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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皇帝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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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皇帝蘇醒

殿宇深闊,白日也要點燈。

宮人上來剪燭花的手雖輕,火苗還是微微跳躍,於是殿中寶座後墻壁上刻著的字跡也似乎跟著跳動起來——是周公的《無逸篇》。

通篇主旨便是:戒安逸,別閑著。

完美契合殿內的氛圍。

第一日郕王代政的小常朝進行了近兩個時辰。

而諸臣工散去後,內閣與幾位尚書又單獨留了下來,繼續開小會說大事。

興安今日光蓋印都蓋到快要冒煙。

這一議就到了快午時。

終於正事說的差不多了,由王直老尚書起頭,準備來個眾人都很關心的題外話,給大夥兒換換腦子和心情——

“殿下,不知王振和馬順的審訊如何了?”

一提起這個話題,殿內立刻充滿了比方才松動快活許多的氛圍。

原本跟了一上午朝而略有些萎靡的金英,一聽這話登時就不困了,簡直是從原地彈出來。

在等到郕王殿下一句‘說與諸位聽聽’的吩咐後,當即繪聲繪色地說起了審訊過程。

從方才只剩下幾位重臣起,朱祁鈺就令人上了茶點。此時殿內便飄滿了玫瑰金橙蜜茶的清甜香氣。

幾位朝臣都是端著茶邊喝,邊聽東廠督主講他昨夜兩邊跑的時間管理故事。

“……王振好生無賴,竟然通不認蠱惑陛下親征之事!還說這件事他都不知道!若不是他,陛下怎麽會在親征線上特意選中他的家鄉?”

“他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是陛下冤了他?如此對陛下不敬,當然要上點手段。”

金英搖頭恨鐵不成鋼:“不中用!王振竟然一點兒禁不得審訊,昨日才受了幾道小刑,居然瘋瘋癲癲說什麽陛下認識那只野豬——這都是什麽癲話。”

故而金英就讓手下緩緩:真瘋了的人,反而就不覺得痛苦折磨了。

時日還久,讓他慢慢陪著王先生吧。

王振要是在這兒,能當場吐出血來。

他一輩子說真話的時候不多,然而他說實話的時候,旁人卻只把他當成瘋子。

哪兒來的惡鬼這麽奸詐啊,居然把禦駕親征這種鍋也扣在他頭上。

王振在牢裏深刻懷念起他的陛下,並隱含期待——上次陛下就是病中被惡鬼附身了。這次醒過來,說不定就回來了呢!

且不說王振不切實際地想象,只說無逸殿中,金英換了馬順來說:“倒是他皮實些。”昨兒白天差點被百官們打死,但還能堅持受幾道刑罰呢!

“昨夜經過東廠的審問,他交代了許多罪行。”

金英頓了頓:“只是馬順做了數年錦衣衛指揮使,惡行罄竹難書。而他許多罪名又不肯認,只怕還要請苦主去牢裏與他對質才是。”

這便是金英會做人之處了。

說的是冠冕堂皇,實則潛臺詞每位朝臣都明白: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時候到啦,有什麽私人恩怨想要解決下的,抓緊這個機會快上。

論起來朝上跟這兩位沒有私仇的,基本上就是將來要去陪著兩人坐牢的。

稍微正經一點的人,與王振之流至少都有一個‘受辱之仇’。

只見王直老尚書人如其名,一臉正直地讚同:“金督主想的很周到啊,有些罪名不與上狀者對峙,只怕難以水落石出。”

不說別人,去牢裏參觀王振和馬順,他老人家也很感興趣啊!

隨著郕王點頭允準此事,朝臣們覺得這茶點似乎更甜了,無逸殿簡直變成了一場溫馨甜美的茶話會。

於謙在旁問了一句:“私刑殘害劉公之事,馬順可認了嗎?”

提到劉球,氛圍便肅穆多了。

確實,為劉球平反的事兒應當放在最頭裏,早些定下來才是。

金英忙道:“認了的。”說著從袖中取出公文,拿了最上面那兩份呈遞給郕王。

一份是昨日劉球之子劉鉞連夜寫就的上訟父冤書。

一份是馬順認罪畫押的狀子。

是張歷經了六年,卻依舊血氣森然的訟書。

朱祁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後便提朱筆,先以無罪為劉球平反,後追贈其為翰林學士。

又令在場諸公為劉球定個追封謚號。

幾位尚書很快就定了下來:忠湣。

忠字不必再說,而湣,為國逢難曰湣。

這二字,實配劉公。

鄺埜在旁感嘆道:“其實當年劉公遇害所上的奏疏,就曾上諫朝廷整備京邊官軍,更提了許多諸如廣屯田公鹽法,多武選廣求良將等良策。可惜……”

若早六年就整飭邊境,也不至於九邊如此搖搖欲墜。

不過換句話說,若不是三月前皇帝忽然病了,王振又抄經去了,兵部事交給了於謙縫補了三個月——現在九邊可能就不是搖搖欲墜,而是直接被打穿了。

總之事已至此,追嘆過去已無益處。

只能著眼來日。

該重罰以儆效尤的罰了,該加賞追賜恩榮的業已分明。

此番瓦剌來勢洶洶,必不肯輕易退去。

這世上向來刀鋒比講理管用:對瓦剌來說,要能憑實力直接搶到的,憑什麽要乖巧屈辱的跟大明正常貿易牛羊。

那就戰吧!

從今日起,自有朝野上下戮力同心,同禦邊境。

諸重臣告退之時,朱祁鈺見已然到了午時,便預備留膳。

然而眾人都表示婉拒。

一來是手頭事千頭萬緒,二來是,光祿寺提供的膳食……難吃。

很難吃,非常難吃。

本朝各種朝宴,以及官員們的工作餐都歸光祿寺負責。

而光祿寺擺爛都成了傳統,甚至擁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諷刺歌謠。

若以光祿寺的擺爛程度來說,姜離都好算個勤政的人——

哪怕在有外邦使臣的國宴上,光祿寺都敢直接擺爛:上的肉一盤有大半盤是骨頭,飯菜都是冷的!*

那平時宮宴更不用多說。

故而一般有點生活質量追求的朝臣們,都選擇自行解決飲食。

朱祁鈺也就不多留了:他在宗人府的時候,也是從不吃光祿寺工作餐的,都是王府裏單做了給他送來。

既如此,就別留諸位大臣們‘吃苦’了。

姜離看著屏幕若有所思。

皇帝的膳食是單做的,光祿寺只負責采買食材,負責做菜的是尚膳監。

倒是還沒有出現給皇帝上生冷骨頭飯菜的情況。

但也絕對算不得好吃,看著山珍海味,實則多是千蒸百煮過一直溫在火上,到了膳時就端上來。

這簡直是穿越時空後一切都變了,不變的就是在吃預制菜……

所以歷代皇帝基本都是吃小廚房。

姜離隨手在昏君計劃裏添了個整頓光祿寺:吃肉來騰旭裙死二兒貳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廢文清水文明君是不好鐘愛折騰飲食的,明君就該勤儉自持,畢竟為天子乃天下表率,挑吃揀穿怎麽行呢(起碼表面上不行)。

但姜離:無所畏懼。

做昏君要是連吃喝玩樂的基本盤都顧不好,也太失敗了。

**

姜離是在第四天醒過來的。

除了皇帝的身體不可能一直靠參湯吊著外,她也該醒了——

皇帝驟然倒下,雖留下口諭讓郕王代總國政,但前朝後宮都難免不安。

尤其是太後。

這幾日除了來探望皇帝、為其祈福外,還不安到起了旁的心思。

郕王是年長的藩王,如何能長期手握朝政?若是起了異心,效仿太宗皇帝舊事該當如何?

到了皇帝昏迷的第三日,太後甚至降下了懿旨,請群臣議立皇長子朱見深為太子事。

按說,朱見深原是庶長子,最要緊的是年不過兩歲(兩歲都是虛歲,實則剛一歲半),還是個在時人看來很危險的幼苗寶寶,實在是到不了議儲的時候。

畢竟一個皇子夭折,跟祭呈過宗廟的國之儲君夭折,可絕對不是一回事。

孫太後煩悶的也是朱見深實在年紀太小,完全不敢抱出去長時間上朝。否則,她未必不能效仿張太皇太後舊事:皇帝幼沖只負責坐在朝堂上,實則由太後掌政。

姜離在聽聞此事後,就知道該醒了。

**

“回稟殿下!太醫道陛下有蘇醒的跡象了!”

這幾日一直負責戍守安寧宮的錦衣衛袁彬,親自到無逸殿來報信。這些日子,皇帝身邊的保衛由他負責,而皇帝身邊所有的宮人,全部都是太後送來的人。

連宦官都是太後用了幾十年的宦官。美其名曰讓興安和金英去輔佐郕王,實則自然是太後只信任自己人,並不太信從前被皇帝冷落多年的金興二人。

聽袁彬此言,朝上登時一靜。

郕王是當即起身往安寧宮去,英國公與幾位尚書對視後道:“陛下龍體是最要緊的事兒,咱們也去安寧宮外殿候著給陛下請安吧。”

有他老人家這句話,夠身份的朝臣就都跟上了。

雖然心腹都派來了,但太後本人並長久逗留安寧宮:她一邊忙著把朱見深看的牢牢的,一邊忙著去親自拜佛祈求——實在是病榻前見皇帝這昏迷不醒的樣子太焦心,也什麽都做不了,不如去拜佛還能心裏好受點。

朱祁鈺來到床前時,只見皇帝眉頭緊蹙,口中喃喃著聽不清的細碎囈語,比起前幾日似無知無覺的人偶一般,顯然是要醒的樣子了。

圍在一旁的太醫也如此回稟。

朱祁鈺就喚道:“皇兄!”

果然他喚了兩聲後,就見皇帝緩緩睜開眼睛,只是整個人看起來還很懵然,眼睛沒什麽焦距。

朱祁鈺也不敢大聲,怕再嚇著受驚的皇帝,於是又小聲喚了兩聲。

“是小鈺啊。”

朱祁鈺心立刻放下了大半:還好,還認得人!

他伸手要扶著皇帝起身,卻被皇帝反握住手問道:“是子夜裏嗎?怎麽一盞燈也不點?”

朱祁鈺愕然,楞了片刻後才轉頭看向日光遍照的殿宇。

他伸手另一只手,在皇帝跟前小心晃了晃,見皇帝依舊是目光毫無焦距,不由心都涼了。

盡職盡責趴在桌上的黑貓,無奈地甩了甩尾巴。

他不記得自家宿主是從演藝行業拉來的啊,但此時演技之精湛實令他嘆為觀止——

只見姜離,不,姜紫薇臉上浮現出三分驚訝,三分痛苦,四分飽受打擊的破碎感,急促痛苦問道:“不是夜裏對不對?是……是朕的眼睛看不到了是不是?!”

朱祁鈺當即就落下淚來。

然後又努力壓抑著哭聲寬慰道:“皇兄這必是一時受了驚嚇,才視物有恙。太醫們都檢查過了,皇兄龍體並無大不妥,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的!”

就在外殿等著的群臣聽到了這番對話,也不免相顧愕然,心都提了起來。

然而很快,皇帝的話就不只讓他們提心吊膽,而是感覺心口都被捏住了。

只聽內間的皇帝很痛苦自責道:“如今外敵當前,一個破碎的我,怎麽拯救和保護一個破碎的大明。”*

外面立著的大臣們:!不要想起保衛大明這件事!!陛下,只要您不拯救,這應當不會是一個破碎的大明!!!

眾人揪著心豎著耳朵聽內間的郕王答道:“什麽都不如皇兄的龍體要緊,臣弟雖不才,但朝上文武百官皆是國之棟梁,皇兄且寬心養病。”

皇帝的聲音終於傳出來:“那這段時日就要多辛苦你了。”

群臣那仿佛被握緊的心臟,又悄然松開了。

然而還沒松完,就聽皇帝又問起“王振呢?他怎麽不在朕身邊。”



殿外諸人心臟再次收緊。

這次是連朱祁鈺也不例外,他聲音更低了,帶了幾分不安回道:“皇兄此次受傷墜馬,都是王振引皇兄去西苑射獵的緣故是不是?臣弟逾越,先將他關入東廠了。”

只見皇帝眉頭緊鎖:“何止!連野豬都是他非要放出來的,說什麽豢養宮苑多年的野豬根本不會傷人。”

皇帝顯然很在意自己被豬突襲的事,伸手摸了摸臉上猶存的擦傷。

“若無事也罷了,可如今竟害的朕眼睛都看不見了。”

“就讓他先在東廠待著吧!”

所有人的心臟,再次齊齊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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