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剃頭

李梅有一頭濃密的秀發，每次洗頭、吹頭、編辮子，都需要很長的時間。

母親最喜歡給她將頭發中分，紮成兩個高高的馬尾辮。然後，再分別辮成四個三股辮。

十分清純可愛。

在她大一那年暑假，姥爺過世了。

姥爺過年的時候，還在她家住過十幾天。那時候，父親給姥爺理發；母親給姥爺洗衣服、換新衣，做姥爺最愛吃的黃蒸幹糧。覺得在那時病重的姥爺，還十分精神、快樂。僅僅才半年過去，病情卻已到了回天無力的地步。

李梅在大學是學歷史的，她床頭的桌子上，擺了好幾本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歷史書籍。其中幾本，是姥爺一直感興趣的三國戰史。

姥爺一直很疼愛李梅這個外甥女。李梅常常纏著姥爺給她講故事，姥爺便總是溫柔的給她講各種歷史故事。以及姥爺自己的經歷。

姥爺年輕的時候當過鐵路兵，退伍回來之後，雖一直在村子裏，卻沒間斷過看書。

所以，姥爺很會講故事。

姥爺下葬的第三天晚上，李梅做夢夢到姥爺在沙發上坐著，給她講著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救阿鬥那一段。那是三國裏面，李梅最癡迷的一段，百聽不厭。

以前是纏著姥爺講。姥爺年歲大了以後，總是忘記給她講過，隔一段時間就給她講一次。每次講，她都像第一次聽到那樣，認真的配合著姥爺。

姥爺會忘了很多事，可總記得她最愛聽什麽故事。

李梅被一陣很響的聲音驚醒，她驚坐起，看到窗戶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窗簾被一下一下吹掀起來。

是睡前忘了關？還是忘了插好插銷？她實在想不起來。

這幾天她太傷心了，失去疼愛自己的人，總是會心神恍惚、傷心欲絕的。

連陰雨天，半夜山裏的氣溫有點低。

李梅下床，走過去關上窗戶，又確定一遍插銷卻是已經插好，才又回床上躺下。

將睡半醒之間，沙發傳來“吱呀”一聲。

那是個老舊的沙發，人坐上去或起身時，沙發裏的舊彈簧總會發出“吱呀”的聲音。

李梅仔細看了一眼，沙發上並沒有人。母親在村子另一頭陪有身孕的小妹，父親在另一個屋睡，這個屋裏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裏間已空置許久，倒是姥爺來她家住時，會住在那裏。

她躺下，用被子蒙住臉，緊緊閉上眼睛，心裏默數著羊，努力去睡。

這時，沙發又“吱呀”一聲，地上傳來“趿拉、趿拉、趿拉……”的走路聲。那聲音很輕，可夜太安靜，任何輕微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聲音一直來到她的床邊，停下來。

她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不敢動，不敢大聲喘氣，渾身直冒冷汗。她只覺頭頂的位置涼嗖嗖的，硬著頭皮又拉起被子，將整個腦袋、每根頭發全蒙在被子裏。

這樣，她才膽戰心驚的小心松了一口氣。

說起來，姥爺那麽疼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即使是姥爺的鬼魂回來了，又怎麽可能做出傷害她的事情呢？

這樣一想，她便沒那麽害怕了，大大松了一口氣，將半個頭露出來，只將眼睛和半張臉蒙在被子裏。才終於涼快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地上“趿拉、趿拉、趿拉……”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窗戶“啪”一聲，又被風大力吹開，狠狠摔在墻上。這次，她記得十分清楚，剛才明明是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

風將窗簾“呼呼啦啦”的吹掀起來。風吹在她的頭頂上，越發的寒氣逼人。她又拉起被子蒙住頭，身上的冷汗又一層一層冒出來。

“……只見那趙子龍呀，身披一件白色的披風，上面染滿了血……”

很低很低的碎碎念，在她的枕邊響起來。

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溫柔的聲音，是……

她哆哆嗦嗦的掀開一點被子，只見姥爺站在床邊，正彎著腰，在給她講故事。

她尖叫著跳起來，關著腳跑出門，跑到父親的屋，叫醒父親。

父親陪她回到屋裏，打開燈。屋裏只有她和父親兩個人。父親問她是不是做了什麽噩夢？她搖搖頭，指著床邊和沙發，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她恰好背對著鏡子站著，一個側身，她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後腦勺，少了一塊頭發，露出白白的頭皮。

“那是鬼剃頭。”

父親這時也發現了她的那塊頭皮。

“也許是你姥爺太舍不得你，畢竟他生前，你是那麽孝順的一個孩子。你姥爺只是回來看看你。別害怕，一個愛你的人，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是不會傷害你、故意嚇你的。”

她含著淚點點頭，“爸，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有一點點的害怕。一點點。”

父親摸摸她的頭發，“好好睡吧。”

從那以後，每晚，她都在茶幾上放兩盒打開蓋子的餅幹、和山楂片。那是姥爺最愛吃的零食。

有一天半夜醒來，她聽到沙發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咀嚼聲。從被窩裏掀開一條縫看去，發現那裏坐著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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