挽回分毫。這曾經屬於他的天下,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所在,此刻乾坤顛覆,四下裏盈滿腥臭,空氣中飽漲殺機。他已經是刀下肉,砧上魚,眼睜睜地看著李譚的枯瘦手指按上琵琶,悠然撥動五弦。

眼睜睜地看著樂音飄散,屍鬼興奮地嘶嚎,看著安海山拖過一個個的妃嬪,殺死在他腳下。莊後,宋小桃,乞伏氏……李重霄不顧雙手反綁,狂呼著撲向乞伏氏,試圖擋住母親的身體,也被安海山一劍刺死,鮮血如泉水般潑濺地面,浸透李信的朝靴。

人到此刻,不待刀劍加身,已經死了一半。天地仿佛倒轉,一切時光重回,建義殿的血腥折磨,不差分毫地重演,只不過受虐者變成了他自己。

滴著鮮血的劍尖,慢慢移向陰鳳儀。那婦人早已不顧身邊一切,始終癡望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李重耳,此時如夢初醒,哆嗦著口唇,轉向龍案後的李譚:

“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兒。東宮之變,他還是剛會走路的孩童,什麽都沒做過,他從未與你為敵……”

李譚只淡淡微笑,凝目望著李信。陰鳳儀絕望的視線,也急切地移向李信,只見那君王早已呆若木雞,素來龍睛虎目的帝王精氣,一掃而空,一雙眼空洞迷茫,盈滿幽深的血光。

“沒有用的,沒有用。”

李信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已經是一個妖魔,不會為任何人心軟。”

“哈哈哈哈……”李譚長笑起來,笑聲響徹整個齊光殿:“好吧,我不介意,只要能駕馭天下,成佛還是成魔,又有什麽分別?這世間誰不想活得更好,誰不想要更多,誰不想奪回理應屬於自己的東西,誰敢說自己沒有一點魔心?”

他起身走向李信,手裏仍抱著琵琶,另一只手,手指輕揚,腰間長劍出鞘,寒光暴射身周,那是章琮費盡心力弄回的青冥劍,削鐵如泥的寶劍:

“這妖魔還是你一點點造就的,李信。王懷祖已經被我殺死,臨死前終於從他嘴裏挖出一點訊息,那‘十八子’的讖語原來出自你手,編得好啊賢弟。你須知道,是讖語,就得應驗,‘長兄殺弟喪倫常’,我不能教它白白傳播一場。”

劍光雪亮,映得李信的面容一片慘白。人已完全空洞,只剩虛弱的呼吸。李譚緊盯著他的雙眸,手指微微勾動,懷中琵琶發出錚琮樂音:

“來,先殺盡你的親人,再殺死你,這順序不能亂。真巧,你也有六個兒子,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慘死的滋味,不錯罷。”

安海山手中長劍,隨著那樂音淩空揮起,削向陰鳳儀頸間。

“阿五!……”

絕望的呼叫,帶著無盡眷戀,無盡悲涼,自陰鳳儀口中迸出。自知早已無幸,卻仍不肯閉目就戮,一雙眼睜得滾圓,只望在這最後一瞬,將兒子的面容收在眼中。

陡然間風聲驟響,眼前一片淩亂。寒光亂閃,長劍擦肩而過,帶著刺耳的金屬嘯聲,嗆啷一聲落在遠處禦階上,一個雄健身影撞來,勁風獵獵襲面,一個人與那白骨戰成一團,正是她的兒子李重耳。

李重耳本來,已經全無鬥志。

他眼看著蓮生就在自己面前被屍鬼的利爪插中心口,鮮血飛迸,消失在茫茫黑影中。所有的光明隨之消逝,剎那間悲愴如刀,撕心裂肺,早已重創的身體,瞬間不再有知覺。

不記得是如何被擒,如何被屍鬼拖入齊光殿,世界已經混沌,腦海一片漆黑,反覆回旋的,只有蓮生消失那一剎那的身影。一向堅信自己剛強無敵,堅信萬事不足為懼,卻原來一切只因身邊有蓮生,原來自己孤獨留在世上,和死了並沒有什麽分別。

“阿五!……”

母親的嘶叫,將僅存的意識喚醒,已經生機奄奄的身體,幾乎全憑本能,撲向那殘暴的敵人。安海山猝不及防,長劍被一頭撞飛,指骨都散落了一半,咆哮著回身撲去,一把將李重耳肩頭撕裂。

那男兒竟不閃不避,如猛獸般奮身縱起,踹向李譚面門。李譚飛身退後,青冥劍淩空揮舞格擋,卻不料寶劍再利,趕不及那腿腳奔襲的速度,一腳正中鼻梁,剎那間鮮血奔流,腦海中一片炸響。

“撕了這個小畜生!”

李譚雙目如火,伸手抹一把滿臉的鮮血,就以那染滿鮮血的手指,奮力撥動琵琶。興奮的嗥叫聲大作,滿殿屍鬼張牙舞爪,浪潮般向李重耳湧來。

“阿五……阿五!……”

陰鳳儀已經看不清兒子的身影了。那男兒拼盡胸口劍創迸裂,鮮血狂湧,全力護在母親身前,踢飛腐屍,撞碎白骨,鏖戰源源不絕的鬼影。身軀已經疲弱,神智已在消失,仍竭力凝聚滿腔血氣,在這滿殿森寒裏,護住最後一線火熱!

驀然一道光焰,燒暖他逐漸冰冷的身軀。

絢爛光華,如初升朝陽射入殿口,幽深暗沈的齊光殿,剎那間亮如白晝。

萬千花影飛旋空中,伴著七彩光暈,照亮每個黑暗的角落。一個纖細身形淩空而降,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雲髻寶冠,薄紗天-衣,五彩花鬘、七寶瓔珞,肩頭一條寶相花柔絲披帛,長長飄在身後,隨風翻卷於齊光殿外。那張瑩白的小臉上,神光離合,風儀萬狀,周身光芒四射,裙下纖足赤-裸,一步一蓮華綻放,在金磚地面上濺出點點星塵。

“蓮……蓮生?”

李重耳暗啞的呼喚聲裏,李譚顫抖著雙手,用力撥動懷中琵琶。

錚琮琵琶聲,帶著急切的催促與渴盼,響徹齊光殿中。然而那滿殿屍鬼,沒一個再敢上前,任憑樂聲高揚,旋律急促,仍嗥叫著步步退後。那光芒四射的身形,已經踏上殿中絲毯,身後人影幢幢,是無數軍民百姓緊緊相隨。

“上前啊,殺死她!”李譚厲聲喝叫:“屍鬼不會懼怕人類,沖上去,撕了她!”

一道雪白光焰,自蓮生眉心,應聲綻放。

如巨浪翻騰,如利刃當空,瞬間席卷整個齊光殿。滿殿的血腥與惡臭,被奔湧的奇香蕩滌,屍鬼的慘厲嘶吼,和著光焰翻騰的巨浪,沖破萬裏虛空,帶動起連綿不盡的回響。

白骨炸裂,灰燼飛揚。滔滔屍鬼大軍,都在這一瞬間化為塵埃,消失在翻騰的光焰裏,黑煙滾滾升空,片刻間了無蹤跡。

不能置信,不可置信。

然而大勢已去,頃刻分明。

李譚踉蹌退後,不顧一切地奔到殿柱前,抄起手中青冥劍。被綁縛在殿柱上的李信正渴切地望著殿口,浮現出絕處逢生的狂喜,驟然間寒光暴閃,淩厲的劍光永遠凝固了他的歡容。

劍勢如此果決,恨意如此深重,劍鋒削斷李信脖頸,深深劈入殿柱,幾乎將幾抱粗的殿柱穿透。斷頸中鮮血狂噴,濺了李譚一身一臉,那顆頭顱無聲無息滾落在地,淹沒在厚重的血泊中。

“長兄殺弟,喪倫常!哈哈哈哈……”

笑聲未落,耳邊風聲嘯響,一個人影飛撲面前。這樣快,這樣淩厲,如奔雷閃電猝不及防。那不是蓮生,是一個他至為熟悉的身影,長發迎風飛舞,銀灰袍衫飄蕩,清俊面目間滿是烈烈殺意,那是……柳染!

李譚的笑聲,戛然而止,痙攣著手指,抱緊懷裏琵琶,握住手中寶劍,一步步退上禦階。……

步步蓮華,一朵朵開到李重耳腳下。身上綁縛已解,溫熱的小手抱住他的臂膀,點點淚光將他的面頰濡濕……李重耳終於凝聚了腦海中僅存的意識,看清了面前這雙湛亮的黑眸,感受到那軀體帶給彼此的勃勃生機。

“是你嗎,蓮生,我是升天了嗎?”

“不不,傻耳朵,我回來了。”

蓮生的手指輕撫他的胸口,指尖星芒四濺,將那血肉模糊的重創一一撫平。李重耳心中早已亂成一團,一切漫不可解,然而唯有一樣清清楚楚,戰勝一切困惑,那就是蓮生終於真真切切地回到他身邊。

“我們的香音……”話音未落,他已經看到蓮生身後懷抱嬰兒的霍子衿。那孩子居然還在酣睡,一如既往地香甜。視線四下移動,終於看到了涕淚滂沱的母親陰鳳儀,看清了殿中的一切,包括遍地的屍體。

“我能救他們。”蓮生按住急切起身的李重耳:“除了你父親,頭顱已斷……你不想他變成屍鬼吧。”……

寒光凜凜的劍尖,指向瑟縮在禦座之後的李譚。

手中徒有削鐵如泥的寶劍,卻敵不過柳染那一手精妙劍術,紛飛劍光中,被柳染一劍削中手腕,青冥劍脫手飛出,遠遠落在階下。

原來世間,終歸沒有一個必勝之道,再了不得的神器,也總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制衡。

殿外晨光已現,而李譚只覺得自己的生命,走進了無盡黑夜。懷裏仍抱著那柄琵琶,卻已經沒人能救他覆生,眼前那敵手的劍術心術,都是他一手調-教出來,他就是他手中一柄最利的寶劍,他花費半生心血,教會他一件事:覆仇。

“孩子,你我父子一場……”

柳染聽而不聞,手中凜凜劍鋒,沒有絲毫顫動:“你放下琵琶,我教你死得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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