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怪。

宋衍從書中擡眼， 看向有些心不在焉正捏著毛筆，在宣紙上“畫”著大字的蘇輕。確定她真的是在發呆後， 將書慢慢放下， “……怎麽？”

蘇輕應聲擡頭，手上力道一偏， 筆尖在宣紙上頓出一個很醜的筆跡， 惹得她哎了一聲， 有些愁苦自己這張又得重寫。

想了想將筆暫放在旁邊筆架上， 走到宋衍面前坐下，看著他眨了眨眼。

宋衍見她這幅樣子，將書直接合上， 放置一邊，一副認真聽她說話的模樣。

“我今天和四皇妹去吃齋菜了。”蘇輕雙手老實垂放在膝蓋上， 實力演繹什麽叫乖巧。

宋衍點點頭，表示知道。

小姑娘一回府， 連衣服都沒換就先找到他，跟個晚回家的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交代行蹤。

也是有趣。

“但是？”他幫她過度， 眉峰微挑， 等待蘇輕的下文。

“但是……我們不是去寺廟裏吃的。”蘇輕眨了眨眼老實說，頓了頓有些小聲兼莫名心虛，“……是去的汴京城裏一個安靜的小院兒。”

哦， 類似現世的私房菜。宋衍點點頭表示知道。但點第二下時， 動作微頓， 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看向蘇輕。

……唔——？

“唔……我想你已經想到了。”蘇輕見宋衍重新看向自己的樣子，瞅著他露出討好的笑。

“……王爺你真是艷福不淺啊。”宋衍笑容和善的看著蘇輕，一面微拖長了腔調慢條斯理的開口，一面慢慢點頭。

……好。

你很好。

“這個事情……”蘇輕在宋衍的眼神下，感覺汗都快發間滲出，從鬢角滑至下巴了。但即便是這樣還是得硬著頭皮解釋，“這個事情完全就是意外。”

說到這裏微提高了聲音，委屈的將鍋甩給四皇女蘇旻粹，“是蘇旻粹帶我去的。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

寶寶委屈，寶寶是無辜的。

“然後？”宋衍對這點倒是相信，只是情緒莫名奇妙的就有點兒和往常不一樣的沖動。

——比如伸手捏面前這個丫頭的臉頰。

“呃……然後吧……”蘇輕繼續艾艾嘰嘰的瞅著宋衍，“然後四皇妹帶我去見的那個人……”

宋衍又挑眉。

“……和我之前和你說的學長，長得一模一樣……”蘇輕說到後面聲音更小，但都到這個份上了也只能硬著頭皮將後面的話全部說完，“然後我……覺得他挺可憐的，就幫他把那個小院兒給買了下來，給了他些錢讓他好好生活……”

嗯。這下是真流汗了。

蘇輕繼續保持將雙手放在膝蓋上的乖巧坐姿，任由額角的汗隨著面頰緩緩流下。

“……你。”宋衍靜靜看著蘇輕半響，想了想笑著調侃，但笑意卻如穿堂風冷颼颼的拍在蘇輕臉上，“這算是養了個外室？”

……啥？

啥玩意兒？？？！

蘇輕一臉震驚的瞪著宋衍，反應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宋衍說的是什麽，將頭搖得猶如撥浪鼓，“不不不！我就是看他長得和我認識的人一模一樣，現在也過得不是很好，所以就在能力範圍內幫他一把，只是這樣呀。”

宋衍見她這個樣子，當然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但是……真歸真，一點都不影響宋霸總心裏的不爽。

微深緩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後，宋衍重新拿起放在旁邊的書，繼續和蘇輕說，“我當然相信你只是看在那張臉上，隨手幫忙。但旁人卻不會這麽想。”宋衍的音微重的咬在“那張臉”三字上，頓了頓又說，“我想，到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你和這位……金屋藏嬌的嬌的關系了？”

哼哼。

哼哼哼。

宋霸總斜睨面前頓時傻在那兒的傻丫頭，心中哼哼。

手上書掂了掂，想想還是算了。這本有點兒厚，面前原本就是個傻姑娘。萬一這書敲下去，把剛聰明一點的小腦瓜重新給敲笨了可怎麽辦。

蘇輕聽了宋衍的話，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伸手默默抹了把臉，突然很想沖到琛王府去，拎著蘇旻粹的衣領甩吧甩吧。

……你這個坑貨！

壞她一世英名！

QAQ

“真是……”蘇輕苦著臉，運了半天氣後洩氣，“我真的是只想單純的幫幫忙而已……”

現在被宋衍一點，才發現自己幫了一身腥。

現在想想，蘇旻粹其實在前幾天和她說“不能這樣放任宋衍”的時候，就打定了註意用這種方式幫她重振妻綱吧？

不然以她琛王爺的身份，贖身這種事，哪裏需要輪得到她蘇輕來做？

……大意了。

蘇輕再一抹臉，垂頭喪氣一會兒後重新擡頭瞅著宋衍，“……現在怎麽辦？”

“這個問題，應該問你。”宋衍重新打開書，慢慢翻到剛才看的那一頁，一邊回答蘇輕，語氣淡淡，神色淡淡，“最方便的做法，當然是順應別人的猜測，落實就完了。……反正也對你沒任何的損失。”

話音未落，蘇輕就哀嚎著伸出雙手，將他準備舉起來讀的書一把按住，撲騰的樣子像只小胖貓蹦跶著將前爪爪按在書頁上耍懶時，一模一樣。

“我真的就是一下子心軟幫忙而已。”蘇輕苦著臉。

現在回想一下，也是因為突然見到了一張除了宋衍以外，另一張在現世熟悉的面孔，加上這張臉，還是曾經不懂事時，被迷惑過很久的，難免就……暫時失去了一點點點的思考能力，再加上蘇旻粹這個小王八蛋在旁邊暗示引導。

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其實蘇輕在回府後就覺得有些不對，不然也不會在剛才表現得心不在焉，越想越心虛，且在宋衍剛開口問，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所以。”宋衍將書從蘇輕的爪子下抽出來，實在沒忍住，微探身向前，拿書在蘇輕頭上輕輕一敲，繼續說，“不要把心軟隨意的使用在外人身上。”

“因為你的一時好心，也許會被人曲解、誤會，甚至產生不必要的聯想。”宋衍放下書，看著因為他輕輕一敲像小貓一樣微閉了一只眼，在他收回手後，又無辜的重新睜開眼看著自己的蘇輕，對她繼續說，“如果毫無好感，那就一點不必要的善意都不要釋放，尤其是現在身處這個位置的你。”

……好吧。是她沒留意。

無意中做了一次“渣渣”的蘇輕眨了眨眼，看著宋衍一會兒後，低頭看看自己因為他抽開書，現在撐在他左手手心裏的雙手，臉微熱了下，重新擡頭看向依舊等在那兒的宋衍。

書房燭光明亮，帶著它特有的暖色。

讓宋衍好看的容貌，更在這樣的燭火中，於眉宇間更添了幾分柔和。

蘇輕在現世的娛樂和財經版上見過宋衍，單論容貌，現在的他是比不上現世的模樣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不同的靈魂，真的能讓一個人的氣度變得出眾發亮，原本剛開始讓蘇輕覺得比不上現世的容貌，卻透出了一種氣質上的華貴尊榮，斯文儒雅的神|韻中，含笑帶魅。

……真好看。

蘇輕看著宋衍，一時無話。

倒是宋衍在她的視線下率先微移開了眼眸，重新舉起右手上的書，輕輕糊上蘇輕的臉，遮擋住她看過來的視線。

……小姑娘這樣微微仰頭看著他的樣子……太可愛了些。

蘇輕被書蓋了一臉，在書特有的書香味，和眼前黑黑的視線中，傳來宋衍淡淡的平靜語調，“……我不是剛說了嗎？”

“如果你無意。”

“……那就不要釋放出，讓人產生不必要聯想的情緒。”

宋衍淡淡的說著這話，一手用書遮擋面前小姑娘的臉。而眼……卻不由自主的，垂眸看著她疊放在自己左手手心裏，顯得乖巧的雙手。

半年的軍旅生涯，讓她的手有了淺淺的傷痕和薄繭。

但即便如此，那抹粉粉的紅色，依舊從修剪幹凈整潔的指甲下透出來。

十指纖細修長，和從前的一貫軟糯不同，經歷了世事後，這雙手的內裏，蘊藏了力量和堅韌。透出屬於她自己的風骨來。

現在這樣一雙手，就這樣乖巧的放在他的手心裏時，忍不住……就讓人想要回握。

宋衍長而直的睫毛微微斂垂，垂眸看著自己托著蘇輕雙手的左手，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後就見她的，微陷在他的指間。

竟有種十指交握的錯覺。

“所以。”

宋衍將書從蘇輕臉上拿開，看著逐漸露出光潔的額頭、明亮剔透的眸子，直到整張臉的蘇輕。

慢慢露齒一笑，顯得和善，“既然認識到錯誤，就去多寫二十張大字吧。”

“……”

不小心渣了一下的蘇輕，……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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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還未開始，眾文武百官還在殿外一邊等待一邊閑聊時，正和禮部尚書說著大典的一些事宜時，突感背脊一涼，隨即從身後傳來其他官員的聲音——

“參見寧王殿下。”

“寧王殿下……”

哦？三皇姐來了？

蘇旻粹聽聞，正收聲欲回頭朝聲音處看去時，一只手已經先一步從後伸來，架住她的脖子拉過去。

不是蘇輕又是誰。

“你幹嘛。”蘇旻粹雙手握著蘇輕架著自己脖子的手臂，有些難受的扭頭看她，莫名奇妙。

蘇輕？

蘇輕沖她露齒一笑，和善開口，“四皇妹～”

——“下朝後別走。”

昨天晚上寫大字寫到三更的寧王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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