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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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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出乎意料的是,心癡居然也要同往。

這件事與大悲寺毫無幹系,且頗多危險,江世安本想拒絕,然而季春笛卻說:“小和尚學的心海神通不知道有玄悲住持幾分火候,這也是罕見的奇技,不輸於方寸觀的心法,你真不帶著他?說不定他的用處比我還大。”

姬珊瑚為了聖壇的穩定,讓隨行的三位護法全部返回。此次行動隱秘,她改變裝束,將內功氣息收斂得低調不顯,換了一身適合行動的暗紅勁裝,用兩指把玩一枚紅衣教用來占蔔的銅幣:“你心裏打著的主意——不會是帶著心癡和尚,好讓玄悲大師暗中襄助吧?”

她似笑非笑地點破。季春笛不僅不尷尬,還頗為理直氣壯:“正是如此。”

“那你還是收回自己的算盤。”姬珊瑚道,“他們講究苦海之中所受磨難,皆是本身應完納的劫數。假使心癡天才夭折,被人殺了,玄悲也不會為此走出大悲寺。他與中原名門早有約定,畢生不能踏入關內一步。否則你以為這非黑即白的世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中立傳承?”

啪。

她指間的銅幣轉動不休,在話音落定的時候,銅幣也相應地落下,被她攥在掌中。

“……江世安。”季春笛問,“你說呢?”

江世安正低頭,將一塊蒙眼的綢帶系在雪白長發之間。薛簡溫順不動,氣息柔和地交纏在一起,蒙眼的綢帶是深色的,倒沒有別的作用,只是晚秋初冬時節,盛行北風,吹久了會流淚。

薛簡的眼睛不好,曾經受損,他在大悲寺留住的幾日,已經有兩三次因為寒風吹拂而流淚了。

“我說。”江世安打上結,端詳了片刻,沒回頭,“小和尚幹嘛非要跟著去呢,他連我們要去做什麽都不知道。”

心癡連忙道:“我知道施主是去做善事的。”

江世安哼笑一聲:“我差點沒殺了你。”

心癡說:“苦海回身,更顯佛性。當日都沒有動手,如今豈不是更安全?有風雪劍同行,小僧正該去歷練歷練。”

他居然覺得跟在天下第一劍客的身邊十分可靠。

江世安道:“可靠嗎——”

心癡回應之前,是薛簡微笑著低聲開口:“很可靠啊。”

他的聲音低微柔和,冰涼的掌心輕輕攏著江世安的右手。江世安的體溫已經基本與常人相同,他靜靜地扣著劍客修長的指節,指骨與指骨親昵地貼合、緩緩摩擦,光是彼此牽手的觸碰,便已纏.綿得勝過耳語與撫摸。

江世安湊過去:“你同意?”

薛簡說:“心海神通頗為玄奧。如果說天下武學盡可見識鉆研,唯獨此術極難入門。我想哪怕要面臨久經江湖的敵人,也未必防著這一手。”

江世安點頭答應:“那好。”

兩人交談話語雖輕,但周圍都是高手,只要凝神都能聽清。季春笛聞言用折扇戳了姬珊瑚一下,搭話道:“你看看,這倆人難道還能是什麽正經關系麽?若在中原武林眾人面前,豈不把他們的下巴都驚掉了,你為何不驚訝?”

“我早就知道了。”上次見面時,兩人含糊的關系就非常值得探究。姬珊瑚聯系前後消息,不難猜出。她瞥了季春笛一眼,二指夾住對方的折扇,從扇子的間隙裏捏死一只微小蠱蟲,面上帶笑,聲音卻發冷:“再往我身上蹭這些小蟲子,我就掰斷你的手。”

季春笛臉上沒有一點兒被發現的愧疚,她連連道歉,打著哈哈把折扇收回來,剛一動,扇子被風吹成粉末,落下一地。

她的臉瞬息一僵,又恢覆如常,從行囊裏抽出一把新的折扇,啪嗒展開,上面寫著“天下第一”四個字,表情舒緩了不少。

也不知道這種破扇子她有多少。

仰仗教主大人的財力,從大悲寺入關,穿城過鎮,一路順暢,車馬飲食全部都是上上乘,絲毫感覺不到勞累。

晚秋,最後一聲蟬鳴在落葉間消逝。

進入太平山周邊後,薛簡指了一條很偏僻的路。

他目不能視,聽力減弱,甚至方向感都時而錯亂,但卻還能依靠建築物和山水間細微的差異辨別出位置。江世安只要形容一下周圍的景象,薛簡就能從腦海中勾勒出一條九成安全的路線圖。

太平山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它像迷宮一樣設置著風水局、機關陷阱。只不過那些障礙在薛簡面前,宛若無物罷了。

行至北側的山腰,秋日的寒冷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潮濕而悶熱的氣候。地下的泉眼跟潺潺的小溪交匯著,在山石上流淌,泥土變得很松軟、濕潤。

江世安見到了薛簡曾說過的,紅色的泥土。

泥土中確實含有礦物,礦石被風雨吹打的粉末滲入土中,但將泥土撚開,裏面混著一股濃烈的酒香,這種香氣掩蓋著一縷不易察覺的、凝涸的血腥味。

江世安在溪水邊洗了手,道:“有血的味道。”

“地上還有毒蟲爬行匯集的痕跡。”季春笛擡起手,一只小蜈蚣爬過泥土,密密麻麻的足踩過軟泥,跟地上的痕跡一模一樣,“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幾人順著溪流而上,見到了薛簡所說的望仙泉。

望仙泉比想象中更大,說是湖泊也不為過。泉水的溫度達到四十度以上,周圍花草茂密。

在花草掩映當中,那些血腥味更濃、幾乎變為紫色的泥土到處都是。這些泥土被踩實了,居然被踩出一條很窄的小路,通往望仙泉對面的山洞。

這說明這裏並不是無人光顧的,相反,還常有人悄然前來。

沒有人說話,即便是沒什麽江湖經驗的心癡都感覺到了事情的莫測。他緊閉嘴巴,修行時一貫波瀾不起的心在靠近山洞時,猛然狂跳起來,他的神通居然被觸動了,感覺到一股令人畏懼的死意。

這是一種喪失希望、只存死志的意念,仿佛在山洞裏貯藏著許多求死不能的人……心癡擡手敲了敲頭,收斂感知,心跳才逐漸恢覆正常。

山洞裏人工造了幾階樓梯,洞前的碑石上寫了“非請莫入”四字,倒沒有什麽其他恐嚇言語,也並沒有什麽阻擋外人的機關。

裏面是大量的酒壇。

空的、半空的,滿的。酒壇層層地疊在一起,被累計存放著,像是山一樣塞滿洞中。除了這些酒壇之外,中央只有一個石桌,一個小凳而已。

幾人分開探索,江世安拉住薛簡的手。

他其實提議過讓薛簡不要進來,但很快就發覺沒有自己在,他身邊只會更加危險,於是便牢牢地把薛知一拴在身邊。

“天仙狂醉……”江世安默讀洞中山石上的字跡,拉著薛簡的手放上去,低聲問,“能摸出是誰的字嗎?”

薛簡的指腹抵在刻痕上,順暢地撫停在末尾,說:“是二師爺的。”

“這裏既然有古怪,會不設守衛嗎?”江世安低語道。

“方寸觀弟子極少踏足這裏。”薛簡頓了頓,“除了清知師弟,他要看顧這些酒。”

“靠清知道長一個人,恐怕沒法把外面那條路踩出來吧?”江世安道,“還有別人。”

薛簡的手從那些字跡向旁邊摸索,這些都是二師爺醉後所寫,幾乎沒有其他人的痕跡……不,有道抓痕?這是內力充盈在指尖的指法,能鑿入石壁、留下痕跡,似乎是鷹爪門的功法。

他撥開旁邊生長出來的草木,沿著摸下去,在腦海中模擬了一下打鬥。這個鷹爪門的弟子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掙紮求死,力道深而無序,混亂不堪。打鬥的痕跡地上也有,混雜著其他各個門派的劍法、刀法、掌法……

但都是一樣的,狂亂無序,走火入魔。

薛簡的動作停了下來,他道:“這到底是在調.教他們,還是在折磨他們……”

在他腦海中的打鬥變得錯綜覆雜,他模擬出二師爺所用的方寸觀心法,像是貓捉老鼠一樣將這些年輕的各派弟子玩弄於股掌之間,至極的憤怒和掙紮連威脅都夠不上……但最後,這些招式都戛然而止了,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被控制住了。

江世安跟隨著他移動過來,在薛簡沈思不語之時,他低頭打開酒壇,空酒壇底部什麽都沒有,反而是半滿的酒水裏,浸泡著些許毒蟲的屍體。

“這裏有蠱母。”濃郁的酒香遮蓋了毒物互相吸引的氣味,季春笛飛速靠近過來,凝眉道,“我身上的毒蟲都興奮起來了。續魂蠱的蠱母很少見,我手裏只有兩只子蠱,跟我來。”

她搜索著靠近,尋覓到子蠱最為興奮的方位,一腳踏進柔軟的土地裏,驟然踩到一個低陷之處。

姬珊瑚就在一側,她用手裏的銅錢轉動占蔔了一下,伸手摸下去,道:“擡腳。”說罷伸出手指,插入泥土,內力凝聚掌心,猛然掀開一塊巨大的金屬板。

下方還有一個洞穴。

不是很深,江世安跳了下去,在前方點了一支火折子。他剛點燃起火光,忽然不動了。在他身後下來的幾人剛要催促前進,一擡眼,一齊楞住。

片刻安靜後,只有薛簡低聲詢問:“怎麽了?”

江世安攥住他的手,牽著他前進,說:“沒什麽。”

沒什麽?心癡無聲地質疑這句話。

在眾人面前,這個洞穴內到處都是屍骸。森森白骨鋪在地上,踩在腳下,幾乎有一種秋風卷落葉的清脆斷裂聲。在白骨上面,還拋擲著幾具血肉尚存的屍體。

在這些年輕的屍骸上,毛筆沾著鮮血,字跡模糊地寫在衣服上,飄逸至極,似有醉態。

“蝴蝶雙劍派,執拗暴怒時,劍術最為鋒利,然而心智軟弱,難堪大用,死不足惜。”

“殺心觀,所謂天賦絕佳?廢物,徒惹人恥笑耳,白費力氣。”

“紅衣教,頗有樂趣,不如教中聖女多矣,憾不能為我所用……”

血字斑斑,早已凝涸。

姬珊瑚的目光掃過最後一具屍體,視線微凝,跟隨著江世安向前。

前方並不狹窄,這個洞穴被擴建過,除了那些被血字批註過的屍體,迎面有一扇嚴絲合縫的石門,門上刻著四個字,也是“非請莫入”。

江世安推開門。

裏面有一個巨大的藥櫃,穿著道袍的身影跪坐在地,彎腰低頭,搗弄餵養蠱蟲的草藥,聽到聲音也只是淡淡地說:“非請莫入,難道不識字?”

說罷,他擡起頭,表情倏地一僵,怔了怔:“……江世安……薛師兄?”

薛簡聽到了他的聲音,他確認道:“清知師弟。”

清知抱著搗藥的陶器,呆楞片刻後,從藥櫃前站起身來,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轉而看向地面,沒有看他們,也不曾解釋,只笑了笑,說:“我還以為是那些不識字的蠱蟲。師兄……你為什麽要闖進來?”

“為什麽?”薛簡道,“應該是我問你這句話,聽你的解釋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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