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戲臺

這是聽村裏一個老人講的。

有一年七月初，村裏來了一個編席子的男人，叫李老四。他就住在舊小學廢棄的教室裏，自己帶了鋪蓋卷和鍋碗。

老四是個很悶的男人，在廢棄教室裏埋頭編一整天席子，一句話都不多說。

舊小學裏的院子裏搭著一個老戲臺，在他所住的教室對面。有時候吃完晚飯，他自己會上去走兩步，唱兩句。

小時候他是學唱戲的，跟過戲班子。長大以後，為了生計，就跟著父親學了編席子的手藝，跟著父親出去掙錢。這是他離開父親以後，第一次一個人出來幹活。

這天晚上，他很晚才睡下，半夜卻被一些女人的聲音吵醒。這麽晚了，哪裏來的女人？他撓撓頭，睜開眼睛，從課桌拼成的床上爬起來，仔細聽了聽。

哦，原來是唱戲的聲音，就在窗外的戲臺上。戲臺邊上放著一盞白色的什麽燈，發出瑩瑩白光。那女人的聲音十分婉轉動聽。她所唱的，就是他白天在戲臺上唱的那個戲，《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豫劇。

只不過，她唱的是祝英臺。

她化著妝，穿著長袖戲服，身段纖細輕盈的旋轉著，清澈的大眼睛會勾人魂魄，簡直是仙女下凡。

老四趴在窗戶上，偷偷聽著她唱，聽得神魂顛倒，入了迷。

忽然，那個女人的眼睛和他的眼睛撞到了一起。

他也不知是為什麽，趕緊躲到窗戶底下，因為他很少盯著一個女人的眼睛看。他從來不敢。

這時，外面戲臺上的聲驟然音停了，一瞬間恢覆了萬簌俱寂。

他想，也許是那女人被他嚇跑了吧。

他偷偷往外看了一眼，那盞白色的燈不見了，戲臺上、院子裏一個人影都沒有了，漆黑一片。他打了個哈欠，一剎那困意上頭了，便躺下繼續睡覺。

眼皮剛合上，就聽見窗戶上“咚咚咚”三聲。

他睜開眼睛，在窗玻璃上發現一張煞白的臉，在白燈的燈影中，那張臉越發白的嚇人。這不就是剛才在戲臺上唱戲的女人嗎？

那個女人告訴他，她叫苗梅，不是村裏人，是後嫁到村裏的，住在村西頭窯上的窯洞裏。她以前是唱戲的科班出生，後來，跟著戲班子來這個村子唱戲，就跟一個村裏的年輕人好上了，留在了這裏。

結婚以後就不四處唱戲了，好多年了。

現在想唱了，就晚上扮起來，偷偷跑到這個不用的老戲臺來唱兩句，過過癮。

她想邀請他跟她一起去臺上唱一段。

他說，他是去年在南鄉一帶村子幹活，才學會豫劇的，唱的不地道。

但她笑著說沒關系，她聽他唱過好幾次，唱得特別地道。還說，她覺得他是唱戲的好材料。

這麽一吹捧，老四心裏樂開了花，就跟著她出去，一起上臺唱了起來。

一開始他有點跟不上，苗梅一邊唱一邊教他，慢慢的，兩個人的拍子合了上來，漸入佳境。雙方看對方的眼神，也越發著迷。

那晚，苗梅留在了舊小學的教室裏，跟他共度了一夜良宵。

淩晨四點離開前，苗梅對他說，她的男人一年前生病過世了，只留下她一個寡婦艱難度日。為了避嫌，她只能後半夜來這兒找他。

所以，他倆的事，也決不能讓外人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她每天後半夜都來找他，天亮前離開。二人整夜整夜耳鬢廝磨，如同新婚的小夫妻一樣黏膩。

要離開村子的最後一晚，老四告訴她，他要把她帶回家，跟她結婚，好好過日子。

苗梅說回去想想，明天給他答覆。

這天晚上，時間還沒到淩晨，她就悄悄起來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苗梅收拾好行李包，去舊小學找老四。

到了那兒，她看見一個滿頭白發的外鄉老人，正在那個院子裏燒紙錢，嘴裏還低聲的念念有詞，“兒啊，跟爸回家了啊，跟爸回家了啊……”

她好奇的上前詢問。

那外鄉老人告訴她，自己的兒子叫李老四，一年前跟他倒這個村子來幹活，在這兒病死了。前幾天，兒子突然給他托了一個夢，說他在這兒給我找了一個兒媳婦兒，讓我來領走他的鬼魂和他的新媳婦兒。

苗梅的腦子剛想明白怎麽回事，已經來不及了。那個老人手裏握著一塊石頭，已經繞到她的身後，朝她的後腦勺用力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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