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柿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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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柿子樹
村子新街街尾的李家，院裏院外種了許多黑柿子樹。那年的臘八節，雪下得特別特別厚，天氣特別特別冷。
淩晨三點多，腿腳不便的李老太太便起來煮好了臘八粥。粥裏照舊放了許多紅棗和白糖，很甜很甜的、熱氣騰騰的一大鍋。
李老太太端著一大盆臘八粥，趁著月色，咯吱咯吱踩著雪給每棵黑柿子樹都“餵”了臘八粥。
她嘴裏哈著白氣，不停對每棵樹念叨著，“孩子們，臘八粥要趁熱吃才好吃啊。”這樣溫柔的話。
當她做完這些，走到屋子門口，剛輕輕推開門，便被等在門裏的兒子給推了出來。嘴裏一如既往的罵罵咧咧著：
“你個老不死的，整天啥都不幹，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疼，光花錢吃藥。你活著簡直就是浪費糧食，現在還給這些樹浪費上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又夠我吃好幾頓了。老東西，凍死你算了。沒用的老東西。”
罵完這一通，他將門裏的插銷插上。
李老太太四腳朝天倒在雪地裏，剛才摔到了腰，整個人完全不能動彈。後腦勺不巧磕在臺階角上，血止不住的汩汩流出，將門前的雪地都染紅了。
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本能的叫了一聲“救命”。
這時，屋子裏又傳出兒子摔東西的咒罵聲：
“別煩老子！老子累死了，老子要好好睡一覺！成天為了養活你這個老不死的，給你治病、吃藥、吃飯，沒日沒夜的給人家拉石頭，真是累死了！就去死吧，好嗎？老東西！你死了我說不定就能娶上媳婦兒了……”
聽到這咒罵，老太太不掙紮了，只是默默閉緊了嘴巴，任憑血流著，任憑冰涼的雪花往身上堆積。
李小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三四點，昨夜的酒醉令他頭痛欲裂。他喊了兩聲：“娘，我餓了……餓死了……”
無人應聲。
他起來揉揉眼睛，走到裏間門前，掀起布門簾看了看，裏面沒有人。
他走到屋門前，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推開屋門，只見母親已經在院子裏凍成了孤單的冰雕。他反而長舒一口氣，輕松的笑出了聲。
他將母親的屍體埋在房子後面的黑柿子樹下，嘴裏不停的感嘆著，“哎呀，這下身上終於輕松了！”便哼著沒有戲文的戲曲，去鍋臺上熱剩下的臘八粥吃。
心情一大好，他忍不住多吃了兩碗，又喝下半瓶白酒，早早倒在了炕上。
剛關了燈不一會兒，他便聽到屋門“咚！咚！咚！”被敲響了。
他懶得睜眼的問，“是誰？”
門外無人應聲，只是又三聲，“咚！咚！咚！”
“誰在外面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有些不耐煩了，以為是往日的狐朋狗友，“睡了，改天再跟你們去打麻將。”
門外安靜了。
他翻了個身，裹緊被子繼續睡。
說起打麻將，他又想起了啥。是母親說過為他攢的傳家寶。他半瞇著眼爬起來摸去裏間，摸到母親先前睡的小炕上，往枕頭底下摸去。那枕頭很沈，像有腦袋枕著。同時，傳出若有若無的咳嗽聲。
等等，這聲音，這聲音……這不是……
他登時給驚出一身冷汗，汗毛倒豎，後背陣陣發冷。
“兒啊，你尋啥？”枕頭上的人弱弱的說話了。
是他娘的聲音。
“娘，你……你……”她倒退了幾步，撲通一聲跪下了，“娘，我……我……你咋還活著？你不是……你不是……？”
“兒啊，你咋啦？”枕頭上的人不緊不慢的說著。
因為天還沒黑透，加上雪光從兩個小窗映照進來。他使勁瞪大兩眼，又分明看到炕上沒有人。
他以為酒勁上頭了，出現幻聽了，從地上爬起來，又去枕頭底下摸那個傳家寶。到底是啥傳家寶，母親倒從未告訴過他，只說等她討著老婆的時候送給他老婆。
終於，他在母親的枕頭底下摸到了一個東西，那東西縫在母親的枕芯裏，很牢固。一定是很值錢的東西，他心想。
他興奮癲狂的扯開母親的枕頭，在底部發現了一個金線繡著鴛鴦的抹額，鴛鴦的身上縫著一些金珠子。
一看並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他卻失望的狠狠咒罵了一句，“老東西，這破玩意兒也當寶貝藏這麽深！不過，這金珠子、金線應該還值一點錢吧。”
他將抹額粗暴的扯下來，摳那上面的金珠子。
這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兒啊，娘生了你以後，坐月子用的就是這個抹額。你奶奶傳下來的。娘一直留著，最窮最餓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賣。一直等著你有一天吶，娶到媳婦兒，你媳婦兒生娃坐月子的時候，給她用的。生娃呀，可是女人的鬼門關啊。”
李小緊緊捂住耳朵，閉上眼睛，那聲音不停在狹小的屋子裏陰森森的回響著。
“兒啊……”兩秒的短暫安靜之後，忽然，一只手輕輕放在了他的左肩膀上。
他驚跳起來，手裏死死抓著抹額，往門口奔去。
可是，小小的布門簾怎麽都掀不起來。
“兒啊。”這個聲音……他轉頭一看，他的手正抓著的不是抹額，而是母親的手。
是母親那只布滿滄桑皺紋和老繭的、粗糙的手。
他馬上驚恐的扔掉那只手。
誰知那只手瞬間不見了，躺在地上的是那個抹額。
他又蹲下去撿抹額，撿到手裏時，面前出現了兩條血肉模糊的腐掉的腿。只是腿，沒有腳。
“兒啊。”那聲音又在頭頂幽幽響起。
他幹脆蹲坐在地上，將頭埋下，痛苦的尖叫起來，“你死都死了，就不要來嚇我了，我可是你的兒子啊，親生兒子啊。”
“哈哈哈哈哈哈……不孝子，不孝子……”
那幽幽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在母親昔日那幽暗、狹小、潮濕、冰冷的空間裏，一遍遍的回響起來。
許多的黑柿子樹樹枝從四面八方伸過來，像有毒的蛇，一層層的把他纏住。
直到他整個人“嘭”的一聲，被炸成肉醬。
那些樹枝吸凈了屋子裏汙濁的血和肉醬，才緩緩退出去。
屋外的大雪還在簌簌的飄著，院裏院外那些黑柿子樹，幾乎是在一夜間，全部死掉了。樹枝被雪壓斷，死在白白的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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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新街街尾的李家，院裏院外種了許多黑柿子樹。那年的臘八節，雪下得特別特別厚，天氣特別特別冷。
淩晨三點多，腿腳不便的李老太太便起來煮好了臘八粥。粥裏照舊放了許多紅棗和白糖，很甜很甜的、熱氣騰騰的一大鍋。
李老太太端著一大盆臘八粥，趁著月色，咯吱咯吱踩著雪給每棵黑柿子樹都“餵”了臘八粥。
她嘴裏哈著白氣，不停對每棵樹念叨著，“孩子們，臘八粥要趁熱吃才好吃啊。”這樣溫柔的話。
當她做完這些，走到屋子門口，剛輕輕推開門，便被等在門裏的兒子給推了出來。嘴裏一如既往的罵罵咧咧著：
“你個老不死的，整天啥都不幹，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疼，光花錢吃藥。你活著簡直就是浪費糧食，現在還給這些樹浪費上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又夠我吃好幾頓了。老東西，凍死你算了。沒用的老東西。”
罵完這一通，他將門裏的插銷插上。
李老太太四腳朝天倒在雪地裏，剛才摔到了腰，整個人完全不能動彈。後腦勺不巧磕在臺階角上，血止不住的汩汩流出，將門前的雪地都染紅了。
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本能的叫了一聲“救命”。
這時，屋子裏又傳出兒子摔東西的咒罵聲：
“別煩老子！老子累死了，老子要好好睡一覺！成天為了養活你這個老不死的，給你治病、吃藥、吃飯，沒日沒夜的給人家拉石頭，真是累死了！就去死吧，好嗎？老東西！你死了我說不定就能娶上媳婦兒了……”
聽到這咒罵，老太太不掙紮了，只是默默閉緊了嘴巴，任憑血流著，任憑冰涼的雪花往身上堆積。
李小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三四點，昨夜的酒醉令他頭痛欲裂。他喊了兩聲：“娘，我餓了……餓死了……”
無人應聲。
他起來揉揉眼睛，走到裏間門前，掀起布門簾看了看，裏面沒有人。
他走到屋門前，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推開屋門，只見母親已經在院子裏凍成了孤單的冰雕。他反而長舒一口氣，輕松的笑出了聲。
他將母親的屍體埋在房子後面的黑柿子樹下，嘴裏不停的感嘆著，“哎呀，這下身上終於輕松了！”便哼著沒有戲文的戲曲，去鍋臺上熱剩下的臘八粥吃。
心情一大好，他忍不住多吃了兩碗，又喝下半瓶白酒，早早倒在了炕上。
剛關了燈不一會兒，他便聽到屋門“咚！咚！咚！”被敲響了。
他懶得睜眼的問，“是誰？”
門外無人應聲，只是又三聲，“咚！咚！咚！”
“誰在外面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有些不耐煩了，以為是往日的狐朋狗友，“睡了，改天再跟你們去打麻將。”
門外安靜了。
他翻了個身，裹緊被子繼續睡。
說起打麻將，他又想起了啥。是母親說過為他攢的傳家寶。他半瞇著眼爬起來摸去裏間，摸到母親先前睡的小炕上，往枕頭底下摸去。那枕頭很沈，像有腦袋枕著。同時，傳出若有若無的咳嗽聲。
等等，這聲音，這聲音……這不是……
他登時給驚出一身冷汗，汗毛倒豎，後背陣陣發冷。
“兒啊，你尋啥？”枕頭上的人弱弱的說話了。
是他娘的聲音。
“娘，你……你……”她倒退了幾步，撲通一聲跪下了，“娘，我……我……你咋還活著？你不是……你不是……？”
“兒啊，你咋啦？”枕頭上的人不緊不慢的說著。
因為天還沒黑透，加上雪光從兩個小窗映照進來。他使勁瞪大兩眼，又分明看到炕上沒有人。
他以為酒勁上頭了，出現幻聽了，從地上爬起來，又去枕頭底下摸那個傳家寶。到底是啥傳家寶，母親倒從未告訴過他，只說等她討著老婆的時候送給他老婆。
終於，他在母親的枕頭底下摸到了一個東西，那東西縫在母親的枕芯裏，很牢固。一定是很值錢的東西，他心想。
他興奮癲狂的扯開母親的枕頭，在底部發現了一個金線繡著鴛鴦的抹額，鴛鴦的身上縫著一些金珠子。
一看並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他卻失望的狠狠咒罵了一句，“老東西，這破玩意兒也當寶貝藏這麽深！不過，這金珠子、金線應該還值一點錢吧。”
他將抹額粗暴的扯下來，摳那上面的金珠子。
這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兒啊，娘生了你以後，坐月子用的就是這個抹額。你奶奶傳下來的。娘一直留著，最窮最餓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賣。一直等著你有一天吶，娶到媳婦兒，你媳婦兒生娃坐月子的時候，給她用的。生娃呀，可是女人的鬼門關啊。”
李小緊緊捂住耳朵，閉上眼睛，那聲音不停在狹小的屋子裏陰森森的回響著。
“兒啊……”兩秒的短暫安靜之後，忽然，一只手輕輕放在了他的左肩膀上。
他驚跳起來，手裏死死抓著抹額，往門口奔去。
可是，小小的布門簾怎麽都掀不起來。
“兒啊。”這個聲音……他轉頭一看，他的手正抓著的不是抹額，而是母親的手。
是母親那只布滿滄桑皺紋和老繭的、粗糙的手。
他馬上驚恐的扔掉那只手。
誰知那只手瞬間不見了，躺在地上的是那個抹額。
他又蹲下去撿抹額，撿到手裏時，面前出現了兩條血肉模糊的腐掉的腿。只是腿，沒有腳。
“兒啊。”那聲音又在頭頂幽幽響起。
他幹脆蹲坐在地上，將頭埋下，痛苦的尖叫起來，“你死都死了，就不要來嚇我了，我可是你的兒子啊，親生兒子啊。”
“哈哈哈哈哈哈……不孝子，不孝子……”
那幽幽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在母親昔日那幽暗、狹小、潮濕、冰冷的空間裏，一遍遍的回響起來。
許多的黑柿子樹樹枝從四面八方伸過來，像有毒的蛇，一層層的把他纏住。
直到他整個人“嘭”的一聲，被炸成肉醬。
那些樹枝吸凈了屋子裏汙濁的血和肉醬，才緩緩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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