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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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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托請凝秋代為告假後,慕煙人在廡房枯坐許久,總覺心上墜沈沈的,昨夜她像是夢到許多零散破碎的片段,盡管此刻全不記得,但它們卻似都壓在她的心頭,不僅使她心墜重得難受,漸漸竟覺室內也似有些透不過氣來。

就出門去透透氣,慕煙走沒多久後,遇著了太監進忠,知進忠是要送藥材給永寧郡王,微默須臾,說道:“我替你去送吧,左右我現下無事。”

進忠因受師傅提點,知姜煙雨在聖上那裏與別不同,聽她主動要擔差事,也沒拒絕,就道謝著將藥材轉交給了她。原正告假的慕煙就執著令牌、提著藥箱,一路出了皇宮。

那令牌只能出宮而不能出皇城,慕煙無法到民間藥鋪秘購砒|霜,就依著路徑,走到了永寧郡王所居的重明宮。重明宮是皇城內原屬於啟朝天子的一處園苑,因獨孤太後疼愛孫兒,永寧郡王在父皇駕崩後未開府另住,而是在祖母恩典與皇叔恩準下住在此處。

因是天子賜物,慕煙道明來意後,重明宮人客氣引她入內。慕煙提著藥箱走至濯纓館中時,見蕭玨正坐在臨水的窗下榻上,外袍半解,敞著一條手臂,旁有一小太監要為他上藥。

蕭玨擡眼見是她,微微一怔,就披衣站起身來。慕煙眸光悄掠過他手臂上的青紫傷痕,垂下眼簾,如儀奉上藥箱,說是聖上所賜,蕭玨按儀謝恩後,令宮人將藥材好生收好,他與她便就相對著,而一時無話可說,只聽窗外風吹池水,漣漣碧波輕逐,清淩淩如碎玉流珠。

明知該走了,既因她現下的宮女身份,也因她已被世事埋葬的身份,步子卻似釘在地上動彈不得。慕煙終是輕聲說道:“昨夜幸得殿下相護,奴婢還未向殿下道謝。”

蕭玨道:“不必道謝,只是小事而已。”他這樣平靜地說著,心卻悄悄地躍動著,一如昨夜將她摟護在懷裏時,他那靜寂多年的心,竟在將她擁在懷裏的那一刻,怦然跳動起來。他對那怦然並不陌生,只是那已是在多年前女孩說要與他“比翼雙飛”時,而後便沈寂在生死相隔的時光裏,卻在昨夜又如蝶翼輕輕揚起。

蕭玨不明所以,只知他半點不悔昨夜為她受傷,此刻見她,心中亦似有蝶翼輕輕飛舞。但他不清晰明了自己心境,也不知要如何言語,正不知要說什麽時,見少女低聲說道:“奴婢願為殿下敷藥。”她說:“殿下為奴婢受傷,奴婢無以為報,只能以此略盡心意。”

蕭玨道“好”,覆在窗邊坐下,看少女從秉良手裏接過藥膏和銀簽子,仔細挑了一點玉白的消腫藥膏,小心翼翼抹在他手臂上的青紫處。他靜靜地看著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姜煙雨。”少女嗓音輕輕的,似春夜裏一片花瓣悄然飄落枝頭。

“是濛濛煙雨之意?”蕭玨再問道。

見少女點頭,蕭玨心中更泛起些不知名的心緒,為著與記憶裏相同的一個“煙”字。他此時凝看她眉眼面龐,也不知是她真的與故人容貌有幾分相似,還是他心中心結作祟的緣故,越看她越覺似是故人長大後在他眼前,似乎他輕喚她“阿煙”,她就會擡起頭來,盈盈笑看向他。

她已為他小心敷好藥膏,動作輕柔地為他緩緩放下衣袖,又以一個仿佛擁抱的動作,伸手為他將外袍攏好。而後她垂著眼朝他微微一福,似乎就要如儀離開,蕭玨心中生出不想她走的念頭,這念頭剛一浮起,就似藤蔓迅速在他心底紮根纏結,他迫切地想留下她,就尋話攔截她將要道出的離別之語,唇齒一張道:“在到皇叔身邊侍奉前,你是哪裏的宮人?”

她暫咽下未道出的“奴婢告退”,先回答說:“奴婢原在花房勞作。”

蕭玨定一定神,說道:“孤很喜歡綠梅花,可是這時節綠梅快落盡了,你既曾侍弄花草,可知有什麽法子,可以延長花期嗎?”

她擡眸看向他,“沒有法子”,窗外一池漣漪無奈隨風輕漾,水光搖映得她眸光仿佛濕潤,而她嗓音平淡如冰,靜靜地說道,“殿下,花開花落自有時。”

她終是離去了,蕭玨隔窗見她身影遠去,行走間柔軟衫裙輕曳著池畔水光,似風在依依挽留。蕭玨忽想起與女孩的最後一次相見,那一日,女孩只以為是平常的一天,明天還可繼續與他嬉戲玩鬧,不知她父皇對蕭氏潛藏的殺心,亦不知他是夜就要秘密逃離,在臨別前約他明日一起堆雪人玩。

她說:“已經說好了,明天不能拿功課推脫的,我等著你來。”

他囁嚅著無法承諾,看她蹦跳著身影走遠,想明日雖不能相見,但這一生還會有機會再見的,卻沒想到那歡笑著離去的動人身影,是她留在他記憶裏的最後一瞬間,那一眼,就是今生的永別。

眼前,少女的身影也已越走越遠,再轉一道廊橋,就不可見了。蕭玨望著少女越發遠去的身影,心中忽湧起一種不能再放手的沖動,那樣聲勢浩大的感情,不知從何而來,但如狂瀾沖湧在他心頭,使他一時竟忍不住想,如果情勢不允許他孤獨一生,如果他必須要與一女子一生為伴的話,那那個人可以是她,似乎可以是她。

因在重明宮為蕭玨上藥,多耽擱了一些時間,慕煙回到宮中時,比告假的時辰晚了一刻鐘。她來不及找些吃食充當午食,就匆匆去清晏殿上值,走至殿門前時,見總管周守恩瞥了她一眼,眸光似有些意味不明。

沒來得及深思分辨,慕煙就聽周總管吩咐道:“陛下正歇午覺,你進去小心伺候著吧。”

皇帝歇午覺時,殿內當值宮人所需做的,不過就是候在帳外聽差,在皇帝醒後及時通知司盥洗更衣的內官們,進來伺候皇帝起身而已。慕煙按儀答應了一聲,就輕步走入清晏殿中。

慕煙以為皇帝已經睡著,幾無聲息地往寢殿深處走時,不禁在心中想,如果殿內只她一人伺候,此刻不正是刺殺良機,只是不知皇帝睡眠是深是淺,只可惜她身上並沒有藏著趁手利器。

邊胡亂思索著,邊將通往龍榻的垂簾撩開一角時,慕煙卻見皇帝並沒有睡著,就倚著榻,眸光炯炯地落在她面上。慕煙雖在皇帝身邊伺候有段時日了,但因禦前規矩,她甚少擡頭看皇帝,遑論直視,一驚下忙低下眼簾。

倚著榻的皇帝,面無表情地望著簾邊熟悉的少女身影,心中有股不平的躁郁之氣,既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如何卻除。

午膳時他見她沒來當值,想她性子膽怯,應不敢不守規矩,之所以沒來或是病了,再想之前周守恩說她夜裏驚悸落淚,不由有些後悔下朝後為突然生出的念頭沒讓季遠去瞧她時,轉瞬他就聽太監回報,她不是病得沒能來伺候他,而是跑去給韞玉送藥去了,霎時一股躁郁不平之氣陡然激起在他心頭,直到此刻亦未能平息。

“朕聽說,你去給永寧郡王送藥了?”皇帝聲音淡得不能再淡。

“是”,慕煙低著頭說道,“奴婢感激郡王殿下舍身相護,但昨夜因心中驚惶,忘了當面謝殿下恩澤,遂在今日請進忠公公將送藥材的差事交給奴婢,順道去重明宮謝殿下恩典。”

皇帝聽她如此說,下意識就想解釋自己昨夜之所以沒能及時護她,是因當時正專心為她挑選簪花,而晚了蕭玨一步。這些話他自是未說出口就咽了下去,皇帝沈默片刻,看著少女道:“永寧郡王向來待下仁善,昨夜見旁人有難也會相護,你不必放在心上。”

慕煙是禦前宮人,不管皇帝說什麽都只能明面上順從,就“是”了一聲。然而皇帝聽她說“是”,心中躁郁不平之氣卻似越發濃了,為自己不知為何要同她說這麽一句。

皇帝感覺到自己在拗著別扭勁兒,但也不知為何別扭,具體在別扭什麽,只知是與眼前這少女有關,與他當成小兔子養著玩的少女有關。他感覺心中絮亂,紛雜念頭牽纏如是一團繡線,然而他找不到扯開的線頭,就解不開心中的迷思。

就只知是與她有關,皇帝就朝她微擺手道:“你下去吧,換個人進來伺候。”

這是慕煙自到皇帝身邊侍奉以來,第一次聽皇帝如此吩咐,她心中微驚,卻也不能問緣由,就應聲退了出去。殿外周總管見她退出來時,望她的目光越發幽沈,似是明了她為何被聖上屏退殿外,但也不屑同她一小宮女多說什麽。

在周守恩看來,宮女姜煙雨是失寵了,但就如他起先就不十分明白姜煙雨為何可得聖上另眼相待,現下他也不十分明白聖上為何要冷待姜煙雨,只想或許是與永寧郡王有關。

雖然日常聖上待永寧郡王頗為親近,叔侄間似是毫無嫌隙的,但皇家的親情本就值得推敲,聖上與永寧郡王之間又隔著啟朝皇位和太宗之死,他們叔侄二人究竟如何看待對方,只有他們本人才最清楚,旁人所見,不過是管中窺豹,不過是他們想讓別人看到的而已。

姜煙雨身為聖上的宮人,卻似與永寧郡王有所牽連,這或許就是她失去聖心的緣由,周守恩對這猜測沒有十足把握,但肉眼見接下來多日,聖上待姜煙雨確實是淡了。從前聖上一時不見姜煙雨,就會找個由頭令其到身邊伺候,而現在的姜煙雨對聖上來說可有可無,姜煙雨似與禦前任何一名宮女沒有半點區別。

轉眼八|九日過去,周守恩眼中所見都是如此,這一日是太後壽辰,宮中大辦宴會,永寧郡王入宮為皇祖母賀壽前,先至紫宸宮覲見皇叔,叔侄二人在窗下說話時,恰是姜煙雨當值,她端茶入內,聖上瞥她一眼,眸光再似是無意地掠一眼永寧郡王,就道:“下去。”

小花朝那夜,慕煙還曾覺她與皇帝之間種種似是太過巧合,而這八|九日下來,她早知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她想行刺皇帝,就必得能夠常常近身侍奉,於是這些時日,她做事越發勤勉恭謹,然而皇帝依然不常用她,就似此刻,動不動就令她退下。

慕煙無奈,只得應聲退出清晏殿。蕭玨邊端起茶,邊悄看少女離去的身影,在少女完全遠去、悄將眸光收回時,卻見皇叔正看著他,微一怔道:“她……她似乎是侄兒在小花朝夜救的那名宮女。”

皇叔笑看著他道:“你還記得。”飲一口茶,皇叔又笑著道:“不過是一宮女罷了,如何值得你以身犯險,好在那夜是輕竹架子,若是木梁砸下,你真傷筋動骨了,母後不得揭朕一層皮。”

蕭玨誠懇道:“雖只是宮女,但人皆是父母生養,侄兒當時正在旁邊,見到卻不出手相助,有違聖人教誨。”

卻聽皇叔淡淡說道:“一奴婢罷了,做事得力則使使,反之則棄如敝履,有何值得掛心。”

蕭玨聽皇叔如此說,心中就有了計較。他想要姜煙雨,但也顧忌著她禦前宮女的身份,既然在皇叔眼裏,姜煙雨是隨時可棄的敝履,並沒什麽特別,那麽他就可向皇叔討要她,畢竟皇叔曾在重明宮親口說過,無論他想要哪家姑娘,做叔叔的都會下旨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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