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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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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宋喻生身上的傷太重了, 重得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的那樣。他就那樣半死不活地倒在了那棵梧桐樹下,看著沒有一些生氣。

他本就一直都在強撐,這會見溫楚沒有反應,願意跟他來了, 才松了一口氣來, 可甫一洩氣, 就不可遏制地往下倒去。

溫楚嚇得不行,趕緊喊來了他的暗衛,“春風!快, 你家主子要不行了!”

春風一直在身邊等著,聽到此話, 馬上就上前將宋喻生背到了背上, 趕回了宋府。

宋喻生這處的傷很重, 就像是上次一樣。

半條命都去了。

溫楚又一次到了玉輝堂, 可是這一次的心境, 同上一回相比,天翻地覆。

她怕宋喻生挨不過去了, 那她該如何, 豈不是一下子害死了兩個人嗎。

溫楚一直在旁邊喚著他的名字,想要叫他清醒一些,再撐個一會。

宋喻生的神智已經有些許渙散了開來, 就是連溫楚喊他的話都快要聽不見了。

宋喻生覺得, 他這次或許真就沒有這樣好運了, 他這一生說不準就到頭了呢。

他等閑不受傷, 可一旦受了傷, 那便傷筋動骨,招招奔命而去, 從小到大,不知凡幾,或許真如溫楚所言,他真是有些許氣運在身上,否則的話,也不能叫得他這樣好運,茍延殘喘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

但氣運總是有耗盡的時候,或許今時今日,便是他氣運到了頭的日子。

可他還真是倒黴,怎麽辦啊,他若死了,溫楚的話該怎麽辦。

他還是不大放心她一個人的,即便他知道,她沒他,也能很好。

他們已經到了裏屋,渾身浴血的宋喻生被放到了床上,已經有人去喊了太醫過來。

宋喻生躺在床上,感受著生命的流逝,從七歲到了二十二歲,這十幾年的時間,他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從前的日子有多麽疲累無趣。

直到他在二十二歲的那一年,碰到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滿嘴謊話,心裏頭也總是有一個又一個歪點子。他那個時候還不明白,他同她相處之時,尋常會感到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這是他從前的時候,從來也都沒有過的事情。

他那個時候並不明白,或許那怪異的感覺便是心動,直到如今,歷經了太多太多,他的心劇烈為之跳動之時,他才明白。

宋喻生從不為他做的事情後悔,可這一生的悔,最後還都是用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宋喻生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溫楚看他薄唇一張一合,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將耳朵湊了過去。

宋喻生強撐著一口氣,說道:“我若真挺不過了,你可千萬千萬別為我傷心了了,也千萬別覺著對不起我什麽的。你就當......就當是我命該如此。畢竟我的命,是你的救下的,即便是今日挺不過去,也全然不怪你的。”

宋喻生說這樣的話來,卻更叫溫楚難受,她掩面哭泣,不能自抑,卻聽宋喻生還再繼續說著。

“你莫哭,我也不想占你什麽便宜的,給了一條命出去,才叫你將我記得死死的,若此,於你倒也不大公平。”

他竭力伸出手來,揉了揉溫楚的腦袋。

“我這一生,偏愛強求二字。昨夜困頓,可今時才驚覺,若能放手,也是好事一樁。我死後......”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他想說,他死後,溫楚拿著他的錢走,他有很多的錢,能叫這個小財迷快活過完下半輩子,他還想說,不要怕,他宋喻生便是死了,往後也不會叫人欺負到她的頭上的。

可他後頭的話還沒說完,就叫得溫楚打斷。

“好,你若是真死了,我便找個人嫁了,成婚生子,每年都帶著郎君孩子去給你燒紙錢下去,畢竟你這個人這樣討厭,也沒什麽會給你燒東西了,你就指望我將來的郎君是個大度的,不然,就是連我也給你燒不得了。”

放手二字,果然說來容易,可起來太難。

宋喻生聽到溫楚這話,喉中又猛地漫上了一股血腥氣。

他想去扯動嘴角,去說好。可是還未曾來得及動作,唇上卻覆上了一片柔軟。

宋喻生眼睫猛地顫動,可還不待他去想發生了什麽,那片柔軟便離開了。

溫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你還舍得死嗎,你舍得留我跟別人成婚嗎,宋喻生。”

宋喻生不舍得,他怎麽會舍得,那是他想了日日夜夜的人啊,他做夢都娶不到的人,他怎麽能舍得見她和別人成婚。

“你不舍得的對不對,那你可千萬千萬,要撐下去啊。”

“你上次做的鳳冠很好看,我很喜歡。雖然壞了,但心靈手巧的世子爺,也一定能給它黏回去的對不到啊。”

“我不會刺繡,也不會繡嫁衣,但我可以去學的。”

“所以,宋喻生,你不要死好不好啊。”

宋喻生的喉中發出了一聲低笑,他都要覺得這是他瀕死之前的幻像,這些不過都是虛妄。

他道:“好,你別哭了,我不會死的,你想想啊......我這人的命多硬啊,哪一次不是命懸一線,哪一次又不是茍延殘喘就活下來了呢......”

宋喻生話一說完,門口那處匆匆趕來了一名醫師。

醫師看得宋喻生受得傷,連連脫口而出幾聲,“糟糟糟!!”

受了這樣的傷,不第一時間回來救命,還在外頭拖延些什麽呢?!

一看那嘴煞白,哪裏又還有一點人氣啊!

醫師和幾個人在旁邊給他打起了下手,溫楚同宋喻生身邊的四個暗衛等在了外處,這還是她第一回 同他們四個這樣站在這處,夏花身上也受了不少的傷,只是沒宋喻生嚴重,畢竟宋喻生的打法太過於兇猛,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樣的往前沖,饒是連夏花都沒反應過來。

那四人面上的神情都算不得大好,即便宋喻生再如何嚴苛狠厲,可只要他們不犯錯,他待他們確也不錯。

況說,這麽多年的情誼,又如何能這樣輕易就是消磨掉的。

即便知道,宋喻生是為了救溫楚而出了事,但他們對溫楚也難以生出什麽怨懟之心來,就是連著平日裏頭看溫楚不大順眼的冬月,也覺著她這一下子喪父又喪母的,也實在是有些倒黴可憐了。

宋禮情也知道了今日送葬大街上發生的事了,聽聞宋喻生出了事情之後,便也慌忙趕來了此處。

待她來到玉輝堂之時,就見得幾人皆是愁眉苦臉,各個都面色慘淡,尤其溫楚,整個人都若被人攝走了魂魄一樣,眼神空洞,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宋禮情上前,走到了她的面前,可她仍是像沒看到她一樣。

溫楚短短一日經歷了太多的事情。

大悲大痛過後,心臟那處就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塊血肉,疼得難受。

若是宋喻生真也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倒也非是什麽情深意切,君死妾也不獨活之類,而是她想著,身邊的人都死光了,她又憑什麽活著呢。

□□上的摧殘磨不死她生的意志,可原來精神上的一重又一重打擊才最是致命。

宋禮情坐到了溫楚的身邊,她見她心傷,卻也不知該去如何安慰。

她絞盡腦汁去想,終於想起了一個笑話來,想逗逗她開心。

“楚姐姐,你別難過,我同你說些有趣的事情。”

溫楚強行打了精神來看向了她。

“楚姐姐可曉得古時有一神機料算的先生,能準確料到何時落雨,何時刮風打雷,每每有人問他,他總能說出來個大概的時間,時間久了便有人喚他時雨先生。後來有一個小童去問他,‘時雨先生,時雨先生,我聽說了你總是算到了何時能下雨,你難道是雷公轉世嗎?’”

宋禮情想到了這笑話,就總想發笑,還不待說到了關鍵之處,自己就先笑不停了。

她緩了好久,才繼續說道:“然後時雨先生便說,‘我這是年輕時候不愛穿棉褲染了的病,年紀一大這腿就撐不住了,一到雨天就犯疼。天要不要落雨,我不曉得,但我的腿曉得!’”

宋禮情說完了這話,便再也忍不住笑出來,可轉頭見得他們四個暗衛又加之溫楚的表情,看她若看智障,她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悶悶道:“不好笑嗎......”

“不好笑我便不說了......”

溫楚見她這樣,反倒還要安慰起她來了,她以手扶額,有些許無奈道:“非是嫌你,只是如今也有些不大合適再去笑了。”

宋禮情道:“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大好......”

溫楚牽強笑道:“沒事的,我很好,不用擔心我的。”

分明看著就一點都不大好啊。

宋禮情見溫楚這樣說瞎話,只是垂著頭道:“可你看著一點都是不大好。”

幾天之內,死了父親母親。

是個人都不大能好。

宋禮情看向了屋內,侍女們從裏面接著端出了一盤又一盤的血水,宋禮情也濕了眼眶。

“楚姐姐,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話,可是,我真的有些心疼他......我今個兒不要這臉了,可也要說。哥哥小的時候叫父親母親還有祖父祖母,拋棄過......所以才可能變得這樣神經兮兮,他想要什麽,就死也想要把人留下,這是他的不對,是他的錯,可我想他如今的真的改了。自你走後,他那樣一個意氣風發,從不頹唐的人,也不知道成了什麽樣子。”

“我別的絕不敢去保證,可我敢肯定的是,哥哥的眼中,你絕對勝於一切,也甚於他自己。”

宋禮情知道自己越說越不像話,越說越像是道德綁架溫楚,就如在說,“哥哥都待你這樣好了,你就原諒他了吧。”

她忙止了話頭,方想要說些別的來,可溫楚卻先她一步開口問道:“他被人拋棄過嗎,是七歲弱不能言之時,就叫他的親父親母,族人所拋棄嗎。”

溫楚的神色帶了幾分惶然,她說為何,為何宋喻生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她說些什麽,永遠和他在一起諸如此類之話。

她同宋喻生,在這一點上卻也十分之像。她也懂得這種被人所棄的感受,她也曾被這事所困,以至於到了京都,也從不敢去見他們一眼。宋喻生被他最最親近的人所丟棄,只因為他是一個不會說話的神童,所以或許也是因此,他太害怕別人離開他。

溫楚釋懷不了往事,宋喻生也同樣釋懷不了。

這一點,饒是誰都無法理解宋喻生,但溫楚卻竟然帶了幾分理解。

他強大無情若天神降臨人間,看似已從先前自愈。

臨了才發現,不是自愈,是自毀。

在經年累月,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生活之中麻痹了自己。

溫楚又問,“身上的鞭痕也是因此而來?”

“什麽鞭痕?”

宋禮情並不知道這事,她只知道宋喻生挨了打,卻不知道挨的是什麽打,是以,錯愕問出了聲。

宋禮情不知道此事,但春風知道,他從很早開便跟在了宋喻生的身邊。

他道:“那三十鞭,是關乎太傅之事,主子當年查明了太傅貪汙收賄一案同宋家也有關系,便去質問當初還未曾逝世的首輔,首輔見被拆穿,又惱他非要提起舊事,逼主子認下宋家族規,但,主子不曾認,硬挨了這三十鞭。”

“他們待他,從來不沾血緣親情,只是想要他,成為宋家最出色的子弟。”

“姑娘可當我全是在為主子開脫,可他這一生,實在算不得幸運。”

宋喻生走到如今吃的苦,他自己不在意,親人也不在意,從都沒有人在意,他們從來都只想用血,叫他屈服,跪拜,臣服。

溫楚已經留不出眼淚了。

當初囚困了她的是宋喻生,可如今,差點因她而死的也是宋喻生。

都是宋喻生,究竟哪個又是他。

可不管是哪一個,又不管是誰,昨日之人,已成今日這樣的模樣。知曉了他的過往,溫楚也突釋懷。

心非草木豈能無情。

宋喻生為她做的這些事,如今甚至就連命都給了。他知道從前那般是錯的,他怕溫楚不信,便用自己的性命來告訴了她。

溫楚如何不信,又怎能不信。

溫楚在外面等得都有幾分焦心了,萬一宋喻生也沒了呢,萬一他也死了呢。

不,沒有萬一,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

他這樣厲害的人,怎麽就會這樣輕易死了呢。

溫楚被不安緊張的情緒淹沒,她怕得都有些忍不住發抖了,宋禮情也擔心宋喻生,可她看溫楚怕成了這樣,還是抱住了她,試圖以此來安慰她。

溫楚被小姑娘抱著,倒還真沒抖得那樣厲害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竟等到了天都像是要黑了,醫師才從裏面出來。

眾人一瞬間朝他擁了過去。

“他如何了?”

醫師表情算不得好看,他表情凝重到了叫人都覺得宋喻生已經沒了命。

他連連探氣,眾人都急得不知道該如何了,他才終於開口,“熬吧,就看能不能熬過今夜了吧。世子爺這實在是太不愛惜自己了,這身上大大小小的受了這樣多的傷,他......若熬不過今夜,沒了氣息,也就實在是沒辦法了,若能熬過,那也許還有機會......他現下高熱不退,怕就怕熬不過去了,哎!”

高熱不退,熬不過去......

溫楚聽到這話,身形都晃悠了兩下,她問他,“我能進去看看他嗎,就看看他,陪陪他成嗎?”

“自然是成,多同他說些好話,他現下說不準也都聽得見呢。”

醫師話畢,溫楚就直往裏屋奔去。

宋喻生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了起來,那身贓汙的血衣也已經被換下。

溫楚坐到床邊,看著面色發白的宋喻生,眼中又不知是何時蓄上了淚水。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握著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同他說著那些前塵往事。

“你這人,怎麽就這樣不要命呢。一次又一次,是不是真以為自己不會死啊。”

“對不起啊,這次又叫我害了你,你醒醒吧,你醒了,我就再也不追究你從前做的那些壞事了。”

“你若不醒,我便再也不理會你了。”

“父皇母後都走了,皇兄......皇兄好像也不要我了......你不能再死了啊,宋喻生。”

“你要醒來,你要長命百歲。”

“這次是真心話了,再也不會騙你了的。”

恍然之間,溫楚似感受到宋喻生的手指輕顫,即便是極其細微的動作,可還是被她察覺。

“你聽得見對不對,若你聽得見,能不能快些醒來啊。”

她的語氣帶了幾分不可覺察的祈求之意,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溫楚在這裏面守了他一晚上,其間宋禮情同那的幾位暗衛也進來說了好一些話,就是連宋父宋母也來看一趟,可溫楚知道,宋喻生許是不大喜歡他們的,便怎麽也不願意讓他們進去。

宋禮情也同她想的一樣,兩人一同攔著他們不讓進屋。

宋霖氣得欲死,“那是我宋家的世子,我親生的兒子,他如今性命垂危之際,我如何就見不得?!”

宋霖知道,溫楚的兄長如今是皇帝,是以,今即便再如何生氣,說話也都沒有那樣難聽,也只是質問,自己身為孩子的父親,為什麽在他如今這樣的時刻,不能叫他見上一面。

溫楚問道:“你為什麽能見,你憑什麽能1見身為孩子的父親,可是你曾經只是因為他不會說話,就想要殺了他的時候,你那時候為什麽又不認你是孩子的父親?是父,是母,便可以掌管孩子的生殺大權了嗎,你待他沒有情誼,憑什麽又認為他對你有情誼,又憑什麽會認為他在瀕死之際,還願意見你一面?人能厚顏無恥,可怎麽也該有自知之明。你且捫心自問,他這樣的時刻,想見你們嗎?”

“六親緣淺,兩不相欠。你生了他,可他也從不欠了你們宋家什麽的。宋家能比從前更加煊赫,也全然是因為宋喻生這樣不要命,你若再貪求些什麽,那便是不要臉了。”

溫楚在宋霖面前說的這些話,實在有些太過於直白與露骨,叫人一句話都反駁不得。

宋霖與宋大夫人最終還是離開了此處,不再進去。

畢竟如溫楚所說,宋喻生定也不想見到他們,若進去了,指不定要惹得他難受了。

天邊悄悄露出了魚肚白,晨曦的微光照得屋內亮堂了幾分。

宋喻生微不可覺地牽動了一下手指。

昨日之時,他神智不大清醒,只能在恍惚之間聽得一點點的聲響,他聽得溫楚在他耳邊哭泣,又在他的耳邊說了好多的話。那些話一次不落的傳入了他的耳中,叫得他連死都不敢死了。

他不能死。

若他死了,溫楚也會難受,她這一輩子都會覺得是她害死了他的。

宋喻生艱難地睜開了雙眼,便看到溫楚趴在床邊,於他的方向,只能見得她的發頂。

宋喻生想到她之前說的話,那雙眼中都浮現了幾分笑意,熬過來了,好在還是熬過來了。

溫楚醒來的時候,就看見宋喻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溫楚來不及想些別的,見他醒來便大喜過望,驚喜起身,說道:“你醒了?”

宋喻生點了點頭,看著他的眼中盡是柔意。

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笑著道:“我醒了,你可曾原諒我了嗎,還生氣嗎。”

溫楚聽他這樣明知故問,面露羞惱,她為了讓他吊著一口氣別死了,什麽話都說了,他醒來後第一件事便來調侃她了。

溫楚癟了癟嘴,問道:“有你這樣的人嗎。”

宋喻生眉眼之間都彎了幾分,他問道:“你別不高興,我想問問,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你當真願意嫁與我嗎。”

他想了想後,眸光竟帶了幾分黯淡,他又補充道:“若你是為了不要我死,而說的,非出你真心所言,那便算了。”

若是這樣,豈不是又算脅迫。

太陽已經漸漸從東邊升起,微光透過窗牖照進屋內,光打在溫楚的側臉上面,照得她膚色更加透亮,只是這肌膚上也不知是何時漸漸染上了一層紅暈,叫人忍不住去捏個一下。

溫楚紅了臉,輕聲道:“自是真心,我不是說了嗎,不誆你了的,你若不信,那便拉倒。”

宋喻生也不敢得寸進尺,他的手撫上了溫楚的臉側,拇指撫著她的臉,帶了幾分繾綣的意味,他道:“楚娘啊,你真的是個心善的好姑娘。”

他曾經這樣對她,這樣恩將仇報,她還能原諒他,實在是有幾分良善。

溫楚回道:“那倒也不是,若你一直同從前那樣,你看我搭理不搭理你,你死不死又同我何幹。說我心善,倒還不如誇誇你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是嗎。”

宋喻生微微一怔,隨後從喉中不可遏制的發出了一聲輕笑,這一笑便帶來了劇烈的咳嗽,也不免牽動了他身上的傷,疼得他微微皺眉。

溫楚被他這樣嚇到,忙道:“你等著我,我去外頭讓人喊醫師來。”

說罷,便往外頭去了。

醫師沒一會就來了這處,他見宋喻生醒來,臉上氣色也比昨日好上太多,不免松開了一口氣,他又給宋喻生把了把脈,道:“世子爺吉人自有天相,今日這番,比昨個好上太多,再好好修養個把月,補些藥材下去,定好得快。”

溫楚聽到了這番話,終於松開了氣。

醫師都這樣說了,那便真是沒甚好怕的了。

溫楚扶著宋喻生坐起了身,又餵著宋喻生喝了些粥,以及湯藥。

宋喻生喝完了藥後,忽對溫楚道:“你先別入宮,到時候我陪你一同去。”

宋喻生之所以不放心她一人入宮,一是因為李惟言上次那樣罵她,二是因為,他的心中隱隱開始懷疑他了,懷疑這兩次的殺手同他脫不開關系。

他突然想起,李惟言當初應當也知道他離京是為了去尋懷荷的,因為他上次在馬球場那次聽見,宋禮情同她的手帕交,皇太子妃的親妹妹,說過此事。如此,皇太子妃說不準也能知道,那李惟言必然也知道。

這件事情除了宋家的人知曉之外,再曉得的人便沒有了,就連方修都不曾曉得。

溫楚想到了李惟言,他定是恨死她了,恨她害死了母後。

溫楚一想起孝義,眼眶就止不住發紅了。

她道:“嗯,我曉得了,母後因我而死,皇兄如今見我定也不大順意,那便頭七去好了。”

溫楚昨日只顧著宋喻生,如今一想起李惟言上次失控了的模樣,心中越發難受,應該的,她應該承受這些的,本就是她害了人。

全是她的錯。

宋喻生見她這樣失落,又想到方才的那個猜想,看向了溫楚的眼神有些許覆雜,他只是寬慰道:“楚娘,你莫要這樣,不是你的錯,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你的錯。”

溫楚並不明白宋喻生的意思,也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己,只是勉強笑了笑算是應下。

接下來的這幾日,她便跟在宋喻生的身邊,一直照顧著他,餵藥換藥皆是她一人所為,兩人日日同榻而眠,溫楚時常半夜驚醒過來。

是夜,孝義的頭七前夕,溫楚又被噩夢纏身。

驚醒之後,她被宋喻生攬入了懷中。

宋喻生摸到她腦門上頭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用袖子給她擦著汗,柔聲問道:“你怎麽了,怎麽被夢魘成了這樣。”

宋喻生的聲音在黑夜之中,顯得比平日裏頭更磁了幾分。

夜色如墨,只有月光透過窗戶帶來了些許光亮,宋喻生借著月光,可以見得她神色怔怔。

她緩了好久,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埋進了宋喻生的身前。

他的身上除了平日裏頭的檀香味,現如今還夾雜了幾分藥味,這些味道,卻叫溫楚沒由來的安心。

宋喻生見她不願意說話,便摸了摸她的腦袋,她的三千墨發散落在肩頭,不是擱手的發髻,摸著更是舒服。

他的力道不大,也只是這樣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撫平她那焦躁不安的情緒。

過了許久,溫楚終於從他的胸口那處出來,她道:“我夢見皇兄,他也不要我了。”

宋喻生聽到了李惟言,薄唇抿得更加厲害了。

這幾日他躺在床上養傷,思即過往,越發覺得李惟言這人,從來都不簡單。

提及了李惟言,宋喻生也怕多說多錯,便什麽也不再說了,只是又哄著溫楚睡覺。

他道:“別擔心這些了,先睡下吧,明日是她頭七,還要起個大早,你先睡下,即便有什麽事也明日再說。”

溫楚聽了他這話,沒甚反應,只過了一會悶悶問道:“你傷好些了嗎,若是不好,不用陪著我去的,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也沒甚事的,皇兄上回......只是太生氣了,我也恨我自己,害死母後,怪不得他那樣的......”

宋喻生哪能真讓她一人去,他道:“無妨,你曉得的,日日吃這些名貴藥材,再重的傷也能叫好。”說到了這裏,他又故意打趣道:“總之日日喝粥都能□□下來,如今這樣,早該好得差不多了。”

溫楚聽他還有力氣說這些,頗沒好氣道:“得了,只您別是嘴硬就成,硬著頭皮也要同我去了。”

宋喻生道:“別怕,真不至於。”

“哪裏怕了。”

宋喻生笑了一聲,氣息呼到溫楚的耳邊,帶來一陣溫熱,溫楚也沒再想些別的東西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又倒在了他的懷中睡了過去。

*

翌日兩人一同入了宮,宋喻生對李惟言不大放心,還是多帶了些人跟在身邊。

然而待他們到了午門那處之時,卻被人攔住,說是因為最近頻發刺客,進宮的人都要細細盤查,能不帶人最好便不帶人。

溫楚沒有多想些什麽,覺得此事倒也合理,但李惟言此舉,卻讓宋喻生幾乎斷定,他定是起了別樣的心思來了。

但不帶人便不帶人吧,有他在,他也不大怕李惟言能對溫楚做出些什麽事來,畢竟若說李惟言能順利即帝,若非是宋喻生在背後幫得他們鏟除何方二人,想來他也不能這般平穩上位。

況言,他在朝中這麽些年自也不是白走一遭的,若他真出了什麽事,那便看李惟言能不能坐穩當這個皇位。

兩人一身素服到了坤寧宮內,孝義的棺槨此刻還停在殿內。

他們來得早,殿內沒什麽人,只李惟言一身素服跪在孝義的靈堂,如今的皇後胡雲蓮因有著身孕,坐在一旁。

聽得兩人來了,李惟言本還閉目,現下睜開了眼來。

他跪在兩人的前面,背對著溫楚,輕聲嗤道:“當初父皇出事,靈柩停了七天,你跪了七天,怎麽,母後為了救下你而亡,倒只能叫你最後在來送她一回。李昭喜,誰教得你這樣狼心狗肺,沒有心肝啊。”

從前他還順著他們,一直喊得他溫楚,可如今便是連名字也不去順她的意了。

溫楚聽著李惟言的譏諷,只當他還是在生自己的氣,平日最良善的兄長,生起氣來,饒是比誰都能揶人。

溫楚喉嚨微微發哽,嘴中都泛濫起了一片酸澀。

她有些無措,慌忙解釋道:“不是的皇兄,不是這樣的,我是怕你還在生我的氣,我只是怕你不想要見我,我便有些不敢來......”

李惟言何曾想聽她解釋,他冷冷開口,“住嘴,你願意同他無媒而合,不自尊不自愛,尋到了機會就要同他廝混在一起,便別去拿了別的東西做幌子,你有何臉面去說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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