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十章

關燈
第六十章

酒樓下, 溫楚本和祁子淵走在大街上面,起先倒也還好,兩人說說笑笑的沒出什麽事來,只是撞見了黃健。

倒也不是黃健同他們二人起了什麽沖突, 而是黃健鬧了事情, 溫楚和祁子淵去勸起了架。

酒樓對面的那條街, 設有一施粥的蓬,有些受了難的農民,家裏面因這場旱災而沒了糧食, 便在這處排隊等著喝朝廷的粥。

只這朝廷那頭放下來的是實打實的粥,可這救災的糧裏面, 最容易撈些油水, 這粥被那些官一層又一層的手摸過了之後, 就成了水。

稀得不行。

這粥吃了能救下誰的命?

黃健未曾穿著他那五品官服, 去了那救災蓬, 他先是混跡在人群之中,排隊領粥, 排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 他終領到了粥,拿到粥一看,這不就是水嗎, 一眼看去, 清清淡淡, 只泛了點白才不至於說是水。

黃健知道, 這個宮裏頭撥下去了多少糧, 何至於是這窮酸樣,幾粒的米都不見得。黃健將粥往那桌上放去, 又奪過了那施粥人手上的湯勺,那人不察,許是也根本就沒想到黃健會去鬧事,竟真叫他奪了過去。

黃健拿起湯勺,往那盛粥的盆裏面攪了兩下,他怒道:“你這是粥嗎!這下面摻的是什麽,是米還是沙!”

他舀起了沈在了底下的東西,底下的米裏面,竟還混了不少的沙子。

那些人貪糧食,拿走了大米,便摻雜了泥沙混數,這還算是什麽粥。

泥粥?!

那施粥的官兵也看出來黃健是來鬧事的,迫而搶回了他手上的湯勺,罵罵咧咧道:“你他娘的愛吃就吃,不吃就滾,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這是官家放下的糧,若有不滿,你自己進宮找人說去!”

這粥是宮裏頭施下來的,就算是不好,百姓們也只以為是靈惠帝的不好,同他們又有什麽幹系!

黃健哪裏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麽心思,他道:“皇上批下來的,還不是你們擡過來的!皇上會在米裏面摻沙,你竟然敢如此編排皇上的是非!”

那官兵見黃健是個硬茬,生怕他鬧出了什麽大事來,推搡了他一把道:“滾遠些,若想找事,想吃米吃肉,你只管去別的地方討,這裏可沒你的份!你什麽人就敢在這裏管!”

黃健寒笑一聲,“你管我是什麽人!你只要知道,我敢在這裏管,是因為我能管!”

黃健不說他是誰,卻說他能管,能管什麽?是什麽身份卻又不去詳說,可是這樣卻也著實讓那個小官兵多了幾分考量。觀他為人行徑如此,看著也確實不像是在說假話,保不準還真就個什麽大官。

可若真是什麽大官,閑得沒事來管他們?據他所知,這京都裏頭但凡是喊得出名頭來的那些,都沒這個閑勁。

如此想著,他也稍稍定了心神,他質問道:“少在這裏狐假虎威,你若真是什麽喊得出名頭來的,我今自己個兒掏腰包也給你續上米!”

“誰要你的米!把你們上頭的人喊出來,我今個兒非要是看看,你那個主子到底是誰。皇上私庫裏面都出了不少石米來,再加之國庫裏面也是一袋又一袋米往外頭搬,怎麽到了你這裏,就成了這摻沙的米!像話嗎!”

黃健嗓門頗大,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去,周遭在場的百姓們也都在朝他看去。

他這一番話是實實在在說到了他們的心坎裏頭了,本就是災年不利,誰又能受得了吃這麽些東西,不出三天,哪個不是面黃饑瘦。

他們就連跟著黃健附和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被他這話戳中了心坎,有感傷者,甚至都擦起了眼淚來。

眼看情形越來越不對,那個官兵擡手,招呼來了身邊的人,試圖對黃健動手,他眼睛瞇起,警告似的看向了黃健,道:“你少在這裏給我說些胡話,你想做什麽?你又是誰派過來的!來人,有人激起民變,煽動人心,速把他拿下!”

黃健眼看他們想要動他,他大呵一聲,道:“我是天派來的!怎麽,敢做不敢認下嗎!想拿我?!我鬧到了天子面前也使得!你去不去喊?我非要看看是誰在陽奉陰違,是誰在當我大昭的蠹蟲!”

黃健這樣,似真不要命了一樣。這樣子做,真就得罪太多人了。

那些人被黃健這等不要命的氣勢唬住了,一時之間竟還真不敢動。

為首那人厲聲道:“怕他做甚!充其量也不過是心術不正,意攪我大昭,趁著現在人多的時候鬧事,殺他都不為過!抓!出事我擔!”

若是真要黃健繼續說下去,那才是出大事。

那些人聽到了這話,也不再無動於衷,都亮出了刀劍,可偏偏黃健還始終不依不饒,一腳踢翻了那盛粥的桶,粥水四濺,一時之間逼退了那些人。

他還在道:“好!抓我!殺我!我今日就當個博正名的君子小人,你們今日就殺我,只我告訴你們,你們殺了我,我不在乎,一條賤命,給了也就給了。只是你們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再貪,今後死的就不只是我一個!”

黃健口中所說的博正名的君子小人,是說那些為了名垂青史,而故意去做出一些事情來博取正名,君子小人多為時人的諷刺之語。

名為君子,實為小人。

黃健今日將事情鬧得這樣大,在那些人眼中,無非是為了博正名。

為首官兵冷哼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配劍,“你想要當君子小人,我偏不讓。”

他最後發出指令,“動手!”

眾人紛紛向黃健圍攻而去。

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眼看黃健就要被那些人拿下,祁子淵出了面。

他道:“誰敢動!”

“我的姑姑是皇後,我的父親是當年平定北疆戰亂的昭武將軍,我從小時候就在北疆長大,也當過將軍,我如今在這,誰敢去動!”

家世這種東西,在這樣的時候確實夠去撐些場面,那些人聽了這話,又觀祁子淵這等不死不休的氣勢,一時間也沒敢動作,若是真要鬧起來,他們也不敢動他啊。

皇後的外甥,同他動手,若祁家真要是拿了這事來鬧,他們這裏幾條命也不夠賠的。

祁子淵出面,幾人就也都收了手。

那為首官兵雖然收了劍,卻還是出聲質問,“我們的事情同祁小將軍何幹?”

祁子淵問道:“你們的事情?你們什麽事情,真要鬧到宮裏面,那你便把人抓走吧,今日發生的事情,我自會進宮說道說道,說說這米粥,究竟是怎麽變成了泥粥。”

祁子淵生得淩厲,好歹也是在戰場上殺過人的將軍,唬起人來也是十足的壓迫感。

那人真被唬住,瞬時之間也不敢再去吭聲,只道:“小將軍你也知道,什麽事情該管,什麽事情不該......”

“你在恐嚇我嗎。”

祁子淵出聲,阻了他後頭的話,他不敢得罪宋喻生,是因有諸多的限制,可他們何黨一行人,他怕他們什麽。本就敵對,又有什麽怕撕破臉皮的。

難道他今天不去得罪他們,那何家的人就難道不會來同他們相爭了嗎。

這事,他怎麽就管不得了。

溫楚遮掩在人群之中,看著他們爭吵,她知道,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就得罪了祁子淵,這事,持續不了多久,他們勢必敗下陣來,有祁子淵在,黃健他們也帶不走。

溫楚也暫不敢去出面,畢竟真被人發現她在這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來。

可天不隨人願,越是怕什麽,什麽就越是會來。

溫楚本聚精會神看著祁子淵那邊的動靜,也不曉得是哪裏刮了一陣邪風,她頭上的帷帽竟然叫風給吹飛了開來。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誰指著她喊了一聲,“懷荷!懷荷在這!”

溫楚懵了,只覺周遭有人都在朝她這邊看去,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動作。待她再回過了神的時候,只見他們看她的眼神都是慢慢的惡意。

溫楚暗罵,是哪個殺千刀的啊!這樣也能叫人認出來?

京都裏頭的人就算是知道懷荷已經回來了,但見過她的人也不多,又這樣湊巧叫人認出來了。

巧合還是什麽?

多半是又叫人給害了。

祁子淵那一邊也註意到溫楚這邊的動靜,吃肉來騰旭裙死二兒貳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廢文清水文可再回過頭的時候,卻見她已經被人圍了起來。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罵了一句,“對!就是她!若不是她我們能成這樣嘛!若不是她老天能不下雨嘛!”

天下不下雨,又同她何幹?

“從前那個妖妃害得出了禮王之亂,如今你一回來,老天都不落雨了,是不是你害人,若不是你的話,我們又何至於到了連飯都吃不上的地步!”

“這等妖女,當初就該是跟那個妖妃一樣死了幹凈,為何還要平白無故回來害人!”

溫楚被那些蜂擁而上的人圍在中間,千夫所指,聲聲質問,她只覺喘不上氣來。

祁子淵想要擠開人群去把溫楚拉出來,卻被那些圍堵著的人直接擠開,無論怎麽都進不去。

他聽著他們罵人的話,急得上火,恨不能拿劍劈開他們來個幹凈,可是殘存的理智卻告訴他不能這樣做。

他大聲制止道:“閉嘴!你們都閉嘴!天不降雨,你們去同老天算賬啊,罵她做什麽!”

可祁子淵的聲音根本就制止不了民怨,他們的責難聲絲毫不曾小下去,甚至越發激烈,他們恨不能直接殺了溫楚來祭天。

“災年什麽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她一回來就逢災,不是她還是誰!”

“你就算是死,也是天叫你死,欽天監那邊都說了,妖女降世,民不聊生。你怎麽不去死?你為何還不去死!就是你,我家的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叫餓死了,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好像他們的苦難全然是她一人造成,只要她活著,就是這樣為他們所不能忍受。

他的孩子餓死了,也要怪她頭上嗎?為什麽不去怪那些發泥粥的人,那些貪了賑災糧的人呢。

為什麽這樣也要怪罪她呢。

溫楚看著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無一不在對她破口大罵,唾沫四濺,甚至有人已經動手往她的身上打去。

溫楚受不了了,只能將自己蹲到了地上,用手捂著頭。

跟她有什麽關系,究竟跟她有什麽關系!

他們的拳頭和腳打踹在了她的身上,溫楚就算是想要辯駁,卻換來他們更加激烈的質問。

祁子淵看溫楚叫人欺負成了這樣,手已經往腰間的配劍摸去,想要動手。

但他尚還未曾出口,就聽見了一道充滿了寒意的聲音響起。

“誰若再動,我便殺誰。”

這一清淩的聲音,雖不響,可一下子便蓋過了周遭的人聲浪潮。

此聲一出,周遭瞬間安靜了下來,一時之間,本還在叫罵的人噤了聲,本還在動手動腳的人也都瞬間沒了動作。

往說話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見得一身白色錦服的宋喻生,手執長劍站在一邊。

那股邪風遲遲不散,宋喻生身後的發絲隨風飄揚,陽光照在他的身後,此刻他的臉都像是蒙上一層陰影,這謫仙公子,倒像是嗜血羅剎。

他緩步踏來,眾人竟也都不約而同給他讓開了一條路,生怕這劍就真能殺了他們。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世家第一公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是都說他光風霽月,謙和有禮的嗎。

宋喻生一步步朝著蹲在地上,抱著頭的溫楚走近。

周遭似乎就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天地之間,只餘下了一片死寂。

祁子淵想要去擋在溫楚面前,想要不讓宋喻生靠近他,可卻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腳卻像是黏在了地上一樣,竟怎麽樣都動不得。

他若要動方才為什麽不先動,為什麽猶猶豫豫,左右顧及,為什麽又慢了宋喻生一步。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麽不敢上前,因為,他還是沒有宋喻生那樣的決絕,宋喻生於她,從來沒有顧及。

祁子淵方才顧及傷了百姓,卻不知他們在傷溫楚。

現在,他再去拔劍,也已經有些太晚了。

再去擋住宋喻生,也實在有些不堪了。

他總是這樣,事後諸葛亮。

有那麽多次的機會在他面前,可他呢,總是悔不當初。

總是慢這麽一步。

祁子淵渾身都動彈不得,若被人施了法術一般,他看著只能宋喻生一點點朝著溫楚靠近。他這一刻竟卑劣的在想,只要宋喻生做出一點,只要是一點討人厭的動作,他就拿劍趕走他。

可是他好像沒有。

宋喻生走到了溫楚面前,人群散去,他只能看見她還蹲在地上,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手護在了頭上,她頭上的帷帽也不知道是什麽都掉到了地上,發絲也被人碰得有些散亂了,形容頗為狼狽。

溫楚只覺耳邊傳來一陣一陣的轟鳴,他們的聲音也像是隔了一層罩子,稀稀疏疏地傳入她的耳朵,耳邊的叫罵聲,怨懟聲,她從來都不陌生,她小的時候便經常聽,從以前聽到了現在。

他們罵她的話翻來覆去也不過就那幾句說辭,她本以為自己早就能夠習慣,可是真當他們再是這樣指著她罵的時候,才發現還是那樣難以叫人忍受。

她做錯了什麽啊,她只是回個家,怎麽就叫人罵成了這樣。

他們說是因為她們才有禮王之亂,可是禮王之亂最倒黴的不也是她們嗎,她的母親身亡,而她又遭受那樣非人的折磨,可為什麽還要把這些都推之為是她們的過錯。

天下萬姓萬民皆無錯,錯只在她們。

這樣他們還是那些善良的人,他們的苦難也有了宣洩的地方。

她們有沒有錯,重要嗎,他們又在意嗎。

溫楚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那些吵鬧的聲音全都歸於寂靜。

她擡起頭來,只看見了提著劍的宋喻生站在她的面前。

白皙的臉龐,烏黑明亮的眼睛此刻通紅一片,眼眶發紅,卻也沒有哭。但這副樣子,看得宋喻生的心都似被抓了一下。

別哭啊,不要哭。

他想要幹脆殺了那些人算了,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為什麽要將她說的這樣不堪。

她是這天底下最最良善的女子,他們憑什麽要去說她是妖女。

可他知道,不能殺了他們,即便他們這樣說她,殺了他們,她還是會生氣。

宋喻生不敢去蹲下碰她,他極力克制自己將她擁入懷抱安慰她的的沖動,他害怕他的觸碰會讓她不喜。

他還蹲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嘴邊牽起了一個笑,試圖安慰她道:“你別怕,不是你的錯,天有災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史書上面哪一朝哪一代又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呢。”

宋喻生的話傳到了溫楚的耳中,她似是沒想到他會同她說這些話。宋喻生同她而言,實在不像是個常人,可他現在說的話,她想過會有千千萬萬個人同她這樣說,也不會想到宋喻生會說這樣的話。

他冷心無情,這些安慰人的話全然不像是他會說的。

溫楚竟在此刻有一瞬間的錯愕,她想到上次他們在坤寧宮的最後一面,算不得是多麽愉快。

但她又想,像是宋喻生這樣的人,素來聰慧,若是強硬的方法行不通,便是換了一種走法,她千萬不能叫他現在這樣和善的假象而蒙騙。

溫楚疏離的目光,刺得宋喻生心更痛。

她不會原諒他的。

卻不待他再說些什麽之時,旁邊還有些膽子大的人不依不饒。

“災年每一年都有確不是假話,可是為什麽她一來便有了災年,還說同她毫無幹系嗎!!都說大理寺卿最是公正,現在幫這個妖女說話,難道是有私情嗎!”

宋喻生這樣一個冷的人,然後同溫楚說話的時候卻帶了幾分低三下四的意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待她有多不同。

宋喻生起身,看向了說話那人,雖他面上無甚表情,然而眼眸之中卻都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

卻在他進一步動作之前,溫楚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並不想要欠他些什麽,也不想要和他扯上什麽難言說的關系,今日的事,不就是挨罵嗎,她挨過的罵又還少嗎。

大不了罵回去就是了。

溫楚心緒調整得很快,揉搓了下發紅的眼睛,便是很快恢覆了以往的神情。她制止了宋喻生後,就松開了他的衣袖,她看向了說話的那人。

是個年歲不大,看著只有二十來歲的男子,身量也不大高,觀其穿著打扮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老百姓。

她向他問道:“我的錯,天不落雨,便要怪到我頭上嗎?”

那人理所應當地說道:“不然呢?不怪你,去怪誰!”

溫楚笑了下,“好啊,所以說,沒人怪就要怪到我的頭上嗎。”

方才那些人蜂擁而上,將她團團圍困,她就算是有心辯駁也說不出口,只能叫他們肆意辱罵。

可現下,終有了機會,溫楚也不受這個氣,挨罵不還嘴她也受不了。

男子似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脾性,本看她生得那副樣子,也不像是個會還嘴的。

他楞了一楞,很快就反應了回來,嘴硬道:“自是你的錯,當初若不是德妃禍國殃民,禮王豈會有可乘之機,如今不是你回京了,又怎麽會有這等天災人禍!”

周遭也有不少的人去附和他這話,男子瞬間又是信心大作。

“我的錯,口口聲聲都是我的錯!我離京數年,一沒享食祿,二沒受你們跪拜,三是回了京也沒當公主,憑什麽你受了難,便要去全都推到我的頭上。好,這回你把這旱災怪我頭上,怎麽,那先前幾年的天災就不是災了?你又是要去怪誰,天災天災,既是天災,為什麽也就非要引罪他人,你是何居心?”

他們總是喜歡將天災這樣的事情推罪到人的身上,溫楚沒有回來之前是靈惠帝,溫楚回來之後,便又成了溫楚。

那男子被這話一噎。

方修那邊的人告訴他們今日溫楚出門,叫他們看準了時機去挑了事,眼看事情都要差不多成了,誰知道半路突然殺出來了個宋喻生,誰又能想到,這溫楚模樣生得嫩生生,但這行事卻頗為果決,也是不叫自己受一點氣。

他的嘴不如溫楚嗆人,但他仗著人多,老百姓們怒氣升騰時候鬧事再好不過。

他耍起了無賴,哭咧咧道:“瞧瞧!我們受了苦還不叫說了,你是吃好穿好,我們呢!我們招誰惹誰了,一年到頭就等著那些莊稼吃飯了呢,吃不上飯,叫我們怎麽活,你不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

祁子淵再也受不了了,他道:“把你們往死路上逼的是她嗎!怎麽不看看是誰給你們喝的泥粥,皇上的救災糧沒下去嗎?天災你們引罪於她,怎麽,人禍也要怪她?!你還敢跟我說什麽禮王之亂,當年那場叛亂,她受的罪,你們也敢說她是活該!”

祁子淵越說越恨,恨不能上去給他來上一腳,誰料得那個男子趟地上就哭,“打人了!打人了!祁家的小將軍打人了!”

他這一鬧騰,沒理都變得有理了,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圍的人也都開始對祁子淵指指點點。

祁子淵冷笑一聲,直接拔劍,道:“好,你在這裏尋死覓活,那我今日便殺了你!也不算是冤枉。”

祁子淵想要動手,卻被溫楚制止。

祁子淵順不下氣,想要讓溫楚讓開,溫楚卻道:“你殺了他沒用,我反倒是更脫不了罵。”

若是祁子淵真殺了眼前這人,溫楚不又再去擔上一個紅顏禍水的罵名嗎,到時候還得平白連累了祁子淵跟著她一起留下了個罵名。

那男子本還因為祁子淵拿劍提了一口氣,後見到溫楚出面阻止,那口氣徹底松了下來。他料準了他們不敢真的動手,所以才敢這樣有恃無恐。

可那口卸下的氣沒有多久就重新提了起來,他竟看見溫楚拿過了祁子淵手上的長劍,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眾人只能見得,那身著一身鵝黃長裙的女子,手執長劍,走到了男子面前。

她的面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有風吹過,她的發絲都隨之輕揚。

那個男子見得溫楚這樣的表情,又看著她手上的長劍,一時之間竟也忍不住直打哆嗦。

若說溫楚殺他,他覺得還真能做的出來。

畢竟狗急了還跳墻呢,把她逼急了,殺個人又算什麽。

男子看著溫楚離他越來越近,想要後退,然而溫楚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眨眼之間,那劍就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面。

“說我是妖女,人人恨不得殺我洩憤,天不落雨,這樣的事,也非要怪罪到我的頭上。那我便說就是你這樣的渣滓活著,老天才看不下去了,每逢幾年才要降災。”

她又將劍指向了方才打罵她的一個老婦,又說,“我還說就是因為你活著晦氣,老天爺才不肯降雨。那你們,能不能也去死。”

老婦罵她:“你是妖女,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休想血口噴人,拖我們下水!”

溫楚笑了聲,“‘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就是所有人?所以,你們要死,我就是不得不死?”

老婦被劍指著,看溫楚這似笑非笑的模樣,竟也莫名生出了幾分心悸。

溫楚的身上,帶著幾分她這個年紀所沒有的銳利,拿劍指人,雖是在笑,卻也帶著說不出來的寒意。

她忽笑了起來,滿是譏諷的看著周遭的人,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滿是厭惡,有些人看著她就像是個瘋子。

溫楚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笑,她覺得他們可笑,而她也可笑。

事到如今,竟還會為他們的言語而有所波動。

天棄她,萬民棄她。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嗎。

溫楚覺得這老天也是欺負人,為什麽,她一回家就要出個大旱的天。

這樣,又給了那些人為難他們的機會。

她的父兄又在被人逼迫,被人逼迫著殺了她以平息天怒。而她,又在被千夫所指。

她又想到,老天從也沒有善待過她,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可她今日,非就要去同這個鬼老天作對了。

她要賭。

賭一把。

她之前確也起過卦,想知何時能落雨,可卦象所說十分籠統,只說是在這幾天之中,許會落雨。

她擡頭,瞇眼卻能見得天仍是艷陽天,午後的陽光,刺眼醒目,照在了人的身上十分熱騰。

她便要賭,這天今日就能落雨。

她收回了劍,看向周圍眾人,狀若有所思,笑著問道:“天不降雨,你們便說我是妖女,天若降雨呢,你們豈不是要尊我為神女呢?”

溫楚這話一出,霎時間驚起驚濤駭浪。

神女?!

她怎麽敢。

有人問道:“你這是瘋了!你也敢說這樣的話?”

溫楚卻不覺得有什麽,她反問,“憑什麽只有你們能辱我為妖女,我非尊自己又如何?”

“只問你,問你們,願不願意同我賭一場。若我今日求不來雨,你們便殺了我,我自己死。若我求了雨,從今往後,你們膽敢再辱我,辱我的母妃,便生生世世不得輪回,永受天打雷劈之刑!”

“我問你們,認不認!”

溫楚臉上的笑意也不知是何時斂去,眼中只剩下一片清明與堅定。

聲振林木,響遏行雲,這一刻,她的聲音,卻如此清明,只剩著不死不休之勢。

她不是在說笑。

若天不下雨她真就去死。

這樣的決絕,將周遭眾人都嚇住了。

他們雖然也想要她死,以息天怒,可真叫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們卻又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都不約而同擡頭看天,可是今日的天就如前幾日那樣,怎麽可能下雨呢。

那個一直都在挑事的男子,聽到這話,自是樂得不行,“好,若真能降雨,我們自尊你為神女,可若下不了雨,你這個妖女那便去死!”

祁子淵被溫楚這話嚇到,他道:“你別這樣啊,和他們逞這一口氣,沒必要的,真不下雨,你真要死啊!”

祁子淵看溫楚那副堅決的模樣,嚇得兩眼通紅。

溫楚卻笑對他道:“有必要的,就是有必要。求不來雨,我死也心甘情願了,妖女什麽的,我認下就是了。事到如今,這口氣,我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祁子淵,我不怕,你也別怕。”

祁子淵卻怎麽也不肯,這天看著怎麽也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她這不是明擺著要去死嗎。

祁子淵想要扯著溫楚的手走,可宋喻生在一旁出手阻攔。

祁子淵見宋喻生還要在現在這樣的時候摻和,想要拂開他的手,但宋喻生態度也十分強硬,祁子淵本就被溫楚這話弄得心驚膽顫,見宋喻生這樣不依不饒,也直接大聲吼道:“不攔她還做些什麽!她要鬧,你也跟著一起嗎,會死的知不知道!”

宋喻生挨了罵卻也沒什麽神情,頭一回那樣的心平氣和,他道:“信她吧,不會有事的。”

她若成神女,那他便當她最忠誠的信徒。

可她若死了呢。

那他就跟著她一起去死好了。

自從上一回溫楚中箭受傷之後,宋喻生明白了,她若真死了,他也有些活不大下去的。

從前的時候,宋喻生也不知活著究竟有何意思,只每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過著一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既是無趣,又消磨人的心性。他也大後悔,聽了靈惠帝的話,出來幫他找溫楚的。

即便那次他命懸一線,即便他差點死了。可他現在想來,若沒被她撿回家的話,死了也就死了。

他不要命,他沒有信仰。

他如今唯一怕的,便是她。他怕她死,可更怕她再也不要他,所以,他尊重她,相信她。

她不怕死,那他也不怕。

宋喻生知道,溫楚不只是在和別人慪氣,更是在和她這些年,她受的苦慪氣。

憑什麽,憑什麽老天爺要這樣對她,始終不得叫她安生。

她要賭,賭到最後,看她究竟能不能贏。

不能贏,她也認。

可若贏了,她便勝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