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份太把自己當回事的要約是不是過於中二了些，才向前走了沒幾步，陸琪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哈哈哈”的笑聲。那笑聲完全是明目張膽的，都沒有一點點掩嘴偷樂的意思，她也辨不清到底是誰在笑、到底有幾個人在笑，她只知道自己的面頰一下子就燒了起來，熱辣辣的感覺瞬間蔓延到了耳根。

她下意識將手上的冰可樂直接往面上一貼，可是罐子外化開的水卻亂糟糟地淌了她一臉，並且在易拉罐貼臉和移開的倉促之間，她還不小心甩了一些水在自己的藍條紋襯衫上，轉眼前胸處便暈開了一片顯眼的水漬。

討厭！真是太倒黴了……

她提了提領子，輕輕地“哼”了一聲，也沒再費心打理，只是擡起胳膊擋在身前，然後低著頭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顯然，陸琪知道自己又一次說了蠢話，可是這一回，她卻沒有生自己的氣，也沒想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甚至有些詭譎的自鳴得意感，仿佛是頭一回大著膽子做了一件“沒大沒小”的事。

其實陸琪早就都不喜歡自己那副老好人的樣子了——她討厭為了給別人留下好印象而處處言聽計從，可大概是由於缺乏自信的緣故，她總是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想法爛在肚子裏。而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差到不能再差的考評結果激出了她破罐破摔的勇氣，也給她安上了一張“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厚臉皮，以至於讓黑發白裙的乖巧小公主忽然就變成了一個頭頂彩毛、腳蹬鉚釘的青春期逆反少年——何必讓自己過得那麽拘束呢？幹嘛要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工作已經這麽艱難了，如果還要讓那些沒有意義的條條框框來圈住自己、最後卻又得不到半點好處，那可真的是蠢到家了！

“哼，去你媽的！”

隨著這句一字一頓、頗具喜感的粗話輕輕地在空氣中爆開又消散，一個濕淋淋的易拉罐被重重地按在桌面上。幾滴水珠飛濺而出，闖進了周軼卿的視線，轉眼便在短發女生的書本上留下了幾個小圓點。阿卿擡起頭，淡定地斜睨了趴在桌上的陸琪一眼，然後伸手抓起那罐已然不怎麽冰的可樂，拉開拉環仰脖一傾，半分猶豫也沒有，動作流暢得就像是排演完美的電視廣告。

“哎你幹嘛呀……這是我的！”

盡管陸琪在第一時間聽見了二氧化碳從罐口湧出的聲音，可當她回過神伸手去攔的時候，不請自來的阿卿已經自顧自灌了不少飲料下去。打完一個爽快的飽嗝，短發女生放下了紅色鋁罐，順手還把罐子往陸琪夠不到的另一側又移了移。然後，她拿起手機匆匆地按了幾下，調出錄音機、按下屏幕最下方的紅點，抿嘴忍笑，看著秒表飛逝，似已認定了接下來會有一些有趣的事發生。

可是自從說完前頭那句連“強烈譴責”都不如的主權申明之後，陸琪那邊就再無一點回應了，這不免讓耐著性子等了快十秒鐘的阿卿倍感失望：“哎？這次怎麽不說‘去你媽的’了？”

“哎呀別鬧……”陸琪沈下臉，一把搶過阿卿的手機，伸手關掉了錄音程序，還似洩憤般重重地戳了一下返回鍵。把手機丟回去之後，她又倦倦地趴回了桌面上：掙脫桎梏的如虹氣勢就像是松了口的氣球那樣，仿佛在氣體沖出拉罐的那一刻就順勢一起跑掉了，此時此刻，那些盤踞於心底的懷疑重新占據了高地，讓她的腦袋裏又裝滿了奇怪的問號，以至於一時間都忘記要搶回自己的可樂了。

“想什麽呢？”看到好友一臉迷茫的神色，阿卿總算是認真了起來。她靠在椅背上，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陸琪那頭略顯毛燥的長直發，就好像是在給一只才睜開眼的小奶貓順毛。

而小奶貓則慢慢地從鉛字堆裏擡起頭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揉著眼睛輕聲輕氣地哼了起來，話語間有淡淡的鼻音，與先前那個學說粗話的“菜鳥太妹”判若兩人：“你說，那些找我做項目的人，他們是真的覺得我夠好嗎？還是說只是因為項目挫留不住人，所以才找我這種註定會被剩下的老實人來當接盤俠？”

“嗯……你覺得呢？”阿卿揚了揚眉毛，不置可否。

“我覺得吧……我做得應該還是挺不錯的。”陸琪擡起肩膀，靠在椅背上隨意撥弄著微微開叉的發梢，雖說她已經把替自己辯解的邏輯捋得服服帖帖了，可那些言語中卻又全是起起落落的不確定，“我是犯過一些錯啦，可當時在入職培訓的時候，隔壁組那個經理也說過，我們是新人，我們就本來有權利犯錯的呀。Mark Yu總不能因為我填錯了一份銀行詢證函就認為我只有勉強及格的水準吧，我還做了很多他本來分配給別人的工作呢！他怎麽能抹殺掉我表現好的那些部分呢？”

“切，他才沒覺得你只是勉強及格呢……是你自己把這個三分看得太重了！”阿卿斂了神色，從面前垂順的黑色長直發間一把拍掉了陸琪那雙正準備去撕扯分叉的閑手，引得女生尖銳地“嗷”了一下，可女王大人卻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有誰說過三分就一定代表很差勁嗎？我們這個級別總共六十個人，裏頭有四十個人都是三分哎，你幹嘛非要把自己當成第六十名來看啊？！而且分數和能力本來也不一定都能匹配上，看看Tony Tang吧，五分又如何？估計這會兒他都恨不得要跟你換分數呢。”

話音剛落，前頭不遠處就傳來了蜘蛛先生的聲音，他拿著電話，眉頭皺得緊緊的，語速很快，面色泛紅，聲音像正在爬坡的老式汽車引擎那樣磕磕絆絆地向上爬升，很快便引得周圍的好些人都擡起了頭來看熱鬧。也許是電話那頭的客戶不買他的賬，於是Tony只能一遍一遍重申著自己的需求，而在他身邊的項目領隊卻翹著二郎腿，和其他的團隊成員談笑風生，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這位滿分小朋友有可能會解決不了眼下的瓶頸。

“你不去幫幫他？”趁著若菲出來倒水的功夫，阿卿伸手攔住了她，“他老這麽打電話，都吵得大家不能看書了。”

“不幫。那個客戶超級難搞，年初的時候Cathy問他要東西，差點被他罵哭了。我才不想蹚這趟渾水呢。”若菲甩了甩手，踩著高跟鞋裊裊婷婷地向前走去，聲音綿綿的不怎麽有力道，可說出口的那幾句話卻噎得人啞口無言，“所以這種難題還是讓五分同學去解決吧，所謂‘能者多勞’，分數越高，責任越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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