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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澹臺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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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澹臺墓園

◎一切追根溯源,都是為了蓮生。◎

原來阿娘已經回來過,又走了。

原來阿娘就是宮羽,就是飛天。十八年來苦苦追尋身世與一身異能的緣由,原來因為是神的女兒。謎團得解,卻是在這親人已經離散的一刻,原來去年秋日鳴沙山頭,遙遙望見飛天被阿修羅王擄走,就是她母女相見的最後一眼。

寶珠中的阿娘,輕輕向她訴說一切,那面容平和,溫婉,籠罩著一層潔白毫光,柔美如雲,縹緲如霧。細長眼眸中,微笑盎然,慈悲盎然,全然不是阿父宮羽的憂郁憔悴,亦不是那最後一眼的絕望淒涼。

那就是蓮生夢中見了無數次的母親模樣,是她癡心向往的阿娘的模樣,世間最美的模樣。

透過迷離淚霧,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想要觸摸阿娘的臉,卻被寶珠相隔,兩相茫茫,指尖所及,冰冷,堅硬,只是一個投射的幻影。

原來飛天並不是壁畫中那個淩駕眾生之上,在永恒長生中拈花微笑的神仙,她有她的喜怒哀樂,有她的情愛與因緣。寶珠中的畫面,靜靜流轉,那是阿娘在人間所有的記憶,有最美的大涼,最美的敦煌,有蓮生美麗的家,英俊絕世的父親……

原來阿娘,這樣地愛她。

剖身破相生下她,千辛萬苦尋回她,最終因護佑她而離去,一年化身相伴,甚至都不能給她一個擁抱,一個親吻。

她的阿母,迦陵姨姨,也這樣愛她。她對蓮生說的話,也一並留在這寶珠中,原來她牽掛蓮生安危,不得已動用了天眼神通,以神光照遍四野,尋到蓮生蹤跡,這神光一現,天地貫通,已經有天神下界來擒走了阿母,就在李重耳離去的那一刻。

原來阿爺,也這樣愛她,不惜陷自身於絕境,也要與她母女相伴。原來他就是那名震天下的龍驤將軍澹臺詠,蓮生自幼便熟識這個名字,仰視這個名字,就在半月前,還在與李重耳議論他的死是不是由於立儲之爭,萬沒想到,那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真相一一揭開,全然超乎想象。

蓮生已經不會流淚,流淚,也沒有用。

原以為只要尋遍五朵奇花,人生便會圓滿。卻原來此生慘酷的命運早已註定,不僅阿爺阿娘難逃一劫,連她自己亦是天界緝拿的對象,這天地間不容一個孽種存身。

原以為與李重耳兩心相照,終身有靠,卻原來與凡人結緣,會傷及他的命數。

回想李重耳自從與她相識,禍災就從來沒斷過。原以為是因為他生於帝王家,如今細想,有多少災難都是蓮生帶來。被阿修羅王種了無法拔除的神識,熬盡苦痛生了一身鱗甲,在魚澤在藥泉在梁國幾次瀕臨生死大險……一個凡人的生命中,哪來這麽多劫難?

一切追根溯源,都是為了蓮生。

心頭只覺皮開肉綻,鮮血淋淋,只想找個懷抱投入,然而這茫茫塵世,千人萬人,無一人可依靠,甚至無一人可守護,無一人可維系,無一人可掛牽。

蓮生踉蹌起身,推開門扇。

日頭將出未出,天際只見淡紫色薄霧輕籠,大地尚未蘇醒。藥泉周圍本來就人跡罕至,此時更是萬籟俱寂,連鳥鳴獸啼都沒有。

漫長官道,晨霧縹緲。蓮生纖瘦的人影,乘在雪叱撥背上,踽踽向北行去,緋衣白馬,印在遼闊山川下,黯淡日色中,分外蒼涼寂寥。

她知道澹臺詠的墓園所在。

李重耳每逢寒衣節,必去拜祭,她只因男身承受不了燃香的氣味,不曾跟隨同去。那墓園北倚忘歸山,東臨青鸞水,乃是澹臺氏的族墓。澹臺家族世代從軍,有涼一代,封將軍者就有三位,不過大涼崇尚薄葬,不墳,不樹,更不立碑,大部分墓葬早已成了空蕩蕩的芳草地,遠遠望去,別有一番蕭然肅穆之意。

唯有澹臺詠的墓葬,與眾不同。

庚子二十二年四月澹臺詠被害離世,先帝李浩痛悼名將功高,傷心英雄早逝,特地下諭,準許為澹臺詠墓封土立碑。不但如此,更以王公之禮下葬,高大的封土前,建有青石神道和兩排石像生,石人石馬,相對肅立,蒼松翠柏,遍植陵園。

長風颯颯,將空闊的神道,吹得一塵不染。

蓮生一步步行過神道,來到墓前。

四下裏仔細查看,全然不知該如何進入墓室。既已落葬,墓室自然早已封閉,阿娘與阿母能夠進去,那是因為……她們不是凡人。

也罷,在寶珠中的影像裏,她已經見到父親的模樣。他永遠都是母親記憶中那個明朗少年,風流倜儻的才俊,溫存風趣的夫君,亦是蓮生能想象的最好的父親。

墓前龜趺座上,馱著一面偉岸的石碑,正中一排大字:

“涼龍驤將軍光祿勳忠武侯澹臺詠墓”

澹臺詠。三個極熟悉的字,自幼熟識的名字。

此刻看在眼中,只覺錐心刺骨,萬千思緒難以盡言。伸手輕輕撫摸,冰冷的石碑似乎也有了溫度,隨著她的手指,呼吸般起伏。

“阿爺……”

蓮生身子一傾,伏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只覺全身都已經僵冷,心跳將止,無法呼吸。

至愛的親人們,此生,還有相見之日嗎?

阿爺到底是怎樣死的,是誰害了他?從李重耳講述的東宮之變前後因緣來看,在那樣的時機橫死,必定與惠王奪嫡有關。難道她心上人的父親,竟是她的殺父仇人嗎?

這個仇怨要如何解開……殺了李信報仇嗎?

不不,她不會動手去殺李重耳的父親。上一輩的恩怨,理應在上一輩了結,冤冤相報,只能傷害更多無辜。她已經如此深切地懂得了喪父之痛,她不要再讓李重耳來承擔。

若能尋到琵琶,阿爺可以覆生。

然而琵琶早已失蹤,連阿母與阿娘都未曾找到,蓮生更是無從尋找。沒了琵琶,阿爺將永世長眠於此,阿娘與阿母,一別天地兩茫茫,更沒有機會回來。

今後漫漫人生,她要如何走下去?

原本也可以,孤身一人好好生活。蓮生身心強硬,遠勝凡人,不懼風霜,不懼荊棘,有信心沖破任何艱難。然而此身留在世間,原來是個禍患,不但無從自處,更會殃及無辜。

她與李重耳,早已執手相許,此生做彼此的同袍,為共同命運而戰。而今蓮生帶著一身天然毒刺,隨時致他死命。

愛一個人,原是為了守護他。當你的存在不再是他的福祉而是他的致命詛咒,教蓮生如何自處?

蓮生仰頭向天,讓眼底的淚在寒風裏凝幹。

此身已成禍患,不如由自己剿滅,免得危害人間。不如就在這石碑上,一頭碰死,所有恩怨情仇,瞬間了結,再不會有無辜生命被她牽累。

不,不不,她蓮生,是有為之身,豈能平白自盡?至少要讓它散盡餘熱,為眾生,為天下,為家為國……為他。

既然與他生死相許,理應去找他說明一切。然而李重耳對她,不顧性命地交付,想起五陰寨中他的舉動就會明白,一旦知道這可怖的真相,他寧願自身受牽累,也絕不會容許蓮生離開。

蓮生轉向墓碑,凝視良久,抖顫著雙唇,雙手高拱,舉在額前。

“阿爺。恕女兒濁骨凡胎,沒能力救回你和阿娘阿母。想必一切都是命數,唯有各自承擔。我是你的女兒,必不辱沒這名將之後的出身。阿爺,你英靈未遠,保佑我,以這無用的肉身最後獻給大涼,獻給你與阿娘守護的土地。”

寒風凜凜,在蓮生身周盤旋不休。蓮生自衣襟中取出那枚摩尼寶珠,捧在手裏。

“阿娘,謝謝你一直守護我。有這樣的阿娘與阿爺,女兒為你們驕傲。此生餘下的路,女兒已經擇定,死也要死得不負神女血脈。”

寶珠光芒湛亮,內中阿娘的幻影,靜靜微笑,眸中淚花閃閃,正與蓮生四目交投。她一定聽到了蓮生的話,是不是?相愛之人,本不會被任何事物阻隔,天地茫茫,生死茫茫,兩心交付,又有何妨?

“阿娘,好好陪伴阿爺,不必為女兒掛牽。”

蓮生雙手高舉,眼眸緊閉,靜氣凝神。

四周無盡蒼松翠柏,芳草鮮花,漸漸都起了雪白的香霧。

一縷縷淩空飛騰,如游龍飛鳳輾轉盤旋,縈繞墓地四周。掌心那寶珠受香霧蒸熏,散發出異常燦亮的光芒,宛如煙花盛放,點點星芒飛濺,也化為一股清氣飛旋空中。

漫天花香彌漫,霧氣氤氳,籠罩整個墓地,在蓮生身邊戀戀盤旋良久,緩緩沈落地下,瞬間消逝無蹤。

蓮生抿緊嘴唇,面容異樣地蒼白,白得無一絲血色,唯有一雙黑眸亮得如天上星辰,閃著孤絕的光芒。

深深稽首三番,昂然起身。

“阿爺,阿娘,女兒去了。”

————

“張舍人,殿下等你很久了!這些日子你去哪兒公幹了?”

韶王府花園外的聯廊上,侍衛們嬉笑著與蓮生打招呼。蓮生大步流星地掠過,只微微一笑,直奔後園書房。

書房中隱約傳來李重耳的聲音,語氣異常地冷硬,森嚴,令蓮生在門外停住了腳步。

“盜竊文書,罪當處死!念在姬將軍的情分上,我饒你一條性命。你給我當面向蓮生賠罪,然後立即走人,永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

一個纖細的女聲響起,微微顫抖,卻仍然不失堅決:“殿下,奴婢問心無愧,我不向任何人賠罪。”

“問心無愧?你知不知道你險些害了她的性命?”李重耳的語聲高揚,帶著明顯的憤怒與厭憎:“你盜走書信,讓我沒能接到她的訊息,誰給你這個權利?你是以為王府丟失文書,會無人追查嗎?”

“我是殿下的人,只為殿下著想。”蓮生終於聽出那人的語聲,是侍奉李重耳的宮人姬守嬋:“殿下若接了那封文書,必然中了匪徒奸計,性命難保!”

呯的一聲大響,李重耳用力捶了一下書案。“本王不用你給我做決斷。我願為我心愛的人舍棄性命,與你何幹?”

“殿下,我……也願為我心愛的人舍棄性命。”姬守嬋的聲音,似一字字艱難迸出:

“我為我心上人的安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縱使被他親手處死,也是……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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