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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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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晏殊站在那裏,孤立無援,發紅的眼圈忍不住渾身顫抖,臉龐銀光的痕跡忽現。

“小……卿。”

徐冬冬在裏面哭,晏殊聽得心都要碎了,他很無助,很絕望。

昏暗的長廊散發腐爛的惡臭,渾濁的空氣充斥著縈繞的灰塵,一門之隔,裏面傳來徐冬冬痛苦的嘶吼。

他扯著嗓子,似乎在拼盡餘生全力去阻止晏殊靠近。

遠遠的白綰卿聽著徐冬冬的叫喊,有那麽一瞬間想要轉身逃跑,她太害怕了,內心深處仿佛猝然被利刃一把把刺中。

“冬冬……是我,白綰卿  ”

白綰卿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太短太短,等她說出自己是誰,等待的恐懼瞬間將她吞噬。

屋內不再大喊大叫,一時間安靜許多,安靜地可以清晰聽見徐冬冬的啜泣,他跟晏殊一樣,都在極力隱忍著。

“卿卿,進來。”

這句話是飄著的,比風還輕,沒傳到屋外,就散了。

門沒有上鎖,白綰卿握住松動的銅制圓把手,轉頭看向晏殊,晏殊咬著唇堅定地搖搖頭,握緊拳頭,低頭,後退一步。

冬冬不願意,他不會進去。

白綰卿了然,推門進去,瞬息間,晏殊擡頭看向屋內,方寸之地的汙濁和狼狽,他心愛的人啊。

門關上,屋外砰砰響著,晏殊在發洩,他在發洩這一生的無助和無力。

狹小的木渣床,發黃的床單,圍繞在滲血的床單的蒼蠅臭蟲,盒子大的單面窗戶透進的光都是冷的,泥黃的光線照在床頭,蒼白稚嫩的小臉,此刻淚眼模糊。

徐冬冬在哭,流著淚無力地控訴這世事的不公,嘴角試圖上揚擠出一個稍微燦爛的笑容,他失敗了。

下半身的血浸濕床單滴到地上,一顆一顆砸在地上看不清顏色的毛毯,失力地墜落中被空氣奪走最後的餘熱,悄無聲息地消失。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眼前的一切,她都明白了,跪在床邊,含著淚看著瘦若柴骨的手,低聲細語:“冬冬,疼嗎?”

好疼啊,小卿,好疼啊,我好疼。

我沒有變成女孩,我現在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

徐冬冬就這麽流著淚看著白綰卿,身上疼得冒冷汗,嘴裏一句話都說不出。

白綰卿眼神茫然,手足無措地跪在床邊,她要求哪路神仙才能救她的朋友,“冬冬,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沒人會知道的地方,好不好”

“冬冬,好不好”

“好。”輕飄飄的一個字,抽走了徐冬冬的所有堅強。

門開了,白綰卿背著裹著風衣的徐冬冬從門口走出,“冬冬  ”被白綰卿外套死死包住,晏殊看不到徐冬冬的樣子。

來不及多解釋,白綰卿死死咬著牙硬生生背著比她重四十斤的徐冬冬到地下車庫,極度的緊張她忽略人體的溫度。

“我來開車,你坐副駕駛。”

晏殊讓出副駕駛的位置,攢緊後車門的把手,徐冬冬背對著他,不肯下來。

白綰卿不顧形象朝晏殊怒吼:“手松開!”

手,松開了。

從大學考到駕照直到今天,是白綰卿第一次開車。

晏殊和徐冬冬都知道白綰卿多害怕開車,當初白綰卿被家裏逼著去學開車的那兩年裏,白綰卿沒有一個晚上是不做噩夢,整夜整夜被驚醒,甚至因此以至於兩場考試隔了一年半。

縮在後座的徐冬冬裹著風衣艱難地想轉身,被白綰卿回握住手“冬冬,別怕。”

插鑰匙,點火,啟動,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沒有走大路,有紅綠燈,白綰卿清楚知道自己絕不能闖,否則警察來了,徐冬冬就徹底完了。

疾速穿梭在不平的小路上,車頭的兩個大燈是他們此刻的所有希望,是冬冬生的希望。

白綰卿心裏祝禱:冬冬,活下去,為了我,為了晏殊。

此時的白綰卿就像無頭的蒼蠅,她太慌,只能勉強把手機開機,按下緊急聯系人電話。

電話接通。

“周……子虛,冬冬……冬……冬冬他出事了,我……我……我要找段木澤……救命  ”

電話那邊耐心聽完白綰卿磕磕巴巴說的每一個字,回覆的聲音剛勁有力,仿佛有安魂定魄的功效。

“松手,讓我來。”

白綰卿努力平覆心情,顫顫巍巍松開方向盤,車子自動驅車駛往醫院。

看著車大燈打開,白綰卿腦袋如同前路一樣,一片空白,她不敢往後座看。

因為她的右手握的東西,松了。

車子照常行駛,整個空間突然安靜了下來,呼吸間白綰卿清清楚楚聽到徐冬冬血流不止的聲音,心裏揪成一團。

晏殊在副駕駛上如坐針氈,兩邊的人都不準他回頭看,恍如剝離靈魂的無力感如墜深淵。

直到徐冬冬被推進搶救室,晏殊都沒能見到徐冬冬一面。



響亮的一聲回蕩在寂靜的走廊,白綰卿看著天花板上蒼白的燈光,恨恨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他沒保護好冬冬。

是他先招惹的,但他沒保護好冬冬。

從一開始,白綰卿就提醒過晏殊這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沒有回頭路可走,而且在他們之間如果有人受傷一定是徐冬冬,而且一傷斃命。

接著,又是一聲響亮,路人紛紛側目。

白綰卿甩了自己一巴掌,沒有絲毫手下留情,她也該死,她放手讓冬冬走下去,她也沒保護好冬冬。

晏殊看著白綰卿紅腫的右臉,臉上沒有絲毫愧疚,眼神由空洞轉為陰森,這邊白綰卿還沈浸在悲傷中。

殺我別用親人刀是徐冬冬曾對白綰卿說過的玩笑話,如今她該怎麽辦?

握著手機準備起身去找紀絨棠,還沒站直猝不及防被晏殊一腳踢到墻上摔了下來,腹部傷口撕裂,鮮血呲地噴射到晏殊的臉上。

她的血,是溫熱的,晏殊握緊拳頭一步一步逼進,劇烈的撞擊讓白綰卿不得不蜷縮身體捂住傷口。

淩亂發間白綰卿看清了動手的人,晏殊,他怎麽會

晏殊就像被奪了理智的瘋熊,抓著白綰卿身上的衛衣帽子想把人拎起來往墻上撞。

真是瘋了。

白綰卿收緊臂膀,從衛衣下口逃脫,滲頭衣角的血迸濺在地上,落下點點滴滴的紅色小花。

一樓換完藥的宋曉玲聽排隊領藥的家屬說急癥室二樓有人打起來了,一開始宋曉玲沒打算管,可一聽到被打的是個女孩,身上還帶著舊傷。

心靈感應一般,宋曉玲直接從窗戶跳到住院部與急癥室的走廊,徒手翻到二樓,從醫生辦公室沖到鬧事現場。

“晏殊你找死!”

宋曉玲是認識晏殊的,也知道他們出現在這肯定是因為徐冬冬,周子虛在白綰卿住院後就找過他,以一家夜總會為謝禮,為的就是阻止徐冬冬和晏殊這兩人找到白綰卿。

具體原因周子虛不願意多說,只說是圖謀她家貓崽崽身上的一樣東西,點到為止,不便多說。

周子虛確實不能多說,要是他真告訴宋曉玲,以宋曉玲那護崽的貓媽性子,非得送徐冬冬和晏殊下地獄。

白綰卿和宋曉玲拳拳致命,可晏殊就像是個機械木偶,沒有情感,感覺不到疼痛。

“為什麽,你不出現!”晏殊一句話沒頭沒腦,宋曉玲打得骨頭發癢,向白綰卿疑惑,什麽情況,大塊頭在說誰

“為什麽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找你!”

“他現在要死了,都怪你,你個賤人!”隨著晏殊一聲怒吼,白綰卿遲疑了一下,在宋曉玲驚喊中忙不疊去當晏殊的攻擊。

沒擋住,晏殊攥著白綰卿的手腕把人高高舉起,走向二樓窗戶,他要把白綰卿扔下去。

“去死吧!”

一支銀箭穿膝而過,晏殊雙手一松,白綰卿被後摔撞到旁邊的景觀盆木,黑色花瓶轟然倒地,巨大的碎裂聲把所有人拉回現實。

又一箭,射穿晏殊的小臂。

又一箭,射中晏殊的左肩。

箭頭往上,再一箭,對準晏殊的腦袋。

白綰卿再三嘗試爬起來,撕心裂肺大喊:“周子虛,不要!”

他想殺了晏殊。

只有白綰卿的聲音能把大魔王拉回人間,宋曉玲親眼見證了這個奇跡,當出在俄羅斯□□游戲亂毆裏,只有周子虛一個人是最後站著走出來的。

一身浴血,周圍混雜鐵腥味和叫囂聲,周子虛踩著層層疊疊的身體,一步步走下魔壇。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白綰卿的朋友,所以才出手。

與白綰卿話音同步的是方淮射出的□□。

晏殊很快被警方控制,送進搶救室,方淮收回槍,拿著警棍一擊打掉周子虛手裏的弓箭,“公眾場合,你不要命啦!”

周子虛側身搶先一步收回弓箭,走過方淮,臉黑得可怕,疾言厲色回答方淮的話。

“他不要命,我成全。”

從周子虛換上神明服飾拿著弓箭準備帶白綰卿去參加附近漫展放松心情,結果敲門沒人應,推門進去發現人早翻窗跑了。

周子虛的心情一下子化為五月陰雨連綿,在這之前只有方淮和沈鐘來過,楊痞子死了,紀絨棠、宋曉玲,一個上班,一個上藥,白家二老也好好的在老房子那邊。

能叫走小妖精的只有那兩個人了。

周子虛已經警告過,他們倆任何一個人敢再聯系小妖精,他就送他們去見上帝。

沒想到,他們竟然攀上方淮這根藤條,來荼毒他的小妖精,簡直找死!

出手絕不心慈手軟,現在老松柏不在,沈鐘有點後怕周子虛,現場唯一能治住大魔王的人卻瀕臨死亡,硬著頭皮勸道:“周子虛,我警告你,不要襲警。”

周子虛嘩笑,一雙眼睛陰沈得深不見底,“怎麽,兩位警官穿的一身警服只會用來保護自己嗎”

懷遠化工廠那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

宋曉玲靠在墻邊,擺擺手謝絕段木澤搭把手的好意,指了指晏殊,雖然她看不起方淮,有一點方淮做的沒錯,晏殊可以死,但絕不可以是現在。

既然周子虛選擇眾目睽睽下拉弓搭箭救貓崽崽,那晏殊就絕不能死在醫院。

宋曉玲閉上眼睛喘氣,敲了敲墻,朝晏殊好心提醒,“大瘋熊,爭口氣,別死在醫院害了一圈人。”

周圍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麽看待。

紀絨棠從搶救室的手術臺下來一路跌跌撞撞,手腳並用攥著心口沖到急癥室二樓,好不容易趕到又在門口狠狠摔了一腳,臉上的醫用護目鏡斷成幾段。

顧不得碎片紮進手心的疼痛,紀絨棠直接一個滑跪撲過去,周子虛小心翼翼抱著渾身是傷的白綰卿蹲在她面前。

周子虛低下他不可一世的頭顱,哀求道:“救救她,求求你。”

傷口剛愈合又被撕開,白綰卿痛到額頭冒冷汗,拽著周子虛的衣領不肯松手,宋曉玲撐地起身,一瘸一拐搶了過路醫生的醫療車朝白綰卿的方向用力一推。

“藥!”

眾人齊心協力救白綰卿的時候,背後是晏殊紅著眼流淚,他不肯走,醫生也沒辦法,只能側身給他留個說話的空間。

晏殊像是發洩般如猛獸嘶吼:“白綰卿,你為什麽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徐冬冬一直在找你,他到死都一直在找你!”

宋曉玲看不下去,沖過去要接著揍晏殊,被方淮攔下。

“她不知道,她也是剛剛被搶救回來,你要一個死裏逃生的人為你們做什麽!”

紀絨棠清楚白綰卿和晏殊他們的關系,只是這種情況她也沒辦法站在醫生角度有好脾氣。

“晏殊你瘋了嗎,不是綰卿故意不接,是她手機被周子虛收走,她根本聯系不到你們!”

“周子虛那麽愛她,白綰卿她要是真想聯系我們,怎麽可能想不到辦法!”

晏殊的一句話在旁人眼裏就是無理取鬧,但在白綰卿耳裏卻是不爭的事實,因為她確實沒多想聯系徐冬冬和晏殊。

只要是她白綰卿想做的,十個周子虛都攔不住。

既然她不反抗辯駁,默許就是她的態度。

晏殊的話沒錯,但也不全對,白綰卿不拿手機只是怕他們擔心,卻也有不想接到任何人都電話。

曹遠生死了,譚小麗死了,古嶙峋死了,楊祝也死了。

短短兩個月,死了很多人。

死去的都曾出現過白綰卿的生活裏,或多或少,留下了滴滴點點或笑或痛的記憶。

以至於他們死後,都被貼上白綰卿的某某的標簽。

他們本來只是他們,平行的時間線因為一副陳年舊畫被糾纏在一起,從楊祝因為涉嫌謀殺曹遠生被捕,白綰卿在警局被沈佳宜拽到即將釋放的楊祝面前時,命運就已經開始為他們所有人造就一場荒誕無稽的噩夢。

現在,有人如夢初醒,有人醉生夢死,有人再也沒有如果。

這裏面有好人,有壞人,也有無辜的人。

白綰卿她太亂了,需要靜一靜。

因為她知道,這場噩夢還沒結束。

這一夜,所有人守在徐冬冬搶救室門口,晏殊簡單包紮後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猶如門神一般,企圖把死神阻隔在門外。

白綰卿看著晏殊孤獨的背影,兩臂之寬的一扇門,門裏門外的人都拼命地跟死神搶躺在床上的人。

段木澤走過來,輕聲寬慰白綰卿,“你昏迷不醒的時候,子虛也是這樣。”

周子虛聯系他的時候,他讓指揮周子虛讓白綰卿把人帶到他空的公寓裏,裏面操刀的都是他的人,絕對保密。

但周子虛果斷否決。

既然出現,那就必須重見天日。

周子虛清楚如果徐冬冬出了什麽意外,晏殊絕對不會放過小妖精,因為無處可牽怒,身邊的人最容易成為出氣筒。

他答應白綰卿救人,可沒答應必須好好救活。

晏殊沒有動,白綰卿擡頭望向周子虛離開的背影,剛剛出院身體還沒恢覆,她現在有點虛脫喘不過來氣。

段木澤遞過去一盒藍色軟管,“給,子虛走之前給你備的,能喝多少喝多少,不用說謝謝。”

不要逼小妖精,這是周子虛離開前對段木澤唯一的囑托。

段木澤調查了一下徐冬冬和晏殊的背景,他們的事他能大致猜到些,嘆了口氣,後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現在段木澤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那句可憐天下有情人,畢竟有些有情人並不值得可憐。

方淮通知了兩方父母,和段木澤預想的一樣,徐冬冬的父親到場直接把晏殊按在地上往死裏揍。

兩位母親加上晏父,三個人怎麽拉都拉不住,如果不是白綰卿出聲說徐冬冬醒了,晏殊一定會被活活打死。

晏殊父母臉色極為難看,甚至對於躺地快昏死過去的兒子熟視無睹,護士看到這一幕直接嚇得丟掉手裏的巡床病例表,“快來救人啊,快來救人啊。”

“先生您還好嗎,誰打人的,瘋了吧,下那麽重的毒手,這可是醫院!”

紀絨棠和宋曉玲兩人一人一邊挎著白綰卿的胳膊,三人靜靜看著眼前的鬧劇,不準備插手。

“這個瘋子,死了才好!”晏父朝地上的晏殊恨恨地啐了一口吐沫,仿佛晏殊是什麽毒瘤一樣離得遠遠的。

主治醫生走出來,“誰是306病床的家屬”

徐母想上前被徐父摁著手臂不許上前,他們丟不起這人。

晏父晏母相互對視一眼,默契地裝作漠不關心偏頭望向一邊,晏殊對著幫忙的護士擺擺手,抹了把臉上的血,踉蹌勾著腰,扶著墻角站起來。

搖搖晃晃勉強睜開眼,舉起手,“我是家屬。”

撲通

徐父一腳踢在晏殊膝蓋後窩上,晏殊沒站穩雙膝跪地,耷拉著腦袋低著頭,一道道鮮紅的血痕從太陽穴上流下。

“賤種!”

晏母聽到這兩個字驀地瞪大眼睛,竟然敢罵她兒子說賤,到底誰才是賤,下賤的明明是他們徐家的兒子,攥緊雙手想要上前理論,被晏父攔下,晏父眼裏盡是對徐家人的鄙夷。

跟這種人,不值得。

護士也很為難,醫生出來見到這場面,只能再叫一遍,“306房的家屬。”

“我是……家屬。”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顫顫巍巍舉起來,還沒舉過肩膀再次被人一腳踹倒,是晏父。

晏父脫下鞋朝著晏殊後背用力砸去,這二十幾年的悉心教導都餵了狗,他以為教出來的是天之驕子,沒想到卻是臭腐蘋果裏的爛肉。

“下作!”

這一下,徹底擊碎了晏殊的驕傲和尊嚴。

他趴在地上,一只眼睛勉強睜開,狼狽的看向病走廊盡頭坐著的女孩,穿上周子虛帶來換洗的衣服,一身雪白的白綰卿,安安靜靜的像個洋娃娃坐在朋友之間。

臉上顴骨的血痕還為擦盡,額間低落的紅珠停留在眼尾,像一顆赤艷的淚痣。

一身傷痕墮落的天使,緩緩掙脫朋友的雙手,一步一步走向救贖。

晏殊想,徐冬冬說的對,白綰卿就是個一個心軟的神。

布滿血絲的眼睛目不轉睛盯著白綰卿。

幫幫我,綰卿,幫幫冬冬,綰卿,幫幫我們,幫幫我們,求求你,為我們降下神的寬恕和賜福吧。

“我在。”

這一出現仿佛抽去所有靈魂,白綰卿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出來,或許只是心軟,想給過去曾經真摯過的那段友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大概這輩子都緣分,就到此結束了。

白綰卿走到醫生面前,低頭致歉,“醫生,我是家屬。”

“呵,家屬。”晏母絲毫不留情面,直白點名,“我看是同妻吧。”

本來晏母是很喜歡白綰卿的,畢竟像她這麽完美的女孩不多見了,乖巧漂亮、聽話懂事、家境教養都很不錯,要是能當她兒媳婦肯定能給她長臉。

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小丫頭竟然撮合她兒子和一個男人茍合,真是奇恥大辱!

“同妻”徐父走上前看著白綰卿,不敢置信,呵,原來都在耍他,同妻,好個同妻,指著白綰卿的鼻子陰陽怪氣,“小丫頭片子,你真夠能耐啊!”

同妻,聽到這個詞白綰卿溘然失魂,腳底差點不穩。

徐冬冬確實向她提到同妻這個詞,但她萬萬沒想到,這是為她準備的鋪墊。

人都是自私的,徐冬冬以為他的愛情很偉大,以至於所有人都可以為他的愛情讓路,反正白綰卿不打算結婚,不如跟他結婚,然後兩人做名義夫妻,這樣他就可以跟晏殊在一起了。

白綰卿站在原地,無形的手團團圍繞在脖間,原來他們在給予她溫暖時也在索取她的呼吸,分享她的溫熱。

原來,周子虛一直不讓他們聯系到自己是這個原因。

那個詞同樣也震驚到紀絨棠和方淮他們,宋曉玲扶額,她是徹底服了,原來是這個,難怪周子虛不肯說。

今天徐冬冬要是還能活著,她宋曉玲就不叫閻羅王!

沒有任何人多餘的解釋,醫生晦深莫測看了一眼白綰卿,側身讓她進去。

門關上,段木澤楞楞地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風塵仆仆飆車找了兩個小時,又換了套幹凈衣服,結果就聽到這事。

段木澤有點蒙,稍微有點同情身旁的男人,“什麽情況?”

看吧,就算是擁有絕世容顏的好男人也不得不被拋棄,段木澤拍拍對方肩膀,“五雷轟頂啊兄弟。”

周子虛瞥了一眼段木澤,走到離白綰卿稍微近點的距離,墻邊靠著,閉著眼休息,過了一會突然淡定自如冷笑一聲,“她絕不可能答應。”

嗯?

段木澤是不信絕對的話,畢竟白綰卿那麽聖母瑪利亞一人,心那麽軟,沒準就答應了呢,兄弟,咱不能自欺欺人,要學會面對現實。

病房裏,彌留之際,徐冬冬虛弱地睜著眼看著眼前的女孩,他早在裏面聽醫生講了情況,聽說周子虛回來了,真好,他的女孩終於可以觸碰這個世界了。

徐冬冬承認自己很自私,可人性皆如此,他也不可避免落俗。

世上只有一個白綰卿,只有白綰卿有能力讓自己完美融入這個世界,且給自己一個透明的保護罩。

不得不承認白綰卿是個冰雪聰明人兒,她可以做到擁抱這個世界且世界卻不會觸碰到她。

可徐冬冬不行,愛是無法控制的,徐冬冬以為自己和晏殊能駕馭得很好,殊不知每一次的靠近都在無限接近死亡的界限。

以為與世俗約定俗成的界限相隔千裏,沒想到竟在毫發之間。

最後,砰的一聲,一切都被葬送了。

兩人就這麽看著彼此,徐冬冬先開口,打破兩人的沈默氛圍。

“你的太陽回家了嗎?”

點頭。

“真好,我是不是變輕了”

點頭。

“他……還好嗎?”

點頭,白綰卿落淚。

徐冬冬努努嘴,沒力氣再開口,眼神渴求地盯著房門,白綰卿轉身開了門,聽到開門聲,晏殊立馬掙紮起身,剛起勢就被徐父晏父一腳一個再度踹趴下。

一次,又一次,晏殊甚至不能起身,只能艱難爬著向前。

他還在等他。

沒見到晏殊以為他不在,徐冬冬松了口氣,仰面躺著,“綰卿。”

“我在。”

“我的襯衣、內褲都要燒掉。”

白綰卿錯愕,她不明白。

“所有,臟。”

最後一個字,徐冬冬是笑著說的,笑著笑著他又哭了。

一分一秒,地上的血痕擦出紅蕊,牽動纏枝,滴落的紅珠炸出朵朵浪花,深深眷可在鏡面白磚上。

明明就在眼前,就差一步。

一雙皮鞋突然攔住去路,背後投射的陰影,那扇門,剎那間被關上。

轟響,響徹整層樓。

“不  ”

絕望的嘶吼穿過白色的木門。

徐冬冬苦笑,他聽到了。

晤以傾慕,別以離心。

徐冬冬開始回憶他們的過去。

晏殊,你知道嗎?每一次見面,我的心都不受控制地向你傾慕。

晏殊,你知道嗎?你已經在我的心裏紮根,每一次離別,我的心都隨你飄向遠方,似乎離開了我的□□。

晏殊,你知道嗎?我在那段平凡的日子裏,真的會反覆愛上你,我的勇士,請記住我的遺言,別為我對家人豎起你的兵刃。

晏殊,我的愛人,你的武器是打破屏障和阻隔,而不是傷害家人。

徐冬冬看著白綰卿,帶著愧疚,笑著。

對不起,我的天使。

謝謝你,我的天使。

轉頭一點點挪動,看向門外方向。

再見了,我的愛人。

周子虛抱著白綰卿離開病房的那刻,呼吸機的曲線變成一道道直線。

一切歸零。

一張冰冷的白布宣告徐冬冬的生命走到盡頭,徐父徐母在床邊呆目的坐著,他們該哭嗎?

直到遺體被火化,晏殊都沒能見到徐冬冬最後一面。

而就在徐冬冬去世的那天,晏殊這個人仿佛從世上蒸發了一樣。

葬禮沒有來多少人,徐父在門外旁人搭的雨棚下佝僂著腰抱臂抽煙,煙叼在嘴裏,過了好一會忘記吐煙一下子被嗆得太狠,眼淚掉下來,昂著脖子抹一把臉,背對人群繼續抽煙。

徐母分不清是失魂落魄還是處之淡然,面無表情坐在側邊的板凳上,像個紙紮的人偶被擺在葬禮做裝飾。

跟鄰居阿婆住久了,白綰卿對死亡的理解越清晰,直到兩年前獨居的阿婆去世,白綰卿成為喪主操持喪葬。

她還記得躺在病床上回光返照的阿婆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婆說:一回生,二回熟。

白綰卿低頭笑了,第二回,是熟練些。

老松柏領著沈佳宜和幾位警員前來吊唁,見白綰卿一人坐著便走過去打招呼,“節哀。”

白綰卿擡頭看他們,喃喃道:“ 服用磷和鐳,骨灰燒成粉鉆。”

方淮:“什麽”

白綰卿重覆:“漂亮嗎?”

沈佳宜看著被白綰卿打開的絲絨戒指盒,答道:“漂亮。”

裏面的粉鉆確實很漂亮,評價很中肯,白綰卿看著沈佳宜,擡了擡手腕,“這是徐冬冬的骨灰做的,漂亮,送你”

“有病啊你。”沈佳宜立馬躲得遠遠的,生怕沾染什麽不幹不凈的東西。

“葬禮怎麽樣?”這話是白綰卿問老松柏。

老松柏心有餘悸,搓搓手,試探回答,“挺好的”

白綰卿歪著頭看著最前面的遺像,“是啊,挺好的。”那個愛美的十八線小模特這次要睡很久很久了,希望這一覺能養好精神。

白綰卿笑得幹凈,晃了晃手裏的戒指盒,轉瞬即逝的純粹笑意一如山上的桔梗花開,采摘的獵人踏碎了它們的貞潔。

“漂亮吧,辦葬禮的封口費。”

老松柏一噎,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話。

他們背地裏嘲笑他徐冬冬的選擇,惡心徐冬冬的忠貞,徐冬冬常常想如果自己是個女孩,會不會有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

如果他徐冬冬是個女孩,女的,呵,哪怕心理上徐冬冬是個女孩,這遠遠不夠,他們不肯包容男兒身的徐冬冬的愛意。

那天白綰卿去了徐冬冬的公寓,房東太太正嘴裏謾罵。

“一個短命鬼,討債鬼,臟了我的屋子,真是惡鬼下世禍患一方來了,我呸,臟死了……”

“哎呦,我可憐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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