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107 章
歸要懷孕的消息是在三月份京醫大開學的時候傳來的。
那段時間她胃口特別好, 吃什麽都有勁兒。孟聿崢起初當她心情好食欲好，後來就開始叫她“豬豬”。
怎麽那麽能吃？早中晚正常一頓就算了，大晚上還得鬧著他想吃宵夜。
有時候直接外賣, 有時候她不想吃，孟聿崢困得不行, 還得閉著眼睛摸爬著起床給她弄吃的。
她求人的方式也特能讓人接受, 貼在你耳邊，把人親了又親, 直到將睡夢中的男人吻醒，然後又靠在他的胸口，溫溫糯糯說：“孟聿崢，你餓不餓？”
他無奈看著天花板，憋了句餓。
然後認命地起身去覓食。
他說過一次不餓。
懶得起身, 故意跟她唱反調。她聽了後也沒說什麽，哦了一下, 接著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結果沒睡三分鐘, 孟聿崢便開始聽見旁邊人兒的低聲抽泣。
那淚噠噠的聲音直接讓孟聿崢驚醒, 不敢猶豫半分, 趕緊上前將人攏過來查看。
一看，發現還真是哭了。
這姑娘一邊哭, 還一邊委屈巴巴地說：“我就是, 想吃東西……”
不就是想吃東西麽？多大點兒事兒？
孟聿崢被她哭得心都碎了，挺身就起了床。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多月, 誰也沒往那個方向想。但說來也滑稽, 第一個提出歸要是否已經懷孕這件事的人, 竟然會是班裏某位同學。
那位女同學悄悄湊過來詢問關心她的時候，歸要懵了。
女同學見她面色無知, 便解釋道：“我在家中排行，有四個弟弟妹妹，我知道懷孕的時候有孕相，我能看出來。老師，你抽空去檢查一下吧？”
歸要聯想自己最近的異常，就怕是真的。於是當天下午沒課，開著車便去了醫院。
別的倒沒什麽，前天晚上孟聿崢還纏著她，兩人激情到後半夜方才歇息，她特別怕傷著孩子。
那天去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後，醫生笑著告訴她：她已經有9周的身孕，很健康，很良好。
9周。
她將時間推算回去，發現這種子竟然是剛結婚後蜜月那階段種下的。
他們有意避/孕，除了抵達奧斯陸第一天沒忍住，後邊都規規矩矩沒亂來。
所以就那一次，就中了。
歸要走出醫院的時候還處於不真實的狀態。
腦中淩亂一片，將報告單拍了一張發給了孟聿崢。
並附言：【餘孽已入侵】
這人不知道是否在忙，竟也遲遲不見動靜。
等到她快回家的時候才傳來消息，不是孟聿崢的，而是冉冉傳來的。
姑奶奶癲狂的消息瘋狂彈出：
【寶貝兒？懷孕了？！啊啊啊啊啊我要當幹媽了是吧！！】
【孟總牛逼！蜜月第一周就懷上了！】
【難怪丫這麽嘚瑟！】
歸要坐在車上，沒急著下去，看見消息後，頓了頓，問道：【他跟你們在一起？】
冉冉：【不然你以為我咋知道的？】
冉冉：【哎喲餵，你可沒見到孟總跟咱們那樣兒，那叫一個嘚瑟！】
看見消息後，面若無常地放下手機，又面若無常地帶動話題，等到有人感慨當年某人已經喜當爹的時候，他瞧準時機，清風雲淡地跟了句：“是啊，當爹是挺開心的。”
“歸老師也懷孕了？！”一桌子人傻眼了。
“那不然？”
集體震驚：“我靠，你倆才結婚多久？就懷上了？？”
“蜜月期間懷上的。”
結婚不到一周就懷上了，真他媽給力啊！
一桌人叫起來：這壯舉前無古人，孟總牛逼！
男人們鬧著笑著，推搡喜當爹的孟聿崢，只有冉冉在旁邊說了句：“這麽早就要孩子，你們倆不想過幾年二人世界？”
理是這麽個理。
但孟聿崢不是那個正常人。
冉冉話說完，孟聿崢在那邊就笑了。
男人翹著二郎腿，身子歪在扶手邊，大拇指虛撐著下顎，食指與中指搭在唇上，那動作這麽一擋，就顯得那笑容十分蕩漾。
“抱歉啊。”他啟唇輕吐，拽得要命：“情難自禁。”
情難自禁。
情難自禁。
冉冉真服他了。
歸要在這邊也小小窘了一下，慶幸自己還好不在當場，否則羞到沒邊，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於是就這樣，歸要懷孕的消息從那天開始傳遍了整個圈子。
孟聿崢高興得不行。
那時候也沒想到，這是苦難的開始。
懷孕前期歸要沒什麽癥狀，不吐不鬧，反而胃口很好，家中配了一名營養師與保姆，特意照顧她那日漸刁鉆不同尋常的口味。
12周左右的時候就該開始面試月嫂，可都是杜立雪在背後親手操持，無須歸要操心。
這個時候她也還算正常，但從第四個月開始，孕激素上來，那味兒就變了。
曾經多溫順一個姑娘，懷孕中期的時候脾氣時不時還挺暴躁。今天回家跟她吐槽有個學生氣死人，亦或者路上遇見個加塞的，害她等了一分鐘的紅綠燈。
孟聿崢問她：你開車了？
她搖頭，蹙眉：“你不是給我配了個司機，不讓我開車了麽？你忘了？”
此時戰火轉移，語氣不爽已經很明顯。
挺著微隆小腹，鬥志昂揚地站在他跟前，臉上就三個字兒——“不好惹”。
孟聿崢撓撓眉心，沒吭聲。
知道自己要是敢再多一句話，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於是他聰明地選擇避而不談。
雖然給她配了一名司機，但其實沒什麽用。
孟聿崢每周會特意抽空陪她產檢，幾乎每天都去學校接她下班，開車的事情大多時候都是他在操勞，司機只是以防今後他有公務脫不開身，她別自己一人開車回去。
孟聿崢接送她上下班，那段時間特別頻繁。歸要那天若是上完最後一節課，老師們毫不懷疑，那教室外的馬路上，一定停著她家先生來接她回家的車。
久而久之，調侃她的人就多了，就連學生們也開始註意到那地方每天都有一輛賓利會準時停在教學樓周圍的樹底下。
是心理學院那個骨幹歸老師的先生的車。
挺低調一老板。
都說他低調，但其實那是歸要低調，不讓他開太豪的車。
孟聿崢這樣張揚的人，但凡她不阻止，必定將學校當成他個人車展，今天法拉利，明天阿斯頓馬丁，囂張程度較往年更甚。
這是孟聿崢在家時候的日子那，他也有不得已出差的時候。
同安防牽扯上關系，又是前些年被委以重任的外援技術，身處這個位置，有時候更任性不得。
所以孟聿崢走後，正義便代替了他守著歸要。
她和正義第一次見面時不算很愉快，她怕狗，尤其是正義這樣活潑熱情的邊牧犬。
可不知道後來孟聿崢怎麽馴的正義，正義如今特別愛保護歸要，有事兒沒事兒圍在她身邊，不讓它所以為的可疑人士接近她。
當然，在孟聿崢的授意與調/教下，正義也不讓除孟聿崢本人之外的男性接近她，哪怕說個話也不許。
歸要做過實驗，發現真是這樣。她同女生說話狗不叫，可只要一同男生說話，正義立馬警覺，然後開始狂吠不停。
特兇。
和某人一樣。
明明人遠在他鄉，占有欲卻一點沒少。
第六個月的時候歸要睡眠開始障礙。
懷孕辛苦，每晚起夜不下五次，一來二去，便常常睡不好覺。孕早期的時候她因為胃口大開而長起來的肉，中期的時候全都一點一點地消瘦下去。她吃得不多，孟聿崢擔心她到時候營養不良，可去醫院檢查後又說她營養均衡，如今不過是心思憂慮。
是孕媽媽常有的情緒，第一次懷孕的媽媽會因為對未知產生恐懼，而更加強烈。
歸要是個心理學教授，這麽多年為他人排解心患，沒想到走到現在，竟然也沒有辦法自我開解。
她身邊那位督導時不時來同她聊天，督導是最了解她心理的專業人士，以至於她舒緩許多。
即使並沒有多少。
第七個月的時候，她的行動漸漸不便。
因著原來在學生堆裏積攢的善緣與好感，她每天上課的時候都有學生替她跑前跑後，拖著板凳讓她坐著上課，還說甭擔心，主任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歸要那時候就覺得，學生一定是世上最單純美好的生物，他們真誠也熱烈，擁抱希望，代表希望。
批休產假的那天，主任額外給她多批了十來天修覆假，說這段時間她實在辛苦，讓她生產後好好休息。
而她也趁著身子還不算笨重，終於有了空去一趟寺廟。
去求個平安也好。
她最近睡眠不好，神經衰弱，連續好幾天晚上都做了噩夢，都是跟自己肚子有關。
這事兒連孟聿崢都知道對她有多大影響力。
孟聿崢至今都還記得，那天自己加了班後回到家，看見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睡在院裏，頂上就是藤蘿花架，花葉被風輕拂，她額前的頭發也跟著微微搖動。
自從懷孕以來，她憔悴了許多。
醫生說她體質不太好，過去幾年虧損得多，身體底子還不夠厚，後期怕是辛苦。
孟聿崢心疼，走過去替她蓋上毯子，誰知一貫深眠的女人，那段時間卻睡眠輕淺到一點動靜都能被吵醒。
她睜開眼，見到是他，眸中的慌亂剎那得到安撫。
她朝他伸手要抱抱。
孟聿崢抱住她，陷進她頸窩裏，聞著她身上熟悉而特殊的香：“怎麽睡這裏？”
她卻說：“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一條大蟒蛇追著我咬，我跑不過它，被它抓住了。”
孟聿崢靜靜地理著她的發，說這只是個夢。
他終於還是問出來：“最近在想什麽？怎麽總睡不好？”
她眼睛一紅，輕輕說：“我怕我和這個孩子沒緣。”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知道自己像個神經病一樣想東想西。
但她控制不了孕激素，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夢。
就是那時候孟聿崢才決定同她一起去拜拜菩薩。
有時候精神依托並不完全只是迷信，它也可以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歸要打聽到京郊有處道觀求子求平安都特別靈，於是等著孟聿崢有空的那一天，兩人一同驅車前往。
他們去的那一天是周三，道觀裏人煙稀少，可香火卻不知為何十分旺盛。
殿內菩薩高高在上，歸要挺著肚子佇立在他腳下犯了難。
來之前身邊有信教的人同她分享過，這拜菩薩自然是要心誠則靈，此外，還可以拜四方諸神。
在她的理解，自己親自跪拜才算心誠。
可她如今沒辦法跪下去，就連彎腰都成問題。
是孟聿崢舉著香火，替她拜完了諸神。
她從沒有見過他如此虔誠。
年輕的、氣宇軒昂的男人，分明不久之前同她說不信這些的人，今日卻還是屈膝在這裏。
歸要穿著一件寬松長裙，風揚起裙擺，舒爽也清涼。
她看著他閉眼祈禱，忽而彎眉莞爾，闔上眼站在旁邊，也乖乖地跟著他一起拜。
“願佛祖保佑，生產順利，望得麒麟。再願佛祖保佑，孟聿崢身體康健，出行平安。”
而那邊孟聿崢許的願是：
“諸神在上，求吾妻歸要，一生福澤飽滿，同我白頭偕老，子孫繞漆。”
世人貪心。
總將期望寄托於神明。
歸要很容易就滿足了，她只期望餘生漫漫，慢慢再滿滿。
回去的時候，孟聿崢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外面走。
這座道觀沒有望城那座依山而建的寺廟來得壯觀清雅，可歸要那天心中暢快，總覺得自己許的願能實現。
中午時候氣溫上升，身邊孟聿崢熱得去解襯衫扣，歸要自然而然地上前幫忙，隆起來的肚子正好頂住他。孟聿崢笑吟吟地將她攬住，看她解開扣子後，擡眼看他。
“孩子可能在11月的樣子落地，”她想了想，“射手座？還是天蠍座？”
“我女兒什麽星座我都喜歡。”
她嗔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是女兒？”
“待在肚子裏這麽乖，肯定是女兒。”
言辭肯定，目光堅定。
那模樣是要定女兒了。
她失笑，覺得孟聿崢這偶爾執拗幼稚的樣子，挺像個少不更事的學生。
“那你跟佛祖許願了嗎？”
他說：“許了。每一個都許了。”
許的最多的便是：願歸要平安。
他許了那麽多，可在生產那天，還是出了事兒。
“胎位有些不正，產婦生產需要力氣，準爸爸可以進去陪陪，鼓勵一下。”
護士如是說。
這樣說的時候，其實沒什麽可擔心。孟聿崢規規矩矩跟著流程消毒，進了產房。
她眼周都濕濕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哭過一次，見到他來，她沒忍住疼，緊緊攥著他的手問道：“阿崢，夢應驗了是嗎？”
“別胡說。”
孟聿崢看不得她痛苦掙紮的樣子，擡手替她拂去額上冷汗。產房淩亂，腥味撲鼻，孟聿崢突然有些理解她為什麽最初會強烈反對他進產房陪產。
這姑娘太要強。
哪怕是現在，她也是不願意他看見自己那副模樣的。
上頭的醫生在指揮，歸要卻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
身體底子不夠、沒有力氣，這是往往是一個危險的、出血的難產信號。
於是所有因素發展到最後，不出意外地難產失血了。
而這一切在一分鐘前都有了征兆。
她再對他開口的時候，細弱的聲色裏竟然開始微微顫抖：“冷……孟聿崢……我冷……”
她說冷，全身都有細微小頻率的抖動。
是儀器冰冷？還是失血太快太多？
旁邊護士聽見了歸要的話，趕緊扭頭給醫生通報，醫生冷靜指令，那邊的醫護人員全都開始忙碌起來。
可那卻是孟聿崢生平頭一次覺得無措。
他未曾有過陪產培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死死握著她的手，來回地搓，使勁兒地搓，搓到他覺得還算有了一絲暖意，急促的聲腔染上了洇色：“現在呢？還冷嗎……那現在呢……要要你不要睡……求你不要睡，你看看我……”
可病床上的她這時候已經在一昧重覆地呢喃：“冷……好冷……”
孟聿崢幾乎已經跪在地上，眼眶濕紅。
忽地，又模模糊糊聽見她嘟囔了句什麽。他趕緊俯身過去聽，聽見的是：“曉敏……顧曉敏……”
說完，呼吸開始沈重困難，儀器也終於開始發出急促滴滴聲。
那一切流逝得非常迅速，她好似對外界再無感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卻慢慢哭了出來：“媽……媽媽……顧曉敏……”
媽媽……好疼啊。
人類面臨生死時，會有一種名為本能的東西鉆出來自我防禦。譬如瀕死之人的反抗意識，譬如精神崩潰時蜷縮擁抱自己，以此回依於原始母體中的形態，從而保護自己。
而對於女孩子而言，這種事情，永遠只有母親在身邊最貼心。
顧曉敏你在哪裏？
顧曉敏，這裏好冷。
“小詩，給產婦加一條毯子。”
“好。”
“我們需要立即剖腹產，麻煩家屬離開這裏。”
孟聿崢被護士送出了產房，門闔上時，他無意掃見那處藍色消毒布上蔓延的大灘血跡。
觸目驚心。
他心狠狠一沈，窒息絕望撲面而來。
是許多年以後，歸要元氣充足身心健康時，張銘陽他們才敢拿這事兒開玩笑。
他們回憶起那天的孟聿崢，出了產房後坐在那兒，哭得跟孫子似的，彎著腰，手掌擋著臉，一圈人誰都勸不住。最後還是周譽有法子，讓他開了一句口，卻是哽咽到不成句的話：“哥，我是真怕她沒了……”
曾經他驕傲於自己的天賦與家世，如今卻覺得它們若有朝一日面臨生死一線之事，不值一提。
它們挽救不了他的妻子。
歸要是在第二天清醒過來的。
身體一動，疼得要死。她輕呼，驚動了床邊的人。
模模糊糊的視野，她看見那個人出去又進來。接著，許多人都走了進來。
她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已經沒什麽大問題。
醫生交代記錄完畢後便走了出去。
病房裏只有孟聿崢一個人，他一直守在這裏。
他坐在她身邊，輕輕抓著她的手，放在唇邊一遍又一遍地吻，萬般眷戀與感激。
她唇齒不清地喚：“阿崢……”
“我在。”
“阿崢……”
“我在。”
她從混沌的意識裏確定他真的在，於是又累得繼續睡了過去。
孟聿崢其實也很狼狽。
一夜未眠的男人青茬冒了一圈，眼裏泛著紅色血絲，不比往日神氣。
可那一刻他無比感謝上蒼，讓他的愛人相安無事。
也分外感激，他摯愛的妻子，為他生了一個同樣可愛的女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歸要懷孕的消息是在三月份京醫大開學的時候傳來的。
那段時間她胃口特別好, 吃什麽都有勁兒。孟聿崢起初當她心情好食欲好，後來就開始叫她“豬豬”。
怎麽那麽能吃？早中晚正常一頓就算了，大晚上還得鬧著他想吃宵夜。
有時候直接外賣, 有時候她不想吃，孟聿崢困得不行, 還得閉著眼睛摸爬著起床給她弄吃的。
她求人的方式也特能讓人接受, 貼在你耳邊，把人親了又親, 直到將睡夢中的男人吻醒，然後又靠在他的胸口，溫溫糯糯說：“孟聿崢，你餓不餓？”
他無奈看著天花板，憋了句餓。
然後認命地起身去覓食。
他說過一次不餓。
懶得起身, 故意跟她唱反調。她聽了後也沒說什麽，哦了一下, 接著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結果沒睡三分鐘, 孟聿崢便開始聽見旁邊人兒的低聲抽泣。
那淚噠噠的聲音直接讓孟聿崢驚醒, 不敢猶豫半分, 趕緊上前將人攏過來查看。
一看，發現還真是哭了。
這姑娘一邊哭, 還一邊委屈巴巴地說：“我就是, 想吃東西……”
不就是想吃東西麽？多大點兒事兒？
孟聿崢被她哭得心都碎了，挺身就起了床。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多月, 誰也沒往那個方向想。但說來也滑稽, 第一個提出歸要是否已經懷孕這件事的人, 竟然會是班裏某位同學。
那位女同學悄悄湊過來詢問關心她的時候，歸要懵了。
女同學見她面色無知, 便解釋道：“我在家中排行，有四個弟弟妹妹，我知道懷孕的時候有孕相，我能看出來。老師，你抽空去檢查一下吧？”
歸要聯想自己最近的異常，就怕是真的。於是當天下午沒課，開著車便去了醫院。
別的倒沒什麽，前天晚上孟聿崢還纏著她，兩人激情到後半夜方才歇息，她特別怕傷著孩子。
那天去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後，醫生笑著告訴她：她已經有9周的身孕，很健康，很良好。
9周。
她將時間推算回去，發現這種子竟然是剛結婚後蜜月那階段種下的。
他們有意避/孕，除了抵達奧斯陸第一天沒忍住，後邊都規規矩矩沒亂來。
所以就那一次，就中了。
歸要走出醫院的時候還處於不真實的狀態。
腦中淩亂一片，將報告單拍了一張發給了孟聿崢。
並附言：【餘孽已入侵】
這人不知道是否在忙，竟也遲遲不見動靜。
等到她快回家的時候才傳來消息，不是孟聿崢的，而是冉冉傳來的。
姑奶奶癲狂的消息瘋狂彈出：
【寶貝兒？懷孕了？！啊啊啊啊啊我要當幹媽了是吧！！】
【孟總牛逼！蜜月第一周就懷上了！】
【難怪丫這麽嘚瑟！】
歸要坐在車上，沒急著下去，看見消息後，頓了頓，問道：【他跟你們在一起？】
冉冉：【不然你以為我咋知道的？】
冉冉：【哎喲餵，你可沒見到孟總跟咱們那樣兒，那叫一個嘚瑟！】
看見消息後，面若無常地放下手機，又面若無常地帶動話題，等到有人感慨當年某人已經喜當爹的時候，他瞧準時機，清風雲淡地跟了句：“是啊，當爹是挺開心的。”
“歸老師也懷孕了？！”一桌子人傻眼了。
“那不然？”
集體震驚：“我靠，你倆才結婚多久？就懷上了？？”
“蜜月期間懷上的。”
結婚不到一周就懷上了，真他媽給力啊！
一桌人叫起來：這壯舉前無古人，孟總牛逼！
男人們鬧著笑著，推搡喜當爹的孟聿崢，只有冉冉在旁邊說了句：“這麽早就要孩子，你們倆不想過幾年二人世界？”
理是這麽個理。
但孟聿崢不是那個正常人。
冉冉話說完，孟聿崢在那邊就笑了。
男人翹著二郎腿，身子歪在扶手邊，大拇指虛撐著下顎，食指與中指搭在唇上，那動作這麽一擋，就顯得那笑容十分蕩漾。
“抱歉啊。”他啟唇輕吐，拽得要命：“情難自禁。”
情難自禁。
情難自禁。
冉冉真服他了。
歸要在這邊也小小窘了一下，慶幸自己還好不在當場，否則羞到沒邊，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於是就這樣，歸要懷孕的消息從那天開始傳遍了整個圈子。
孟聿崢高興得不行。
那時候也沒想到，這是苦難的開始。
懷孕前期歸要沒什麽癥狀，不吐不鬧，反而胃口很好，家中配了一名營養師與保姆，特意照顧她那日漸刁鉆不同尋常的口味。
12周左右的時候就該開始面試月嫂，可都是杜立雪在背後親手操持，無須歸要操心。
這個時候她也還算正常，但從第四個月開始，孕激素上來，那味兒就變了。
曾經多溫順一個姑娘，懷孕中期的時候脾氣時不時還挺暴躁。今天回家跟她吐槽有個學生氣死人，亦或者路上遇見個加塞的，害她等了一分鐘的紅綠燈。
孟聿崢問她：你開車了？
她搖頭，蹙眉：“你不是給我配了個司機，不讓我開車了麽？你忘了？”
此時戰火轉移，語氣不爽已經很明顯。
挺著微隆小腹，鬥志昂揚地站在他跟前，臉上就三個字兒——“不好惹”。
孟聿崢撓撓眉心，沒吭聲。
知道自己要是敢再多一句話，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於是他聰明地選擇避而不談。
雖然給她配了一名司機，但其實沒什麽用。
孟聿崢每周會特意抽空陪她產檢，幾乎每天都去學校接她下班，開車的事情大多時候都是他在操勞，司機只是以防今後他有公務脫不開身，她別自己一人開車回去。
孟聿崢接送她上下班，那段時間特別頻繁。歸要那天若是上完最後一節課，老師們毫不懷疑，那教室外的馬路上，一定停著她家先生來接她回家的車。
久而久之，調侃她的人就多了，就連學生們也開始註意到那地方每天都有一輛賓利會準時停在教學樓周圍的樹底下。
是心理學院那個骨幹歸老師的先生的車。
挺低調一老板。
都說他低調，但其實那是歸要低調，不讓他開太豪的車。
孟聿崢這樣張揚的人，但凡她不阻止，必定將學校當成他個人車展，今天法拉利，明天阿斯頓馬丁，囂張程度較往年更甚。
這是孟聿崢在家時候的日子那，他也有不得已出差的時候。
同安防牽扯上關系，又是前些年被委以重任的外援技術，身處這個位置，有時候更任性不得。
所以孟聿崢走後，正義便代替了他守著歸要。
她和正義第一次見面時不算很愉快，她怕狗，尤其是正義這樣活潑熱情的邊牧犬。
可不知道後來孟聿崢怎麽馴的正義，正義如今特別愛保護歸要，有事兒沒事兒圍在她身邊，不讓它所以為的可疑人士接近她。
當然，在孟聿崢的授意與調/教下，正義也不讓除孟聿崢本人之外的男性接近她，哪怕說個話也不許。
歸要做過實驗，發現真是這樣。她同女生說話狗不叫，可只要一同男生說話，正義立馬警覺，然後開始狂吠不停。
特兇。
和某人一樣。
明明人遠在他鄉，占有欲卻一點沒少。
第六個月的時候歸要睡眠開始障礙。
懷孕辛苦，每晚起夜不下五次，一來二去，便常常睡不好覺。孕早期的時候她因為胃口大開而長起來的肉，中期的時候全都一點一點地消瘦下去。她吃得不多，孟聿崢擔心她到時候營養不良，可去醫院檢查後又說她營養均衡，如今不過是心思憂慮。
是孕媽媽常有的情緒，第一次懷孕的媽媽會因為對未知產生恐懼，而更加強烈。
歸要是個心理學教授，這麽多年為他人排解心患，沒想到走到現在，竟然也沒有辦法自我開解。
她身邊那位督導時不時來同她聊天，督導是最了解她心理的專業人士，以至於她舒緩許多。
即使並沒有多少。
第七個月的時候，她的行動漸漸不便。
因著原來在學生堆裏積攢的善緣與好感，她每天上課的時候都有學生替她跑前跑後，拖著板凳讓她坐著上課，還說甭擔心，主任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歸要那時候就覺得，學生一定是世上最單純美好的生物，他們真誠也熱烈，擁抱希望，代表希望。
批休產假的那天，主任額外給她多批了十來天修覆假，說這段時間她實在辛苦，讓她生產後好好休息。
而她也趁著身子還不算笨重，終於有了空去一趟寺廟。
去求個平安也好。
她最近睡眠不好，神經衰弱，連續好幾天晚上都做了噩夢，都是跟自己肚子有關。
這事兒連孟聿崢都知道對她有多大影響力。
孟聿崢至今都還記得，那天自己加了班後回到家，看見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睡在院裏，頂上就是藤蘿花架，花葉被風輕拂，她額前的頭發也跟著微微搖動。
自從懷孕以來，她憔悴了許多。
醫生說她體質不太好，過去幾年虧損得多，身體底子還不夠厚，後期怕是辛苦。
孟聿崢心疼，走過去替她蓋上毯子，誰知一貫深眠的女人，那段時間卻睡眠輕淺到一點動靜都能被吵醒。
她睜開眼，見到是他，眸中的慌亂剎那得到安撫。
她朝他伸手要抱抱。
孟聿崢抱住她，陷進她頸窩裏，聞著她身上熟悉而特殊的香：“怎麽睡這裏？”
她卻說：“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一條大蟒蛇追著我咬，我跑不過它，被它抓住了。”
孟聿崢靜靜地理著她的發，說這只是個夢。
他終於還是問出來：“最近在想什麽？怎麽總睡不好？”
她眼睛一紅，輕輕說：“我怕我和這個孩子沒緣。”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知道自己像個神經病一樣想東想西。
但她控制不了孕激素，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夢。
就是那時候孟聿崢才決定同她一起去拜拜菩薩。
有時候精神依托並不完全只是迷信，它也可以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歸要打聽到京郊有處道觀求子求平安都特別靈，於是等著孟聿崢有空的那一天，兩人一同驅車前往。
他們去的那一天是周三，道觀裏人煙稀少，可香火卻不知為何十分旺盛。
殿內菩薩高高在上，歸要挺著肚子佇立在他腳下犯了難。
來之前身邊有信教的人同她分享過，這拜菩薩自然是要心誠則靈，此外，還可以拜四方諸神。
在她的理解，自己親自跪拜才算心誠。
可她如今沒辦法跪下去，就連彎腰都成問題。
是孟聿崢舉著香火，替她拜完了諸神。
她從沒有見過他如此虔誠。
年輕的、氣宇軒昂的男人，分明不久之前同她說不信這些的人，今日卻還是屈膝在這裏。
歸要穿著一件寬松長裙，風揚起裙擺，舒爽也清涼。
她看著他閉眼祈禱，忽而彎眉莞爾，闔上眼站在旁邊，也乖乖地跟著他一起拜。
“願佛祖保佑，生產順利，望得麒麟。再願佛祖保佑，孟聿崢身體康健，出行平安。”
而那邊孟聿崢許的願是：
“諸神在上，求吾妻歸要，一生福澤飽滿，同我白頭偕老，子孫繞漆。”
世人貪心。
總將期望寄托於神明。
歸要很容易就滿足了，她只期望餘生漫漫，慢慢再滿滿。
回去的時候，孟聿崢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外面走。
這座道觀沒有望城那座依山而建的寺廟來得壯觀清雅，可歸要那天心中暢快，總覺得自己許的願能實現。
中午時候氣溫上升，身邊孟聿崢熱得去解襯衫扣，歸要自然而然地上前幫忙，隆起來的肚子正好頂住他。孟聿崢笑吟吟地將她攬住，看她解開扣子後，擡眼看他。
“孩子可能在11月的樣子落地，”她想了想，“射手座？還是天蠍座？”
“我女兒什麽星座我都喜歡。”
她嗔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是女兒？”
“待在肚子裏這麽乖，肯定是女兒。”
言辭肯定，目光堅定。
那模樣是要定女兒了。
她失笑，覺得孟聿崢這偶爾執拗幼稚的樣子，挺像個少不更事的學生。
“那你跟佛祖許願了嗎？”
他說：“許了。每一個都許了。”
許的最多的便是：願歸要平安。
他許了那麽多，可在生產那天，還是出了事兒。
“胎位有些不正，產婦生產需要力氣，準爸爸可以進去陪陪，鼓勵一下。”
護士如是說。
這樣說的時候，其實沒什麽可擔心。孟聿崢規規矩矩跟著流程消毒，進了產房。
她眼周都濕濕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哭過一次，見到他來，她沒忍住疼，緊緊攥著他的手問道：“阿崢，夢應驗了是嗎？”
“別胡說。”
孟聿崢看不得她痛苦掙紮的樣子，擡手替她拂去額上冷汗。產房淩亂，腥味撲鼻，孟聿崢突然有些理解她為什麽最初會強烈反對他進產房陪產。
這姑娘太要強。
哪怕是現在，她也是不願意他看見自己那副模樣的。
上頭的醫生在指揮，歸要卻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
身體底子不夠、沒有力氣，這是往往是一個危險的、出血的難產信號。
於是所有因素發展到最後，不出意外地難產失血了。
而這一切在一分鐘前都有了征兆。
她再對他開口的時候，細弱的聲色裏竟然開始微微顫抖：“冷……孟聿崢……我冷……”
她說冷，全身都有細微小頻率的抖動。
是儀器冰冷？還是失血太快太多？
旁邊護士聽見了歸要的話，趕緊扭頭給醫生通報，醫生冷靜指令，那邊的醫護人員全都開始忙碌起來。
可那卻是孟聿崢生平頭一次覺得無措。
他未曾有過陪產培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死死握著她的手，來回地搓，使勁兒地搓，搓到他覺得還算有了一絲暖意，急促的聲腔染上了洇色：“現在呢？還冷嗎……那現在呢……要要你不要睡……求你不要睡，你看看我……”
可病床上的她這時候已經在一昧重覆地呢喃：“冷……好冷……”
孟聿崢幾乎已經跪在地上，眼眶濕紅。
忽地，又模模糊糊聽見她嘟囔了句什麽。他趕緊俯身過去聽，聽見的是：“曉敏……顧曉敏……”
說完，呼吸開始沈重困難，儀器也終於開始發出急促滴滴聲。
那一切流逝得非常迅速，她好似對外界再無感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卻慢慢哭了出來：“媽……媽媽……顧曉敏……”
媽媽……好疼啊。
人類面臨生死時，會有一種名為本能的東西鉆出來自我防禦。譬如瀕死之人的反抗意識，譬如精神崩潰時蜷縮擁抱自己，以此回依於原始母體中的形態，從而保護自己。
而對於女孩子而言，這種事情，永遠只有母親在身邊最貼心。
顧曉敏你在哪裏？
顧曉敏，這裏好冷。
“小詩，給產婦加一條毯子。”
“好。”
“我們需要立即剖腹產，麻煩家屬離開這裏。”
孟聿崢被護士送出了產房，門闔上時，他無意掃見那處藍色消毒布上蔓延的大灘血跡。
觸目驚心。
他心狠狠一沈，窒息絕望撲面而來。
是許多年以後，歸要元氣充足身心健康時，張銘陽他們才敢拿這事兒開玩笑。
他們回憶起那天的孟聿崢，出了產房後坐在那兒，哭得跟孫子似的，彎著腰，手掌擋著臉，一圈人誰都勸不住。最後還是周譽有法子，讓他開了一句口，卻是哽咽到不成句的話：“哥，我是真怕她沒了……”
曾經他驕傲於自己的天賦與家世，如今卻覺得它們若有朝一日面臨生死一線之事，不值一提。
它們挽救不了他的妻子。
歸要是在第二天清醒過來的。
身體一動，疼得要死。她輕呼，驚動了床邊的人。
模模糊糊的視野，她看見那個人出去又進來。接著，許多人都走了進來。
她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已經沒什麽大問題。
醫生交代記錄完畢後便走了出去。
病房裏只有孟聿崢一個人，他一直守在這裏。
他坐在她身邊，輕輕抓著她的手，放在唇邊一遍又一遍地吻，萬般眷戀與感激。
她唇齒不清地喚：“阿崢……”
“我在。”
“阿崢……”
“我在。”
她從混沌的意識裏確定他真的在，於是又累得繼續睡了過去。
孟聿崢其實也很狼狽。
一夜未眠的男人青茬冒了一圈，眼裏泛著紅色血絲，不比往日神氣。
可那一刻他無比感謝上蒼，讓他的愛人相安無事。
也分外感激，他摯愛的妻子，為他生了一個同樣可愛的女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