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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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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永壽宮,金絲竹簾低垂,仲夏日光斜斜照入,烙在地磚上似是千萬絲風起時湖面逐動的漣漪,金光熠熠。

太後隔簾望著殿外熱烈的陽光,問道:“這會兒皇帝該下朝了吧?”

沈碧道聲“是”後,知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接著含笑說道:“郡王殿下這會兒,應在禦書房與李相等議事呢。”

太後唇邊噙著的笑意在日光中深了幾分。

那日陳恭傳話來說郡王命他私下打聽姜采女的事,她微怔了下後,突然明白韞玉其實不是在吩咐陳恭辦事,而是要陳恭將這話遞給她。

韞玉不再遮掩,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在乎姜采女,他一郡王無法直接插手皇帝後宮,他是希望他身在宮中的皇祖母,以一朝太後的身份,庇護位份低微的姜采女。

於是翌日她就將韞玉傳入宮中,向他說了希望他入朝的事。這事她之前也有同韞玉提過,韞玉卻總是借故推脫,但那一日,韞玉在沈默片刻後,聽話地應了下來。

雖未言明,但她與韞玉都明白,這是他們祖孫之間的一次交換,只要他聽話入朝,她就會在後宮為姜采女撐腰,不讓人欺負了她。她是太後,她的話莫說後宮妃嬪得聽,就算皇帝心中不服,為著母慈子孝表率世人,面子上也要讓她兩分。

她知道姜采女應是枚好用的棋子,卻沒想到這樣好用。只是,雖是好用,卻也不能頻頻借姜采女來激韞玉,凡事過猶不及,得看時機。無妨,她有的是靜看世事的耐心。

烙地的簾影隨殿外日光微微寸移,太後微垂眼簾,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無聲地微笑著。

禦書房,大半個時辰的議事後,李相等皆躬身退了出去,聖上獨留永寧郡王在殿中,邊讓宮人端茶給郡王潤嗓,邊問他這幾日可適應朝事等等。

數日前,永寧郡王入朝,朝會時班位在天子下首、文武大臣之前。永寧郡王十三四歲時,朝中就有朝臣奏請郡王入朝,當時聖上道郡王年紀還小,當以修習文武為重,永寧郡王自己也以年少不知事推辭,而今十六歲的永寧郡王自請入朝議政,聖上隨即應允。

這幾日裏,聖上除讓永寧郡王參與朝會議事外,只給了郡王幾件簡單且不急迫的禮部事務,讓他慢慢處理。這時聖上一邊喝著茶,一邊就問郡王預備如何處理那幾樁事務,聽著聽著,時不時指點幾句。

周守恩在旁垂手侍聽著,見初入朝的永寧郡王雖然青澀,但思路嚴謹,方方面面俱想得周到。

若是臣子如此,聖上應會讚賞,著力加以栽培,視為日後的能臣,可是永寧郡王如此,聖上會真心讚賞歡喜嗎?

數日前永寧郡王奏請入朝時,聖上是真心要培養重用先帝的獨子,還是只是迫於太後的壓力,迫於天下悠悠之口,為減輕自己謀害兄長的嫌疑,才答允的呢?

周守恩暗思著時,見聖上在永寧郡王一一稟完後,笑讚了幾句,又道:“朕知道你性子好,但性子太好了也容易被底下人欺瞞,你可得擦亮眼睛,別讓偷奸耍滑之徒鉆了空子。”

蕭玨受教道“是”,見皇叔抿了口茶後,凝看他須臾,又微銜著笑意說道:“在其他事上,也是一樣。你還年少,性子又仁和,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欺騙,朕不怪你,只是要提醒你凡事擦亮眼睛,要是你在娶妻時也識人不明,娶個河東獅回家,豈不是要不得安寧?”

蕭玨聽皇叔是在語調輕徐地家常說笑,心裏卻想清漪池那日皇叔應是望見了他與姜采女不合禮的舉動,皇叔當時未發作,這會兒也只是在暗示不會為那件事責怪他,認為那件事全是姜采女的過錯?

有皇祖母庇佑,姜采女人身應是無虞,可是她的一片真心卻不能得到回應,只能付諸流水嗎……蕭玨沈默須臾,微垂眼道:“侄兒謹記皇叔教導,定努力明辨是非,不為奸人所誤。”略頓了頓,又低聲說:“但若人以真心待我,我定也以真心回之。”

周守恩暗瞥聖上一眼,感覺郡王這不知有意無意的一句,怕是有點刺痛聖上了。聖上待姜采女確實像是有幾分真心,可這真心卻換來了一場無情的刺殺。

雖看聖上面色淡淡的,仍和永寧郡王家常閑話著,但周守恩琢磨聖上心中怕是有點不痛快,而若聖上心裏一不痛快,就會去幽蘭軒找姜采女撒氣解恨,這已是這些時日以來的常事了。

午後的幽蘭軒內,慕煙沒有午憩,而是靠坐在桌邊,翻看著從儀妃那裏借來的《蔔筮謀》。

《蔔筮謀》流傳有千年,書中講的是蔔算命理,內容玄而又玄,似乎小至個人命運,大至朝代興衰,皆蘊含在六十四卦與三百八十四爻中。

慕煙從幼年記事起就知道此書,比《千字文》更早,因為父皇每日在處理完朝事後,最常做的就是捧看此書、蔔算卦象。

年幼的她不知事,只是覺得父皇每每如此就枯燥無趣得很。蔔算時的父皇常是神色凝重,她不喜歡父皇那樣,她希望父皇陪她玩,將她抱在懷裏架在肩上開懷大笑。

如今想來,癡迷蔔算術的父皇,應是在蔔算燕朝江山的興亡。燕朝早在百年前就埋下了滅亡的禍根,此後未能有中興的明主,經歷幾代庸碌之君後,燕朝江山越發千瘡百孔,等到父皇接手時已然是個爛攤子。父皇不希望燕朝亡在他手中,總是焦慮,總是努力勵精圖治,卻做不了他想要成為的中興之君。每每在朝事上感到無力時,父皇就會癡迷鉆研占蔔,想從卦爻中找到燕朝可以千秋萬代的生機。

父皇曾經對她的疼愛,或許也有這方面的緣故。她出生時晚霞漫天,是個好兆頭。父皇疼愛她時曾抱著她說,她是帶著吉兆降世的,她是他和燕朝的福星。

後來父皇翻臉無情要殺她時,是否也與蔔算有關呢?慕煙無法知曉,自被關到地牢裏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父皇,對父皇的最後記憶,就是他毫不留情刺向她心口的一劍。最初被秘密幽禁的時候,她總想要一個答案,一次次詢問皇兄父皇要殺她的因由,而皇兄總是沈默,漸漸她再也不問了。

父皇臨死之際,還記得他有個被他秘密幽禁多年的女兒嗎?應早是忘了吧,在父皇那裏,她和冷宮石縫生出的野草已沒有區別,唯有皇兄,始終將她視作掌心的花。

皇帝來到幽蘭軒後,從宮人那裏聽說了姜煙雨今日去給太後請安的事。在宮人的描述中,她的表現倒是乖順,真似是個宮女出身的采女,而非冷心無情的前朝刺客。

皇帝早前就和她撂了狠話,說她到死都會是他的采女,當做采女該做的事。她倒是聽話,今日就依著采女的身份,去做采女該做的事去了。只是聽話的緣由,是怕他掘了燕太子的墳,還是為了那個死人。

皇帝心境已然沈冷,等走進幽蘭軒室內,見她正在看書,心中冷笑更重。徑上前將書奪扔到了一邊,皇帝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裏,迫她擡起眸子看他。

這些時日皇帝每回過來都只為一件事,慕煙未做無用的掙紮,麻木地被鉗制在皇帝懷裏,默然對視著他森冷的眸光。

回想自己曾親自教她識字,手把手地教她書寫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皇帝心中怒恨翻湧,只恨不能將眼前的人千刀萬剮。她明明識文斷字,在他身邊時卻裝得目不識丁,清晏殿那段春日時光裏,她對他沒有一點是真的,唯有對他的殺心,才是真心。

她出身鄉野,是因孤苦無依而入燕宮做了宮女,是何人在後來的歲月裏教她識字?燕太子慕言嗎?似可想見慕言將她親密地攬在懷裏、手把手教她寫字的情景,皇帝掐握她腰肢的手勁不覺加重,心頭痛恨翻攪,卻偏還要冷聲問道:“是誰教你認字?”

她卻笑了。仲夏午陽熾烈,即使已被窗紗篩過,照在室內亦十分明亮,她容色雪白如山茶,唇際的笑意在明亮天光中似有神光迷離,眩目地刺眼,“陛下教的我,陛下忘了嗎?”

皇帝驟然撲吻了上去,挾著滿心的怨恨,發洩地嚙咬,帶著惡狠狠的恨意與痛楚。她被迫仰面折倒在他懷中,如同仙鶴夭折了脖頸,奄奄一息地只能任人施為,雪白的翎羽垂落如流水褪去。

在她似乎要窒息而死時,他暫放過了她,一手撫著她半邊臉頰,邊等她緩過喘|息,邊冷冷地道:“那朕再教教你該怎樣服侍人,你也只配學這個。”

皇帝任心中恨意肆意發散成淩厲如刀鋒的羞辱言辭,“你也只配在榻上伺候人,只有慕言那個蠢貨會想著將你捧為太子妃。”

卻見她神色一震,眸中堅冷的寒冰顫顫欲碎。難道她不知那道詔書的存在?皇帝心中驚詫時,見她眸中湧起深重的驚惘,似整個人都要沈入那深深的迷惘中,完全忘記她身前何人,立後悔這時說了這樣一句。

他不許她想著慕言,她眼裏只能有他,她所能感覺到的只當有他,就是心裏,她心裏也只可以有他,她愛慕言是嗎,那她就更恨他吧,讓更多的恨擠占掉那所謂的愛,他必得是她心中最重的、唯一的。洶湧的愛恨令皇帝不顧一切,徑用身體侵略擠占她的所有感官,要她在此時此刻,只能感受得到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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