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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禦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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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禦駕親征

◎那是平生頭一次,自心底生了怯意。◎

李重耳拼命掙紮,然而哪裏抵擋得了七寶的武力,硬被那家夥按倒在地上,雙腿騎在李重耳胸前,牢牢壓住:“別亂動,畫幾筆而已,你敢晃腦袋,就把你整張臉都塗花……”

起先李重耳還沒太在意,掩面奔回府中,攬起銅鏡一照,只見嘴邊一圈小貓胡須,自己還忍不住笑了兩聲。滿擬一盆水洗掉就是,誰料到那小子使了詭計,朱墨裏不知加了什麽東西,竟然搓破了臉皮都洗不脫!

千般憋悶,萬種委屈,多少言語都形容不了李重耳心中這份悲愴。他對自己的顏面,愛逾世間所有至寶,怎容得有絲毫汙損?真若是長時間洗不去,教他怎生見人?明天一早還要上朝,見了聖上要怎樣交代!……

“傳聖諭!”

越是忙亂,越是枝節橫生。猛聽得庭院中一陣暴喝,宮中黃門侍郎快馬奔馳,金龍旗號閃動,人馬直入府中:“宣韶王入朝,商議緊急軍情!”

李重耳摸一把臉,紅漲的面頰霎時間變得慘白:“七寶那混蛋!我這模樣被聖上看見,他就沒命了!……”

還是霍子衿頭腦清楚,在這樣的緊張混亂中,陡然現出一點亮光:

“殿下!上次那侍醫辛不離呈送的什麽洗面澡豆,說是去汙力極強的,你收在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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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王府風燈高展,門戶大開,碧玉驄一道閃電般飛馳而出。

全仗著那苦水井的神童精心調制的澡豆,終於洗脫了一臉紅胡子,李重耳一邊縱馬飛馳一邊整裝束帶,總算片時不誤,衣冠嚴整地沖進了玉宸宮。

平素就莊嚴肅穆的齊光殿裏,此刻更是肅殺一片,人人臉上都帶著沈重的神情。

“赫連阿利親率十萬大軍,圍困隴安!”

且不用聽那長篇大論的軍情急報,單是赫連阿利這個名字,就足以讓在座的每個人悚然心驚。

夏國乃是游牧民族,本來只仗軍士勇武、馬匹強健,偶爾在邊境劫掠百姓和財物,並不足以構成大患。自從六年前國主赫連勃勃任命赫連阿利為大將軍,夏軍卻如脫胎換骨,一躍成為足以稱雄天下的強師。六年前的濡水之戰,就是由他統率,橫掃大涼軍隊,連奪雄川、霸川兩座重鎮。

去年新國主赫連安昌繼位,一度與赫連阿利不睦,削奪了他的軍權,故此年初姑射之戰,沒有赫連阿利參與。而如今,他,他東山再起,大軍壓境……

“不如與夏國議和,割讓隴安,保得一方安定。”

司空宋昀於階下跪倒,恭敬稟奏。他是婕妤宋小桃的長兄,一品重臣中最年輕的一位,轄宗正寺、司農寺、太府寺,堪稱是天子與百姓的生計皆在他一肩之上,極得李信信任:

“為戰之道,當知己知彼。赫連阿利的威名天下皆知,我大涼近年名將雕零,軍力疲憊,並沒有實力與他對抗,與其白白勞損軍力,不如暫時求和,以圖休養生息。”

“萬萬不可,聖上明察!”太尉裴放焦切萬分,飛快奏道:“隴安如再失陷,整個慶陽郡全部淪為夏國所有,東南邊境再也無險可守,前方一片坦途,夏軍可長驅直入,直取敦煌。年初萬千將士浴血奮戰才保住隴安城池,怎可以一朝拱手相讓!”……

李信默然不語。齊光殿中,死一樣的靜寂,四下燈火,都要被這沈重的空氣壓熄。

“阿二?”

二皇子李重盛連忙挪動肥壯的身軀,恭恭敬敬施下禮去:“裴太尉說得是,隴安絕不可失。宋司空說得也是,夏軍兵力強大,我大涼沒有必勝的把握。”

李信蹙起了雙眉:“那麽你的意思呢?”

“臣以為,治標不如治本。夏國之所以對我大涼敵意如此之深,或許與我國背約不守有關……”

李信虎睛微瞇,語聲陡然變得寒冽:“背約不守,是說朕了。”

“不不不,不不不,”李重盛趕緊搖手,嚇得一身冷汗直冒,整個身體都向後退去:“臣的意思是,我國六年前與夏國訂下濡水之盟,以四弟入質,換取兩國交好,但是貴妃娘娘與四弟中途逃走,此後夏國對我國的進犯,就一刻都沒停止過……”

在他下首低眉順眼靜坐的四皇子李重華,聞言猛地擡頭。

秀美如仕女一般的少年,平素已經溫文柔弱,少言寡語,眸中始終濕漉漉地,帶點小鹿般馴服的神情,此時聽得兄長提到自己的往事,更是霎時間面白如紙,僅有的一點血色也褪光了。

“阿兄……”

“四弟啊。”李重盛轉向他,語氣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

“聖上遣你入質,本是信任你善良本分,能信守盟約,換取全境平安,誰想到你自私膽怯,只顧自己安危,居然不得聖上詔令,擅自逃回國來。做兒女,要為父親分憂,做臣子,要為國家獻身,你看你做了什麽?陷父親於不義,陷國家於水火。今日隴安之險,依我看來,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階下群臣面面相覷,一時間鴉雀無聲。李重盛環顧四周,略微擡高了聲音,字字緩慢沈重,直刺人心:

“聖上,夏國屢次入侵,無非是憤恨我國未守盟約,只要遣送四弟與貴妃娘娘回去,定當取得夏國原宥,兩國恢覆通好,隴安之險,自然可解!”

殿中一片靜寂。只聽見李重盛沈重的喘息聲。

“聖上……”李重華膝行向前,跪拜於地。

李信低頭望著這個文弱的兒子,輕輕擺了擺手:“講。”

“聖上,”李重華擡起頭,一雙充滿淒怨的黑眼睛鑲嵌在皓白如玉的面上,尤其顯得又大又深:

“臣與貴妃娘娘擅自逃回,已向聖上請罪。夏國大單於赫連勃勃兇殘暴虐,天下皆知,我二人在夏國五年,受盡折磨,貴妃娘娘被他強逼試藥以致身殘,聖上親眼得見……”

李信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殿中似有淒寒冷風刮過,人人都凜了心胸。階下的李重華望著父親,聲音微顫,幽深黑眸中全是淚光轉動:

“去年我二人身中劇毒,已瀕垂危之境,天可憐見,正逢赫連勃勃病重身死,統萬城中大亂,我二人才有機會逃出,歷經千難萬險,回到敦煌……”他見李信始終不語,顫抖的聲音中,帶了越來越多的絕望之意:“聖上……”

李信睜開雙眼,緩緩嘆了口氣。

“朕也知道,所以沒有追究你們的過失。不過……唉,後患無窮啊。”

“如有背約棄盟之罪,還請聖上……不要牽連貴妃娘娘。”

李重華雙手伏地,深深拜倒:

“臣入質夏國,多蒙貴妃娘娘舍身相護,才留得一條性命,慈恩深重,無以為報,此次如果需要遣臣回去,臣絕無怨言,只希望聖上……能留下貴妃娘娘。她長年抱病,經不起這樣磨難,夏國要的,也只是臣身……”

“聖上!”

死一樣的沈寂中,忽然傳來一聲炸響,是李重耳挺身出列。“臣……有話啟奏。”

李重耳的胸中,一口氣已經悶了許久,對面太尉裴放接二連三地向他使眼色,都無法阻止這腔悶氣的爆發:

“臣以為,遣阿兄回夏國為質,絕不是解決邊境之困的正途。夏國虎狼之心,一貫有之,要的不是四兄更不是貴妃娘娘,而是我大涼豐饒國土,豈肯因為四兄入質而放棄良機?白白傷我皇室血脈,損我大涼威名!”

李信神色不動,只淡淡望著他。

李重耳鼓足勇氣,繼續說下去:

“貴妃娘娘與四兄在夏國五年,蒙受奇恥大辱,我大涼當全力覆仇才是,怎可再次示弱,反將四兄送入虎口?以臣之見,當舉全國之力,救隴安出險,力戰到底,不屈服於夏國淫威!”

群臣嗡嗡,頓時又是鼎沸一片。

紛亂的爭議聲中,李信微微闔起了眼睛。

他也曾經,是個堅決的主戰派啊。

當年惠王李信的英名,在大涼如雷貫耳,遠遠超過他那太子長兄。多年征戰,積功累累,東境與夏國的邊界是他親手平定下來。之後國泰民安,物產豐饒,夏國根本不敢前來侵擾,那片寧靜的天,踏實的雲,如今想來都如夢境一般。

是什麽時候開始天下大亂?

十六年前澹臺詠橫死,護國飛天神失蹤,太子叛亂,先帝薨逝……一連串的變故擊碎了大涼太平。李信繼位後,重整河山,布置了定國侯容毅、靖王李恂兩支重兵把守東境,將近十年的歲月裏,也算是保得了江山太平。

大禍起於七年前,或許更早。

靖王與定國侯反目,以違抗軍令為由,未經請示朝廷,前往白河大營,就地斬殺容毅父子。

滔滔白河水,被忠良熱血染到赤紅。主帥遭難,引發大軍嘩變。容家軍人數不多,卻是訓練精熟的精銳之師,一夜之間,自相殘殺者有之,棄甲歸田者有之,逃亡者有之,殉身者有之,八千子弟風流雲散,唯餘一桿“容”字牙旗,孤獨飄揚營中。

李恂乃是先帝李浩第四子,李信的親弟弟。然而鑄成如此大錯,罪無可赦,也唯有抓捕下獄,以謀逆之罪斬首棄市。

東境烽煙,自此熊熊難絕。兩支重兵遭遇重創,夏國那邊卻是國力崛起,此消彼長之下,大涼嘉興十年,濡水之戰爆發。朝中名將雕零,已經卸甲多年的李信不得不禦駕親征,原以為是必勝之戰,卻不料夏軍已然脫胎換骨,軍中出了赫連阿利與赫連虎頭兄弟。

直到現在,當年那兇險一幕仍深印腦海,無數黑夜裏將李信驚得全身冷汗地醒來。

夏軍鐵騎如滾滾烏雲壓境,旗號變幻得眼花繚亂,陣型忽合忽分,陡然間殺聲暴起,敵軍先鋒如鬼魅般突破重圍,距離李信不過數丈,李信眼看著一員大將,不,一只黑虎咆哮而至,鋒光凜凜的矛尖刺入李信肋下,鮮血飛灑,染紅獵獵黃龍旗……

李信半生征戰,從沒驚怕過,那是平生頭一次,自心底生了怯意。

是敵人強大了,還是他虛弱了?以往的驕人戰績,是出自他自身雄威,還是出自飛天庇佑?

或者,是他的心變了。當年為著家國大業、為著功名而戰的一腔血氣,早已消失殆盡,如今坐擁天下,他要的是帝祚長久,方不辜負他為之耗盡心血的前半生。

人之武勇,並不是出自肌膚,而是發乎內心。心氣一洩,只求自保,陣前的他,便已經不是那個勇冠三軍的惠王。

眼下,要怎麽辦?

他豈不知那夏國並不是為了人質逃亡而來,然而若能以議和拖延些時日,當可以在慶陽之西布下防線,阻止夏軍西進。至於慶陽郡僅餘的孤城隴安,審時度勢,是只能放棄了,濡水之戰的噩夢,他不想重溫……

“敦煌郡四萬兵馬,可以馳援隴安!”宣王李重霄的稟奏,讓李信心中暗自一驚:“僅敦煌城內的中尉與衛尉就有二萬精兵,若能調集一半……”

“國都乃國之根本,怎可以從禁軍調兵?近日城內波詭雲譎,兵馬更不可以輕動。”丞相莊麟趾深得李信心意,手捋白須,緩緩道來:

“為保天下平安,必須有所犧牲,唯一正道只有和談……”

“要保平安,豈可和談!”殿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吼,震得殿上燈火簌簌搖動。

【作者有話說】

文中夏國,原型是魏晉十六國時期的夏,不過已經改得面目全非了。國主赫連勃勃的殘暴是真的,史載他詔令修築城墻,倘若錐子能刺入墻土一寸,便殺死築城工匠。詔令打造兵甲,倘若呈上來的刀劍能刺破甲胄,便殺死甲胄工匠,倘若刺不破甲胄,便殺死刀劍工匠。臣民有敢直視他的,便戳瞎眼睛,敢發笑的,便割去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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