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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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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歸國

當場痛哭出聲的不止楚國公主一人, 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想哭,只是礙於臉面,一時半會兒哭不出來而已。

楚國公主很快就被侍女扶回房裏了, 而陸逢秋、臧禾等人,則被孟昔昭叫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一起開小會。

他房間裏就一把椅子, 太子坐著,也沒人敢讓他起來,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凳子,孟昔昭剛走進來, 就把凳子挪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

好在大家根本顧不上註意這些細節, 就這麽站著開會也沒有任何意見。

孟昔昭:“左賢王說,十日之後, 單於就會下葬,同一天,新單於繼位, 就是那個二王子安奴維。”

一聽不是大王子, 眾人紛紛松了口氣。

那個大王子真是把我討厭齊國五個字寫臉上了,要是他繼位, 他們這群人還能有活著出去的機會?

雖說他沒繼位, 但大家還是有點擔心。

陸逢秋憂慮的問:“那他們的大王子,會不會還想刁難咱們?”

孟昔昭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 左賢王說,今天大王子急火攻心,心裏太著急, 回去以後沒多久就病了。”

眾人:“…………”

這哪是病了,這是被軟禁了吧。

頓時, 這幾個人的表情就很微妙。

氣氛過於安靜,太子拿起一旁的茶盞,輕輕吹了一口氣。

這口氣好像把大家的理智又給吹回來了。

陸逢秋嚴肅的點點頭:“大王子、咳,大王子真是一個孝子啊,單於在天有靈,看見大王子為他的事如此痛心,想來也會瞑目了。”

臧禾:“單於後繼有人,這是匈奴之幸,我身為大齊子民,也感到甚為欣慰,就是不知,這大王子的病嚴不嚴重?幾日能好啊?”

丁醇聞言,也看向孟昔昭。

孟昔昭端端正正的坐著,直接就是一句:“管他呢,在咱們走之前肯定是好不了了。”

其他人:“……”

孟少卿!咱們齊國人,說話不能這麽直接!

但是聽起來感覺很爽是怎麽回事。

崔冶放下茶盞,問:“左賢王還說了什麽?”

孟昔昭轉過頭,對他回答:“他問咱們十日以後要不要參加二王子的繼位大典。”

陸逢秋頓時倒抽一口冷氣,“這不好吧?匈奴的繼位大典,咱們都是外人……”

孟昔昭朝他笑了笑:“所以我拒絕了,我說咱們出來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匈奴雖好,但齊人戀家,如今都已經歸心似箭,而且行車輜重都已經裝備齊全,如果打亂計劃,會變得很麻煩,所以還是按原計劃行事比較好。”

陸逢秋這口氣才又重新吐了出來。

臧禾問:“那明日,咱們去跟匈奴人辭行?”

孟昔昭點點頭,“辭行,還有商量買賣馬匹的事。”

陸逢秋這心情大起大落的,都有點精力不濟了,聞言,卻是一楞:“買賣馬匹?這有什麽好商量的,明年二月,自有農部和兵部的官員前來買馬。”

孟昔昭哦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大不了的語氣說道:“抱歉,之前忙著給公主籌備婚禮,我忘了跟諸位說,我跟匈奴人聊了聊馬匹定價的事情,覺得這個價格有些高,希望他們能降價,匈奴人雖然不太情願,但也口頭答應了,所以,明日咱們要盡量把這件事落在紙面上。”

不管文官武官,反應過來孟昔昭說了什麽之後,都是虎軀一震:“……當真?!”

孟昔昭:“這事我騙你們幹什麽?”

從陸郎中到丁將軍,此時都是一臉的目瞪口呆。

每年跟匈奴買馬,要花費四百萬兩銀子、十萬石的糧食。

每年運送白銀和糧食的船隊行在水面上,都吃水特別重,船隊緩緩駛離應天府,帶走的不止是錢糧,還是大齊國庫十分之一的收入。

十分之一啊!

這些錢如果省下來,能做多少事,以後賑災不用再扣扣搜搜的了,發陣亡將士的撫恤金,朝廷也發得起了,仁君時代提出來的養濟院、施藥局、慈幼局,後來因為沒錢而擱置,如今也能再重新開辦了!

孟昔昭一邊看著他們欣喜若狂,一邊從桌子上拿起一塊點心。

咬了一小口,孟昔昭鼓著腮幫嚼嚼嚼,等咽下去以後,他才說了後面的話:“但是,答應我能降價的人是右賢王,右賢王是大王子的岳丈,估計明日他不會出席了,咱們只能跟左賢王談。”

三個官員:“……”

剛高興了沒兩分鐘,就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澆的他們透心涼,楞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發出聲音。

陸逢秋:“那孟少卿你看,左賢王會答應這件事嗎?”

孟昔昭唔了一聲:“有點懸。”

眾人的心立刻高高提起,之前不知道這事也就算了,沒有期待,現在他們都已經默認這件事能成、這潑天的功勞就要潑在孟昔昭頭上,順便也讓他們跟著揚名了,卻又得知這件事要黃,誰能接受啊。

陸逢秋頓時一臉焦急,還是臧禾比較聰明,他看了看孟昔昭的表情,總感覺如果真的希望不大,孟昔昭是不會這麽鄭重的把他們叫過來,專門說這件事的。

臧禾覺得自己懂了:“孟大人,你是不是有什麽良策,需要我們來幫你?”

孟昔昭看向臧禾,眼中十分賞識。

不愧是跟自己爹一樣考上了探花的人啊,這智商,跟他的顏值一樣高!

孟昔昭這才笑起來:“良策,說實話,沒有,只有那麽一點點的小手段,諸位大人明日也是要坐在談判桌上的,希望屆時,諸位大人可以信任我,不論發生了什麽,都跟我共進退,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臧禾明白了,孟昔昭這是怕自己給他拖後腿。

他不禁笑了一下,孟昔昭此舉,似乎有些瞧不起人,可臧禾也知道,從到了匈奴開始,樁樁件件,那都是孟昔昭主持的,他因為沒有看清形勢,也沒走進孟昔昭的關系圈裏,所以,一直都像個沈悶的邊緣人,得不到消息,也發揮不出能力。

這還真是……

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當然,他的好勝心不是沖著壓過孟昔昭去的,畢竟他也知道,很難壓過。他只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讓孟昔昭知道,自己,也不差。

臧禾垂眸,陸逢秋則在聽懂孟昔昭的意思以後,立刻拍著胸脯保證,明日他就看孟昔昭的眼色行事了,絕不會自作主張。

丁醇更不用說,他現在對孟昔昭十分佩服,此人有膽有謀,行事看似乖張,卻又總能達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丁醇自知自己只會打仗,在計策之上,他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所以,無腦聽孟昔昭的,他舉雙手讚成。

……

搞定了同僚們,孟昔昭讓他們都回去休息,等明日一早,就去匈奴王宮見二王子和左賢王,然後不管結果如何,他們都要收拾東西,待到後日天明,一秒鐘都不耽擱,直接啟程!



他們三個走了,此間事短暫的告一段落,已經快十七個時辰未合眼了,困意來得如此之猛,幾乎立刻,孟昔昭就快睜不開眼了。

習慣性的就要走向自己的床,中途經過,他的餘光突然看到一個人影。

一個激靈,他反應過來,崔冶還在自己的房間裏呢!

楚國公主霸占了他的房間,大概是不會再搬出去了,而他也不能請崔冶再去另尋他去,那就只好自己搬了……

也不知道如今還有沒有空房間,要是沒有,他就只能去跟臧禾擠一擠了。

等等,臧禾好像原本就跟陸逢秋一起擠來著?

孟昔昭正思考自己能去哪睡覺的時候,崔冶擡頭,也看了他好一會兒:“不是困了嗎?怎麽還不去睡。”

孟昔昭:“……郁都頭還沒回來,我去他的房間湊合一宿。”

崔冶擰眉:“你去他那裏住幹什麽?”

孟昔昭:這不是給你騰地兒嗎。

他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他在想什麽,崔冶有心跟他逗趣,但卻知道,他今日已經累壞了。

嘆了口氣,崔冶說道:“就在這睡吧,匈奴人的守衛恐怕直到咱們離開之後才會撤了,等你睡著了,我去郁浮嵐的房間睡一晚。”

孟昔昭羞澀道:“這怎麽好意思呢,哪裏能讓殿下換房間。”

但是剛說完,他就急不可耐的跑向自己的床:“那我就先休息了,殿下您自便。”

話音一落,他就利落的更衣脫靴,只剩一身白色的中衣之後,他快速上床,把厚厚的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安全感襲來,孟昔昭剛滿足的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然後就頭一歪,睡得跟走了一樣。

崔冶:“…………”

面露無語,然而片刻之後,他卻忍不住的,輕輕笑了一聲。

慢慢的,站起身,他來到孟昔昭身邊,先彎著腰,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他是不是真的睡得這麽快,正疑惑著,然後,他聽到了孟昔昭打出的小呼嚕聲。

……

崔冶突然也有一種想對孟昔昭五體投地的沖動。

心眼比誰都多,思慮也比誰都重,可孟昔昭就是有這個本事,想完了、做完了、這事就過去了,繼續好吃好睡,心大的讓人心生敬意。

相比之下,崔冶可能這輩子都沒睡得這麽香過。

默默的直起腰,崔冶想了想,坐在孟昔昭的床邊,給他掖了掖被子,然後才轉過頭,放空自己的思緒。

既然孟昔昭提了馬匹降價的事,就說明他心裏已經有章程了,他會辦到的。

馬匹、手/雷、在單於暴斃的危境當中化險為夷、並取得匈奴人的諒解和友誼。

每一件單拎出去,都是足夠震驚朝野的大事。

等回了應天府,不止孟昔昭會升官,其他人,凡是走了這一遭的,哪怕只是個普通太監,回去以後都能在內侍監裏橫著走了。

自然,也包括他,這個沒有實權、只是因為父皇的惡趣味,才被推出來送親的太子。

古往今來,功勞從來都不是記在臣子的頭上,而是記在君主的頭上。

在歷史中,今日之事,會是天壽帝的功勞,往後的人們提起,都會說天壽帝那一朝如何如何,但他們不是還沒作古嗎,這是如今的事,那麽在如今的人們眼中,就是他這個太子帶領有方,此行的功勞,全都要算在他的頭上。

孟昔昭在得知崔冶也要送親之後,才給他送了那個代表著破冰的紙條,崔冶那時就知道,他對自己誤打誤撞的行為很滿意,他也想讓自己加入送親一行來。

那時候他不太懂孟昔昭為什麽這麽想,現在他知道了。

他這是在給自己籌謀呢。

其實,身為太子,崔冶從小就不乏有人幫著謀劃,小時候,有陌生的大臣悄悄來到自己面前,用一臉心疼的表情看著他,還搬出他的母後來,給他灌輸仇恨和奪權的想法,幸好他雖然人小,但看人的直覺很準,一下子就看出來對方只是想利用自己,所以半個字都沒跟對方說,而沒過多久,那人就被流放了,如今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後來,他終於長大一點了,他試著跟謝家人互通書信,而謝家人在收到他的書信以後,頓時就激動起來,還在信裏暗示他,需不需要幫助。

他這個位置,如果需要幫助,那就只有一種幫助的方式了。

陌生的大臣和謝家的親屬,雖然出發點不同,但結局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想讓他爭,想讓他站起來,想讓他和皇帝對抗,然而誰也不知道,其實,崔冶對皇權,一點都不感興趣。

齊朝歷經四代,沒有一個正常的皇帝,仿佛不管是誰,只要做到那個位置上,渾身的特質都會無限的放大,優點放大,缺點也放大。

天壽帝如果不是皇帝,他也就是個和曾經的孟昔昭一樣的紈絝,他的殺傷力,大約等於豬隊友李淮,但他變成了皇帝,霎時,幾十萬條人命從他手上流過,悲劇成片的發生,最可笑的是,天壽帝自己卻不知道這一點,因為那些人又不是他直接殺的,他才不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

崔冶擔心,自己也會變成這樣。

人無完人,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崔冶深知,自己身上的某些缺點,在他還是一個無實權太子的此刻,毫無影響,可要是帶著這些缺點,走上那個位置,崔冶是真的無法預料,自己又會變成一個什麽模樣。

搞不好就像現在的天壽帝一樣,受萬人唾罵還不自知。

挨罵,崔冶不怕,但他怕自己死後,再見到母後時,會看到母後失望的眼神。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所求的,還是獨善其身四個字。

可是,他的命運在那一日撞見孟昔昭的時候,猛地就拐了個彎,如今,獨善其身已然是岌岌可危的狀態,他就像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進一步,再無退路,退一步,他就會失去現有的一切。

雖說,他現在擁有的也沒什麽,就是孟昔昭的信任和親密而已。

垂下眼,崔冶習慣性的摸向自己的心口,這裏有個月牙形狀的玉墜,是謝皇後還未出嫁時就常佩戴的東西,後來,這玉墜留給了崔冶,只是從不拿出來示人。

摸著玉墜的形狀,崔冶面露茫然,過了許久,他才松開這只手。

轉過頭,看著已經睡到連臉都變得紅撲撲的孟昔昭,崔冶突然開口。

“二郎,是你帶我走到這裏的。”

“日後,可一定不要松開我的手啊。”

他的聲音很輕,像呢喃,即使孟昔昭沒睡,恐怕也是聽不清的,說著,崔冶還伸出自己的手,將孟昔昭臉側的一縷頭發,替他撥到了耳後,孟昔昭覺得癢,頓時把臉埋到枕頭裏,還不高興的哼唧了兩下。

崔冶輕笑,這才站起身來,離開了這個房間。



第二天,崔冶披上大氅,帶著孟昔昭等人一起去了匈奴王宮。

而在他們還沒過來的時候,二王子跟自己的母親,還有左賢王坐在一起,說楚國公主的事。

左賢王昨天答應了讓他們把公主帶回去,然而誰知道,轉過頭來,他把這事告訴大閼氏,大閼氏卻不同意了。

“嫁進了匈奴的人,哪有送回去的道理?她如今也是王族的一員,必須把她留下!”

左賢王皺眉:“可單於就是跟她在一起時候出的事,難道你還想讓她嫁給二王子?”

二王子在大婚當日見過楚國公主的美貌,說實話,有點想要,可是想起正躺在冰天雪地裏等著埋的自己爹,二王子又一個激靈,拼命的搖頭。

大閼氏:“……”

“我沒說要讓她再嫁給我的兒子,單於死的這麽蹊蹺,難道不應該留下那個女人嗎?就算跟她沒關系,也要懲罰她,不然,我們母子的面子要往哪裏放?”

左賢王:“…………”

一大早就這麽糟心。

你的面子重要,還是匈奴的利益更重要?!

那公主留不留的其實都不礙事,但是讓她走,就可以賣孟昔昭一個人情,讓他以後松松手,匈奴要是再想做點什麽,也好有人說情;可要是讓她留下,孟昔昭就會認為他說話不算數,同時,他還很有可能回去跟齊國的皇帝添油加醋,把所有過錯都說到匈奴身上。

左賢王深覺如此,畢竟在他看來,孟昔昭就是這麽一個陰險小人。

……

左賢王把裏面的關系都講清楚,但那大閼氏只是一轉眼珠,繼續堅持要把楚國公主留下。

然後左賢王才明白。

楚國公主只是一個借口,其實大閼氏是對他昨天不商量一聲就做決定,越過了他們母子的行為感到不滿,所以借機發揮。

左賢王頓時冷笑一聲。

他這輩子只效忠過一個人,那就是老單於,連老單於的兒子左賢王都不怎麽在乎,更何況一個聯姻來的大閼氏呢。

兩人針尖對麥芒,都是剛開始掌權,都熱乎著、也心氣高,半點都不肯讓步,齊國人還沒到,他倆先吵了一架,而且大閼氏十分憋悶的發現,她吵不過這個左賢王。

左賢王以前不顯山不露水,沒有召見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左賢王庭,不像右賢王幾乎天天都在單於庭蹦跶,大閼氏就以為他是個低調的人,對權力也沒什麽興趣,所以才一口答應了跟左賢王合作。

然而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這人改了性子,怕是以後要在單於庭常駐了。

大閼氏暗暗咬牙,頓感不可任由他肆意發展。

但這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籌劃出來的,正好,齊國人來了,大閼氏偃旗息鼓,不再吭聲,她轉身走了。

身為大閼氏,她是沒資格出現在這種場合的。

而左賢王見她越來越勢弱,這才輕蔑一笑,覺得不過如此。

把地方收拾收拾,然後叫上從剛才就不敢再出聲、生怕自己遭殃的二王子,他們去找齊國人了。

還是那個老單於接見他們的大殿,只是這回主角換了,上面的單於之位是空的,左賢王跟二王子一起接見他們,兩人的座位也分不出主次來。

孟昔昭看一眼他倆,正準備拱手行禮,然後餘光瞥見一人,孟昔昭登時吃驚的看過去。

右賢王?!

右賢王佛坎站在一旁,依然是一臉帶笑的看向齊國人,註意到孟昔昭吃驚的眼神,他也沒露出異樣的神色,只對他客套的笑了笑。

孟昔昭頓時就感覺很覆雜。

左賢王啊左賢王……該說你是太自大了,還是太慷慨了,正主你關起來了,卻把他的智囊放出來了,這叫什麽道理?!

難不成右賢王還能立刻就轉過彎來,覺得可以放棄大王子,轉而輔佐你嗎?

孟昔昭無法理解這種腦回路,看看泰然自若的左賢王,再看看笑得越來越和善的右賢王,孟昔昭感覺,以後匈奴王庭的每一天都會很精彩。

不過,那也就不關他們齊國人的事了。

坐在談判桌上,雙方都沒廢話,直接就提起關於馬匹價格的事。

雖然這事之前一直是右賢王在負責,但今天說話的人,全是左賢王。

“不知道齊國想要降價幾成?”

太子坐在正中,不說話,只漠然的看著眼前的茶杯。

孟昔昭笑:“這不應該來問我們吧,還是匈奴先說,你們希望我們購入馬匹時,要價幾何?”

二王子嘟囔:“我們自然還是希望原價購入。”

左賢王笑了一下,顯然,也默認這種說法。

孟昔昭點點頭,“我明白了,那就是八十兩銀子?”

左賢王:“……我們說的是原價,二百兩銀,五石糧食。”

孟昔昭還沒開口,坐在最邊上的臧禾突然笑了一聲:“我們說的也是原價,二十年前不管是齊國,還是月氏,還是南詔,乃至高麗東瀛,每個國家風物志上記載的馬匹價格,都不超過一百兩銀子。”

左賢王皺著眉看向臧禾,眼睛還在臧禾的臉上打量一圈。

……沒辦法,臧禾之前實在是沒什麽存在感,左賢王都快忘了齊國送親隊伍裏有這麽一號人。

“那又如何,這個價格是你們的先皇跟我們單於定下的。”

臧禾擡眼,對著左賢王皮笑肉不笑:“先皇仁慈,為了幫助當時的匈奴,在馬匹價格一事上,讓匈奴占了好大的便宜,但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先皇也已登極樂世界,再讓匈奴占下去,我們齊國成什麽了?”

臧禾說話忒不好聽,左賢王眼看著就要發火,孟昔昭眨眨眼,趕緊出來打圓場:“息怒息怒,左賢王殿下息怒,請您見諒,臧員外郎這個人心直口快,其實他本意是好的,就像他說的那樣,當年齊國是為了幫助匈奴,也是為了鞏固剛剛和平下來的兩國關系,幫扶了二十年,齊國已然仁至義盡,如今齊國和南詔戰事不斷,這馬匹,我們還是要買的,如今是不是該讓匈奴,來幫扶我們一把了呢?”

左賢王冷笑:“是幫扶?還是趁火打劫?八十兩銀子,就想買匈奴的好馬,不如繼續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吧!”

孟昔昭:“您別急呀,八十兩銀不過是跟您開個玩笑,都過去二十年了,怎麽可能還用這個價呢,物價本就年年上漲,您看這樣如何,一年多一兩銀子,今年,我們就用一百兩銀子跟匈奴買馬,明年,我們用一百零一兩,這樣一年年的疊加,如何?”

別說左賢王了,連二王子聽了都皺眉。

一年年疊加,疊到二百兩的原價,還得再等一百年?

搞笑呢,一百年以後他兒子都死了!

而且齊國不是剛研究出可以代替馬匹的武器嗎,過幾年,他們撕毀合約,不買了,那要怎麽辦?

二王子堅決不同意這個方案:“不行!要定價就直接定,別搞那些亂七八糟的。”

孟昔昭啊了一聲,看著有些不情願:“好吧,那我們也不可能接受二百兩的價格,如果還是這個價,我們寧願不再買馬。”

說到這,在桌子底下,他踹了崔冶一腳。

崔冶:“……”

接收到暗號,崔冶突然擡起頭,仿佛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他眼露精光,看向對面的左賢王。

左賢王突然心裏一突。

這齊國太子什麽意思,剛剛砍價的時候沒動靜,怎麽一說不再買馬,他就擡頭了。

難不成,他其實跟齊國皇帝一樣,都更加讚成不買馬?

左賢王沈默片刻,直接開口:“既然都已經坐在這了,我也不會臨時反悔,只要你們把降下的價格,用別的東西補足,這馬匹的定價,我們最低,可以給你降下兩成。”

兩成,就是四十兩銀子,從二百降到一百六,已經不少了。

左賢王說的十分肉痛,因為昨晚他想的是,只降一成,不管齊國人怎麽說,都咬死了一成。

孟昔昭聽了,卻沒有立刻搭話,他只是看著左賢王的臉色,似乎在斟酌他是不是說了真話。

半晌,也不知道他斟酌出了什麽結果,孟昔昭微微一笑,“看來,匈奴的誠意不過如此。”

二王子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孟昔昭看他一眼,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像是在壓抑著怒火:“月氏國的上等馬,一匹要價一百五十兩,還不需要給糧食,中等馬,一匹要價一百二十兩,若是本國人去買,價錢能更低,最差的下等馬,則只要七十兩,幾乎跟我們齊國的馬匹價格一樣。同是在北國之中,月氏也有肥美的草場,養出的馬匹跟你們的差不了多少,他們連最好的上等馬都只是一百五十兩,匈奴卻要價一百六十,你們能保證送到齊國的馬,全都是匈奴最好的上等馬嗎?哦不好意思,我險些忘記了,匈奴不給馬匹分類,每年都是一起趕到齊國來,優劣混合,還要我們的人自己篩選。”

二王子聽得暴脾氣都要上來了:“月氏的馬怎麽能跟我們的馬比!”

孟昔昭輕哼一聲,沒有回應。

左賢王則沈默的盯著孟昔昭:“你怎麽知道月氏馬匹定價的。”

孟昔昭轉過頭,朝他笑了一下:“月氏大將軍的女婿,與我常來往。”

這話一出,別說匈奴人了,連齊國人都吃驚的看了過去。

陸逢秋十分震驚,仿佛在說,孟少卿,你還有什麽小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而丁醇則一臉的疑惑,月氏大將軍的女婿,怎麽會跟孟昔昭有來往,那人不應該遠在月氏嗎。

只有崔冶,憑著一個過目不忘的腦子,隱隱約約的想起來,月氏使臣沮渠慧覺,好像挺有後臺的,他娶了月氏將門貴女做妻子,卻因為得罪了自己的妻子,被派到大齊當了好多年的使臣。

崔冶:“…………”

這同一個身份,用不同的說法說出來,居然還有此等妙用。

學到了學到了。

這時候,二王子又是一個不服氣,張口說道:“別以為能用月氏來壓我們,沒有匈奴的準許,他們才不敢賣馬給齊國!”

孟昔昭聽了,臉色更加不快,“是啊,就是因為匈奴這些年一直威脅其他國家,不讓他們賣馬給我們,所以,我們才不得不開始研究可以減少馬匹需求的武器。”

丁醇嗖的轉頭,看著孟昔昭的眼神幾乎可以用火熱來形容,後來想起自己還在談判桌上,他才克制住了自己瞬間迸發出來的熱情。

……

右賢王坐的位置跟臧禾一樣邊緣,此時就當自己看樂子了。

匈奴人據理力爭,但他們每想出一個理由,都會被孟昔昭輕描淡寫的擋回來,順便再嘲諷一波,匈奴人不願意再降價,孟昔昭也不同意一百六十兩的定價,眼看著就要在這僵持的時候,崔冶看了一圈這些人的表情,然後突然起身。

他這一站起來,把所有人都弄得楞了一下。

崔冶也不看匈奴人,只語氣不耐的看向孟昔昭:“既然談不下去,那就別談了,別說一百六十兩,哪怕一百兩,齊國也不願意出,如此正好,明日直接回大齊去,若父皇怪罪,有我去給你們說和。”

大齊的三位官員:“……”

殿下,以前怎麽沒發現,原來你也是張口就來的。

崔冶在天壽帝面前什麽地位,這幾人還不知道麽,他們默默抿唇,都不說話,這看在匈奴人眼裏,就是他們也默認了崔冶的說法。

匈奴人一驚,見那個太子真的要走,而且其餘人都作勢要跟上了,他們還沒出聲去攔,孟昔昭卻一臉焦急的走到齊國太子面前,然後小聲對他耳語幾句。

崔冶聽完,卻冷笑一聲:“不行!”

孟昔昭擰著眉,看起來也對崔冶有了些意見,轉過頭,看看那邊的匈奴人,孟昔昭又湊過去,對崔冶耳語了一番。

這回,崔冶的表情有所松動,但他的眼睛還是看向宮殿大門,似乎依然想要離開這裏。

孟昔昭見他同意了,趕緊請他坐回來,同時對匈奴人說道:“對不住,其實再繼續拉扯,也沒什麽意義了,不管大齊還是匈奴,都是想繼續合作的。”

崔冶聽到這,發出一聲嗤笑。

孟昔昭:“……”

這麽被落面子,連孟昔昭的表情都有點掛不住,他頓了頓,才客套的笑起來:“明日我們就要回去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商量出個結果來,這樣,我們齊國的底價,也直接報給你們吧,我們想降價四成,同時,不再贈送糧食和布匹。”

對面的幾個匈奴人聽了,頓時嚷嚷起來。

降四成?!那就是一百二十兩,還不再給糧食了,連贈品裏的綢緞都不給了,這落差也太大了吧!

匈奴人不樂意,尤其二王子喊的最大聲,崔冶見狀,不耐的皺起眉,突然再次起身,而且這回他直接就出去了,根本沒有再回來的意思。

孟昔昭趕緊追出去,在宮殿門口彎著腰,好說歹說,最後,讓崔冶帶走了陸逢秋等人,他自己一人回來了。

沒了齊國人,孟昔昭也不用再遮掩,直接就嘆了口氣:“我們太子的脾氣你們也看到了,他就是這樣的性格,說一不二。”

左賢王冷著臉:“他什麽性格我不管,這個定價,我不接受!”

二王子瞅他一眼。

好像自己才是未來單於吧,這左賢王一口一個我,什麽意思啊?

孟昔昭苦笑,也是對著左賢王苦笑:“我知道,這樣實在是太過分了,你們也需要這筆銀錢過日子,若提前一段時間告知還好,可今年已然這麽晚了,打你們一個措手不及,若我是你們,也堅決不會答應的。”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可殿下的命令我無法違抗,他怎麽都不同意再加價了。”

左賢王剛好轉的臉色,頓時又冷下來。

他張口要說話,孟昔昭卻比他更快一步:“您先聽我把話說完,這價格,我們可以從別的地方補足,之前我說的是,要跟你們買銅鐵,我也知曉,銅鐵在哪裏,都是硬通貨,你們可能不願意多賣,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只要一小部分的銅鐵,剩下的大部分,可以用你們多餘的東西來換。”

左賢王頓了頓,狐疑的問:“用什麽?”

孟昔昭笑:“用你們這裏最多的,獸皮和牛羊換。”

左賢王一楞。

孟昔昭還在說:“我在匈奴待了這麽久,確實發現,匈奴的牛羊肉質更鮮美,想來我們齊國的老饕,也會更喜歡你們的牛羊,就按市價加一成的價格來收購,如何?這個你們不用擔心,這是小事,我自己就能做主。”

匈奴人家家都養牛羊,貴族更是一養好幾萬頭,他們自己自然是吃不上的,也是到處賣,只是,零賣哪有批發賺錢,而且,齊國人還給加價了,別看這一成少,幾萬頭的賣出去,這錢都能堆成山了。

馬匹和牛羊都一樣,都是不斷繁衍的,當初賣馬是為了賺錢,其實要是能賣牛羊,匈奴一定會賣牛羊,畢竟馬是戰力資源,誰會沒事就出口呢。

左賢王突然有點警惕,畢竟孟昔昭不可能這麽為匈奴著想。

但他一個人警惕管什麽用,二王子聽說能賣牛羊,高興的就差當場跟孟昔昭稱兄道弟了,因為他是匈奴貴族裏的大戶,就屬他養的牛羊最多。

二王子接過左賢王的任務,跟孟昔昭火熱的聊起來,在價格上孟昔昭給的高,其他的小細節那就不叫事了,至於獸皮,孟昔昭則說按市價收就行,主要還是收牛羊,獸皮做添頭,畢竟齊國環境沒那麽冷,人們用獸皮的地方不多。

二王子一想,是這個道理,對於這個,他也沒有異議,很痛快的就答應了。

沒了崔冶在這,談判桌仿佛是老姨家的熱炕,氣氛那叫一個平和,孟昔昭跟二王子也是越說越投機,最後,他一拍桌子,直接承諾道:“你們想要糧食和布匹,我有辦法!太子不同意讓我們送,但不會阻止你們買,直接在合約裏寫,你們也按市價收購我們的糧食和布匹,至於數量,你們定,只要不超過十萬石就行。”

右賢王突然插嘴:“那我們不就虧了?”

孟昔昭看他一眼,眼中寫著“你是不是傻”。

右賢王:“……”

別以為我現在式微了,你就能光明正大的嫌棄我!

孟昔昭搖頭:“暗中操作一番不就好了,你們再賣給我們一些別的地方都沒有的東西,這種東西不好定價,我們太子也不能找同類對比,那這價錢,不就還是由著你們定,還是左手倒右手嘛,你們不吃虧。”

匈奴人互相看看,雖然感覺有點懵,但好像就是這麽個道理。

於是,他們開始商量,什麽東西是只有匈奴有,而別的地方沒有,同時還能用來換糧食和布匹的。

孟昔昭就這麽靜靜的看著他們抓頭皮。

能不抓麽,匈奴這地方,真正值錢的都是礦,可這年頭,很多礦挖出來了也不知道怎麽用,在地表上找,除了草,還有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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糞,別的幾乎什麽都看不見。

孟昔昭喝了一口茶,又等了一會兒,總算,右賢王腦中的燈泡一亮。

汗血寶馬啊!

汗血寶馬只有他們有,因為當年是搶來的,而且隔了好幾百年了,這周邊,還真就只有匈奴有!

可是為了點糧食,就把寶貴的汗血寶馬賣出去,是不是太不值當了。

左賢王剛開始是有那麽點警惕,但同胞們商量的這麽火熱,他一直默默的聽著,聽著聽著,他的腦子就從警惕,變成了跟他們一起無聲的商量。

聽了右賢王的話,左賢王更是恨鐵不成鋼。

汗血寶馬不也是馬,除了跑的特別快,長得特別好看,還有什麽優點?能用汗血寶馬換糧食,為什麽不換?

真不愧是匈奴最強大的實幹家,看這樣子,要是能用右賢王換糧食,他也一定會換。

孟昔昭繼續喝茶,順便在心裏感慨。

左賢王,你以後還有的學呢。

汗血寶馬對匈奴的意義遠大於實際價值,匈奴發展了千年,這汗血寶馬就成為了他們的標志千年,以前不賣,只送,跟誰關系好就送一匹,跟吉祥物似的,讓匈奴人也覺得與有榮焉,現在卻突然賣了,很難不讓人想到,匈奴現在走下坡路了,連汗血寶馬,都要賣出去換糧食。

而且,直到現在,這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們還是虧了,而且虧大發了。

就算錢和糧,都跟往年的數字一樣,而買糧食的錢,也用賣汗血寶馬的錢補足了,但真正的情況是,馬,降價了整整四成,牛羊、鐵礦、獸皮,都要大批大批的送去齊國,原先算贈品的糧食和布匹,現在,需要用汗血寶馬來換。

孟昔昭為什麽一直觀察他們,就是怕他們突然反應過來,發現孟昔昭所謂的替他們想辦法,其實是想再騙走他們的吉祥物,誰知道,這群人真的就一個反應過來的都沒有。

也好,趁熱打鐵,孟昔昭催他們趕緊把這些都落在紙面上。

這還不算正式的合約,正式的,需要讓天壽帝派專門的使臣,帶著節杖和大印過來跟匈奴人簽合同,但在這個落筆無悔的世界裏,能在這裏寫下,而且蓋上了左賢王的印章,這份合約,基本就不會再變了。

要是匈奴人真的這麽臭不要臉,在正式走程序以後突然反悔,那也跟孟昔昭沒關系了,因為到時候來的人肯定不是他。

不過,匈奴人大概是不會反悔的。

畢竟二王子已經開始計算他能賣多少牛羊出來了。

孟昔昭抿嘴微笑,拿著新鮮出爐的互通合約,他回到了齊國驛館。

跟昨天一樣,又是一群人在這眼巴巴的等著他。

孟昔昭朝他們笑了笑,然後把封好的合約書信,從懷裏掏出來。

頓時,齊國驛館又發出了震天響的歡呼聲。

孟昔昭讓他們高興了一會兒,然後才催他們:“好了,回國以後,有的是高興的時候,明早天亮咱們就出發,現在都回去收拾東西吧,免得明日手忙腳亂。”

陸逢秋笑呵呵的:“孟大人不必擔心,該收拾的,我們昨天就已經收拾完了!”

孟昔昭一楞,卻也只是失笑的搖搖頭。

得知公主要跟自己一起回去,驛館裏的人們感覺還好,畢竟他們能理解,出了這種事,想把公主退回來,也是情有可原,頂多就是感慨一聲,公主回國以後,怕是不好再嫁出去了。

而新宮那邊的人得到這個消息,卻是集體喜極而泣,不管認不認識,全都湊在一起抱頭痛哭。

短短兩天,他們仿佛先落到了地獄,然後又被送上了天堂。

剛來的時候,他們愁雲慘淡,單於死的時候,他們萬念俱灰,可現在,他們覺得,眼前的天,從沒有這麽亮過!

感謝太子,感謝孟少卿,沒有放棄他們,也沒有遷怒他們,還願意帶著他們一起歸國!

回去以後,他們一定天天焚香沐浴,給自己積德,給太子和孟少卿祈福!

第二日一早,車隊像一個多月前那樣排好,但這一次,人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哪怕興奮的一晚上沒睡,他們也能精神奕奕的站在這。

匈奴這邊天亮的晚,辰時才天亮,卯時還是漆黑一片。

孟昔昭看大家都這麽興奮,而且天真的很冷,再這樣幹等下去,好像也沒什麽意義,於是,他跟丁醇說:“丁將軍,直接出發吧,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了。”

丁醇聽了,看看身後那一群眼睛亮的跟探照燈一樣的親兵們,不禁也笑了一下:“好,出發!歸國!”

頓時,身後傳來一片齊國人的回應。

“出發!”

“歸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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