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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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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色漸深, 太和殿上依舊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謝讓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正想叫人給他倒壺濃茶來,忽然看見對面的人動了。蕭長風拎著一壺酒站起身來, 沒理會身旁宮人的攙扶, 兀自朝殿外走去。

謝讓連忙跟上去。

蕭長風今晚喝得不少, 但腳步卻未受影響。他大步穿過長廊,謝讓在後方不遠不近地跟著, 再一轉眼,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謝讓:“……”

這太和殿除了前方的主殿外, 還有四五個庭院和無數偏殿廂房,謝讓嘗試找了一圈, 沒找到人, 反倒把自己逛得迷了路。

今年的雪格外大, 今夜又在下雪。白雪紛紛揚揚落下來, 庭前的梅樹上結滿了冰霜。

謝讓嘆了口氣, 正打算試著原路返回, 忽然聽見前方傳來話音。

“我要是你,現在就不會到處亂跑。”

是蕭長風的聲音。

謝讓回過頭,蕭長風從拐角處繞出來,眼底還帶著笑:“謝大人也是出來找茅廁的?”

“不。”謝讓道, “我是來找你的。”

蕭長風眉梢揚起:“找我做什麽?”

謝讓不答, 而是又問:“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蕭長風眼底笑意更深, 信步朝謝讓走來, “這幾日宮中人這麽多,又這麽亂, 說不定會有人趁此機會,想要殺了你呢?”

他在謝讓面前站定,身上的酒味熏得謝讓微微蹙眉。

蕭長風這張臉看似與定遠侯長得很像,但只有近距離接觸才知道,他們其實完全不一樣。

定遠侯雖年事已高,周身依舊是一派凜然正氣,肅穆莊嚴,令人不敢冒犯。而蕭長風恰好相反,他性子更外向狂放,話語輕佻,帶著一股子痞勁。

謝讓不動聲色後退半步,道:“在宮裏殺人,未免太不把聖上放在眼裏了。”

“這朝堂之上,又有幾個人真的把那小皇帝放在眼裏……反正我沒有。”

蕭長風語調不緊不慢,又往前邁了一步,將謝讓逼至角落:“所以,太傅大人不妨猜猜看,我敢不敢在這裏殺了你?”

謝讓神色未改,庭院內一陣風過,一柄長劍從後方悄無聲息貼上蕭長風的脖頸。

“蕭將軍,勸你謹言慎行。”一襲墨衣的侍衛手持長劍,神情冷峻。

蕭長風朝身後瞥了一眼,恍然:“難怪你敢就這麽跟著我出來,原來身邊還帶著狗。”

謝讓:“飛鳶,先退下。”

“公子,可——”

“沒事。”謝讓註視著蕭長風,也微笑起來,“蕭將軍只是在與我說笑罷了。”

“……是。”青年低低應了聲,又悄無聲息消失在黑暗中。

庭院內有短暫沈寂,片刻後,蕭長風忽然長嘆一口氣,揉了揉脖子。

“你這性子啊,還是這麽沒意思,還想嚇唬嚇唬你呢。”他扭頭去廊下坐下,仰頭喝了口酒,朝謝讓遞來,“真不喝點?”

謝讓搖搖頭。

蕭長風悻悻收回手,嘖了聲:“幾年不見,真成病秧子了?”

謝讓這段時間夜裏都休息得早,今日難得熬這麽晚,精力有些不濟。他按了按眉心,懶得再與蕭長風兜圈子,直接問道:“你和我,以前很熟?”

蕭長風楞了下:“謝懷謙,你腦子出問題了?”

“……”謝讓默然片刻,“我……之前受了點傷,記憶有損。”

“受傷?”蕭長風上下打量他一眼,“所以你現在身子這麽廢物,也是這個緣故?可我在軍營沒接到過消息啊……”

“總之,有許多事我不太記得了。”謝讓打斷他,又問,“我與你……究竟是怎麽認識的?”

“還能怎麽認識,當然是你想盡辦法,偏要來攀附於我。”蕭長風又喝了口酒,笑道,“不然,以你當初那小小的六品官職,本將軍怎麽會知道有你這麽號人?”

謝讓:“……”

謝讓白了他一眼:“說實話。”

蕭長風:“……喝酒認識的。”

這答案比上一個還要離譜,謝讓眨了眨眼,但看蕭長風的模樣,又不像在說謊。

事實也的確如此。

當初謝讓六元及第,可謂風頭無兩,京城內的世家公子、文武百官,都爭相與他結識。蕭長風原本對這種只會舞文弄墨的文官無甚興趣,但就在那時,他聽說了個消息。

謝讓很能喝。

這可讓蕭大將軍來了興致。

於是,蕭長風隱藏身份,偷偷摸去謝讓常去的醉仙樓,借故要與他比酒。兩人當天夜裏喝了個昏天黑地,蕭長風連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都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翌日醒來,那年僅十九歲的狀元郎憑欄依靠,悠悠朝他一笑:“蕭將軍,承讓了。”

彼時少年,意氣風發。

兩人就這麽結為了至交好友。

“……不過我一直覺得,你那日最多只比我早醒了一時半刻。”蕭長風冷哼一聲,又幽幽嘆息,“可惜,現在是問不出來了。”

謝讓立於廊下,沒有答話。

這段故事,他腦中沒有記憶,書中也不曾提及。

這其實很奇怪。

書中並沒有仔細描寫原主轉變的原因,原主的過去,只有作為背景講述的只言片語。說他才華橫溢,說他善於偽裝,說他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可來到這裏之後,從這些原主舊友口中拼湊出的帝師謝讓,根本不像是那樣的人。

見謝讓許久不說話,蕭長風稍稍坐直了身體,正色道:“你這些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在邊關聽著他們傳來的消息,說你只手遮天,說你謀害忠良……”蕭長風頓了下,“那些事,真是你做的?”

謝讓:“不然還能是誰,難道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同名同姓的謝讓?”

“那可說不準,要是以前的你……”蕭長風又喝了口酒,搖搖頭,“不對,你這小子,以前就不大正常。”

“你還記不記得,我離京之前,你與我說過什麽?”

謝讓:“什麽?”

蕭長風喝完了壺中最後一口酒,將酒壺往墻角一砸,碎瓷片落了滿地。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沾染的雪:“你說,如果假以時日,我發現你忘記了為官初心,變得陰狠毒辣,不折手段,就要我在你鑄成大錯之前,想盡辦法也要回到京城……”

“然後,一刀宰了你。”

那時,謝讓入官場還不足一年,只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修撰。聽他這麽說,蕭長風自然沒有放在心上,只當這人是在與他說笑。

誰知後來,一語成讖。

雪漸漸大了起來,庭院內的宮燈許久沒添過燈油,漸漸暗了下去。謝讓站在廊下的陰影當中,神情晦暗,看不真切。

“那你……為什麽沒來?”謝讓啞聲問。

蕭長風輕笑:“我這不是來了嗎?雖然是晚了點。”

邊關消息來得慢,匈奴又在關外虎視眈眈,他沒那麽容易找到機會離開。

不過,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猶豫。

不願相信過往的一切都是此人偽裝,更不願相信,自己看錯了人。

但再是不信,再是遲疑,猶豫三年也就夠了。

他這次回來的目的,的確是想履行當年的約定。

謝讓又問:“那你為何不殺了?”

蕭長風在沙場出生入死多年,如果他真的動了殺心,就算今夜謝讓準備再多侍衛,也很難全須全尾地離開這裏。

但他看得出,蕭長風並沒有想殺他。

蕭長風沒急著答話,他與謝讓對視片刻,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猶豫。

“說不上來。”蕭長風收回目光,“大概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沒變吧。”

其實從外在上看,是改變了很多的。

以前的謝讓沒那麽瘦,也沒那麽羸弱,雖然待人寬和,文質彬彬,眉宇間卻難掩傲氣。

相比起來,現在的他內斂許多,也平和許多。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什麽痕跡,但確確實實改變了他周身氣質。

可不知為何,蕭長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人根本沒變。

個中緣由,說不清道不明,只是一種直覺。

“不過,我可沒說一定會放過你。”蕭長風道,“你這條命,暫時給你留著,要是讓我發現你有絲毫不軌之心……”

“我明白。”謝讓點點頭,“多謝了。”

前方隱約傳來腳步聲,似乎又有官員出來尋茅廁了。蕭長風重重舒了口氣,抹了把臉:“話說完,我回去喝酒了。你能不能把你這身子養養好,年紀輕輕就滴酒不沾,無趣得很。”

謝讓無奈:“我盡量。”

蕭長風一笑,擡步往前走去。剛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了,我還有個事想問。”

“你究竟給那小皇帝灌了什麽迷魂湯,前幾個月他還謀劃著想弄死你,怎麽忽然就對你言聽計從了?”

謝讓:“……”

這事,他與宇文越私底下也商量過。

雖然他有意在朝臣面前塑造一個師生和睦的帝師形象,但宇文越近來對他實在過於殷勤了。就算要改變,也不能改變得那麽唐突。

可惜說了幾次,少年都沒聽得進去,反而變本加厲。

只得作罷。

謝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聖上尊師重道,是件好事。”

蕭長風給了他一個欲言又止的眼神。

謝讓皺眉:“有話直說。”

“也沒什麽,就是……你知道我是乾君吧?”蕭長風猶豫著開口。

謝讓波瀾不驚地:“嗯。”現在知道了。

蕭長風:“你是中庸嘛,聞不到信香很正常,但乾君之間,對信香是很敏銳的。”

謝讓點點頭,明白他想說什麽了:“這些時日我與聖上同進同出,身上染了些他的信香,這很正常。”

“……”蕭長風難以置信,“那他在你身邊的時候,信香濃得跟個開了屏的孔雀似的,這是正常?”

謝讓:“……”

蕭長風又道:“還有剛才,我不就是想讓你陪我喝杯酒嗎,小崽子那信香直接就沖我來,我招他惹他了?”

謝讓:“……”

“還有……”蕭長風滿臉麻木地嘆了口氣,“方才在宴席上,他從頭到尾都用信香把你包著,生怕你沾上點別人的味道……這也很正常?”

謝讓:“…………”

.

乾清宮。

大門緊閉的主殿內,忽然傳來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響。

“陛下!”

候在院中的小太監連忙上前,卻發覺殿門已被從內部鎖住:“陛下,發生什麽事了?!”

小太監焦急地敲著門,殿內,甜膩的脂粉香氣愈發濃郁。

宇文越面容陰沈地坐在小榻上,穿著淡粉宮裝的女子跌倒在他腳邊,踉蹌著站起身。

“陛下……”女子低聲開口,聲音柔柔弱弱,“奴婢愛慕您已久,就讓奴婢服侍您,難道不好嗎?”

宇文越並不看她,他的呼吸在那香氣中飛快變得急促起來,額前出了一層薄汗:“你是什麽人?”

女子道:“奴婢只是一介普通宮女。”

“普通宮女?”宇文越冷笑,“一介普通宮女,能拿到這專為乾君準備的催情香?”

沒有坤君能在雨露期時這般清醒冷靜,所以,他此刻聞到的這味道,並非坤君的信香。

可這種感覺又與聞到坤君信香並無差別,甚至……要更加躁動。

那東西是什麽,並不難猜。

宇文越問:“你究竟想做什麽?”

女子被他戳穿,總算不再維持表面那柔弱無害的模樣。她站在宇文越面前,將腰間一個荷包摘下來,放在宇文越手邊的小榻上。

“奴婢只是想好好伺候陛下。”女子道,“這催.情香,的確能讓乾君進入易感期,而且,還有助於坤君孕育子嗣。”

宇文越微微闔眼,哪怕聽了這話也沒有絲毫動搖,只是冷哼一聲:“所以,你該不會認為,只要你今夜得手,朕就會讓你母憑子貴吧?”

“……你覺得你還有活著孕育子嗣的機會?”

女子沒有回答。

半晌,她輕輕嘆了口氣:“果然不行麽?那就沒辦法了,雖然奴婢很不想這樣做,但……”

她彎下腰來,纖細的手指輕輕撫上少年俊秀的側臉:“為了保住這僅剩的皇族血脈,今夜之後,就只能讓陛下代替奴婢去死了。”

宇文越猝然睜開眼。

那催.情香的作用不比雨露期的坤君信香弱多少,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難以抑制地顫抖,周身愈發難耐起來。

女子手指下移,解開了宇文越領口的盤扣:“等陛下標記了我,我便是這大梁唯一的皇後,而我孕育的子嗣,也會是這皇室唯一的繼承人。”

“陛下可以放心,我會把他教得很好,不會讓他像你這樣窩囊,只能任人擺布。”

外衫被人緩緩褪去,宇文越忽然問:“是太後派你來的?”

女子動作稍頓。

“那就是了。”宇文越啞聲輕笑,“你們奚家人還真是不安分,虧得當初還特意放了你們一條生路。”

女子神情一變,攥著宇文越衣領的手用力收緊:“奚家人不得行商,不得為官,太後亦被軟禁行宮,無法與家人團聚,這叫什麽生路?”

宇文越擡眼看她:“這怎麽不算生路?”

離了官商,還能做匠人,做農戶,活下去的手段千千萬。

只不過,不能再站上高位,不能再享有權利,對於體會過人的來說,那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廢話少說。”女子不想與他耽擱時間,雙手又覆上了宇文越裏衣的衣扣,溫聲道,“陛下請放心,奴婢都已將一切安排妥當,今夜不會有人來打攪我們。”

“……尤其是那位太傅大人,他現在恐怕自身難保,暫時是回不來的。”

宇文越眸光瞬間冷下來:“你們做了什麽?”

女子並不答話,宇文越忽然擡起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

“說,你們對太傅做了什麽?”

女子顯然沒料到他還有力氣抵抗,但她也有些身手,當即朝宇文越迎面擊來一掌。

卻又被人靈巧躲開。

宇文越這一個多月以來,幾乎每日都要與謝讓那貼身侍衛飛鳶對打。他雖然並不將那人當做他的師父,但不得不說,那侍衛的武功的確很強。

比許多人都要強。

宇文越靈巧躲過對方數招,閃身來到女子身後,抓住對方手腕用力一擰——

“啊——!”女子腕間傳來哢嚓一聲響,斷了。

宇文越將面無表情將人扔到地上,仍由那女子捂著手臂哀嚎。

他轉身打開門栓,常德忠正指揮著一群小太監,準備把門撞開。

宇文越今夜為了防止謝讓出意外,將所有侍衛都調去了太和殿,反倒使得乾清宮內看守空虛。

乾清宮內一個侍衛也無,派人去調禁軍一時又來不了,常德忠急得都快哭,見宇文越毫發無傷地打開門,竟當真落下淚來。

“陛下,您沒事吧!”

“朕能有什麽事。”宇文越靠在門邊,方才那一番動作,少年額前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他輕輕舒了口氣,啞聲道:“屋裏那個,先關起來,派個人去找太傅。”

“是!”常德忠吩咐下去,又扶著宇文越往裏走,“哎喲,陛下身上怎麽這麽燙……奴才這就給您請太醫去!”

“等等。”

宇文越偏頭看向那還放在小案上的荷包,閉了閉眼:“太傅身邊有侍衛護著,應當不會有事。”

常德忠:“是啊是啊,可是您有事……”

“所以,朕也不會有事。”宇文越唇邊浮現起一絲笑意,又很快因為身體難耐而收斂下來。

常德忠疑惑地看著他,卻只見自家陛下默默地躺上床,蹙著眉,聲音低啞卻清晰:“你也去,將太傅找回來……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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