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四章

關燈
第五十四章

宋禮情方才聽到宋喻生口中的話, 被驚了一大跳,什麽叫,“父親殺過他”。宋禮情問宋大夫人,可是宋大夫人為人父母, 又有何臉面再去提當年之事。

宋禮情最後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 還是從她祖母的口中知道的。

老夫人早也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早晚都會有人去提當年之事。可她也不怕叫人知道這事,因為,她一直覺得, 當年之事,他們沒錯。一切都是因果輪回, 若是沒有那一出, 宋喻生又如何能成為如今這幅模樣。

她不覺自己有錯, 她告訴自己, 她沒錯, 不僅僅是如此,她還企圖在宋喻生面前不斷提起舊事, 告訴他, 他們沒錯。

宋禮情聽完了往事,頓覺冰寒刺骨,她一開始以為, 宋喻生口中的, “殺過他”, 不過是誇張之言, 可如今聽完了, 卻才發現,哪裏是誇張了, 若非是他命硬,早就在七歲那年被他們殺死了。宋禮情頭一回覺得,眼前慈眉善目的祖母,竟如羅剎,而她記憶之中的父親,除了嚴苛一些以外,一直是個正人君子,可是他們,他們竟然能真的去送自己的親孫、親子去死。

而且,他們一個兩個的,竟然還覺得自己都沒有錯,說起這事的時候,竟絲毫不覺有愧。

宋禮情實在不能明白,人,為什麽能狠心到這樣的地步。

難怪,難怪他這些年來是這樣的狀態,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啊。

宋禮情想到了宋喻生今日的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覺得,他的哥哥都快死了。

他今日是一個人回來的。

溫楚沒有同他一起。

宋禮情一想起她還曾斥責過宋喻生冷血的事情,就更覺後悔不堪。

這世上,姓宋的人,最沒資格去說他冷血。

宋禮情擦了擦臉上的淚,想要去玉輝堂見見他,這一回,再沒有人攔著她了。

宋禮情被沈香帶進了屋內,卻見宋喻生坐在桌前,手上拿著的是一個鬼工球。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照得他鼻梁更顯筆挺,皮膚蒼白到了病態。

宋喻生神色淡淡,臉上什麽神情也沒有,眼中也只剩下了空洞。

他聽到了宋禮情進門的聲響,卻連頭也不曾擡起,依舊看著手上的鬼工球。

他分明已經疲累到了極至,昨日一大早就起了身,而後又是一夜未眠,身心俱傷。可是,他卻還是不肯歇下身,只是執拗地看著手上的東西。

宋喻生總是喜歡這樣子去騙自己,買來了同心球,就又以為自己能和她同心,逼迫她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又以為她能和自己山高水長,和和美美。

實是可笑可悲。

宋禮情從前只是以為,宋喻生於溫楚,只是出於愛而不得的想法,因此才想要將人強行留在身邊,可是如今見了這間屋子之後,她才發現,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什麽愛而不得,宋喻生是真想要去和她好好過日子。

只是最後還是天不遂人願。

宋禮情本還氣他將溫楚囚禁,可是如今看他這副樣子,竟也忍不住心疼他。

他根本不會愛人。

可這是他的錯嗎,好像也不能全然都怪罪到他一個人的身上。

宋禮情走到了他的面前,輕聲喚道:“哥哥。”

宋喻生依舊是方才那副樣子,但好在也擡頭看了她一眼,他道:“我無事,若你想要說些......”

宋禮情先一步制止了他後頭的話,她道:“哥哥,當年不是你的錯。”

宋喻生許是沒想到宋禮情會說這些,旋即,輕笑了一聲,他道:“你放心,我本就沒覺得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要拿這些東西去折磨你自己。”

那些人好像都好好的,獨獨宋喻生變得不成人了。

宋喻生楞了片刻。

宋禮情接著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已經及笄了,我沒在和哥哥瞎說。他們都好好的,為什麽就哥哥一個人這麽痛苦。哥哥,我看得出來,你喜歡楚姐姐......啊,不對,現在該叫她懷荷公主。”

她改了稱呼,繼續說道:“你喜歡她,可是你怎麽能這樣對她。”

“她是人,不是物品,更不是狗要栓在身邊。哥哥,你能明白嗎,我雖還沒經歷過這些,可是,若是有人這樣對我,我也會恨不得去殺了他的。若是有人這樣對我,你又會不會幫我去殺了他呢。”

若是有人這樣對宋禮情,宋喻生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光從兩人同父同母的交情上來說,宋喻生自也不會輕饒那人。

他也知道對溫楚做的那些事情是不對的,可卻又要做出這樣的事呢。

他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松動,他其實一開就知道,自己錯的離譜,可他還是選擇最最極端的方式。

他道:“那我該怎麽辦啊。”

宋禮情想了想後對宋喻生道:“該怎麽辦......怎麽辦都成,哥哥這麽聰明,難道還不明白嗎。”

*

溫楚在坤寧宮裏頭昏了整一個日夜,到了傍晚時分才醒了過來,其間孝義皇後一直守在她的身邊。

溫楚醒過來的時候,只覺身上到處都痛得不行,她分明記得,那箭打中的是肩胛骨那處,怎麽渾身上下都叫人打了一樣......到處酸痛。

她身上痛得厲害,胸口的氣也不上不下的,腦袋也脹痛的厲害。她的記憶停留在最後李惟言被濺滿了血的臉上,她睜了眼來,視線移到了殿內。

許是她醒來之後,不經意地牽動了手指,帶醒了在一邊的孝義。

孝義坐在床邊,其間一直握著溫楚的手,在人醒來之後,她也被帶著醒了過來。

孝義的身子一直也不大好,自當年出了禮王叛亂一事之後,她也一直郁結於心,到了後來,李昭喜和德妃的死,也一直成了她的心病。

若不是她們,當年李惟言落到了禮王手裏,必死無疑。

因他是大昭的正統皇太子,禮王又怎能容許他活著。

孝義的面容較之前相比較,也蒼老了許多,她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病也生了不少,精神□□都被磋磨得不成了樣子。

孝義見到溫楚醒了過來,想要起身去喚醫師過來,可還沒起身,就被溫楚喚住了,她輕聲喚道:“母後......”

孝義怔在了原地。

她的身上還穿著昨日的禮服,頭上的戴著的鳳冠因為沈重也已經被拆了下來,她臉上的疲態在鮮艷禮服的襯托下更是明顯。這會,她聽到了溫楚喊她母後,眼中都浮現幾分不可置信。

後宮之中,所有的人都喊她一聲母後,可自從六年前,出了那事之後,她最想要聽的母後聲就再也沒有了。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啊!

她的孩子,再次喊她母後了。

孝義只覺眼中都要淌出了淚,低頭見到溫楚那熟悉的面龐,再也忍不住泣出了聲。

她哭著道:“你做什麽擋他面前,他皮糙肉厚的,挨一箭就挨一箭,你這些年,受了這樣多的苦,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辦好了,你還要給他擋一箭,你讓母後怎麽去面對你的母親,到時候,我該怎麽見她。”

溫楚癡笑了兩聲,說道:“我哪裏有想那麽多呀......”

她聽到了有刺客的時候,唯恐那些人是沖著皇太子去的,她腦海之中便什麽也都顧不得了。她只是想,不讓他受傷害。

孝義也笑了,帶著淚珠的眼裏,看著溫楚是難以言喻的心疼,她道:“我們小喜,真的是個......是個很好的孩子。”

當年的事情,說來說去,也是他們對不起她們娘倆,可是到頭來,這一回又有了危險,她卻還是奮不顧身地去救他。

當年,李惟言曾問過李昭喜,“皇兄和父皇哪個大?”

“皇兄!”

“皇兄和母後還有母妃,誰更好?”

“皇兄!”

不論什麽,都是皇兄。天大地大,皇兄就是天下最大!

李惟言那個時候也才不大,總喜歡逗李昭喜玩。他這人十分溫潤,不管李昭喜做了什麽事情,他都不會生氣,對她也極有耐心,李昭喜自然而然最喜歡他。

她曾經不是沒有埋怨過母親舍她而救下了皇兄,可是如今,在她又落入了這樣的境地之後,在她也義無反顧地去擋在他的身前之時。

她又還能去埋怨什麽呢。

也沒什麽再好埋怨了。

暗昧處見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一切也該釋懷了。

過往不是一個能經得起細看推敲的東西,都到了這樣的境地,總也不能再被困於過去了。

俗語也說,解鈴還須系鈴人,當初溫楚最不願回到的地方,最害怕見到的人,如今卻也成了她的解藥。

殿外,李惟言和祁子淵也聽到了殿裏頭的聲音,知道是溫楚醒了過來,他們也進來了裏面,皇太子妃有身孕,熬不住太久,已經先回去了東宮。

見溫楚面上帶著笑,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險的樣子,那兩人也都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李惟言上前,走到了溫楚的面前,皇後知道他們兄妹二人,這次再見許有許多的話要說,皇後對祁子淵說道:“初衡,你我先出去吧,讓他們兄妹好好說些話吧。”

祁子淵聽到這話,即便擔心溫楚,卻也還是跟著皇後離開了此處。

時至傍晚,血紅的晚霞落在殿內,李惟言坐在床邊,從溫楚的方向,只能見得他的側臉。

“小喜......皇兄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可是皇兄也怕,也怕見到你,怕你不肯再同我碰面,怕你見到了我,就要來罵我,罵我當初為什麽要丟下你一個人。你不在了之後,我午夜夢回之時,時常也會想著,當初若是死那個人是我,該有多好。”

夕陽西下,此情此景,襯得李惟言更加落寞。

溫楚聽到這話,身上痛得更加厲害,但她面上卻還是在笑,她道:“皇兄,你別再去說這些傻話了,這不是都好好的嗎。”

這話卻不知道怎麽戳中了李惟言,他有些許激動,“好什麽啊,哪裏好了啊。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似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深吸了幾口氣,平覆了些許心緒,他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麽,他想說,自她死後,一切好像都亂了套,父皇日益癲狂,母後的病也越來越重,而他......也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樣。

他不知道該去怎麽說,急得臉色都有些發紅,溫楚先他一步開口,她問道:“皇兄這些年,過的也不大好,對不對。”

李惟言楞了一楞,他有些不敢去看溫楚的眼睛,從始至終,一直都是這樣側著臉,不敢與她對視,溫楚見他不肯說話,不肯回答,也不曾催促,只就這樣等著他開口。

其實想也知道,他過得又怎麽會好,靈惠帝如今這樣的行徑,哪裏有將他當作皇太子,若是真心待他,他也不至於能這樣步履維艱。

靈惠帝還在怨他,怨恨當初分明是去救下德妃和李昭喜的人,最後卻救回了他。

靈惠帝待李昭喜很好,可好像從沒想過,李惟言也是他的孩子。

過了許久,李惟言還是點了點頭,他嘴邊掛起了一抹勉強的笑,而後又說了些寬慰溫楚的話,他道:“說苦其實也就這樣,總歸,當初的事情,我不能釋懷,父皇也不能釋懷,他記恨我......我這個皇太子當的,半廢不廢。”

說到這裏,他笑了一聲,聲音聽著有幾分無奈,他道:“這些都是小事,不妨事的。至少,你回來了,一切都能好起來的。”

她回來了,一切都能好起來了。

她還是回來了。

*

溫楚又接著養了許多日的傷,她也不繼續在太和殿的偏殿住著,待到了差不多能下床的時候,孝義就先讓她搬去了坤寧宮住下先。先前溫楚一直隨德妃住在德茗宮,雖說這些年來,德茗宮一直被守得很好,跟先前沒什麽兩樣,若是溫楚想要回去住也不是不行。但是孝義擔心溫楚,如今她尚在病中,她跟在一邊照看才放心。

靈惠帝自那日在誕辰昏倒了之後,竟也在床上倒了數日,好不容易醒過來以後,馬不停蹄就乘了轎輦去了坤寧宮裏頭,兩人又是一陣好哭。

溫楚受了傷之後,孝義皇後便執意讓她留在坤寧宮裏頭,其間她除了讓宮女在旁邊看顧她以後,自己也一直守在了她的身邊,喝水餵藥這樣的事情都由著她自己來。溫楚也就這樣在坤寧宮待著養傷,一待便是許多日。

八月已經過了一半多,一陣燥熱的風掠過了大理寺的長廊。

午後,兩個大理寺的小衙役走過了此處,其中一人抱怨道:“這是什麽鬼日子,都快入了九月份,怎麽還熱成這樣。”

另外一人摸了一把腦門上的汗,“誰曉得這鬼老天,往年也沒這樣,不過,一個多月沒下雨了,也難怪。這是什麽光景,臘月不下雪,八月不落雨,莫不真是氣數已盡。”

“你不要命,我還要命,這些胡話別在說了!氣數盡不盡的,又哪裏是我們說了算的。”這人雖不讓他繼續胡說,可自己看左右沒人,這嘴巴又沒忍住去叨叨,“最近不是說懷荷公主尋回來了嗎,聽他們說,皇上的精神頭一下子都好了很多。德妃雖然已經死了吧......可是當年的事情,誰不知曉,我瞧著,這雨保不齊就是因為她而不降。”

溫楚那日為李惟言擋劍一事鬧出了不少的動靜,而關於她的身份,大家看皇後皇帝的態度,自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誰曉得的呢,這些事情,同我們何幹,降不降雨的,有什麽天災人禍的,大不了再讓皇上下一份罪己詔唄,又還能怎麽樣呢?”

他倒不在意這些,因為這些東西同他們也沒什麽幹系,過好自己眼下的日子才實在,這樣想著,他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宋喻生,道:“你說我們這宋大人最近是怎麽了,誰惹了他不成,總覺著最近這大理寺裏頭怪怪的,誰也不敢吭聲,生怕是觸了他的黴頭。”

“對對對,我也發覺了,平日裏頭多惠風和暢一人啊,最近就跟在冰裏頭泡過了一樣,冷得嚇人。”

兩人口中的宋喻生,此刻正在廂房內處理公務,最近他一直都在大理寺中當值,就是連家都不常回去了,原本意氣風發的臉上竟然也冒出了幾分疲態。

他知道,溫楚已經脫離了危險,知道她現在在皇宮裏面過得很好了,有最親愛的親人,他們每個人待她都很好,不像是他。

她離開他,能過得還好,可他離開她,好像不知道該去怎麽過下去了。

他執拗得不可一世,非到她在他面前中了箭,才知道去放手。

他很想看看她,看看她,可是他知道的,她一定恨死他了,巴不得他永遠消失才能快活。

自從溫楚中箭離開他的那一日,宋喻生就患上了頭疾,頭痛之時,若千蟲啃食,可即便是看了醫師也見不得好。

他的生活恍惚一下子回到了之前,甚至還自虐般得將自己鎖在廂房裏面處理公務,他還在查何家的事情,也終於尋到了些許蛛絲馬跡,而那具少女屍體實不再適合安置在大理寺內,尋不到父母,便只能先讓人將其下葬,死前,還讓人念了超度亡魂的的經文。

那坐暗莊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存在了,恐怕那些臟事,也有了一年之久。只是這一年,他們哪裏弄來的這麽多孩子?偷來搶來買來,恐怕不知凡幾。

又想到溫楚曾同他提過的那些人販子,恐怕就是從事這種營生。

可是若偷若搶又為何沒人報官。

不,官府形同虛設。

若是被他們的人打通,報官又有什麽用,丟個孩子的,一直拖一直拖,總能把這事拖沒。

宋喻生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眼睛也脹痛得不像話,他累了便趴在桌子上面休息一會。

不知道為何,他先前過的日子也是這般,可是不過回去了以前孑然一身的日子,怎麽就會是這樣難受。

若一開始不曾觸及過陽光,那樣也還能去忍受些許黑暗,可待到觸及了陽光之後,每一刻的黑暗都像是在淩遲。

他能去怪誰嗎?只能怪自己。

她都待在他的身邊過,可是還是弄丟了她。

怎麽能這樣沒用啊。

宋喻生倒在桌案上面,越倒,頭越疼,他起了身來。

此時,廂房的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宋喻生擡眸,看向了來人。

是大理寺來傳話的門子。

門子來尋他,恐怕是有人來找他了。

宋喻生問道:“何事?”

門子忙道:“大人,有一對夫妻想要尋你,說是丟了兒子。”

宋喻生蹙眉,“哪裏丟的便報哪裏的衙門,尋大理寺做些什麽?”

非是宋喻生不耐,只是丟孩子這事情,確實不歸大理寺管。孩子丟了尋他做些什麽?他去幫他們找孩子嗎。

那個門子看得出來,這段時日還是不要去招惹宋喻生為好,可他收了那兩夫妻的賄賂,如此想著,他還是添了一句,道:“那對夫妻說是走投無路才來找了大人的,還說什麽要是大人也不能幫他們的話,就要在大理寺門前長跪不起了......”

門子說完了這話,腦門已經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宋喻生聞此,便道:“把人帶進來。”

丟孩子......又是同孩子有關。

說不準此事與何洪那事能有所幹系。

宋喻生起身去了會客的桌椅那處等人。

沒有一炷香,那個門子就已經將那兩夫妻帶到了跟前。

見到那兩人的時候,宋喻生有片刻楞神,那兩夫妻也晃神片刻。

很快,那男子先回了神色來,“公子!原你就是大理寺卿,宋家的世子爺,宋喻生?!”

說來也巧,這二人就是那日賣給宋喻生鬼工球的那雙夫妻。

宋喻生雖也覺得巧,但很快也就接受了此事,他嘴角扯起了個笑,道:“是在下。”

那門子也頗有眼力見,見他們相識,趕緊招呼了那兩人坐下,又給他們二人倒了兩盞茶後,就退出了門,還貼心地幫他們把門都帶上了。

齊晨說道:“實也沒有想到竟能這般巧合,也是我們有眼不識珠,當日竟然未曾認出大人來。”他拱了拱手,又報上了他們的姓名,道:“大人喚我齊晨即可,內子齊萍。”

齊萍也行了個禮。

宋喻生坐在他們的對面,道:“公子夫人不必多禮,只是我想知道,齊公子口中的‘走投無路’,是何意。”

提起了這事,齊晨似想起來了什麽事情,若怒氣填胸,憤怒到了極點,可又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事情,臉上又是一陣苦色,而他旁邊坐著的齊萍,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至,不過眨眼之間,眼眶之中就已經一片通紅,蓄上了淚。

宋喻生將他們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也沒有開口催促。

齊晨深呼吸幾口,竭力平覆了心緒,而後開口說起了他的事情。

他道:“我同我的娘子不是京都本地人,打從周遭的縣府來,我也不怕跟大人透底,我們在當地算不得多麽出名有本事,祖上雖有德,只是後來我因為些許原因,脫了家族,外出經商。我同內子是幼年相識,好在後頭,生意也起來了,別的不說,好歹吃穿不愁了。我們育有一子,如今十二年歲,可前兩月,犬子在外頭和小廝出了趟門,恰我和內子沒跟在旁邊,就叫人給丟了!”

說到了這裏,齊萍眼中的淚終於落了下來,開始捂帕拭淚。

也是差不多的十二年歲,宋喻生的第一直覺,此事定和何洪他們脫不開關系。

他聽到了齊晨說的“脫了家族”,又想到他們二人,一人喚齊晨,另一人喚齊萍。

同姓不婚。

不過看樣子他們也不想提起這事,宋喻生便不去問,只是看向了齊晨,道:“孩子是何相貌。”

聽到孩子是何相貌,齊晨支吾了一下,旁邊的齊萍對齊晨這一躊躇的反應似不能忍受,她的聲音都提起了幾分,道:“還藏些什麽,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藏!好不容易能有人願意聽我們說這些了,你全數說就是了。”

齊晨本是怕齊萍不願讓人知道,才猶猶豫豫,這會齊萍既都如此說了,他也不再掩藏,全盤托出。

他擦了擦眼角,將事情盡數說與宋喻生聽。

“我同內子,是同族同宗之人,她是我的堂妹。按理來說,同姓不婚,可是,說來也不怕大人笑話,說句俗氣的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矣啊,實實在在,切切實實,情難自抑啊。家中父母,族中長輩皆不樂意,他們覺得這事吧,不體面,不周正,不像話。他們是體面人家,容不下我們,便逐我們出戶。我知道的,悖逆人倫,總是會落得這樣下場。”

古有言,男女同姓,其生不番。

當男女為同一個姓氏之時,就連所生的後代的都不會昌盛。同姓相昏,是不被世人理解的。

齊家在當地的府上,還算是大戶,出了這樣的事情後,全家輪番上陣勸說。可後來,兩人墜入愛河之後,不管不顧,即便是千難萬險也阻不了他們,齊晨後來便帶著齊萍凈身出戶去了。也好在,他經商尚可,最後成了一富商,也不曾再讓齊萍受了什麽委屈。

齊晨繼續道:“我們從齊家離開,我成了商人之後,和家裏面也再沒了關系。我同萍兒的孩子,是個男孩,至於樣貌......”

齊晨頓了頓,面上的表情十分苦痛,他道:“這孩子,不知道是怎麽了,生下來的時候,就白得嚇人,全身上下都白得很,就連毛發都白。他......生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是個男孩,跟個女孩子一樣。小孩們都怕他,大人們也不喜歡他。久而久之也不大喜歡出門,不大喜歡和人打交道。好不容易那天見外頭天氣好,樂意帶上帷帽跟著小廝出去走一走。怪我,都怪我啊!那天他娘本也是要跟著一塊去的,可我非要跟她去說些什麽,孩子大了,自己走走也無妨事的話。我想著,他遲早要長大啊,遲早要一個人面對事情的,只是出個門,不用再跟著的啊!”

旁邊的齊萍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了,她好恨,好恨當時要是跟著一起的話,就根本不會出這事了。可她為什麽,為什麽就讓他一個人出門了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