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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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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像是忽被修羅艷鬼纏身,皇帝身形一僵後,猛一把將她按回了榻上,力道之大,令榻板都發出了“咚”地一聲響。但她似絲毫不覺疼,就仰面笑看著他,眸中細碎的笑意是碎裂的冰淩,冰冷而又鋒利。

皇帝直覺感到了一絲危險,盡管這直覺來得莫名、毫無道理,他亦不明所以,還是下意識將手撤離了她的身體,斷絕了與她的接觸。他居高臨下地俯看著她,見她仍是不以為意地笑著,笑得涼薄,笑得縹緲。

皇帝不知她這是瘋了,還是這就是她的本來面目,只覺耳根處猶有她故意呼留的氣息,又冷又熱。“你知道朕為何不殺你”,他冷冷地看著她,眸光寒厲。

“知道”,唇際虛緲的笑意依然銜著譏諷,只是化為了自嘲的利刃,轉刺向了她自己的心房,“知道”,她眸光空洞地說道,“不勞陛下提醒。”

她慢慢地斂了自傷的笑意,一手撐著榻,略顯吃力坐起身,一手伸向被扯落在榻邊的淺白衣裙。皇帝見她像是要穿上這件素衣繼續給燕太子服喪,耳際令人不適的冷熱交加陡然化作躁怒的尖刺,深深刺進他心頭,他徑從她手裏扯過這件礙眼的素裙,將它扔得要多遠有多遠。

室外茉枝原正為姜采女提心吊膽著,忽聽聖上吩咐她入內伺候姜采女更衣,連忙恭聲答應走進室中,打開寢堂內的衣箱,取出姜采女的衣裙,要為姜采女穿上。

然而聖上皺眉看著她捧來的湖水色衣裙,嗓音似是不悅,“就無顏色鮮艷的嗎?”

茉枝連忙告罪,再往姜采女衣箱中尋找。原本依照大啟宮規禮制,妃嬪們被封位份時都會得到相應的服飾賞賜,即使位低如采女,也能得到數箱新衣與數匣首飾,可是姜采女剛受封就被禁足,因是戴罪之身沒有得到聖上任何恩典,衣箱裏的衣裙全是她當宮女時的舊衣。

最終茉枝能從姜采女衣箱裏找到的顏色最鮮麗的衣裙,還是禦前宮女的統一著裝。茉枝只能將這件粉霞襦綠羅裙捧給聖上過目,聖上冷臉凝看須臾,隔窗吩咐室外侍從速調女子釵裙送來。

暮光窗下,姜采女潔白的上身只穿著一件褻衣。茉枝不知在她來前聖上和姜采女之間發生了什麽,但見姜采女身上如此單薄,生怕姜采女著涼又病重,就將手中的粉霞襦衫展開,輕輕地披在姜采女肩頭。一邊披,茉枝猶一邊忐忑地暗覷聖上神色,好在見聖上雖冷著臉但並未斥責。

當禦前宮人將新釵裙送來後,聖上直接從中揀選了一件顏色最艷的緋色紗裙,令她為姜采女穿上。茉枝剛恭聲遵命,又見聖上從妝匣裏取了數支金簪珠釵丟來,令她為姜采女插戴,聲音沈冷地道:“以後都如此妝飾,不許再穿白衣。”

茉枝聽聖上嗓音裏滲著寒氣,自然忙不疊應下,動作麻利地為姜采女穿衣插簪。在為姜采女穿戴時,茉枝生怕性子怪僻的姜采女不肯更衣、惹怒聖上,幸而姜采女十分安靜,就如泥塑木偶任她為她換衣梳妝,並沒有什麽忤逆聖心的言行。

當茉枝為姜采女穿戴完畢後,天色也已漸漸暗了下來,禦前宮人正在室內點燈。茉枝垂手侍在姜采女身邊,見聖上似乎沒有要起駕離去的意思,心裏暗敲著小鼓,想難道聖上今夜要歇在幽蘭軒時,禦前總管周守恩走停在槅門簾外,朝聖上躬身詢問道:“陛下,已是用晚膳的時辰了,您……”

茉枝聽聖上淡聲說道:“朕在此用膳。”

簾外周守恩心內微一驚後,就恭敬“是”了一聲,退出去安排聖上晚膳事宜。本依宮例,各妃嬪宮中都有小廚房,即使位低如采女也是如此,但姜煙雨是如何成了采女,周守恩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幽蘭軒內並未設小廚房,姜采女日常膳食同普通宮人無異。

聖上當然不能飲食粗淡,既此處無小廚房,周守恩就令禦膳房來此擺膳。聖上自小講究衣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禦膳房的手藝在聖上的“錘煉”下早就爐火純青,只是如往常豐盛美味的禦膳擺上幽蘭軒的膳桌後,聖上並沒什麽胃口,對著金炊玉饌甚少動箸。

在聖上命令下、坐在膳桌另一側的姜采女,也幾乎不動筷,一雙烏木箸松松地斜插在碗中撥著幾粒白米,遲遲未夾起送入口中。

周圍侍從皆屏氣靜聲,安靜地幾乎令人感覺窒息的室內,惟能聽見箸端細銀鏈子偶爾發出的叮鈴碎響,晚風從支起的長窗吹入室內,輕拂著姜采女身穿的緋色裙衫,燈下繡金絲線脈脈流漾若有神光迷離,然而衣飾越秾麗鮮艷、光彩照人,就越發襯得姜采女單薄纖瘦、容色蒼白,她似是日光下的雪人,會無聲無息地融化在耀眼的金光中。

“叮”的一聲脆響,是聖上夾了一筷櫻桃肉放在姜采女碗中,“吃”,聖上面無表情地說著,像是在下達不容違抗的禦令。

姜采女依然垂著眼簾,她身形僵凝片刻,終是在聖上威壓地註視下,緩緩地夾起那塊櫻桃肉,放入口中嚼咽。只是似乎食不知味,單純是在完成禦令而已。

周守恩默然侍在一旁,看這頓晚膳聖上就這般逼迫姜采女吃肉吃飯,姜采女也不言語,聖上命她吃什麽她便吃什麽。在被逼用了小半碗飯後,燈光下姜采女面色似是有些不對,然她依舊不違背聖意,仍然在聖上的威逼下,將一筷筷白飯木然地送入口中。

最後是姜采女身邊的侍女茉枝,似因熟悉主子身體,忍了又忍後,終忍不住大著膽子、聲若蚊蠅地稟報聖上道:“陛下,采女主子病才見好,太醫囑咐說要適量飲食……”

因這一句,聖上才令姜采女停箸。周守恩在旁悄看姜采女面色,想若聖上再逼迫下去,姜采女怕是要難受地嘔出來了。只是雖看著是逼迫,卻又似是聖上對姜采女別樣的“垂憐”,畢竟聖上逼令姜采女吃下的是山珍海味,而不是鴆酒砒|霜,而以姜采女對聖上做過的事來說,給她灌十碗八碗鴆酒也是毫不過分的。

聖上似乎是為折磨姜采女才留她一條性命,可現下所做的事卻又不完全似是折磨。周守恩暗在心中思量著,見晚膳撤下後聖上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竟吩咐宮人伺候沐浴更衣,像是預備要在幽蘭軒過夜。

不同於茉枝等人不知前情、單純以為聖上是要姜采女侍寢,周守恩最清楚聖上與姜采女的糾葛,驚得忍不住失聲道:“陛下!”

因聖上嚴令禁止消息外傳,姜采女行刺之事只寥寥幾人知曉,周守恩這會兒也無法當眾直說聖上與姜采女共榻的風險,只能結結巴巴地勸道:“陛……陛下……這怕是不妥,姜采女她……她……”

聖上淡淡看他一眼,道:“朕今夜歇在這裏。”

周守恩從聖上還是個孩子時就伺候在聖上身邊,豈不知聖上已決定的事、這世間誰也勸不得,只得將滿腹的擔心言語都咽了下去,一字也不多說,只做個謹遵聖意的老奴,與進忠等內監同伺候聖上沐浴換衣。

然周守恩心中的憂慮,隨著夜色深沈只增不減。當夜已深,一眾侍從皆被屏退在外,幽蘭軒寢居內只剩下聖上與姜采女兩個人時,周守恩的心如懸在嗓子眼中。盡管他在退下前,已悄悄令進忠將室內所有如剪刀類的尖利物事全都收走了,盡管他知聖上武藝高強,是在馬上得來江山的天子,且對姜煙雨已有防備之心,應不可能再被刺殺,可他就怕事情有個萬一。

萬一姜煙雨狐媚得聖上睡熟了,再在聖上睡時點一把火呢?寢居雖無剪刀匕首等行刺的利器,但燈火卻是隨手可取。侍從們雖都在室外可及時撲火救駕,可就算聖上性命無虞、僅是龍體被燒傷,那也是天大的禍事,周守恩越想越是憂慮難安,時時關註著室內動靜,膽戰心驚地在窗下聽著墻根。

夜濃如墨,一盞絳燭籠紗燈驅不散室內黑暗,唯能在榻幾妝臺處落下幾許光明。淡朦的光照下,鏡架上一面銅鏡似是一輪慘白的冬月,慕煙默然坐在鏡前,將鬢邊懸沈的金釵取了下來,松松挽著的髻隨之潑散如流水,身後,皇帝腳步聲漸近,浴後的水汽似涼似燥地侵襲上她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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