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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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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貼貼

等孟昔昭從皇宮出來的時候, 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了。

重陽節剛過去沒多久,秋雨一場接一場,孟昔昭現在衣服都已經穿兩層了。

跟孟舊玉一起坐在馬車裏, 他撩開簾子,看著外面張燈結彩的街道。

萬壽節, 君民同樂, 三日之前,各買賣鋪戶就已經掛出了燈籠和彩紙, 不少鋪面還推出了古代版的打折活動,不管賣的還是買的, 看起來都是喜氣洋洋的。

縱使這些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皇帝長什麽模樣, 卻不耽誤他們把今天當成過年一般的慶祝,天壽帝再混再昏, 只要他是君,那他就是大齊人心中的精神支柱。

眼神在一張張笑臉上劃過,過了一會兒, 孟昔昭放下簾子。

轉過頭, 他發現,他爹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在苦大仇深的盯著他看。

孟昔昭:“……”

“爹, 您有何指教?”

孟舊玉陰陽怪氣:“我還敢指教你?”

孟昔昭:“……又怎麽了嘛, 我最近也沒闖禍啊。”

孟舊玉看他一眼,冷哼一聲, 心裏卻跟點了個枯草堆似的,火舌舔的老高。

正因為他不闖禍,孟舊玉才心裏沒著沒落的, 二郎做事不按常理,再過兩天他就離開應天府了, 有自己看著的時候,他尚能掀了房頂,沒自己看著了,豈不是連房梁都給拆了?

這麽一想,孟舊玉就感覺自己這心緊巴巴的,他苦著臉問:“二郎,你跟爹說句實話,你為何想要去那匈奴?”

孟昔昭嘆氣:“自然是因為我想升官啊,我是鴻臚寺少卿,送親公主,怎麽著也算是辦了件實事,等我回來以後,有這個做底子,您再給我活動活動,那我升個一級半級的,也就不叫事了吧。”

孟舊玉:“……又糊弄你爹!”

他把車板拍的啪啪響:“你想升官,你帶著太子幹嘛?!別以為我忘了,那天你說漏嘴的時候,就說了,你也籌謀著想讓太子一起去!”

孟昔昭回答的面不改色:“太子在宮裏待的時間太長,人都抑郁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孟舊玉:“…………”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油鹽不進,軟的不吃硬的也不吃,只要他不想說,自己就是把他吊起來用鞭子抽,他也是決計不會說的。

孟舊玉一下子萎了,佝僂著肩膀,沈沈的嘆氣:“女大不由娘,兒大不由爹。”

“罷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大不了,咱們父子兩人,黃泉路上做個伴。”

孟昔昭:“……”

你咋還是這麽悲觀呢。

孟昔昭嚴重懷疑自己那天的勸說根本沒起作用,搞不好孟舊玉連去巴蜀的盤纏都已經藏好了,只等著東窗事發,就趕緊送媳婦孩子出城。

搖搖頭,孟昔昭也不管這些,就當是給自己爹寬心了。



九月十五這天,秋雨仍舊未停,淅淅瀝瀝的小雨中,隊伍在皇宮東華門整合完畢,孟昔昭站在最前面,縮著手,默默等待公主和太子的到來。

雨不大,但架不住一下雨這天就陰森森的,而且透著一股侵骨的冷,就這,還是司天監觀星好幾日才挑出來的良辰吉日。

最起碼在這站了快半個時辰,終於,太子和公主的轎輦出來了。

太子在前面,身邊跟著郁浮嵐,還有十二個侍衛,公主在後面,隨行的有十個宮女,還有十個太監。

僅公主的話,官員是不會出來送行的,但誰讓天壽帝腦抽,把太子也派出去了呢,所以閆相公帶著幾個官員,出來意思意思,把他們送到了宮門處。

然後他一拱手,說了兩句吉祥話,就後退到一邊去了,堅決不跟太子有過多接觸,孟昔昭看得有點想笑。

兩位重量級人物上了他們各自的車駕,終於,孟昔昭等人也可以爬進馬車裏了,進了馬車,孟昔昭連連搓自己的手,一邊搓,一邊往手裏哈氣。

真冷啊!

大冷的天還讓人站在雨裏這麽久,難怪每次送親,隊伍裏的折損率都這麽高。

丁醇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這趟送親,隊伍就是由他帶領,盯著後面的人們裝車的裝車,上車的上車,之後,他又頗為覆雜的看了一眼孟昔昭的那輛馬車。

等所有人都準備齊全了,隊伍也沒拉出去,因為他們還在等吉時。

終於,旁邊的內侍擡手,代表著吉時已到,丁醇這才吐出口氣來,在內侍高高的唱聲當中,揮了一下鞭子。

至此,送親之路,才將將開始。

……

由應天府去匈奴王庭,最近的路,應該是走到出海口,坐船,經海岸線一路向北,不出二十天,他們就能到達匈奴的地界。

就算不熟悉海路,也可以走水路,經隋煬帝開鑿的京杭大運河,也是現在的漕運之路,過山東、河北,到達幽州,然後再換陸路,如此,大約也是二十天到。

但誰讓匈奴人一個個的都是旱鴨子呢,他們說什麽都不同意走水路,認為走陸路就是最好的,哪怕每夜都要安營紮寨,他們也堅持這一點。

這就苦了隨侍的眾人了,在大齊地界裏,沿途有驛站接待,那還好點,等進了匈奴的地界,到處都是草場,上哪找驛站去,就得讓他們從前忙到後,給各位貴人官員安帳、拆帳。

跟別人不一樣,孟昔昭在得知他們只走陸路的時候,反而松了口氣。

沒辦法,他還是怕水,也不知道這點什麽時候才能克服了。

送親的隊伍是這樣安排的,最前方,是匈奴人,之後,是丁醇安排了一部分侍衛,和自己的親兵帶隊,再之後,則是丁醇自己,以及太子親衛。

太子親衛就守護在太子車駕前方,太子後面,則是公主的車駕,公主之後,才是禮部郎中、孟昔昭等人的馬車。

官員的馬車後面,就是隨侍們的隊伍了,這些人沒有馬匹,都是跟著步行,十分辛苦,隨行的輜重、公主的嫁妝,也由他們看管,這些大車是走得最慢的,畢竟要負重前行嘛,而隊伍的末尾,則是丁醇安排的另一批侍衛,還有他帶來的部分禁軍。

和親隊伍,是不能帶太多兵力的,不然會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感覺,這麽長的一個隊伍,稀稀拉拉的走著,能排出二百米去,全部人丁加一起將近四百七十,然而大部分都是伺候人的隨侍,真正能起保護作用的,只有一百二十人,其中十二個是太子的親衛,四十個是公主的侍衛,另有四十個是要跟著一起回來的侍衛,最後這二十來人,則是丁醇的親兵。

就這麽點人,卻還是丁醇盡力爭取來的。

原本按規矩,其實他連這二十多人都不該帶,他就該一個人孤身上路,帶著那些侍衛親軍就行了。

但在天壽帝改主意讓他送親以後,丁醇正納悶這活怎麽就派到自己頭上了,一個參政府的丫鬟來到丁府門口,給他送了一封信。

信是孟昔昭寫的,要他盡量多帶自己的親兵,至於緣由,說的是擔心人手不夠,路上會碰到流賊。

丁醇:“……”

哪個流賊這麽膽大,敢搶劫送親隊伍,就是大齊人自己不出手,左賢王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然而丁醇左思右想,最後還是照辦了。

一來,他欠了孟舊玉的人情,二來,他也欠了孟昔昭的人情,雖說送親對其他人來說是個苦差事,但對當過主將、去過南詔的丁醇來說,這跟旅游沒區別。

而且因著孟昔昭一句話,皇帝現在又開始用他了,不再是棄之不顧的態度,不管怎麽說,孟昔昭都是幫了丁醇一個忙。

再加上……

丁醇忍不住的看向自己右後方。

詹不休換掉了那匹沒精神的馬,重新領了一匹才四歲多的棗紅馬,他穿著輕甲,認真而嚴肅的跟在自己身後。

孟昔昭不知道走了什麽路子,把詹不休調到了他的軍中,丁醇雖說現在不是主將了,但他還是懷化大將軍,名下是有自己兵的,雖說仍舊是個指揮使,但這待遇,可是一個天一個地。

丁醇搞不懂孟昔昭為什麽對詹不休這麽上心,但送上門來的不要白不要,他立刻就把詹不休提成了管著一千多騎兵的統領,準備在自己前去匈奴的日子,歷練歷練他,讓他收歸這些人。

然而詹不休在得知這件事以後,卻親自上門找到他,跟他說,他也想去匈奴。

丁醇:“…………”

當時他就很疑惑,非常疑惑,這匈奴到底是個什麽好地方,至於你們一個個的,都上趕著去嗎?

其實這問題,詹不休也想知道。

在得知孟昔昭即將送親之後,詹不休又收到了自己的調令,他坐在家裏琢磨了片刻,感覺孟昔昭這是叫他也一起去的意思。雖然不明白孟昔昭為什麽這麽做,但他信任孟昔昭,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所以這才求到了丁醇身前。

孟昔昭和詹不休,這倆人在丁醇心裏自然不是一個分量的,孟昔昭讓丁醇辦事,丁醇要猶豫,詹不休讓丁醇辦事,丁醇則一口答應下來。

最後他帶來的這二十幾個人,只有十個是他自己的兵,剩下那十幾個,是詹不休從他原來的兵裏,一起調出來的,要不是人實在太多了,他還想再往裏塞幾個。

走在平坦的官道上,丁醇越想,越感覺不對勁。

他是不是無意之中的,上了什麽賊船?

……

出發第一天,孟昔昭安安靜靜縮在自己的馬車裏,不跟任何人交談,仿佛這車隊裏就沒他這個人,晚上歇息在驛站當中,孟昔昭也沒磋磨任何一個人,到點就吹燈睡覺了。

搞得大家還有點驚喜,看來這位孟少卿,並非像傳言當中這麽跋扈啊。

然而第二天,從秋雨的刺骨寒冷當中緩過來的孟昔昭,就開始作了。

“這是什麽吃食?你們就讓本官吃這些?!豈有此理,拿走拿走,本官才不吃這個!”

前來送飯的隨侍:“……”

他看著一夜之間仿佛恢覆了所有精神氣的孟昔昭,戰戰兢兢的說:“孟大人,其他大人也是吃的這些……”

孟昔昭一挑眉,頓時看向他。

隨侍跟他對視,立刻就有種自己要完蛋的感覺。

噌的一下,孟昔昭站起來:“其他大人是本大人嗎?本大人的爹是誰,你知道嗎?本大人從出生起過得是怎樣的日子,你又了解過嗎?別人吃著是美味的東西,吃到本大人嘴裏就是敷料,你懂嗎?”

隨侍:“…………”

那你想怎樣啊!

單獨起竈也不是不行,但他做不了這個主,正為難的時候,孟昔昭嫌棄的看他一眼,然後揮揮手,叫來兩個敦厚老實的小廝。

隨侍有點吃驚,因為他沒見過這麽老的小廝。

左邊這個看起來三十多,右邊這個看起來都四十多了,到了這個年紀還貼身伺候人,好慘啊。

孟昔昭則沒有這種同情心,揮揮手,他吩咐這倆人:“去,給本大人做一籠包子來。”

兩個中年小廝乖乖答應了,然後跟著這個隨侍一起去找廚房。

知道這倆人會做飯,隨侍才感覺正常些了,哪有那麽老的小廝呢,看來這倆人應當是參政府的廚子,孟昔昭怕自己吃不慣外面的飯,才特意帶了他們出來。

離出發還有一段時間,隨侍把這兩人引到廚房,有點好奇,就繼續站在這,想看看他們做的是什麽包子,好吃到孟昔昭連送親,都要帶倆廚子給自己做著吃。

誰知道,這倆人進了廚房卻不動,四下看看,然後也一臉無辜的望向隨侍。

他們還問:“做包子的人呢?”

隨侍一楞:“你倆不就是?”

他們更無辜了,“我們二人不負責做包子啊,只負責做餡兒。”

隨侍:“……啥?”

三十多的撓撓頭,說:“我是負責剁餡兒的。”

四十多的摸摸臉,“我是負責剝蔥的。”

然後他倆一同說:“揉面搟面還有包,平時都是別人來做。”

隨侍:“…………”

他滿臉都寫著震撼,“你們就會幹這個?”

二人點點頭。

隨侍看著有點崩潰:“那為什麽不把會包的也帶來?!”

二人又對視一眼,然後才回答他:“因為孟大人最挑的就是餡兒,皮他不怎麽挑,做的差不多就行。所以,你能不能再去找個會包包子的人來?”

隨侍:“……”

帶著一臉我是不是沒睡醒的表情,隨侍去找會包包子的人了。

在應天府一點屁事都能傳的滿大街都是,在這小小的送親隊伍當中,那更是什麽秘密都沒有了。

孟昔昭早上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肉包子,還不到中午,這事就傳到了左賢王耳朵裏。

金都尉打聽的還更詳細一些。

據說那倆人,一個剁了三十年的肉餡兒,另一個也剝了近三十年的蔥蒜,平日在廚房裏,就只做這些,不幹別的。金都尉慕名去觀看的時候,發現那肉剁的確實好,不一會兒就成肉泥了。

左賢王整張臉都寫滿了無語。

早就聽說過,應天府的人極盡奢侈,一個府裏只有幾個主子,卻養了好幾百的家丁,某些勳貴之家,更是養了上千人。左賢王的奴隸有好幾千,本來他還納悶,應天府的人又不放牧,也不種地,他們還不養奴隸,那些人全都是花錢雇回來的,那這些人在家裏,究竟做什麽呢?

現在他知道答案了。

……做個包子都能分工到如此細致,那確實是需要上千人來伺候他們。

接下來,一到飯點,孟昔昭就把這倆人趕到後面去跟輜重隊伍待一起,順便變著法的點菜,丸子、餃子、肉餅、肉龍挨個的上,到了最後,孟昔昭甚至不讓他倆回來了,就待後面,給自己做飯。

他的小廝被趕後面去了,孟昔昭自己在馬車裏待了一會兒,感覺沒人伺候不太得勁,瞇著眼,孟昔昭打量了一會兒附近的侍衛們,最後,還是把目光放到了那些穿著輕甲,明顯出身中央禁軍的人身上。

他指著一個人,“你,過來跟著我。”

詹不休看向那個滿臉驚愕的禁軍,轉過頭,他看了一眼孟昔昭吊兒郎當的坐姿,然後又把頭轉了回來。

這個禁軍被折騰的有點慘。

他來到孟昔昭的馬車邊上,一會兒被指使去拿他的東西,一會兒又要到後面去給他催菜,稍微慢一點就要被訓一番,看得周圍人無比同情。

都是能上陣殺敵的好兒郎,也就孟昔昭這種飛揚跋扈的官二代,才會把人當成下人,往死裏磋磨。

一下午,這個禁軍的臉色就被氣綠了。

黃昏,他們走到了新的驛站,眾人該下馬的下馬,該下車的下車,詹不休走到這個氣的臉緊繃的禁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禁軍轉頭,看見是他,不禁嘆氣:“多謝統領掛懷,唉,就當我是倒黴吧。”

詹不休:“這樣,你明日到前面去,若他還想找你,我替你去。”

禁軍登時一驚:“這如何使得?!怎麽能讓統領替我受過!”

詹不休:“孟昔昭此人不好伺候,你又心直口快,若他一直盯著你,說不定哪天你就把他得罪了,我替你去,便是為了保你。”

禁軍聽了,感動的不要不要的,“可是統領,你脾氣也不好,萬一你把他也得罪了怎麽辦?”

詹不休扯了扯嘴角:“不會的,不論他怎麽折磨,我接著就是了。”

禁軍聽了,對詹不休的佩服程度又上了一層。

第二天,這個禁軍替了詹不休的位置,就走在丁醇後面,他是丁醇的親兵,跟他時間很久了,他把二人之間的對話轉告丁醇,還一臉感慨的說:“將軍,之前我不懂你為什麽要讓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當統領,後來見了他的功夫,我以為你是看中了他的拳腳,而如今我才知道,原來你是看中了他的品性!”

“如此舍己為人之人,真是叫我慚愧難當啊!”

丁醇:“…………”

你就是傳說中的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人吧。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奇怪起來,詹不休何時變成了這等說謊都不打腹稿之人。

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想到孟昔昭,丁醇嘴角抽了抽,出發好幾天了,他始終都只跟禮部郎中交涉,還沒跟孟昔昭說過一句話,因為他總覺得,孟昔昭此人心術不正,跟他有了牽扯是沒法子的事情,但明面上,最好還是不要跟他走太近。

不然的話,他怕自己也被賣了,還要替孟昔昭算賬……

另一邊,孟昔昭借口腿疼,讓詹不休上馬車,給他捶腿。

周圍頓時圍過來一大片痛心疾首的目光。

這位年輕統領是個孔武有力的好男兒,你怎能讓他做那等事情?!

可惡,太可惡了!

這事又被金都尉告訴了左賢王,左賢王聽完以後,也是搖搖頭。

這孟昔昭真是典型的大齊紈絝,對著頂天立地的漢子,也照折辱不誤,真是猖狂。

但,他都猖狂成了這樣,卻一個出面管他的人都沒有,無論是那個官職更大的禮部郎中,還是管著所有兵將的丁醇,亦或是地位極其崇高的太子,誰都沒吭聲過,就這麽看著他在隊伍裏作威作福。

對此人在大齊的地位,左賢王又有了一個更明確的認識。

幾天的時間,已經讓他們走出了應天府,來到了廬州,地形原因,他們不能直線前往匈奴王庭,那樣要翻山越嶺的,太麻煩了,所以他們要從中原過,繞路前行。

詹不休上了馬車,就看到孟昔昭一改趾高氣昂的模樣,懨懨的靠著軟墊,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詹不休頓了頓,他還以為腿疼是借口,現在卻不那麽肯定了,“你真的腿疼?”

孟昔昭聽了,卻疑惑的皺了皺眉:“不啊,這只是個借口,我以為你明白。”

那你怎麽一點精神都沒有。

詹不休抿了抿唇,卻還是沒把這句話問出來,而是另問了一個問題:“有必要弄成這樣嗎?”

孟昔昭看他,臉上寫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詹不休:“故意展現你不可一世的模樣,讓其餘人都以為你是個鼻孔朝天的蠢貨,這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

孟昔昭笑了一聲:“這就是你不懂了,好處多著呢。”

詹不休看著他,只說了一句:“壞處也多著呢。”

孟昔昭懶懶的換了個姿勢,讓自己歪的更舒服一點:“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魚和熊掌又不能兼得,況且,在你眼裏是壞處,在我眼裏,就什麽都不是,我這人對自己的名聲沒有任何期待,主要是也期待不起來。”

“好了,你就不要管這些了,在這坐著歇會兒,天天騎馬,你不累,我看也看累了。”

說完,孟昔昭又閉上眼,看著像是要繼續睡覺,詹不休默了默,只好像他說的那樣,坐著,歇著,養精蓄銳。

中午隊伍停下來做午飯,詹不休就從孟昔昭的馬車裏出來了,一出來,就接到了好幾個同情的眼神洗禮。

詹不休:“……”

而孟昔昭也從車裏爬了出來,捶捶自己的腰,準備去後面看看,今天自己還能點什麽菜。

天天吃肉,說實話,有點膩。

但還不等他過去,郁浮嵐突然走了過來。

他對著孟昔昭、禮部郎中、還有臧禾,俱做了個請的姿勢,“各位大人,太子有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一頭霧水。

太子的車駕是最大的,可以供兩人在裏面平躺,此時他一人端坐在裏面,前方還擺了個小茶幾,上面放著好幾樣禦膳房做的糕點,隨行廚師裏有禦廚,但人家只為太子和公主服務。

三人按官職依次走進太子的車駕中,雖說這車駕比一般的馬車寬敞了不少,但想行禮,也有點費勁,好在太子一揮手,就免了他們的禮。

等他們挨個坐好以後,太子就溫溫柔柔的笑著,對他們說:“諸位辛苦了。”

三人趕緊搖頭:“不辛苦不辛苦。”

太子:“諸位都是我大齊的肱股之臣,此番舟車勞頓,路上總有不周之處,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希望各位不要因心中煩悶,遷怒他人。”

孟昔昭:“……”

他端坐著沒動,而旁邊的兩位同僚,眼神刷一下就看過來了。

知道今天這一遭是孟昔昭惹出來的,大家心中有數了,臧禾還看不出來,禮部郎中那臉色則是一下子就輕松了許多。

三人一同向太子保證,絕不會有這種情況的發生,而太子在問候了他們幾句之後,就說道:“陸郎中,臧員外郎,你們先出去用飯吧,孟少卿,你留下來和我一同用飯,如何?”

禮部郎中和臧禾都看了一眼孟昔昭。

不用問啊,太子這是要把孟昔昭留下來敲打敲打,唉,還別說,太子性子挺好的,不當面罵人,甚至還會給犯錯的官員保留面子,要不是他跟天壽帝關系太差,說不定,他以後還真是個不錯的皇帝。

就像先帝那樣,講究仁德。

這想法一出,禮部郎中頓時後背一激靈。

要真是像先帝,那還是算了吧……



而等那倆人出去以後,郁浮嵐就上前一步,把車駕的門關上了。

嗯,要不然為什麽叫車駕呢,這就是個移動的小房子,寬敞,有門,有家具,有暗格,而且走起來特別穩,基本不晃。

再看看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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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昭自己的馬車,跟這比起來,仿佛是個牢房。

門關上了,周圍都是太子的親衛把守,也沒外人,但這車駕裏的氛圍,卻一點不見輕松。

孟昔昭和崔冶,已經兩個月沒見面了。

沒見面,沒說過話,哪怕到了同一個送親隊伍中,兩人也沒有交流的機會,連位置,都隔了這麽遠,幾乎好幾天都見不到面。

如今坐在同一空間中,孟昔昭甚至有種崔冶都變陌生了的感覺。

他抿著唇,擡著頭,跟崔冶對視,卻一言不發。

崔冶也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氣氛仿佛就這麽僵持住了。

然後,崔冶伸出手,從茶幾下面,打開一個暗格,在裏面摸了一下,然後再把手伸向孟昔昭。

修長有力的手掌向上,而掌心當中,是一枚撒著些許黃豆面的酥糖。

孟昔昭:“……”

他心說,你是把我當小孩哄了吧。

但僵硬的坐著,眼睛盯了一會兒那塊糖,最後,他還是慢慢一傾身,把糖塊從崔冶手裏拿走了。

拿了也不吃,而是從自己袖子裏抽出一條幹凈的帕子,把它包起來,放進懷裏。

崔冶:“為什麽不吃?”

孟昔昭低著頭,看似特別認真的疊帕子,其實還是在躲避崔冶的視線,“現在不想吃,等回去以後,我再慢慢的吃。”

崔冶看著他的腦袋頂,沈默片刻,又叫了他一聲:“孟昔昭。”

孟昔昭條件反射的擡起頭,看著崔冶的眼神當中甚至加了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戒備:“殿下有什麽事?”

崔冶本想問的是你是不是還在生氣,看見他這個反應,他楞了一下,突然換了問題,“你不喜歡我叫你的名字嗎?”

孟昔昭:“……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崔冶看著他,若有所思:“那就是不喜歡。”

孟昔昭:“……”

你怎麽老想從我的話裏做閱讀理解啊。

我真沒那個意思!

默了默,他說道:“不是不喜歡,只是,殿下只叫過一次我的名字。”

而那一次,不是什麽好的經歷。

後面的未盡之語崔冶自己腦補齊全了,他閉上嘴,神色看著有些晦暗不明。

孟昔昭這時候又說了一句:“每回殿下改變對我的稱呼,那就代表著,我又惹殿下生氣了,比如,很久之前,殿下叫我二公子的時候。”

崔冶一楞,那麽久遠的事情,他早就忘了。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孟昔昭連那麽遠的事都記得,而且很小心眼的記在心裏,崔冶竟然還有種雀躍的感覺。

……他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啊。

崔冶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又遵從本心的笑起來,“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說完,他頓了頓,把茶幾推到一邊去,然後按了一下自己旁邊的綢緞墊子,“二郎,坐過來。”

孟昔昭聞言,下意識的看向窗外。

崔冶:“不會有人看到的。”

孟昔昭糾結一番,擰著眉,但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忍不住的過去了,甚至坐下以後,他的眉眼就控制不住的彎了一下。

轉過頭,他看著崔冶,明明沒什麽想法,但他還是叫了他一聲:“殿下。”

他的聲音有些糯,輕輕捶在崔冶的心上,讓他的心也跟著軟了許多。

坐的近了,崔冶才發現孟昔昭的臉色不太好,他不禁問了一句:“怎麽氣色這麽差?”

孟昔昭一楞,摸了摸自己的臉,他問:“很明顯嗎?”

崔冶肯定的點頭:“很明顯,怎麽回事,莫不是有水土不服的癥狀?”

孟昔昭聽了,卻是無奈的笑笑:“沒有,我身體好著呢,今日氣色差,應當是因為昨晚上,我沒睡好。”

崔冶疑惑的看著他,等著他說自己是怎麽沒睡好的。

孟昔昭:“……我做了個噩夢。”

感覺很丟人,他說的特別小聲:“夢見我又掉下船了。”

崔冶:“……”

昨日他們過了一條河,河邊早就有當地的官兵等著,大船也是現成的,都不用孟昔昭下來,直接連人帶馬車一起上船就行,孟昔昭知道自己害怕,所以一直躲馬車裏,不去看外面是什麽情況,即使這樣,他還是做噩夢了。

崔冶始終都不明白孟昔昭為何這麽怕水,可能是幼年時有什麽陰影吧。

蹙著眉,他看著孟昔昭略顯窘迫的神色,過了許久,他突然說道:“二郎,日後練一練水性如何?”

孟昔昭一怔。

崔冶以為他不願意,還苦口婆心的勸他:“只是以防萬一,求人不如求己,你如此的怕水,已然成了心病,心病難醫,卻不能不醫。”

孟昔昭眨眨眼。

哇,崔冶居然跟他想的一樣誒。

迎難而上!這才是男子漢嘛!

孟昔昭當場就答應下來,然後立下保證:“五年內,我一定會學會的!”

崔冶:“…………”



從崔冶的車駕裏待了一中午,等到隊伍再次開拔的時候,孟昔昭就回自己的小馬車裏待著了。

他剛從車裏下來的時候,垂頭喪氣的,大家以為他挨了批評,還很幸災樂禍,覺得他這回就該收斂了。

誰知道,也就收斂了一個時辰左右,然後他就恢覆了原狀,繼續享受自己的特殊待遇。

……

他們以為孟昔昭過得很舒服,其實孟昔昭也是身心備受折磨。

這一路的河太多了吧!

剛過長江,沒幾天,又要過黃河了,孟昔昭在岸邊的時候,還看了一眼這時候尚顯清澈的黃河,等真正過河時,他就像那縮頭烏龜,只想待在自己的殼裏不出來。

崔冶透過窗子,看見站在岸邊的孟昔昭一臉空白的盯著奔騰的河面,就知道他這是又害怕了,頓了頓,他讓郁浮嵐再次把人請過來。

這回沒有理由了,但崔冶不在乎,孟昔昭走進他的車駕以後,就坐在邊緣上不動彈,崔冶看看他,他也看看崔冶,兩相對視中,孟昔昭默了一下,最後還是手腳並用,飛速的爬到崔冶旁邊,挨上崔冶身體的一瞬間,孟昔昭長長的松了口氣。

前世他是在校園的荷花池裏淹死的。

七月底八月初,學校放假了,大家都回去了,只有孟昔昭因為想打工,就繼續留在學校裏,一個雨天,他走的又急,一出溜,就掉進了沒有欄桿的荷花池中。

周圍沒人,雨聲還特別大,誰也聽不到孟昔昭的呼救。

漸漸下沈的過程當中,孟昔昭特別用力的往上伸自己的手,但他只能感覺到,自己在往下墜。

淹死有多痛苦,說實話,孟昔昭感覺很模糊,後半程他可能已經窒息、暈過去了,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沒人幫自己。

沒人看見,沒人知道,沒人。

而貼著崔冶坐在這,孟昔昭就能感到安心很多。

上回是拉著手,這回只要貼一貼就好了,孟昔昭甚至還苦中作樂,心想著,不錯,有進步了。

而崔冶看著他慌張又盡力掩飾的模樣,慢慢的,把他攥在一起緊張的放在身前的兩只手分開,不容忽視的牽起其中一只,垂在兩人重疊在一起的衣衫之上。

孟昔昭楞了楞,他看向崔冶,崔冶卻斂著眸,做閉目養神狀。

孟昔昭眨眨眼,低下頭,也沒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人人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孟昔昭雖然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陰影消除掉,但,現在不是還沒消除嗎。

那他任性一下,又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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