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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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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宋喻生一行人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夕陽西垂, 紅霞潑墨,灑在了國公府門前。大門前一對石獅栩栩如生,象征著國公府的尊貴與威嚴,一扇漆紅大門就已占據了半邊地, 七進七出的院落幾乎占了半條街, 一眼望去, 高高的墻壁延伸過去竟看不到頭。

宋喻生拿著世子令牌回京,進城門的消息被傳回宋家。

宋大夫人想宋喻生想得茶飯不思,這會聽到了消息高興得幾乎暈厥過去, 一邊往外面趕,一邊反反覆覆問道:“當著是我兒?確實沒有認錯?!”

那個傳話的仆侍臉上也帶著喜氣, 回道:“大太太, 千真萬確啊!那就是咱世子爺的令牌, 而且我瞧見了冬月呢, 就是那個世子爺屋裏頭的侍衛, 絕對不會有錯!”

宋大夫人聽到這話才稍稍放下了心來,“大爺呢?他可知道了?”

仆侍道:“知曉了的!方才有人去戶部衙門裏頭傳話了, 這會也往門口趕了呢!”

國公爺宋霖任職戶部尚書, 這會離下值還有一會的時間。

那廂宋禮情也聽到了風聲,風風火火提著裙子跑來找了宋大夫人,“母親!哥哥回來啦!”

宋禮情的臉上盡是欣喜, 宋喻生失蹤了兩個多月, 她都要以為他慘遭不測了, 害得她這些時日飯也吃不香了, 整日裏頭擔驚受怕得不行。方才她還在院子裏頭嘆氣, 結果就聽到了丫鬟說世子爺回京了,急得她趕緊跑來找了母親。

宋大夫人牽著小女兒的手就往外頭去了, 來到了門口之時,發現除了他們大房,二房三房的人也從一邊湊了過來。

宋大夫人的笑臉在見到宋二夫人和宋三夫人之時,垮了一些下去。

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弟妹和三弟妹來得倒比我這個當母親的還要快啊。”

宋二夫人假裝看不見宋大夫人的不耐,笑道:“這是哪裏的話啊,祈安失蹤數月,我們定是著急。”

宋二夫人容貌姣好,臉生得珠圓玉潤,頗有富態,說起話來也是說不出的和氣。

宋大夫人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同她爭論什麽,趕緊往外頭走去。

在他們給國公府傳話的時候,宋喻生一行人也已經到了宋府門口。一輛馬車停在大門口,簾子被人掀起,宋喻生下了馬車。

宋大夫人這會親眼見到了人後才終於松開了一口氣,她想趕緊上前,卻發現宋喻生停在了馬車面前,好像還在等著什麽人。她頓住了腳步,有些不明所以地往馬車裏頭看去。

隱隱約約見得是個女子。

溫楚透過車簾,看到窗外站著不少的人,打扮貴氣,這會皆往他們這邊看來。她見這場景便怵得不行,有些不想下去,方想跟宋喻生打個商量,口都還未曾開,就見宋喻生那廝還笑著朝她伸手,“楚娘,下來。”

在場的人,都是宋家的族人,算起來也是從小看著宋喻生長大的,他們還從未見到過宋喻生對誰如此,而且他不是向來不近女色嗎,又何曾這般親昵地喚過一個女子?!

宋喻生的舉動一時之間惹得眾人好奇更甚,都探了頭往馬車那處看去,這馬車裏頭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幾個夫人年紀大些,面上倒還能藏得住事,但宋禮情則是毫不掩飾對車內女子的好奇,站在宋大夫人的身邊,那頭都快要伸到車廂裏頭去了。

溫楚無法,想躲也躲不開了,只能把手搭放到了宋喻生的手上,借力下了馬車。

眾人這才見得是何人。

女子身形瘦弱,站在宋喻生的旁邊矮上了一個腦袋,相貌果是上上乘,只是身上穿得也太過於不堪了,站在錦衣玉服的宋喻生旁邊,活像是個小乞丐。

也並非是宋喻生不給溫楚穿些好衣裳,實乃溫楚不願,說出什麽無功不受祿的話來,宋喻生便也不再這些小事上面勉強她,不願意穿就不穿好了。

那廂,宋大夫人總覺這人樣貌十分眼熟,她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這人竟同那死去的德妃有幾分相像,不......不該是德妃,更像是傳說之中,被禮王烹食下肚,早就沒了蹤跡的懷荷公主李昭喜!!

宋大夫人沒有想到宋喻生竟然還真的找到了懷荷,可懷荷不是已經死了嗎?!她看著溫楚喃喃道:“懷荷......”

不應該吧......怎麽可能還活著啊,就算她沒被禮王吃了,也不該還活著的吧。

人心各異,其他兩位夫人也都隨著溫楚的出現楞了神。

溫楚故作疑惑,不動聲色扯了扯宋喻生的袖子,捂著嘴巴湊到了宋喻生耳邊問道:“公子,懷荷的是誰啊?為何這位夫人看著我說她的名字?我難道同她生得很像嗎?”

氣若幽蘭,傳到宋喻生的耳畔,這樣的舉動在旁人看來實在親昵。

宋禮情見此,眼睛瞪得比門口石獅身上掛著的銅鈴都要大上幾分。

她......她真的沒看錯吧?這個女子居然和她的哥哥耙耳朵!而且哥哥面上竟然沒有一絲厭惡,竟然還彎腰湊到她的嘴邊?!

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又揉了揉眼,再看......千真萬確。

宋喻生當然註意到了那邊神色變化萬千的宋禮情,不過,他沒理會,直起身後出聲對宋大夫人說道:“母親,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懷荷公主。”

宋大夫人這才回了神來,好歹也是當了十來年國公府主母的人,也不是什麽蠢笨之輩,見宋喻生如此說,她也明白過來了,兩人只是長得像罷了。既然她兒子都說她不是,那必然不是了。

她敏銳地抓到了宋喻生話裏頭的重點,擡聲問道:“救命恩人?你這是遭了什麽禍啊?!一點音訊都沒有,母親都以為......都以為你是遭遇不測了啊!你這孩子,出了天大的事情,總也要給家裏來信才是啊!”

宋喻生怎麽敢給家裏傳信,萬一就落到了別人的手上呢。他素來謹慎,不會做出這些有風險的事情來。

宋大夫人一說這事,便又想要掉眼淚,若不是二房三房的人還在,這會已經扯著宋喻生開始哭了。

宋喻生淡淡道:“母親何故擔心,當初確實是受了不小的傷,但我已經平安回來了,莫要傷心了。”

他安慰著自己母親的時候,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得就像是在例行公事,就連神色都沒有一絲松動。

宋禮情在一邊癟了癟嘴,一開始見哥哥對那個救命恩人如此上心,還以為他改了呢。

宋大夫人早就習慣了宋喻生如此,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論是誰,都不會叫他放在心上。她也沒想什麽,人回來了就行,別的也不奢求了。眼看天色愈來愈黑,她也不再在門口多說,拉著人就進了門。

溫楚總覺著渾身不大自在,他們母子相聚自己要跟上嗎?她現在已經緩得差不多了,也沒方才坐馬車的時候那樣難受了,一舒服,腦袋裏頭的歪心思就又多了,開始想七想八。

宋喻生已經走出了幾步,沒有聽到身後跟來的腳步聲,他回了頭,蹙眉道:“楞著做什麽,跟上。”

不是讓她跟好了自己嗎?為什麽總是不聽話。人一下馬車,舒服了,就開始又想動歪腦筋了。

宋大夫人聽到宋喻生又一次提起了溫楚,這才正眼看向了那個穿著破爛的女子。

她笑著對溫楚說道:“對對,既然你是我們祈安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是我宋家的座上賓,來,一起進來吧,好孩子。”

宋大夫人雖然不知道溫楚是什麽來歷,但宋喻生待她這樣,她自然也會給她兩分臉面。

溫楚見宋大夫人這樣和善,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宋喻生總不能不聽他母親的話吧?自古以來,皆重孝道,更何況是像宋家這樣的大族,宋喻生這樣的世族第一公子更當如此吧。

既宋大夫人在場的話,若是讓宋大夫人開口放了她呢?

“那個,夫人啊,我也不圖什麽,既然世子到家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吧。你們好好團聚就是了,我就不跟著摻和了。”

宋大夫人聽到溫楚這樣說也沒多想,她也不想同她這樣的人多做客套,便道:“啊,既然這樣,你等著先,我讓人給你拿筆錢做報酬,再走吧。”

溫楚哪裏還敢要錢,她忙擺手,“不,不用錢的,世子已經報答過了。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說罷,拔腿就想離開此處。

然而,剛一轉身,春風和冬月就雙雙將人擋住。二人一左一右,將去路遮擋了個嚴嚴實實,溫楚轉身,想換條路走,卻見宋喻生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

他的眼眸若一汪深潭,滿臉都是山雨欲來。

宋喻生冷冷地彎起唇角,輕聲說道:“溫楚,你想死嗎?”

語氣沒有絲毫起浮,平淡的腔調似乎在訴說著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但,溫楚卻從他的眼中清楚看到了殺意。

果然,人最忌諱的就是靈光一動,溫楚這是還沒能吃夠上次的虧。

溫楚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跟在了宋喻生的身後,旁邊眾人方才也都沒聽見宋喻生同她說了什麽話,只見她之後一路都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就跟個鵪鶉似的。

一行人跨過了垂花門,就進入了大房的住處,一路走來,進入內院,正面幾間上房皆是畫棟飛甍,再往裏頭走去,穿過兩邊抄手回廊,進入承德堂內。幾人步入堂屋之中,擡頭便是懸掛著一副赤金九龍大匾,上頭題著“承德堂”三個鎏金大字。牌匾之下,墻正中,掛著一副中堂字畫,墻兩側為儒家修身格言,皆為先皇親自提筆所著。

此間,每一處無不在訴說宋家的輝煌顯赫。

二房三房的那兩位夫人見到了宋喻生之後,也還是不肯離去,一路跟著人來到了承德堂。

宋大夫人想要扯著宋喻生坐到主座那處,結果她還沒開口,就見宋喻生往底下坐去了,她沒了辦法,轉頭招呼著溫楚也坐下了。

像是溫楚這樣的人,即便她是宋喻生的救命恩人,宋大夫人也不會將其放在眼裏,若不是她看宋喻生對溫楚有幾分不同之處,她早就拿一筆錢打發人走了。

溫楚坐在宋喻生的旁邊,因著方才宋喻生那話,這會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她想,若不是因為周圍有那麽多的人,他說不準真的會殺了她。

宋喻生這人,怎麽和傳言不大一樣啊。

從前在家裏頭的時候溫楚還沒有發現,可如今,她卻覺得越發不對勁,這光風霽月的公子,怎麽動不動就說要殺人啊?

她罪不至死啊!

那邊宋大夫人拉著宋喻生問來問去,無非就是問他這些時日去了哪裏,當初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諸如此類的話。

宋喻生一邊答話,一邊給溫楚倒了盞茶,推到了她的面前,恍若在門口那處想要殺了她的,不是他一樣。

溫楚垂眸,看著眼前的茶水,即便不渴,但因為是宋喻生遞過來的,她不敢不喝。

雙手止不住地發顫,茶水都抖出來了些許。

宋喻生在一旁將她的害怕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嗤笑了一聲,不過是這樣,就被嚇成了這副樣子。就這樣的膽子,怎麽敢去說這些不要命的話。

走到他這樣的地步,手上沾的血宋喻生自己都快要數不清了,溫楚還真以為他是什麽清風明月的公子啊。

許是因為溫楚手抖得太過厲害,那幾位夫人和宋禮情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不過她們以為,溫楚是被國公府的氣派唬住了,畢竟,她不過一鄉間村婦,從來也沒來過這樣的地方,不過是手抖罷了,已經可以了。

宋禮情小聲寬慰她道:“姐姐,你莫要害怕,我們家的人很和善的。”

這話說的,宋禮情自己都有些不信,但她為了能讓溫楚安心一些,便這樣說了。

溫楚聽到聲音,扭頭朝旁邊看去。

旁邊那小姑娘看著比她還小上一些,可能才十四五歲的樣子,她一開始還不明白宋禮情這話是什麽意思。但後來才發現自己那端著茶杯的手還在發抖,這副樣子,一看就是被嚇壞了。

溫楚看向了宋禮情,看她穿著打扮,約莫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應當是宋家的小姐。

她剛想開口應下她的話,然朱唇甫一張開,卻見堂屋門口那處,大步走來一人。

外頭的天已經黑透了,堂屋之中已經燃起了燈。來人生四五十年紀,身上還穿著一品大臣的官服,一板一眼,頗為嚴肅。往那一站,不曉得的人還以為誰欠了他幾萬兩白銀似的。

來人就是國公爺宋霖。

他這一出現就把宋禮情的臉打得生疼。

和善?她管這叫和善!

宋禮情自知她家這個爹爹嚇人,也沒了聲,低頭不再說話。

好在宋霖只是走到了宋喻生的面前,把他喊走說話了。

溫楚看著宋喻生走掉,松了一口氣,然他離開之後,自己卻也一個人被留在這裏,面對了三位夫人,那口洩掉了的氣又重新提了起來。

宋喻生走後,堂屋之中靜了片刻,宋二夫人忽開口道:“這位姑娘,還未問你喚什麽名字呢?家中又從事何種營生?又是怎麽救下祈安的啊?”

方才宋喻生對這人的態度眾人都看得清楚,又是親自扶人下馬車,又是攔著不讓人走。莫不是住在一塊日久生情了不成?

但也不應該啊,京都多少貴女想要嫁入國公府當世子妃,光是宋大夫人母家那邊的親戚,宋府的表小姐,來來回回也不知凡幾。即便這人生得再如何好看,宋喻生也不應該看上一個村婦吧。

趁著宋喻生離開的時候,宋二夫人終沒忍住問出了聲。

宋大夫人雖不喜歡她的這個二弟妹,但她也好奇溫楚這人,見她問,便也沒說什麽。

“回夫人的話,我姓溫名楚,家中無人,只一人為生,在鄉野之間居住,偶然一次回家路上見到受傷的世子,便帶他回了家。”

溫楚想著,她們最好嫌棄死她,然後趕她出門,也省得她待在這處受氣了。

家中無人......那不就是個孤兒嗎?果然,宋大夫人聞此眉頭微皺,那宋禮情還沒發現自己母親的嫌棄,在一旁高興出聲,她道:“那我往後就喚你楚姐姐了!可好?”

宋二夫人嗤笑出聲,“情姐兒,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隨便喊姐姐的。你喊她為姐姐,連帶著家中的姐妹兄弟,都被一塊折煞了啊。”

這話一出來,便是明晃晃的嫌棄了。

宋二夫人是鴻臚寺卿陳家的幼女,如今和宋家二爺共育有兩兒一女。她在家中受父母嬌寵,婚後又受丈夫寵愛,一輩子沒受過什麽苦,養得一身細皮嫩肉,因著出身不錯,被慣出了一副眼高於頂的性子,只是後來嫁進了宋家才有所收斂。這人雖生得和氣,但說話做事都不大和氣。

溫楚倒沒想到這個看著一團和氣的宋二夫人說話能這般難聽,她稍斂心緒,也不欲去爭,垂眉道:“夫人的話不錯,我也覺著我這樣的身份實在是辱沒了國公府,即便楚娘是世子爺的救命恩人,卻也從未想過要挾恩圖報啊。若是夫人們不喜歡我,若是可以,只管將我趕走就是了,我也絕對不敢賴在這裏啊!”

溫楚張口就是瞎話,從未想過挾恩圖報,也虧得她說得出來。

不過除了這一句話以外,其他那話她說得皆是真心實意,她是真的想要被趕走算了。她們瞧不上她,說得她多樂意待似的。

可這話在那幾位夫人耳朵裏頭聽著卻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溫楚那話聽在她們耳朵裏頭,就好似在說,不是我溫楚要賴在這裏,這可是你們家世子爺死乞白賴不讓我走。你們家的世子爺不讓我走,你趕我試試看呢?

果然,宋大夫人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

那些個夫人的神色一個賽一個難看,但宋禮情看著溫楚的眼神都要冒金光了。

這還是她第一回 看到有人在她母親,還有叔母面前說這種挑釁的話。

實在是厲害,實在是叫人欽佩!

溫楚餘光瞥見宋禮情對她忽地肅然起敬,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她回想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話,這才發覺,那些話在她們那頭聽來,莫不是以為她在挑釁不成?

旁邊的小姑娘神色越發崇拜,溫楚幾乎斷定,完蛋,她們一定是誤會了!

溫楚說那話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哪裏想得到她們能想這樣多,若是知道自己真心實意的一番話,到了她們耳朵裏頭變成了這般挑釁意味,她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了。

所謂寧惹君子不惹小人,但光光是那一個宋二夫人,都不大像是個君子啊。

溫楚只是想要離開國公府,倒不是想著直接不活了啊。

她急急想要開口解釋,宋大夫人就寒聲說道:“無恥小民,無怪乎此!竟還敢說是沒有挾恩圖報,仗著救下了世子,得了他一二分愛重,竟敢對我們說這樣的話來。”

她好歹也是國公府的主母,整個京都之中,她還從未見過像溫楚這樣的女子,如此恃寵而驕,仗著宋喻生待她不錯,竟敢蹬鼻子上臉至此地步!

溫楚忙道:“誤會啊!完全是誤會啊!”

宋二夫人在一旁拍了桌子,“誤會!竟然還敢說是誤會?!”

許久未開口說話的宋三夫人說道:“要我說,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不過是個村婦罷了,若是不喜,趕走就是,大嫂二嫂何必這般置氣?祈安難道還會因為一個村婦同大嫂計較?不會吧。”

溫楚那頭聽了宋三夫人這話,也不再開口爭辯,卡在喉嚨裏要說的話,就這樣咽回了肚子裏頭。

宋大夫人知道這宋三夫人是在給她挖坑跳,分明都看得出來宋喻生對這溫楚有幾分看重,那三夫人卻又讓她將人趕走,實在是有些居心不良。

不過,她有句話沒說錯,她的兒子怎麽可能會因為一個村婦來跟她這個母親計較,她只管說這個村婦出言不遜在先,她不喜溫楚,趕她出門,又能如何?

如此想著,她對溫楚說道:“今個兒雖你說了大逆不道的話來,但念你救了我兒,我也饒你一命。既留在府上報你的恩不要,那便走,留在這裏也是丟臉現眼,礙人眼睛。”

溫楚沒想到竟真的能走,但有了前車之鑒,她也不會這麽莽撞了,她有幾分不敢置信,問道:“真的能走嗎?”

宋大夫人聽她這話,更是生氣,“走!不走還等著我八擡大轎親自請你離開嗎?!”

溫楚見這大夫人一點就炸,看著是真被氣壞了,她尷尬一笑,最後卻還是不放心地指了指外頭的春風和冬月,問道:“若是他們攔我怎麽辦啊?”

宋大夫人都不知道這溫楚哪裏來的這麽多話,她氣得不行,哼斥道:“我讓你走,我看誰敢攔你!”

“當真?”溫楚看著宋大夫人就要發作,也不敢再問,背著包裹行囊,一點也不敢耽擱,馬上往外走。坐到門口那處,路過春風和冬月之時,她試探性地往外伸出了腿,兩人只是冷眼看著她,竟還真的沒有攔她。

溫楚揚了揚眉,試探問道:“我真能走嗎?”

不過,當然沒有人理會她。

溫楚掩著嘴巴小聲說道:“兩位大哥,你們可都聽見了的,是你家世子的母親親自加之親口趕我走的,不是我想要走的,你們到時候可別說我的壞話哈。”

說完了這話,溫楚拔腿就跑走了。

*

宋喻生跟著國公爺宋霖去了承德堂的書房之中。

書房內,燭火不斷搖曳,兩人倒影在墻上的影子也在不斷晃動。

宋霖坐在椅上,雙手搭在圈椅兩側,問道:“說說,你這回到底是出了事情?”

宋喻生活著回來,而且還毫發無損回來,宋霖無疑是松了口氣的。方才宋家的人到戶部衙門裏頭傳話,向來重規矩的國公爺,破天荒地早退了一回,急匆匆往家裏頭趕。

尚且不說他就只宋喻生一個嫡子,況他還是靠著這個嫡子才能坐上國公爺的位置。

宋霖和宋家二爺宋文都是從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弟,一樣的父母,平日裏頭也都是一樣的教誨,可他的弟弟宋文卻是要比他聰慧出色許多。當初兩人科舉,宋文高中榜眼,而宋霖還是考了多回才堪堪中了個進士。

當初宋首輔遲遲不立世子,也是因為此等緣故。因為宋霖不及宋文,所以首輔起了立賢不立長的心思。

直到宋喻生出生後,他比宋文要更加厲害一些,已故首輔還是更加看好宋家大房的這個孫子,才傳世子之位於宋霖。

宋喻生太過出色,不承祖蔭,參加科舉,不過二十就高中狀元,二二任職大理寺左少卿,試問京都年輕一輩的公子之中,哪個有這樣的能耐?

宋喻生出生之時,天降異象,有大師說他攜天命而生,讓一直屈居於二弟的宋霖,終於能擡起了頭來。

到了如今,更是成了宋家寶樹。

宋家誰都可以出事,獨獨他宋喻生不能出事。

宋喻生坐在國公爺的對面,他回答了他方才的話,道:“那人知道我是去找懷荷的,特在路上設伏,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或許真是宋家裏面出了鬼。這也是我遲遲不敢傳信回京的原因,只怕信件還沒到父親的手上,就要被那人截獲,接著又是一番殺生之禍。”

宋霖那張嚴肅的臉上出現了幾分震驚,他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在宋家,那是宋家的福氣。豈敢?豈敢?!”

福氣。

宋喻生聽到這話笑了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的眼神帶了一片寒意,諷刺道:“要麽二房,要麽三房,無甚好說,這麽想要世子的位置?真以為有本事坐啊。”

宋霖深深地看了自己這個兒子一眼。

宋喻生身形筆直,穿著是平日裏頭的那件月白錦袍,而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眼中不帶一絲情感,恍若那些人不是他的族人,不是他的表兄,不是他叔父。他的眼中沒有對他們的怨恨以及厭惡,只是不屑。

宋霖發現宋喻生從小的時候,長成如今這樣,真的變了很多。這樣的變化,宋霖樂見其成。

但,他似乎變得有些超出宋霖的預料之中了,他勸告道:“好歹是你的親族,莫要這樣將他們想得如此之壞。”

宋霖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深入,轉而問道:“那皇上讓你去找公主,找到了嗎?”

“我人都還未到雲凈鎮就遭了埋伏,在村子裏頭堪堪養了兩個多月的傷,思即京都這邊也不安生,尚還顧不得找人。”提起懷荷,宋喻生想到了溫楚。上回他本想要春風繼續去查,結果就出了溫楚把他賣掉一事,這件事只能以後再說了。

宋喻生道:“找不到又如何,父親是怕皇上問罪?”

宋霖道:“皇上如此看重於你,怎會開罪你。只是我想,如此一來,大理寺卿的位置......”

宋喻生淡聲道:“時間問題,這回得不到,下回再奪就是了。”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太過於胸有成足,一時之間堵得宋霖沒了話。不過,他辦事宋霖也素來放心,既他這樣說了,那便是有法子。

默了片刻,宋霖才想起來一事,他道:“過幾日是你祖母六十的生辰,既你回來,在宴上露了面,城中傳你遭遇不測的消息自然不攻自破。”

宋喻生頷首,算是應下了這話。話已至此,該說的也都說明白了,也無甚可說,他起身道:“若是父親無話再說,我便先離開了。”

宋霖點頭,臉上難得帶了幾分柔情,他道:“好,你這一遭也是受了不少的苦,好好休息吧。”

宋喻生將宋霖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他抿了抿唇,什麽話也沒說就往外頭去了。

時間已晚,月亮掛在了柳梢,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圓,寂寂冷輝撒滿了路。臨近夏日,夜晚已經有了蟬蟲鳴叫的聲音。

宋喻生信步至回堂屋的路上,還沒走出幾步,就見到春風匆匆朝他奔來,他急切地道:“公子,那個小道士還是跑走了!”

冬月很快將方才在承德堂中發生的事情說與了宋喻生聽。

一陣夜風吹過,宋喻生的發絲被吹得輕輕揚起,他目光森冷,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冬月話畢,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炸耳的蟬鳴聲。

她怎麽敢啊?究竟是怎麽敢一次又一次,不知死活地做出這些事情啊。

方從宋霖那裏出來,宋喻生本就心情不大好,這會溫楚的舉動讓他更是煩躁不堪。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

他動了殺心。

宋喻生的聲音很淡很冷,月光下,恍若神明低語。

既然這樣不知死活,又留她做什麽呢。

她一次又一次地擾亂自己的心緒,他如今縱容她活著,她卻還敢這樣不識好歹,不知感恩,只想著逃離他的身邊。當初是她讓自己不要丟下她,即便是謊話,那也是她自己說的,既然說了,卻又反悔。

口服蜜劍,滿嘴欺騙,理應誅殺。

宋喻生眼中一片冰寒,他最終下了判決,啟唇道:“不聽話的東西能活著嗎?”

冬月在一旁看著宋喻生這樣,即便他面上沒有絲毫怒氣,但冬月覺得,主子已經氣到了極至。宋喻生向來對一切胸有成竹,不論是什麽東西都入不了他的的眼。從前有人也背叛過他,但他面上毫無波瀾,抓到了那人之後,笑著將其寸斬。

這小騙子當時賣了他後還活著,可想而知他對她是不一樣的。

可這次,這小道士做的實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人都到了國公府,竟還跑走了。這樣的人,千刀萬剮亦不足惜。

冬月知道,宋喻生這話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自己。

果不其然,宋喻生撫著手上的玉扳指,道:“既如此,殺了吧。”

冬月得令,轉身就要去辦事,可還沒邁出一步,就聽身後又傳來了指令,“不,我親自去。”

好歹她救過了自己,他會賜她一個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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