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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周之後的幾天裏，他們倆誰也沒提起過這一晚的事情。閉嘴似乎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含在口中的彩虹糖那般，不用“嘎吱嘎吱”地嚼出聲響，也能在漸漸融化的糖衣中抿出絲絲縷縷的甜蜜。

不過陸琪終究還是沒忍住好奇。在Mark某次離開座位的時候，她裝作不經意般問了問Terry，那天晚上領隊先生和平常有什麽不一樣。小菜鳥撓了撓頭，說除了剛過12點那會兒他大喊了一句“臥槽”、嚇了自己一大跳之外，其他時候都跟平常一樣，戴著耳機自顧自地忙，也不動也不出聲，最多偶爾會不出聲地笑上一笑。

“怎麽了？是Mark那邊有什麽八卦麽？”小菜鳥的顴骨上瞬間堆出了兩塊蘋果肌，一張嘴就露出了兩排森白的牙。

“你個男生都這麽八卦！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哦！”

陸琪斜睨了Terry一眼，也不管他在後頭嘟嘟囔囔地辯解道“還不是你先問的”，索性就拿起本子推開門，跑去客戶那兒要資料了。在半途上，她碰見了正往回走的Mark，他走得挺快，見到陸琪之後也沒減慢步速，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他們經理不在”，便像一陣風一般急匆匆地與她擦肩而過了。

對此陸琪並不驚訝，可她的心裏頭多少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兒失落的感覺。一整晚的插科打諢沒有改變任何事情，二人之間始終隔著一道玻璃屏障，看似親密無間，可卻永遠都沒有觸進對方世界的相交點。

她喜歡和Mark相處的感覺，喜歡聽他誇獎自己，喜歡看他不多爭執卻每每一語中的的自信，也喜歡自己在被他捉弄一番後再努力地設個局、最後把他一起拽進坑裏時兩人相視大笑的場景。Mark還是那個Mark，但陸琪已經不是原來的陸琪了，她不會再讓自己沈迷於提心吊膽或是喜怒無常的暗戀之中，也不會再一刻不停地關註自己在他面前的表現，或是因為一點點小錯誤和小美好就整日整日地胡思亂想、執拗地不肯向前。如今，她更願意把Mark當成朋友，就像是阿卿、若菲和魏淩那樣，她不在乎獻醜和露怯，也不期待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發展，唯一的願望不過是，光棍節前夜的這一晚熱絡不僅僅是曇花一現。

然而遺憾的是，Mark Yu似乎連這一點機會也沒打算給她呢。

在回程的高鐵上，陸琪坐在臨窗的座位上，頭靠著玻璃，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斷斷續續地起落。時至深秋，天黑得很早，明亮的屏幕在斜映玻璃上，顯出一片方正又刺眼的白光。火車上的信號不好，有時候一條消息要過很久才能發出去，發出去了之後又要過很久才能看到回答，這讓陸琪一時有些昏昏欲睡。她半垂著眼瞼，看上去是醒著，可腦袋卻像生銹了似的，滿腦只有列車摩擦鐵軌發出的尖銳噪聲。若不是坐在她旁邊的Mark推了推她、給她遞上了一塊巧克力，她大概真的就要睡著了吧。

說完“謝謝”之後，陸琪揉了揉眼睛，低頭又看起手機上新出現的一大堆消息來。正在和她聊天的照例是她的閨蜜團們。在忙季開始一個月之後，阿卿把群名從“五年註會，三年模擬”改成了“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忙碌的二年級生活讓大家一起出現的機會變得極其珍貴，不是你在加班就是她在開會，也只有在周五傍晚的出差歸途上才能勉強湊齊一桌麻將。所以，每次當群裏活起來的時候，大家就像被逼著吃了一個星期草的食肉動物一樣，有什麽苦水都往這潭子裏倒，比如若菲的蜘蛛先生，比如阿卿的笨蛋小朋友，比如魏淩的做不完的合並分錄……而這一天，她們的主題是“當你長大了，而你喜歡的人剛好又重獲單身，你要怎麽做”。

魏淩說，你得先確定，他對你和對別人是不是不一樣。

若菲說，不不不，你得先確定，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而阿卿幹脆直接甩了狠話，離他遠點兒，他不是喜歡看臉麽。

看著屏幕上這一行行勸她三思而行的言語，陸琪半垂下眼瞼，不禁搖頭苦笑。她知道好友們這麽說是為自己好，可當她回憶起去年今時她們完全不同的態度時，驀地還是會生出些落寞的感覺。這一年來的起起落落讓每個人變得越發謹小慎微了，她們不再是莽撞無知的少年，也不會再輕易去嘗試那些不容易成功的事。哪怕今天有人鼓動，陸琪知道自己也斷斷不會真的去對Mark表達些什麽，可是，不覺間她卻又暗暗地懷念起從前那句無所畏懼的“上啊”——她還記得當初在聊天記錄裏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只感覺自己的屁股好像突然被人踢了一腳，雖然會痛，也不免驚慌，但那一刻，自己的心裏卻懷著就此起飛的希望，滿以為只消多往前一步，說不定就能實現那些高不可攀的願望。

就算是成長也是有利有弊的，不是嗎？

不久之後，車廂廣播開始報站，而噪聲和車速也漸漸減緩了下來。陸琪的眼睛還沒離開手機，而領隊先生的聲音卻又一次從旁邊傳來：“原來你的表情包都是從這兒來的呀。”

“啊？”

在女生一臉的莫名其妙中，Mark笑著朝車窗的方向努了努嘴。陸琪伸長脖子，看了看映在玻璃上花花綠綠的表情圖片，甕聲甕氣地回答了一個“嗯”，可在潛意識裏卻又感覺到好像有什麽不對。

車廂裏漸漸升起了些離座和搬運行李的聲響，不多時便蓋過了行車的噪音，讓整個車廂都騷動了起來。坐在外側的Terry已經去車門那兒排隊了，而陸琪也整理好了背包，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倒是Mark還在旁邊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一點也不在意列車的移動速度差不多已經降成了龜速水準。女生嘟了嘟嘴，低下頭又看了一眼手機，而當她再次擡起頭時，她的視線正撞上男生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還有鏡片後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瞳仁，這讓她的心口急劇一收，混沌的腦袋也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既然他從倒影裏看見了表情包……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能從倒影裏看見字？！

噢！不會這麽倒黴吧……

陸琪垂下了頭，直楞楞地盯著暗掉的手機屏幕，可是眼前的這片漆黑卻給不了她任何確定的答案。很快，頭頂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走吧”，仿佛是盲人手上的那柄敲擊桿，慢騰騰地引著不願意擡頭看路的她搖搖晃晃地挪到了下站的車門口。

隨著一聲像休止符一般的“哐當”，列車穩穩地停在了終點站的月臺上。在一起出站的路上，Mark和Terry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而陸琪卻好像累得耗盡了全身力氣，一路沈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就仿佛是一條拖在地上的、臟兮兮的尾巴。她能聽見男生們不拘小節的笑語，也能看見他們沾了灰卻仍寬厚的背脊，他們就在她近前不遠處，可是在這一刻，她卻無比希望自己能遠遠地躲開。她沒辦法想象，如果Mark真的看見了群裏的聊天內容，自己以後還能怎樣去面對他——他會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說給別人聽嗎？他會為了防止引火燒身索性與自己形同陌路嗎？還是說他會像對待Rene那樣，把這段情愫當成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輕飄飄地一揮手就忘記了呢？

不過，不管是其中的哪一種情形，遠離一段時間應該都是一劑不錯的解藥。再勁爆的八卦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被遺忘，更何況是這般不值一提的天真愛慕呢？人嘛，本來就是喜新厭舊的動物，這個道理早已被論證過無數遍了。

陸琪默默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項目安排表，飛快地盤算出自己和Mark下次一起做項目大概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這個還算長的間隔令她總算是舒了一口氣。深秋的冷風挾著新鮮空氣湧入出站通道，撥開了旅人們汙躁又疲倦的氣息。眼看著狹長的通道就要走到頭了，陸琪的精神也逐漸好了起來。站在火車站巨大的燈箱底下，她如釋重負地朝兩個男生揮了揮手，大聲地喊了一句“再見”，然後便轉過身，像趕火車一樣大步流星往地鐵站方向走去。

“再見。”

身後響起了一句明亮的回應，而陸琪卻沒有回頭去看說話的人到底是誰，她只是擡起左手在耳邊擺了一擺，然後便又義無反顧地將自己投入了閃著霓虹的黑夜裏。也許分離的次數多了，每次告別時都會顯得漫不經心，不過這也沒什麽要緊的，反正大家都在一個組裏，以後有的是相見的契機。

況且三個月也不長，畢竟，那些在不同的城市間奔波穿行的日子，總是一轉眼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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