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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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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雨勢越發急切。

明黛走在鋪著青石板的巷子裏,發出噠噠噠的響聲。

魏欽不僅給她買了雨衣,還給她買了雨鞋。

換上琥珀衫,明黛脖頸果然舒服了。

“謝謝你,你真是世上心腸最好的最好人的人,”明黛笑容燦爛,好話不停從嘴裏冒出來,“也是最最慷慨的人。”

她從雨具鋪子裏出來就一直在說話,魏欽被她嘰嘰喳喳的吵得頭疼:“行了,好好走路。”

明黛乖乖地閉嘴,讓他先走,隨後跟在他身側。

“雨鞋鞋底還刻著蓮花呢!”明黛踩一個水印,扯扯魏欽的蓑衣。

沒等到魏欽應聲,蓮花水印便被雨水沖洗幹凈。

明黛又用力“噠噠”好幾下,留住蓮花印,獻寶似的給魏欽看。

魏欽垂眸看著,扯了扯唇角。

扯了下唇角也算笑,明黛滿意了。

前面一座青磚拱橋,橋下叢叢蜀葵盛開,明黛想起魏欽家裏那個荒廢了的花園,好奇地問:“你府上花園會打理幹凈栽上花草嗎?”

魏欽沒有回答,只拉著明黛的胳膊,將她從花前拉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空出街道。

“讓一讓,讓一讓,快躲開。”

一個穿著短衫的老伯正趕著一輛發了狂的牛車橫沖直撞地朝他們奔來,老伯大聲疾呼街上的人讓開,好在在離魏欽他們尚有一小段距離。

明黛還正驚慌的四處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魏欽有些詫異,提醒她:“看西邊。”

他們正好走到兩條巷子的交叉路口,沿著南北方向往北行走,牛車自西側而來,望著牛從自己身前竄過去,雨影重重,明黛手指攥了攥衣擺,她抿唇:“我看見了。”

好在那位老伯在不遠處及時控制住了牛車,未撞到人,沿街商鋪裏有人撐著傘出來圍到老伯身邊看是什麽情況。

明黛似乎興致缺缺,沒有過去瞧熱鬧,踏上拱橋,繼續往雙柿巷的方向走。

河岸柳色蕭蕭,船家撐著扁舟穿過橋洞,激起萬層浪。

下了橋,明黛走到魏欽右邊。

魏欽不言語,只腳步微緩,沈默著從明黛身後繞過,讓她走在裏側。

明黛仰起頭看了他眼,又繞過去,認真地說:“我喜歡靠著外面走。”

魏欽不過是見下著雨,地面積水濕滑,過路人撐傘或是戴鬥笠可能遮擋視線看不清路,馱著貨物的車馬掌下更容易打滑不受控,而她反應似乎比旁人慢一些。

魏欽皺了眉:“萬一碰著了,別怪我。”

明黛心情郁悶,她當然會小心!方才只是一次意外而已!她走路時會很認真地觀察周遭街況的。

“謝謝你的提醒!”

魏欽冷呵一聲,這才回她的問題:“浦真會找人打理園子。”

明黛點點頭,好奇地問他會弄成什麽樣子:“四周刷粉墻,放一座假山,最好引鑿池引上活水養上荷花和金魚,栽種的花木要仔細挑一挑能四時皆有花開最好了,這樣每個季節都能觀賞到美景。”

很可惜,魏欽不喜歡任何花,他淡淡地說:“青草。”

“啊?”明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哪有人園子裏只有青草的,“這多可惜啊!”

魏欽並不覺得可惜。

明黛跟在他身旁:“一個喜歡的花都沒有嗎?那樹呢?松柏?紅楓?幾個盆栽也行啊。”

“你想一想,現在移栽一棵紅梅,入了冬,落了雪,白皚皚的一片,你立在回廊望去,寒梅迎風開,梅香馥馥,多好看呢!”明黛格外的心動。

偏魏欽不為所動,只讓明黛好奇,看了他好幾眼,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這般容貌偏偏總是冷冷淡淡的的模樣,這世上還有他感興趣,喜歡的東西嗎?

若什麽都不在意,那這輩子該多無趣啊!

到了木樨街,雨勢未變,明黛和魏欽在街口分手,她拐了彎往雙柿巷走。

明黛身上裏裏外外地裹了好幾層衣裳,背影瞧著仍纖瘦輕盈,踩著雨鞋,腳步歡快。

“大爺!”

魏欽身後傳來浦真驚訝的聲音。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浦真一眼。

浦真也剛剛走到這兒,撐著把深青色的傘,埋著頭一路小跑,停下來看路,正好就看到了魏欽,他順著魏欽適才的視線看過去,隱隱約約瞧見了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走了兩步,恍然大悟,那不是明小姐嗎?

他們方才是一道出去了嗎?浦真對魏欽的性子最是了解,他打小兒就不愛和姑娘一道玩,長大後更不用說了。

他飛快地覷了覷魏欽。

嗯……

什麽都看不出來。

浦真腦海翻湧,獨自琢磨,魏欽身邊陡然安靜了下來,只剩雨聲,回家的一路寂靜無言。

雙柿巷的路許是鋪了有好些年了,這會兒雨下的急,兩側民房前排汙的溝渠疏浚不及,磚路泥濘成堆,明黛只得慢慢的走。

快到門前,明黛松了一口氣,又被人喊住。

是與明家為鄰,住在明宅南戶的女主人。

女主人名叫花賽金,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著綾裙,花冠整齊,頭簪金釵,是位容色風情艷麗的寡婦,家中請了婆子丫鬟,身邊沒有一兒半女日子過得也快活。

花賽金正倚在門後嗑著瓜子與她身旁一位穿著黑衫藍布裙子的卦婆說著話,是不是指點小丫鬟拿火著通自家門前的小溝。

明黛只能停下來與她見禮:“姐姐好。”

花賽金笑容滿面,拍了拍手掌撣去瓜子殼,脆生問:“外頭下著雨,姐兒這是從哪兒回來的啊?”

“剛在外頭吃了飯。”明黛說。

卦婆聽出眼前這姑娘家住花賽金隔壁。

想起她家裏有個老姐姐好像就是在她家中做事,便問起明黛:“姑娘家裏做飯的方婆子可還好?”

“哎呦,我的嬸子,你都幾年不回揚州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花賽金拉了拉卦婆,讓她閉嘴。

又對著明黛說:“這雨大風大的,下次再找姐兒吃茶說話,姐兒快回家吧。”

明黛曉得那卦婆說的是從前明遠在世時明家的事情,這些她都不知道。

“怎麽了?”卦婆下巴朝往明黛的背影揚了揚,小聲問。

花賽金等著明黛進了家門,才和她嘀咕起來。

明黛進門換下琥珀衫,隨手搭在堂屋的椅子上,望著院子裏的石榴樹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忽而感覺到鼻尖癢癢的,她攥著繡帕低頭打了個噴嚏。

是誰在念叨她!

*

那頭魏欽回家後立刻就沐浴更了衣。

他穿著蘆花白的輕薄素紗直綴,閑適地靠在榻上,聽浦真說話。

“暫時只買了一個廚娘和掃灑庭院的小廝,我讓他們回家將自家收拾幹凈了,明兒再來,剩下的我再去瞧瞧。”浦真回稟道。

浦真辦事細心妥帖,他看中的人魏欽也不再多問,只說:“要是沒有合適的人,從你家中看看。”

魏家後街廊房裏聽用的人太多了,浦真家裏也不是各個都能在魏家領到差事的,有些需要自己在外頭做粗活謀生。浦真聽了魏欽的話心裏自是感激的,但是也馬上搖了搖頭。

他那幾個兄弟真沒那個本事在魏欽手下做事,他犯不著沒事找事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過浦真仔細想了想:“不知您還記不記得我大哥哥家的次子阿福,今年十三歲,是個機靈的,該日讓來給您磕頭請安。”

魏欽對他還真有些印象,前些年浦真帶他在身邊跑過腿,他嗯了一聲。

浦真放下心,問起他後頭的園子:“和祗園一樣嗎?”

祗園是魏欽在小梅花巷魏府的院落,那裏頭除了假山石便是藤蔓青草。

魏欽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明黛的話,他翻一頁書:“先打掃幹凈。”

浦真應下,倒也不好奇,畢竟魏欽沒有特別的喜好。

明黛本來沒把那個噴嚏當回事,直到夜裏開始頭疼腦熱了,才方覺不對勁。

她裹緊被褥,只感到渾身發寒,哪裏都不舒服。

她掙紮著爬起來,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不知道要怎麽辦。

“咚!”

“咚!”

“咚!”

半夜時分魏欽已然入睡,直到被院子裏的聲音吵醒,他警覺地睜開眼睛,一雙深邃的寒眸看不清任何情緒。

魏欽起身,不動聲色地走到院中。

又是園子裏發出的聲響。

夜空仍飄了著雨霧,他沿著加了蓋瓦的回廊走到園子裏。

院中石燈燭火明亮,他眼睜睜看著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碎瓦片從隔壁飛過來,直到半塊青磚砸到地上。

魏欽心頭冒氣一股火氣,他深吸一口氣,闊步走到墻邊:“住手!”

細細弱弱的聲音傳過來:“你來啦!”

聽著她語氣中掩飾不住的的驚喜,魏欽抿了抿薄唇,心情覆雜,她最好真的有事:“怎麽了。”

“我好難受!”明黛低低地咳嗽了兩聲。

魏欽皺眉。

片刻之後,魏欽出現在明黛身前,他垂眸看著打著傘可憐巴巴蹲在墻角的明黛,她小臉緋紅,唇瓣幹澀,濕潤的眼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

她現在像是只沒有人要在街頭流浪的貓兒。

明黛手指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線:“你是這樣,飛過來的嗎?”

她糊塗了。

魏欽確定:“起來吧!”

明黛動了動,還在原地,她起不來。

他彎下腰,手掌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扶起來,掌心下隔著衣料都能感到她渾身滾燙。

“你發熱了!”

明黛難受地點頭。

她只能想到來求助他了。

魏欽沒說什麽,只松開她的胳膊,讓她進屋。

明黛這會兒很聽話,往屋裏走,走到半路,屋裏的燭光突然熄滅。

她回頭對走在她身後的魏欽說:“家裏沒蠟燭了。”

這就半截蠟燭她已經勉強燒了好幾日了。

魏欽轉身,走了兩步,回頭看明黛:“不跟上?”

不知是因為發燒還是怎的,明黛眼角泛紅,她眼睫輕顫,輕輕地說:“來了。”

她說著連忙跑過去,舉高傘為他擋雨,兩人擠在小小的傘下。

魏欽仿佛感覺到熱烘烘的火團依偎在他身旁。

走到墻邊,明黛急忙說:“我爬梯子,你等等我。”

等她擡腳踏上梯子,又忍不住說:“你幫我扶穩梯子,好嗎?”

“嗯。”魏欽把傘也從她手裏拿過來,另一只手掌穩穩地扶住梯子。

淋了雨,木梯濕滑,明黛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的。

等她爬到頂端,停住了,她要怎麽下去呢?

萬事提前想三步的魏欽也不曾預料到這個問題,頭又作痛了,麻煩!

周圍黑乎乎,明黛顯然有些害怕了:“魏欽!”

魏欽應了一聲:“你等著,別動。”

隨後往旁邊走了兩步。

他動作敏捷快速,明黛都不曾看清他是如何翻墻過去的。

魏欽走到墻對面,示意明黛把手給她:“腳踩到墻頭,跳下來。”

明黛望著舉到她面前的手掌,雙手用力握了上去,魏欽溫熱的手掌在她滾燙的手心中都顯得微涼。

“什麽?”她嗡聲嗡氣的聲音都有些慌張。

“先擡右腳,跨坐到墻頭,左腳再過來。”魏欽認真地看著她,教她。

明黛舔了舔唇瓣,輕輕地呼氣。

魏欽握緊她柔軟的手,微微擡高了,示意她過來。

“我、我不敢!”

望不到底下的情況,明黛憂心忡忡,她還是很害怕。

“相信我。”

明黛聽清了,魏欽的聲音低低沈沈的,十分可靠。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明黛的衣角劃過墻頭,她終於鼓起勇氣坐到了墻頭:“你一定要接到我啊!”

她說完,閉緊雙眸,往下滑整個人撲進魏欽懷中。

心臟撲通撲通快要從明黛嗓子口跳出來,她面頰貼著魏欽的胸口,悶悶地說:“我的衣服肯定臟了。”

魏欽扯了扯唇。

明黛吸吸鼻子,鼻息間全是他身上清淡的香味:“你熏的什麽香?”

清冽爽利很好聞。

魏欽:“……”

正好浦真披著衣裳,提著燈找出來,瞧見墻角邊的兩人,瞪大了眼睛,一時間進退兩難,最後原地轉了一圈。

魏欽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開口道:“去找蕭遜。”

浦真急忙忙點頭。

好在蕭遜也未休息,還在藥鋪裏謄寫藥案。

浦真說:“又要麻煩蕭大夫跑一趟了。”

蕭遜趕到的時候,明黛已經燒迷糊了,趴在榻上,拉著魏欽的衣角,嘴巴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念叨什麽。

而魏欽冷著張臉,抱臂靠在一旁。

聽著明黛稀裏糊塗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我去為你燒香拜佛,給你請尊菩薩。”

“天寧寺的靈驗,高旻寺,觀音山的都不行,不去那兒。”

“乘船去,泊在天寧寺碼頭的賣花船上的蘭花很漂亮,你去買了放園子裏。”

她東一句西一句,又哼哼唧唧的:“好難受,我好難過。”

“我沒有銀錢給你上香。”

“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要、要……”

她聲音越來越弱,徹底沒了動靜,只有沈沈的呼吸聲縈繞在魏欽耳畔。

魏欽給蕭遜使了個眼神,讓他不要再看熱鬧。

蕭遜會意,對他輕聲說道:“怎麽又弄成這樣?”

魏欽又怎麽知道明黛為何如此嬌弱,仿佛一點兒風吹草動她都能受到影響。

明黛這次是比上回嚴重許多,邪風入體,感染風寒,蕭遜是大夫最是知道一年多少人因此喪命,這可不能開玩笑。

蕭遜仔細檢查完自己的藥房,遞給浦真前,又執筆謹慎地換了兩味藥,好聲和魏欽解釋:“這幾味藥對她身體不好。”

魏欽不置可否,既請了他診脈,必然是相信他的醫術的。

“等服了藥,到午時還不見退燒,一定要再來找我。”蕭遜叮囑跟他回來取藥的浦真。

浦真一一記下。

不過明黛運道好,不曾到午時便退了燒。

只是整個人都沒有精神氣,蔫巴巴地縮在榻上,時不時地咳嗽兩聲。

她打量著她待的這間臥房。

這應當是間沒怎麽有人住過的客房,蒙著素紗的窗牖正對著天井,室內墻面光滑如紙,地上平整地鋪著楝木木板,落地罩懸掛的珠簾將房間隔成兩廂,外廂裏廂一應的彩漆描金家具,她躺著的更是一張螺鈿嵌百寶的軟塌。

這些應當都是魏家自家的漆器。

明黛眼睛酸脹,收回了目光,正想繼續睡會兒,有人敲了門。

是魏家剛請來的廚娘,約莫三十歲,頭上裹著巾,穿著洗的泛白的窄袖短衫和粗裙,腰間又束著新做的圍裙,個頭不高很瘦,但面相瞧著柔和,大家稱她姜娘。

“不知道姐兒餓了不曾?”她低眉順眼地走進裏廂,立在屏風旁小聲問明黛。

“有什麽吃的?”

明黛開口倒把自己的嚇了一大跳,她嗓子沙啞的不像話。

姜娘說:“爐子上煨著雞湯。”

明黛從昨晚到這會兒只喝過兩副藥,肚子裏空蕩蕩的,不想喝葷湯,便讓她去廚房下一碗素面:“什麽都不用放。”

姜娘應諾:“我先去給姐兒打水洗漱。”

說完便退了下去。

到底是夏季,不下雨就有些熱了,明黛穿著單衣下榻。

她在屋裏找了一圈,竟然沒有找到鏡子!

等姜娘送水進來,問她有沒有鏡子。

姜娘更沒有了,明黛只得留住她,等自己漱完口,凈完面,握著手巾,說話的聲音很小,問她:“我臉上幹凈了嗎?”

明黛穿著淺紅的內衫,青絲披散在腦後,蒼白的小臉上不見一點兒瑕疵,上回蚊子咬下的包癟成一顆小小的紅點,姜娘以為是顆痣,搖搖頭:“姐兒長得真好看。”

越素凈的打扮越襯得她容色明媚嬌麗,又有幾分少女青澀的可愛。

明黛這才放下心,揮手讓她去忙,又想起來魏欽。

姜娘不知道魏欽去了哪裏,也不敢打探,她剛來魏家僅與魏欽打過一次照面,主家看起來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但浦真小哥和她說過,只要活計做得好,主家並不會為難她。

姜娘把浦真的話放在心上,一上午都在盡心盡力地做事。

看出她是個老實人,明黛也不追問了。

不過也沒讓明黛好奇太久,魏欽一刻鐘後便出現在她面前。

明黛正一邊吃著面,一邊聽姜娘講述自己苦命的身世,一擡頭眼淚汪汪地看著魏欽。

魏欽有些無語。

她自己什麽情況,還有心情聽旁人的故事。

明黛擦擦眼淚,哼哼兩聲,沒說話。

魏欽問她有沒有吃藥,她還是沒有開口,搖搖頭,指指桌上的面碗,表示她要先吃飯。

魏欽不知道她又在搞什麽名堂,不過她退了燒,瞧著也有胃口吃東西,想必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見他要走,明黛急忙喊住他。

她一開口,屋裏都安靜了,魏欽神色頓了頓,也知道她為什麽不說話了。

明黛自己知道她現在的聲音有多可笑,她聽過鴨子叫聲,比起來,她的聲音似乎更難聽!她多愛美的一個人,她容忍不了這種聲音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

平白讓人取笑。

明黛心裏煩躁,悶聲說:“謝謝你。”

魏欽受了她的謝意:“你是真的很麻煩。”

聽到這直白了當的話,明黛愕然,呆滯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氣,端起茶盅喝一口茶,潤了潤喉嚨:“戲文中姑娘常常對救了自己的好漢以身相許,魏郎覺得這情節如何,是否動人。”

魏欽薄唇微張,毫不客氣。

“很爛。”

明黛郁悶極了,面上仍然帶著笑:“那魏郎喜歡什麽情節?”

魏欽似乎笑了一下,他打量著明黛,幽幽地說:“見死不救的情節。”

“可你並沒有見死不救!”明黛理直氣壯地說。

魏欽不為所動,頷首:“是,所以我現在要把你趕出去。”

明黛不敢說話了,她默默地坐回到凳子上,眼觀鼻,鼻觀心,長睫低垂,她嘀嘀咕咕地說。

“我還沒有吃完午飯。”

她老實了,魏欽也滿意了,轉身離開。

明黛這才擡頭,隔著窗紗看著他挺拔的身影,隱隱從中看出幾分得意之態。

姜娘忙完了廚房的事,正在打掃院落,看到魏欽忙放下掃帚,作揖:“大爺。”

魏欽點了點頭,吩咐她:“煮一碗素面送到樓上。”

*

等到了下午,明黛睡過午覺,有精力走出門閑逛了,瞧見府裏來的新人。

瞧著和浦真一個年紀,在園子裏除草。

明黛扶著回廊的闌檻問他叫什麽,那小廝很不好意思地說:“以前叫傻蛋,今早大爺給我改了名,叫令威。”

明黛笑了笑:“是個好名。”

令威也喜歡,想起來問她是不是有事。

明黛點頭:“有沒有梯子?”

當然有,令威說:“請姑娘等一等 ,我去搬。”

明黛等了一會兒,只見令威從倉庫裏扛著一個又高又大的梯凳過來了。

令威力氣也大,放下梯子,臉不紅氣不喘地問她:“這個梯凳可以嗎?”

明黛連忙點頭:“夠了,夠了。”

這梯凳和魏明兩家中間的那堵墻差不多高,簡直太完美了,她幾乎想要鼓掌,她指揮著令威把梯凳架到墻頭。

令威面帶躊躇,猶豫著沒有動手,難為地看著她。

“那是我家。”明黛反應過來。

令威松了一口氣,放下心。

明黛嘻嘻笑著,咳嗽了兩下才收斂了笑意,等令威架好梯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試一試。

她提著裙擺從魏家這頭爬上去,轉身從明家那頭下來,都忍不住驚嘆,簡直像是特地為這堵墻定做的梯凳,既穩固又方便。

*

雙柿巷巷口,魏裏老領著兩名巡檢司的小吏挨家挨戶的通知:“昨夜南小街的汪氏當鋪遭了賊,大家外出辦事千萬鎖好門窗,夜裏最好就不要出門了,平日街坊鄰居也都互相照應著點,瞧見生人需及時報官。”

汪氏當鋪被水賊洗劫一空,夜裏守門的夥計被砍了三刀的駭事一大早就傳遍整個揚州城,與之只隔了一座橋兩條街的雙柿巷自是人心惶惶。

謝六嬸送魏裏老到家門口:“這些我們都曉得,那歹人真就沒有半點眉目?”

揚州水泊縱橫,水賊乘夜行劫,事成後坐上船走水路,不需半刻便沒了蹤影。

魏裏老拂須沈嘆一聲,面露愁色,擺了擺手。

謝六嬸心中戚戚,似乎想說什麽,但被站在她身後的謝六叔扯了扯衣袖,她轉頭警告地嘖了一聲,對魏裏老說:“裏老可知道,小梅花巷魏家的大爺回來了就住在木樨街。”

魏裏老微微一楞,緊接著唇周白胡子吹起。

“不許渾說。”

謝六嬸擡手指指那頭站在門口的花賽金:“這巷子裏誰不知道,您要是不信,問問花家妹妹。”

花賽金捏著帕子推她家小丫鬟出來回話。

小丫鬟口齒伶俐:“六奶奶沒唬人呢!”

魏欽回揚州那日,小丫鬟出門幫花賽金買面脂,正正好看到了魏欽回木樨街。

又有幾位在巷子裏的鄰舍過來幫腔。

魏裏老用力握著拐杖敲了敲地磚,打斷他們的話。他在這一片很有些威望,大家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謝六嬸小聲說道:“裏老與魏家大爺同族同宗,可不能偏袒他。”

魏裏老和魏欽連著親。

魏裏老不與她計較,心裏明白怨不得大家胡亂猜想,這幾年關於他這個侄孫的流言翻著花樣地傳來傳去,總之都不是什麽好話。

“這件事我自會稟明衙門查探清楚,只事情未查明之前,不許再胡說引起恐慌,都散了,散了。”

既得了魏裏老的保證,眾人也不敢再鬧騰,都各自家去做事了,剩下幾戶周圍的人家沒走。

魏裏老準備往明宅去。

謝六嬸朝他們喊:“家裏好像沒人!”

小吏問道:“明先生家剛回來的那小姑娘呢?”

“早上敲她家門,沒有人應答,我再去看看。”

院子裏明黛試完梯凳,正要回去魏家,大門又響起敲門聲。

她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誰找她。

她站在門後,小心翼翼地問:“誰呀?”

“是我,謝六嬸。”外頭回她。

“哎呦,姐兒在家啊,”謝六嬸說,“早上來找姐兒,姐兒沒來開門。”

明黛那會兒在魏家呢!她掩著唇輕咳:“昨日淋了雨,感染了風寒,許是睡沈了,沒聽到。”

謝六嬸看她果真一臉病容,真真可憐,關切了兩句。

明黛身體已經好了一些,謝過她的關心,看到她身後的巷子裏站了不少人,不由的心一緊,發生什麽事情了?

謝六嬸趕緊把汪氏當鋪被劫的案子告訴她:“他這幾年不見蹤影,怎的這般巧合,他一現身,南小街就出了事,這可怨不得我們多想!”

大家嘰嘰喳喳地附和。

“不是他!”

明黛再清楚不過昨晚魏欽幹了什麽,下意識地說。

她聲音不大不小,巷子裏正好能聽到,一瞬間都安靜下來。

魏裏老杵著拐,慢悠悠地走過來,睿亮的眼神盯著明黛:“都別說話,讓明家姐兒好好說說。”

謝六嬸花賽金她們互相看看,她們真沒有人說話。

明黛嘴巴比腦子快,說完自己都懵了一下,單話說出口也不能收回去,她頂著眾人熾熱的目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昨晚聽見隔壁擺了酒席,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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