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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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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住持之所以為住持,必然有過人之處,而無論在何處,高人都不是隨隨便便可以為人效勞的。寶華寺已有專門解簽的僧人,張木如此直接地越級而入,恐遭人非議。一是不敬重住持的身份,二是對那專門解簽僧人多有冒犯之處,未免顯得瞧人家不起。

張木也不是不知自己此番冒昧,然卻偏偏執意如此,實是情非得已。

“而小女與旁人有何不同,師父一早便知。”

張木非當地人,甚至非當代人,此事萬不可為外人道。即使是自己身邊最近的親信香兒,也只知自己並非江家千金江映雪,僅此而已。

那解簽的僧人是有些本事的,張木在陪同林夫人一同尋他解簽的時候,便見識過,但那人的功底到底有多深,自己尚不知情,貿然前去求助,若是驚嚇到了人家,或是那僧人的口風不穩,怕是要大事不妙的,所以為求穩妥,哪怕是不合禮數,張木也只得直接找確信知道自己身份的人為自己解惑。

初見住持之時,住持便已點明張木的身份,並指點了一二,張木記憶猶新。

雖說張木平日裏看起來並無異樣,但其實扛著這麽大的秘密在心裏面,卻是無人知道她的苦。

有些事,默不作聲,並不代表毫無知覺,多是緣於無能為力罷了。

有住持一人得知張木之事,張木也自有惺惺相惜之感。

張木是個懶人,就算有幸能夠遇的百分之百值得信任之人,這從頭到尾的事情,卻也是懶得細細解釋與旁人聽,更何況連她自己,對於如何走到今日這番田地的,也尚且都雲裏霧裏,一知半解的,又要如何與旁人細細說來呢。

張木有意要求住持,但對於住持是否肯施予援手,心中本無底。

人說佛家之人,慈悲為懷,可是張木所求之事,必然是損人利己的,既是慈悲為懷,理所應當對眾人平等皆慈悲,故而張木不敢斷然確定住持是否願意相幫。

越級而來已實屬冒昧,張木不敢多言,只點到為止,翹首盼著住持會是怎樣的意思。

“施主費盡心思,意欲何求?”

住持一開口,便叫張木的心放下來了一多半。即便住持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語氣,但對於張木而言,已然覺得甚是安慰了。

“求己身之命,求林府之運。”張木鏗將有力地對住持言講道。

住持並未接話,而是轉過身,朝香案前走了幾步,對著供奉佛像微微拜了拜,又言道:“施主亦是精通占卦之人,何苦又求於人呢。”

“師父此言差矣。我雖對占蔔略通皮毛,然而師父亦是占蔔高人,自是知曉,占蔔最忌諱摻雜私情私事,與自己占蔔,難免心有雜念,影響實數,況且我資歷尚淺,萬不敢與師父相較,今日之事於小女,於林府,都關系重大,還請師父不吝賜教。”張木低頭對住持行小禮。

張木雖不知詳情,但想來住持即便道行高深,也不會隨意插手凡塵之事。自己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蕓蕓眾生之中的一個,不敢奢求住持一定願意相助。

但又因自己與其他人,與這裏的人,有那麽一點點的不一樣,張木還是殘存著希望,住持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住持依然未曾言語,張木也未多言,只是靜靜地等候著住持。

住持沈吟了片刻,轉身對張木言道:“罷了,我與施主初次相見,便是替我徒兒解圍,是當日施主慈悲,饒我徒兒誑語之戒,今日你與我有事商討,亦是緣分,我理當替施主解圍。”

“師父如此說,便是答應了?”張木喜出望外,連忙對住持行大禮,“小女多謝師父慈悲。”

“阿彌陀佛,師父快請起,出家之人怎當的起施主如此大禮。”見張木對自己如此正式,住持連忙稽首行禮,把腰彎的很低。

張木自知自己激動過頭,連忙起身,沖著住持微微傻笑了一下。

“施主且隨我來。”住持說著便起身離開。

張木也隨著住持緩慢平和的步伐,來到了住持的禪房。

雖說是住持,但這禪房卻是樸素到不能再不樸素了。

不大的屋子,只在當中處擱置了幾個蒲團墊子,面對著的,便是用毛筆規規矩矩書寫,裝裱起來的大大的“禪”字。

在房間的一隅,擱置了一個長方形的案臺,整整齊齊地堆放著些書,不用看,張木也才得到,必是佛經之類。

而一側,擱置著另外一個相對較短的案臺,案臺內側與外側分別擺放著幾個蒲團墊子,案臺上擺設著茶水。

住持便教張木引向那一側。

“施主請。”住持繞到案臺內側,對張木伸手示意。

“多謝師父。”張木低頭應道,隨即便同住持一起,對面而坐。

“寶華寺並無可口的差點可與施主享用,這是每日我寺僧侶做早課之前,取的露水,摻之佛寺後院之井水燒制而成,怕是抵不上將軍府內的茶水,還請施主見諒。”住持一手攬著衣袖,一手親自為張木斟了一盞茶水。

“師父客氣。露水乃是集天地靈氣所成之物,井水又接地氣,是最自然親近的,非凡塵茶水可比,若是能飲上一杯,再得師父指點,便是人生一大幸事了。”張木雙手捧著住持註入茶水的杯子,輕笑著對住持恭維道。

“施主請用。”住持不緊不慢地把水壺擱置到遠處,對張木言道。

張木見住持雲淡風輕的樣子,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卻終是沒有說出口,反而改口言:“多謝師父。”

張木端著茶水小啜了一口,然而心裏卻不似表面上那般典雅。

自己可不是閑情逸致出來游玩,晃到此處,與住持聊聊人生,談談理想的。自己可是要趕在芳姑姑回來之前趕回去的,自己的為難之處,住持不會不知,怎的還與自己喝起茶水來了?雖說古人講究禮節,可他知自己不會拘泥於這些,何苦這般白白耽誤功夫。

住持是何意思,張木參悟不透,卻又不好言說,只得在心裏瞎念叨。

“這茶水雖然簡薄,卻也算得上是我寺的不俗之物了,飲來雖不覺得超凡脫俗,也算得上是甘甜可口吧,施主以為如何?”住持對張木問道。

“是,細細品來,似有甘甜之感,留於齒間。雖不及茶葉所泡芳香四溢,味濃道郁,卻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張木隨著住持所言附和道。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只是聽完張木言講,住持忽然雙手合十,眼睛微微閉上,嘴裏念叨了起來。

張木不明所以,微微偏過頭看著住持,自己只是與住持品水聊天,並未有任何越軌之舉,何來罪過?是自己的罪過,還是住持的罪過?

“施主的舌頭當真是不俗,不過是一般的水,施主卻能品出這許多的層次來。”住持和藹可親地笑著,對張木言道。

聽的住持這番言語,張木不覺臉頰有些燒紅。

張木雖是現代人穿回去的,按理說,許多地方都比當時的人要強上百倍,只是張木卻也不是神,充其量是個進化稍微好些了的人,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譬如,這格調甚高的品茶。

張木只分得出來茶香味的濃淡,哪裏分得出有何具體的口感,在她看來,白水便是白水,茶水苦澀之味有所輕重,甘甜甚重的味道,張木還是嘗的出來,可是這杯中的水,張木怎麽喝卻只覺得是涼白開,再加上張木本無心品茶,只小喝幾口,哪裏品的出個中滋味。

方才所講,不過是順著住持的話,把自己能夠想到的詞語都用上,恭維附和那麽一番,好不顯得自己其實接不上住持的話,那就沒有辦法繼續愉快地聊天了。

一是不薄了自己的面子,二亦不讓住持顯得尷尬。

可是被住持那番一言講,張木便知自己是露了餡了,不覺有些羞愧,自己雖不是出家人,不用守得那不打誑語的戒律,但當下被人戳穿,面子上也是掛不住的。

張木也是無奈,同樣都是自己的舌頭,怎的對於吃食的口感可以如此敏感,而對這茶水,卻是粗枝大葉。

“教師父見笑了。”張木羞愧地言道。

“施主且再來試這一杯。”說著住持便又從案臺上拎起另一壺茶水,與張木重新斟了一杯。

有了之前的教訓,張木此次嘗的更加仔細了些,且不敢再胡言亂語。

“施主以為如何。”住持對張木問道。

方才住持告訴自己,之前的一杯是露水與泉水的混合體,自己才揣度著說出了那幾分味道,這次住持一點兒提示也未曾留於自己,好與不好,若是說錯了,豈不是又要丟人。

張木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思考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言道:“小女愚昧,不覺得此水與尋常之水有何不同,卻又好像有所不同……”

“呵呵,有勞施主再嘗這杯。”

住持輕笑著把靠近自己一端的杯子輕輕推到了張木的面前,對張木言道。

張木不知住持是何用意,卻也知住持自有深意,且斷然不會加害於自己,於是便又端起這一杯,小啜了一口。

只是這才一喝,張木就覺得有些幹嘔。覺得嘴巴裏澀澀的,舌頭與喉嚨都不怎麽舒服,似是有未曾過濾完全的砂礫,遮的內腔疼。

“這杯倒也還好,只是帶著些許苦澀,味道顯怪,像是……”此番還未等住持開口,張木便現行評論道。

事不過三,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張木即知住持此番不僅僅是因為客套叫她飲茶。

張木至今仍參不透住持意欲何為,但這每次飲完便要評論一番的套路,張木倒是摸熟了。

只是張木不好意思把心中所想宣之於口,生怕是自己多疑,鬧了笑話不說,倒是白費了住持一番美意。

“像是何物?”住持追問道。

“恕小女冒昧,像是……像是刷鍋水。”見住持詢問,張木不敢有所隱瞞,便試探性地對住持言道。

寶華寺怎麽說也是聖僧,又修在汴京,與之打交道的不乏達官顯貴,怎麽也不會準備著刷鍋水與客人喝吧。雖說住持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不尊貴,但好歹在外人看來,自己也是林府的少夫人,住持怎敢如此苛待自己。

莫不是這乃什麽上等的好茶,只是自己不識貨,品不出這其中的好處來。自己素來有些分不清好歹,坐在豪華酒店裏,吃著那些五星級酒店的頂級廚師精心烹飪出來的菜品,對於張木而言,倒不如坐在煙霧繚繞,如仙似夢的路邊攤前擼串。

物極必反,若說這是上等的好茶,所以與那刷鍋水有一拼,倒是也不足為奇,畢竟有不少人把高檔酒類視若馬尿無異呢,術業有專攻,門外漢終歸是門外漢。張木記得宋朝茶道盛行,但是不是從此時開始的,張木卻是不知道的。

“阿彌陀佛,是貧僧多有冒犯,還請施主見諒。”聽罷張木的言辭,住持對著一臉困惑的張木低頭言道。

“師父此話怎講?”張木對住持問道。

“方才施主所飲,卻是刷鍋水無疑。”住持對張木坦誠答道。

“呃?”果真是真話往往叫人接受不了,住持的坦誠倒是讓張木心下不舒服。

自己怎麽說也是寶華寺的客人,住持怎的當真會以刷鍋水相待?!張木不由得瞪圓了眼睛,註視著住持。

“施主方才一共飲了三杯水。第一杯,確是那露水與井水燒制而成,然第二杯,也是露水與井水燒制而成,第三杯,則是我寺僧人清晰鍋竈之時留下來的汙水。”

住持頓了頓,繼續對著滿臉疑問的張木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第一杯施主覺得香甜可口,是因為貧僧告訴施主,這水非同一般,施主礙於貧僧的身份,對貧僧之話深信不疑,故而飲不得其中滋味,即便是飲得了,也只會自我生疑,不敢在貧僧面前直抒胸臆。”

“而這第二杯水,與第一杯本無異,施主卻已講不出方才之言。只是未曾想,貧僧會拿兩杯想用的水叫施主飲下,施主多疑多思,故而不敢直說,這乃是普通之水。因第一次被貧僧指出錯漏之處,施主此番不便侃侃而談,但又怕自己言語出錯,倒是更叫貧僧看不上,所以含糊其辭。而究竟施主有無品的這兩杯水的實在滋味,恐怕連施主自己都不甚清楚明白。施主只一心想著如何順應貧僧的意思,恭維貧僧,皆因有事求於貧僧,故而喪失了對原本事物的本真觀察。”

“在前兩次的差池之下,施主的心中已對貧僧的疑慮加深,故而在這第三杯水上,獨獨說了真話。貧僧若是把這第三杯水,叫施主先行飲下,即便是貧僧追問,施主可還敢開口,疑是刷鍋的汙水?”住持對張木問道。

“不瞞師父,小女不敢。”張木漸漸明白了,住持此番看似浪費時間言行的用意,低眉對住持應道。

“這便是了。施主心思細膩,敏感多疑,又有事郁結於心,難免會影響判斷。施主乃是精於占蔔之人,最會控制自己的心神,卻不免因為心中所想而亂了分寸,更何況是別人。如若方才貧僧有心要讓施主誤會什麽,怕是施主也不會有所察覺。”

張木聽著住持地言語,不住地點點頭。

自己因為無助才來求的住持的援助,內心焦慮在所難免,而除卻住持,這汴京城內,怕是無一人可以與自己商討一二,故而自己對住持信賴有加,他說什麽,自己便迎合著他的意思,信了什麽。若住持當真有意要為難自己,自己也就傻乎乎地去做了。

那些叫人賣了,還會傻乎乎地替別人數錢的人,怕也是這番被人利用了私心。

“師父的意思是,有人與我一樣,因內心的私|欲強烈,故而被人利用卻不得知?”張木對住持追問道。

“施主早已算明一切,無需疑心自己,也無需來問貧僧。”住持點到即止。

張木側目想著自己初次為林素之占蔔出來,暗示未來的第三張塔羅牌的寓意,也確定了一些事情,便沒有再向住持多問。

洩露天機之事,能少做,便少做,更何況是求別人幫自己做。

不過有住持的指點,張木的心中總算是明朗了。底氣足了,便事半功倍了。

“多謝師父指點,來日得空,小女必將遣人來,好好進奉寶華寺的香火。”張木站起身來,微微一行禮,嘴角微揚,輕笑著與住持道謝。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住持也隨即站起身來,與張木還禮。

“既已解惑,小女不敢多耽擱師父清修,便就此告辭了。只是在告辭之前,可否求師父一事?”張木對住持言道。

住持並不言語,只孤身從案臺的內側走了出來,朝那放著經書的一隅走去。取下筆架上的毛筆,攬著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在紙上寫著什麽。

張木側著頭註視著住持的背影,也不敢妄自打擾。

“阿彌陀佛,施主所求,皆在此上了。”住持把字條遞於張木,稽首言道。

張木接過字條,只見上面方圓兼備的字跡寫著:

邯鄲一夢幻無邊,數載身榮是熟眠,換卻錦衣歸故裏,夢醒仍還記心田。

張木不自覺眉頭微微蹙起,擡起頭看向住持:“師父,這……”

“阿彌陀佛,施主已是如今的身份,與林府的關系不可斷。施主心中所求,皆乃一事,林府之運,便是施主之命。”

此番住持並未向之前那般,展現著無限的耐心與傾聽的性子,而是打斷了張木未說完的話。雖說言辭與語氣上並不生硬,但卻是有意要阻止張木繼續對自己發問。

住持已然言盡於此,張木也不好再強人所難。從占蔔這一方面來說,張木與住持也算是同道之人,張木多少理解住持心中的為難之處。

“如此,小女便不再叨擾了,今日有勞師父了。”張木將字條收於自己的袖口之中藏好,對住持告別。

“阿彌陀佛,施主也不便在此處多有逗留,貧僧亦有其他事宜,便不送施主了。”住持低著頭對張木言道。

張木也低頭還禮,轉身出了禪房。

“少夫人可回來了,怎的去這樣久?”才剛見到張木朝自己守護的地方走來,香兒就連忙迎了上去,攙扶著張木,急切地問道。

本以為張木只是求住持為自己測上一卦,耽誤不了多少時辰。

香兒也是見過別人算卦的,無非是前期那幾個招式,占蔔者解出來便也就是了,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那寶華寺的住持道行高深,想來這些事情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的,速度理應更快才是。

可自己在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了左邊,望眼欲穿,脖子都快要盼斷了,還是未見到張木的蹤影,不禁心頭愈來愈焦慮。

若是芳姑姑敢在張木之前回來了,自己可要如何交代?

莫不是張木當真如林夫人所擔心的那樣,在寺中魯莽行事,沖撞了何人,一時脫身不得了吧?

張木是不覺得時間過的快,可香兒都快要把五臟六腑都擰在一起了。

這好不容易瞧見了張木的身影,可不要高興壞了,自己那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是可以放了下來了。

“哦,師父見與我投緣,便多指點了我幾句。”香兒的心算是放了下來,可是張木的眉頭卻一直是蹙著的。

“少夫人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事不好啊?”瞧著張木心事重重的樣子,與往日裏那大大咧咧,天塌下來有他人頂著,萬事不擔心的樣子大相徑庭,香兒不禁疑惑地問道。

莫不是這結果,是要出大岔子了……

“沒有,只是心下有些累了,你也知道,我平日裏懶散慣了,最近幾日老是用腦子,這下心頭一松,反倒是覺得乏了。之前你還不是還在芳姑姑面前教我,這是正常的嗎?”

怕香兒擔心,張木未曾直說,而是把話題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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