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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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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關靖命令先鋒部隊與北國奴先行,但其餘各將也不敢懈怠,嚴格點名校閱,僅僅數日的時間,當道路疏通的消息傳來時,關靖率領的軍隊,就要在翌日清晨出發</p>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軍隊就能集結完畢,代表著南國的軍隊,始終都維持著備戰狀態</p>

在管理政事的同時,關靖對於軍隊的管束,更是嚴格</p>

出發前一夜,關府內外,氣氛凝重</p>

奴仆們忙著拿出,關靖親上戰場時,所用的兵器、馬鞍與鏡甲等等攻打北國一戰,雖然已經相隔十年有餘,但是這些器物,依舊煥然如新,絲毫沒有蒙塵</p>

連奴仆們,也勤於擦拭、保養這些器物,多年不敢疏忽</p>

沈香望著那些,一件件送入花廳裏,擺放妥當的兵器每一樣兵器都閃著寒光,只是看著它們,她就遍體生寒</p>

她深深記得,這些兵器雖然光亮無比,連半點塵埃都沒沾上,但是它們曾經都染過無數人的鮮血,奪過無數人的性命</p>

鮮血被擦拭幹凈了,但是,記憶猶新</p>

兵器,到底只是器物</p>

使用這些兵器,去殘殺百姓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p>

兵器刺眼的寒光,隨著燭火的搖曳,一次又一次的照耀著,她蒼白的美麗臉龐,光芒在她的雙眸中,一次又一次的閃爍,像是一句又一句,無聲卻嚴厲至極的質問</p>

你忘了嗎?</p>

你忘了嗎?</p>

你、忘、了、嗎?</p>

沈香緊咬著唇瓣,直到嘴中嘗到了,血腥的氣味</p>

血的味道,讓回憶更鮮明</p>

你忘了嗎?</p>

忘了那日血流成河、遍地屍首,忘了滿臉、滿手、滿身,全都沐浴著,父母兄姊、親朋好友的鮮血時,血液的溫度與腥甜?</p>

你忘了嗎?</p>

忘、了、嗎?</p>

那些質疑的聲音,仿佛是慘死在兵器下的亡魂,一再的吶喊</p>

不!</p>

她伸出手去,探向桌上的香匣,更用力咬著唇瓣,讓舌尖重溫著,血液的腥甜潤潔的雙手,取了一樣又一樣的香料,逐一磨碎</p>

她沒有忘!</p>

從來都沒有忘</p>

所以,她才會來到關府,來到關靖的身邊</p>

隨著香料逐一被磨碎,她原本紊亂的心思,在兵器的陣陣寒光下,終於漸漸恢覆清明</p>

她不該迷惑的</p>

即使,關靖明日就要出發,前去救助,那些一被積雪圍困的十六州,也不能改變他曾經率軍,在那片土地上,殘酷殺戮的事實</p>

他是什麽樣的人</p>

他究竟在想些什麽</p>

他趕去救援,沈星江以北十六州饑民,是為了什麽</p>

這些,都與她無關</p>

她接近關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p>

“在想些什麽?”低沈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她耳畔響起,驚擾了她的專註那聲音靠得太近,驚得她手裏的香料,頓時散落滿桌</p>

沈香轉過頭去</p>

包教她駭然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曾揮舞兵器,殺害無數性命的男人,就近在眼前,用那雙深幽的黑眸,望進她的眼中</p>

是關靖</p>

她呼吸一窒</p>

每次,當他這麽看著她時,她就會覺得,自己的來意、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秘密,全都會被他看穿</p>

粗糙厚實的大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兒他看了看,桌上那些已經磨好,以及尚未磨好,還有無序散落的香料,眸光變得更溫柔,薄唇上彎起憐惜的笑</p>

“夜這麽深了,你卻還在為我研磨香料?”他坐上另一張椅子,伸出那一雙,曾經殺害過無數人的大手,將她嬌弱的身子,拉到腿上坐著“婢女們說,這幾日我忙於軍務,你也不眠不休,甚至連飲水與用膳都疏忽了”</p>

她竭力克制著,不要在他腿上顫抖,同時也要努力著,不要在他懷中僵硬如石,避免引起他的懷疑</p>

長長的眼睫低垂,燭光在她雪白的小臉上,映下兩彎暗影,一如往常的,掩蓋她真正的思緒</p>

“敢問大人,您這趟遠行,需要多久的時間?”她輕聲問著,燈下的容顏婉約清麗,美得動人心魄</p>

“難說,要視災情而定,但是大軍來回,至少得要一個月左右”關靖輕撫著,她絕美的輪廓,淡笑而問“你舍不得我?嗯?”</p>

她的回答,很柔,卻也很堅定</p>

“是”</p>

的確,她舍不得他</p>

太舍不得了</p>

大軍遠行,女子不能隨行有了這道嚴苛的律令,她勢必無法跟隨關靖,不再能守在他左右,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為親自他焚香,精準的控制香料的比例……</p>

她擡起頭來,迎視關靖的雙眸,心頭卻驀地一緊</p>

是的</p>

她舍不得他她能夠確定這一點</p>

但是,為什麽只是看著他的雙眸,她以為堅定如盤石的心念中,就會有微乎其微的騷動?那些騷動雖然微弱,卻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著,讓她無法忽視</p>

沈香匆匆的轉移視線,探手在香匣中,取出顏色潤黃如蜂蜜的琥珀,在雙手中揉碎,合掌放在鼻前,深深聞嗅著</p>

琥珀,是千萬年前的樹液,化為似石非石的固體,只要嗅聞其香,就能安神定魄,使人神智清明</p>

但是,靠著琥珀之香,只能稍稍平覆她的思緒她再三暗暗警惕,不要再擡頭,不要再接觸那雙深邃的黑眸</p>

他的那雙眼眸,仿佛有著遠古傳說中,神秘惡獸的詭異魔力,竟能擾亂她堅定的決心,讓她恐懼著,會在他的註視下,開口吐露心中的秘密</p>

溫柔的嗓音,回蕩在她耳畔,輕聲低語</p>

“我也舍不得你”他嘆了一口氣,又揉著太陽穴,察覺這個動作已經成為近日的習慣</p>

“大人的頭痛好些了嗎?”她明知故問</p>

“沒有,反而痛得更厲害”這幾日他忙於軍務,腦部深處的痛楚,卻愈來愈是劇烈從踏出大廳,聞嗅不到她的焚香後,頭痛就再度覆發了</p>

那惱人的頭痛,讓他發現,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了,甚至是喜愛著,身旁有她的人、她的香陪伴</p>

無論政爭險惡,官員勾心鬥角,該做的事太多,而時間卻總是太急迫更不論朝廷、罕營中,誰勝了誰,誰敗了誰;誰叛了誰,誰又降了誰,一旦身旁有了地,就只剩下香氣渺渺</p>

他難以平靜的心,竟也逐漸寧靜</p>

“您的傷勢尚未痊愈,這幾日卻過度煩勞,加上明日就要遠行,離開鳳城,北渡沈星江遠行,我實在無法安心”</p>

“我也不能安心”他擁抱著,懷中的柔軟嬌軀,貪戀著屬於她的氣息“少了你的人、你的香,這趟遠行肯定難熬”他自嘲的一笑</p>

“這一點,請大人放心”她柔馴的任由他擁抱,姿態柔弱得像是,不能失去喬木依靠的絲蘿</p>

必靖微微挑眉</p>

“喔?”</p>

“我這幾日都在研磨香料,只要今夜再趕制,天明之前就能備妥一個月的分量”纖纖小手指著滿桌香料,她柔聲解釋著“我會配好每日所需的分量,請大人務必時時焚香,日夜都不可斷絕”</p>

“我答應你”他擡起她小巧的下巴,語中帶笑“但是,禮尚往來,條件也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p>

她柔潤的雙肩,不由自主的微微戰栗</p>

雖然,那只是竭力控制下,最最輕微的洩漏,微小如積蓄的汪洋,滲漏的一滴水珠,卻還是逃不過他的眼睛</p>

“別怕,我要你答應的,不是什麽難事”他微笑著,舉手打了個響指,揚聲對門外下令“進來”</p>

等候在外頭的奴仆們,這時才低垂著頭,送上漆盤上的幾道清淡膳食,以及一碗鮮香的濃粥,濃粥裏有著幹貝的細絲,連粥色都被染成極淡極淡的琥珀色</p>

“桌上都是香料,別弄亂了”他還囑咐了一句那全是她連日的心血,他格外重視</p>

“是”</p>

奴仆謹慎而恭敬的跪下,小心舉起漆盤,送到關靖面前,漆盤平穩得一動也不動,菜肴與濃粥,更是沒有半點晃動</p>

“這是皇上禦賜的幹貝粥,粥性平溫、滋味清淡”他親手端起,漆盤上的厚瓷碗,舀起一匙的幹貝粥</p>

濃粥以砂鍋裝盛,用文火熬煮,需要細心的守候在鍋旁許久,才能將米粒熬得軟糜,幹貝也化為細絲,最後再以些許海鹽調味</p>

“據說,昔日南國最大糧商夏侯寅,他的妻子柳畫眉,最是善於烹調幹貝粥後來,夏侯寅雖死,但幹貝粥的做法,傳入了禦膳房,連皇上也愛吃這道粥”他薄唇揚起,嘲弄的一笑“真是奢侈的家夥”</p>

她靜靜聽著,他說著幹貝粥的來歷,卻聽不出來,他最後那一句嘲諷,說的是夏侯寅,還是當今皇上</p>

“來,張開嘴”關靖將調羹,送到她的嘴邊</p>

她依言張嘴,吞咽下那匙,香味撲鼻、用料上乘,費心費時熬煮的幹貝粥</p>

“好吃嗎?”他問</p>

這道幹貝粥,他連一口都沒有嘗過,就讓人送回家裏來,還親手一匙一匙的餵入她口中,確定她真的吃下了肚,而不是像他不在府內時,每一餐都送來的膳食一樣,都被擱置到冷涼了,卻連一口都沒動</p>

她點了點頭</p>

或許,這道幹貝粥,真的是難得的珍饈,但是此時此刻,心有旁騖的她,根本就食不知味</p>

抵禦他魔魅的溫柔,已經耗去她全數的心神</p>

“那麽,就多吃點,別讓我擔心”就連他的聲音,都滲著難以抵禦的力量“這就是我的條件我離開之後,你每日的飲水膳食,全都不可缺漏,聽清楚了嗎?”</p>

“嗯”她輕聲應著,又咽下一口,他餵來的幹貝粥</p>

“記住了,我會教人看著,你要是有一餐缺漏,我就要罰你”他笑笑睨著她,滿意的瞧見,滿碗的幹貝粥,她已經吃了一半“當然,你放心,不會是掌嘴”</p>

“那麽,大人要怎麽罰我?”她詢問著,縱使心神不寧,但仍知道持續沈默,更會引起他的疑心</p>

必靖輕笑出聲</p>

“別急,我會想出來的”這或許會是,他這趟遠行時,在天寒地凍的險惡環境下、在堆積如山的政事與軍務外,唯一且最大的樂趣了</p>

她靜靜聆聽著,卻沒有告訴他,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心急,甚至半點也不在乎他會想出什麽樣的方式,用來處罰她</p>

在來到關家、來到他身邊之前,她就已經有了覺悟</p>

只要能達成目的,她連死都不怕</p>

既然,就連死都不怕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懲罰,會比死更可怕?</p>

在關靖的餵食下,沈香吃完了幹貝粥,連漆盤裏的菜肴,也吃了幾口,剩下的都由他親口解決,一如往昔的,沒有半點浪費</p>

端著漆盤的奴仆退下後,最細心的婢女走了進來,將床榻鋪置妥當後,才輕盈的福身,退出花廳之外,將房門關上</p>

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報更敲梆的聲音</p>

已經是三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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