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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我在這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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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在這裏死去

叮……叮……

沈穩而有規律的敲擊聲在小巷裏響起。也在蔣遼的心裏響起。

這種聲音太熟悉了,蔣遼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聽著這個聲音進入夢鄉。

等到七八歲的年紀,就開始替父親打下手。跟在一言不發,沈默如山的父親後面,拉風箱,打井水,搬運鍛造好的器具。

這樣出死力的人家,又沒有女人操持家務,父子二人把家裏過的跟雜貨鋪子一樣混亂。

吃住都在院子的打鐵棚子裏面,真正住人的一間正屋,兩間低矮的廂房倒是堆滿了農具和雜物。

蔣遼的印象裏,父親不茍言笑,對著他的永遠都是那個滿是汗水的高大背影。

這樣的環境,也讓蔣遼養成了沈默寡言的習慣,除了拼死揮動打鐵的錘頭,吃飽了就是睡,睡夠了就是吃。學堂裏的童生們就給他起了一個憨熊的外號。

小時候,蔣遼心裏對父親沒有多少恨,也沒有多少愛。直到有一天,夜裏起風,本來已經封住的鐵爐被夜風吹旺,炙熱的煤炭掉在了草席旁邊。

正在熟睡的父子二人被濃煙驚醒,大火瞬間就吞噬了整個棚子。

漆黑的煙霧中偶爾躥出亮紅的火焰,木頭搭建的棚子迅速燒起來,紅色火苗向上亂竄,如猛獸的舌頭一樣舔舐著棚子的木檐。

睡夢中的蔣遼,感覺自己被放在了蒸籠裏面,猛然睜開眼睛,炙熱而又濃稠的煙霧撲面而來,只得趕緊閉上。

周圍所有的事物都被點燃,蔣遼已經被火焰包圍。不到片刻,就聽到鄰居門奔走相告的呼喊,鐵筒咣當的聲音,木盆砸在地上的聲音,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

蔣遼以為自己要死了。雖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清楚,死——意味著什麽。

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父親撕心裂肺的叫喊:“娃子……娃子!娃……子……快出來!”

蔣遼一下子就在火中站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父親這樣叫他,帶著椎心泣血的吶喊,不屈而又絕望,好像在一聲聲喚著他的靈魂。

大火中,蔣遼的心竟然靜了下來,臉上甚至溢出了一絲笑容——在父親的心裏,他原來這麽重要!

這個時候,蔣遼猛然感到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自己一把抱起,在烈焰碎木中狂奔而出。任憑燃燒在檁條砸在堅實的後背,卻始終把他護在胸前。

就像野獸拼命護著幼崽。

因為抱的太緊,蔣遼嗅到了他身上堅毅的味道,永遠難忘……

所有的鄰居都勸蔣遼的父親不要進去,因為大火已經燒得滿屋通紅。

可是那個鐵打的漢子,沒有片刻猶豫,甚至來不及在身上披條濕布,呼喊著,就沖進了火海!

在躥出木棚的一刻,蔣遼被雙手高舉,摔在前面,緊接著一根粗大的木梁就砸中了父親的右腿。

無數的冰冷的井水鋪天蓋地的向父子二人傾瀉,先是火人,接著又成水人的父子二人,在水火中相視而笑。

鄰居們扔下手中的木盆、水桶,都說:這對父子,瘋了!

……

叮當聲越來越近,蔣遼跨過籬笆門,看見院子旁邊那個石缸。

那是自己唯一的玩具,無數次搬起,舉起,到後來高高拋起。現在孤零零的放在院子的一角,長久沒有玩,裏面已經長出淩亂的雜草。

熟悉的院落,依然雜亂不堪。

蔣遼對著那個臂膀上滿是疤痕的背影,平靜的說道:“父親。”

當!

鐵錘落下,不再響起。

蔣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眼前這個器宇軒昂的九尺男兒,楞了很長時間。

“回……來了。”蔣重的聲音裏好像帶著水,壓抑到有些沙啞。

“父親。”蔣遼又叫了一聲。

“回來了好!”蔣重放下鐵錘,走了出來,看著威武的兒子,目光落在蔣遼手中一丈多長的黑杖上,滿心欣慰。

“父親,這叫樹杖,是一件很厲害的兵器!”

蔣遼今天叫的父親,比過去幾年都多。

一些情緒已經放下,蔣遼好像重新認識了父親,這時的父親顯得有些蒼老。

“我試試!”父親依然有力的大手一把抓過那根樹杖,但是沒有想到,嬰兒臂粗的黑杖,竟然這麽重。一個趔趄,雙手撐著,才將樹杖徹底拿起。

“好家夥!”蔣重說道。

既是說這件兵器,更是說自己的兒子。

蔣重是衡水鎮公認的大力士,年輕時候就力扛千斤。

少年時代也是急公好義,最終卻被漫長的歲月打磨成一個沈默寡言的鐵匠。

這個鐵匠,有許多想法。

他想不顧大夏帝國的律法,打造一把趁手的兵刃;他想拿著這件兵刃到帝國北疆,一刀一槍博得一個爵位;他甚至想踏上武道,統領千軍萬馬。

但這一切,終歸是想。

現在,他眼前這個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高大男人,很有可能要實現他全部的想法!

蔣重很高興,高興的想舉起鐵錘,不停的打鐵,打它三天三夜。

擡眼看去,蔣重這才註意到,恭恭敬敬跟在兒子身後的年輕女子。目光裏露出疑惑。

“父親,這是翠花。翠花,快見過父親。”蔣遼說道。

王翠花心裏有點慌,走上前去行禮,響亮的喊道:“父親。”

父親!?你小子……

蔣重看兒子的眼神疑惑裏隱藏著驚喜。再看向蔣遼身後的女子,發現王翠花眼裏那種不卑不亢的明亮。

“和你娘有點像!”

很多年了,蔣重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

…………

…………

十幾年沒有女人的院子裏,終於來了一個女人。

王翠花把蔣家不大的院子收拾的幹凈利落,甚至連那個石缸都刷了一遍。

兩代三人,其樂融融。

王翠花舉起鐵錘竟然也是有模有樣。蔣重眼裏,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的上自己的兒子,不論在生活裏,還是在戰場上。

也許我老蔣家真的要出一個將軍啦!蔣重想道。該把這個消息告訴那個苦命的女人了。

安穩簡單的日子總是容易很快過去。蔣重找了一個時機,對蔣遼說道:“可惜你娘生下你就走了,沒有機會看到我們的兒子出息成這般模樣。”

蔣遼很少聽到父親提起母親,在他的意識裏,自己也許就是個沒有娘的孩子。

“該去看看她了!”蔣重沈聲說道。

“我去街上買點香燭”翠花很知趣。

……

衡水北山的西坡,一片陽光很少到達的地方,就是衡水鎮的墓地。

西方陰煞,利於喪葬。

這裏是衡水先祖選定的墓地,凡是死人都往這裏葬。這個習俗沿襲了不知道多少年,以至於整個西坡,一眼忘不到邊,全是密密麻麻的墳頭。

蔣重領著二人,走過眾多墳頭間曲曲折折的小路,來到臨近山崖的一片墓地。

再向山崖邊走上數丈,對著青翠群山,一個墳塋立在面前。

“你娘生前喜歡登高望遠,這是我給她選的位置。”蔣重說道。

蔣遼收回遠眺的目光,突然發現比他娘親更臨近山崖的地方,竟然還有一座墳塋。

“這個墳塋也是奇特,竟然葬在懸崖邊上。父親,你知道這是誰嗎?”

蔣遼隨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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