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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日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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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日夫妻

◎面前那男兒仍然毫無睡意,只望著她靜靜地笑。◎

人生情愛有多種,原以為並沒有什麽不同。

都是愛,都是溫暖,都是理解與默契,守護與陪伴……卻原來只有男女情愛,與所有的愛都不同。蓮生平生頭一次感受到這樣火一般熱烈的情意,燃燒她也燃燒他自己,兩顆心一齊在烈火裏燒融,融得這樣愉悅這樣歡欣,漫漫一生都有依歸,前途去路在所不懼。

然而兩人之間,早隔了一道無底溝壑,放任烈火熊燃,只能一同燒毀。

能夠同行的,只有這短短一千裏路,一旦回了敦煌,一切化為虛無。她看得出李重耳是如何地在盡力拖延這段路程,她也不想前行,然而再長的路也終有盡頭,時光永遠不會為誰停駐……

耳邊梆子又響,四更已過,面前那男兒仍然毫無睡意,只望著她靜靜地笑。待到回了敦煌,蓮生仍可以日日見到他,然而在他的眼裏,蓮生就此消失,或許此生再也不能重聚,這是最後一段路,她懂得他的心意。

“馬上就是端陽節了,我們在這裏停留幾天,成嗎?”蓮生笑道:“聽說南方過端陽與北方不同,有好多新鮮有趣的玩意兒,好想看看。”

“成啊成啊成啊。”李重耳歡喜地點頭:“我命儀衛先行,咱們在這兒自在玩耍幾天。”

“就這麽決定啦!”蓮生拍拍手跳起身:“去睡吧,這園子裏都能看日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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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昌,祁連郡最大一縣,亦是大涼著名的稻米絲絹碼頭。

西南形勝,自古繁華。春夏之交,風光旖旎尤甚,遍地煙柳畫橋,風簾翠幕,與北地敦煌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情。五月初五端陽佳節,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之一,全城傾巢而出,天還未亮就已經填街盈衢。

驛館門外,車水馬龍,一派鬧市景象,路邊到處擠著小販,高聲叫賣端陽風物:“角黍,豆娘,長命縷!艾人,艾虎,五毒帽!……哎,小郎君和小娘子,來一對艾虎吧?端陽怎麽能不佩艾虎?”

驛館走出來的蓮生與李重耳,出門不遠便被兜售艾虎的小販堵住。佩戴艾虎是敦煌也有的端陽習俗,以艾草編成虎頭形狀,簪在發髻上辟邪,蓮生不但自己編了一個,還給李重耳也編了一只佩戴,當下笑嘻嘻指指自己的擷子髻:

“我們已經佩了艾虎啦!”

“這個太簡陋啦!”小販不屈不撓地奮力爭取:“聽口音,兩位是外地人吧?我們蒲昌的端陽節,夫妻倆要佩戴成對的艾虎,看,這個和這個,才是夫妻艾虎,只要兩文錢,兩文錢!”

蓮生的小臉,瞬間火辣辣地紅熱,不自禁地瞥了李重耳一眼,那少年也是連脖子都紅了,彼此目光一對,更是紅得難堪,飛快地轉回視線,各自專心欣賞那對艾虎。

“來一對吧?來一對?”

兩人都不說話,不買,卻也不走,只盯著艾虎左看右看,暈紅雙頰上掛著抑制不住的笑容。

做買賣的人,最會察言觀色。小販頓時瞇起眼睛,使勁打量這對少年人一番。

那小郎俊秀英挺,器宇非凡,必是大富大貴出身。小娘俏麗明媚,帶著異常的出塵風姿,也是個驚艷的美人。買是肯定買得起,但瞧這情形,必是新婚不久,情深愛濃卻還有些羞嗒嗒,要怎麽說服他們買,就要看賣家的口舌本事啦。

小販撩開嗓子,連說帶唱地勸起來:

“嘿,來一對吧!夫妻艾虎,人人佩戴,情深意濃,相親相愛!艾虎佩成對,郎君當富貴,艾虎配成雙,娘子世無雙,艾虎來兩只,永結連理枝,艾虎來兩個,百年同喜樂!……對了,佩了夫妻艾虎,今日城中所有商鋪都給你廉宜兩成,合算得很啊!”

蓮生一把拔起了那對艾虎。“買了吧?能省很多錢啊。”

李重耳的手早已在佩囊上攥得出汗,聞言飛快扯開佩囊,抓出一把銅錢遞給小販:“說得是,省錢最要緊了!”……

通往祁水的街衢,花團錦簇人流如織。蓮生與李重耳相互望著各自簪在發間的艾虎,忍不住一路含笑。那艾虎做得相當精致,是以七彩絲線在布殼上纏出虎頭,貼以艾草,每一對都有獨特花色,人群中果然見到不少夫妻成雙成對地佩戴。

“哎喲,是小夫妻呀,便宜兩文啦!恭祝郎君和小娘百年好合!……”

正如小販所說,商鋪見了是小夫妻,都滿口善祝善禱,主動廉宜兩成。李重耳興沖沖地買了一堆吃食玩意捧給蓮生:

“這個習俗,敦煌倒沒聽說。待我回去教他們在民間宣揚宣揚,讓市集的商販們也都照做!那咱們在敦煌也可以……”

一語未畢,已知失言,只見蓮生行若無事地塞了一塊果子在口中,笑道:“異鄉異俗,哪裏能夠勉強?能在這裏體味一天已經很難得啦。”

“是。”李重耳點點頭:“我們好好體味一天!”

異鄉異俗,果真風情各異。敦煌的端陽節流行滑沙,那一日的鳴沙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熱鬧,全城少男少女雲集鳴沙山頭,無所顧忌地盡情玩耍,嘻笑聲蓋過漫天沙鳴,響徹大地山川;而蒲昌的端陽節,最大的盛事是龍舟競技,這游戲只有南方有,北地從來沒見過。

“望都,威武!”“洺州,必勝!”……

整齊的號子聲裏,一只只巨大木舟如箭般溯江而上,龍首鳳尾,金碧輝煌,翻騰的水浪中如真龍奔騰,兩岸民眾夾江歡呼,舟上各鄉各村的健兒們半身赤-裸,奮力劃動畫槳,船頭銅鼓驚天動地,船尾巫師載歌載舞。

李重耳最愛看這等好男兒激烈搏殺的場面,浩浩江水更激發胸中豪情,隨著人群一起縱聲高呼號子,激動得滿面紅漲,一回頭卻見身邊的蓮生比他還要興奮,揮舞雙拳跳著腳兒尖叫:

“沖啊!殺啊!鬥贏那條綠龍!只差一點點啦!沖啊,加把勁兒!幹掉它,幹掉它!……”

如此全城盛會,江邊圍觀賽龍舟的女子自然不少,然而像這樣歡呼尖叫著鼓勁兒的姑娘家,唯有蓮生獨一個。李重耳看著她的模樣,一邊笑著,一邊心中微動,那雙激情勃發的黑眸,生龍活虎的神色,依稀與另一個人酷似,細細想來,卻又無處追尋。

“果真是紅龍贏啦,真過癮!”蓮生拍手雀躍,手中的果子、蜜餞、布猴布偶、彩線鞠球跟著一起亂跳:“要是我們也能一起去比試比試就更好玩了!”

龍舟競技都是鄉村自組的隊伍,常年訓練,配合精熟,外人自然不能參與,然而市集上亦有各種比試,周圍擁滿躍躍欲試的少年。蓮生擠進人群,一眼看見稻草把子上高插的一列豆娘,豆娘本是端陽節女子們人手一支的簪飾,然而這組豆娘,端的是美得與眾不同。

“五毒豆娘!騎著龍虎獅鳳翟的五毒神仙呀,這是怎麽制的,通草?細絹?堆絲?太精巧了,多少錢一支?”

“不賣。”抱著稻草把子的小販懶懶向外一指:“馳馬射柳的彩頭,十文錢一次。”

衢外便是祁水河岸,岸邊道路一側栽滿垂柳,旭日薰風裏,絲絲柳條旖旎飄飛。

百步長的一段路上,十棵垂柳各擇柳枝削去一段樹皮,留出白枝為標記,以弓箭射斷白枝,並在斷枝落地之前縱馬接住,才能贏得彩頭。

那小販就憑這一列精工細制的豆娘,已經引得無數少年人擲出十大文比試一次,然而至多只能勉強接取最近的一枝柳條,那真正的五毒神仙豆娘始終沒人能贏取。蓮生回頭望向李重耳,只見那殿下已經在挑選馬匹弓箭了。

“什麽駑馬,又矮又笨,早知道帶碧玉驄來。”李重耳嫌棄地試了又試:“這也叫弓嗎?打彈子都不夠用。給我換個硬點的!箭也輕飄飄的不稱手……”

整個街衢的民眾都湧來岸邊看這少年射柳,附近舟橋上的游人都停步遙望,熱鬧絕不亞於適才龍舟競技。蒲昌縱然繁華,也從沒見過如此風流英俊的少年,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平巾幘、青素袍,黑靴革帶,卻隱然王者之威,望場上隨意一站,引發周圍少男少女一陣壓抑不住的尖叫。

他就騎著那匹蔫頭蔫腦的劣馬,提著勉強挑選的弓箭上了場。一切自然都不稱手,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然而蓮生知道,一個騎射-精熟的武士,他懂得如何調整手中那點毫厘之差。

“我要那個蠍虎神的豆娘。”蓮生指著稻草把子:“不,那個老鼠神的。”

“告訴你不賣!這是彩頭……”

小販話音未落,周圍驀然爆發一陣驚呼。

那少年開弓放箭,一把五支羽箭聯珠而出,遙遠的百步之外,風聲嘯響,柳枝飄搖,最遠處五棵柳樹的白枝應聲而絕。少年箭一離手,已然縱馬飛馳,雙腿似鐵箍一樣猛夾胯-下馬匹,再駑的劣馬也被激得昂起精神,拼盡平生之力狂奔。

一枝,兩枝,三枝……眾人眼花繚亂的註視中,少年俯身貼伏鞍邊,四枝柳條都被他一一撈起,馳到最後一步,第五枝已將落地,少年縱身飛撲,整個人離了鞍馬,一把將第五枝柳條抄在手中,穩穩在岸邊落定腳跟。

“都是她的。”

萬眾歡呼聲中,少年神采飛揚地走回攤位,將五枝柳條丟給小販,頭朝著蓮生一揚:“給她。”

蒲昌全城轟動。開了眼了,今年的端陽節過得真是非比尋常。街頭民眾擁堵,追著這對容色異乎尋常的小夫妻圍觀。那女子也是美得光彩奪目,亦有異常之能,集市中有個蒙起雙眼聞香贏物的把戲,到了那女子的手裏,簡直就是探囊取物一般。

“艾草。菖蒲。雄黃。我只要這三樣就好了,沈香,藿香,木蘭,露申,唦羅……你留著吧。”

“真是一對璧人呀!”圍觀民眾驚喜難耐,當著蓮生與李重耳的面大聲誇讚:“小郎太有福氣,娶了這樣一個能幹的小娘!小娘子你也好有福氣呀,真是舉世無雙的英武郎君!……”

眾人歡笑聲裏,蓮生與李重耳都暈紅了臉。

各自笑嘻嘻地看東看西,忙著買這買那,默然不出一言。

【作者有話說】

古代敦煌的端陽習俗在藏經洞文書中有記載,很有特色,除了戴艾虎、豆娘、長命縷、喝雄黃酒之外,還流行滑沙、送扇和吃團粽。敦煌不產粽葉,所以不包粽子,直接把糯米蒸熟了團成粽糕吃,一層層加上棗泥豆沙……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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