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

這是從苗家村嫁到村裏來的小媳婦兒，給我講的一個事。

那年，進入秋天以後，苗家村第一件喜事就是苗六家的二胎出生了。是個白白凈凈的小丫頭。苗六家頭胎是個小丫頭，和老婆計劃懷二胎以後，他天天晚上去村裏的廟裏拜，也一直想要一個小丫頭。

大約內心懷有強烈願望的人，有時候是天可憐見的吧？他的心願居然達成了。

在二丫頭呱呱墜地滿五個月以後，這天下午，苗六用厚厚的被子包著孩子去廟裏還願。

返回的路上，突然起了大風，他便抱著孩子，避到了一處空置許久的院門口。風停了才回家。

夜幕降臨之後，孩子突然哭鬧不止。不吃奶，不睡覺，眼睛哭得血紅血紅的，一直折騰到後半夜，開始發燒、吐奶。吃了治療小兒退燒的藥，一概不起作用。

村醫一時也束手無策，給孩子打了一針。

到天亮的時候，孩子的燒終於是退了，小小的人卻一副失魂的樣子。像癡呆兒。

小孩的奶奶說，孩子這準是丟魂了，必須把孩子的魂給叫回來。奶奶把苗六叫到一邊，給他講了叫魂的方法。

入夜以後，在村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的時候，苗六按照母親教給他的方法出發了。

他帶著孩子當天穿的小棉襖，一邊按照當天的路線走，一邊叫著孩子的名字：“苗二丫，回家啦！苗二丫，回家啦！”

整條黑漆漆的村路上，都回蕩著這樣的聲音。

從廟裏返回時，他又爬上那天的緩坡，來到那個空置的院門口叫魂。

路上，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不能叫除了“苗二丫”以外的任何名字。

苗六嚴格執行著，碰到熟人，熟人看到他的行為，就明白他在做什麽了，就遠遠走開了。

苗六越走雙腿越沈，像是掛著兩坨秤砣。

就這樣，一路走回家。他將手裏拖著的衣服，給二丫穿在身上。

這之後一整天，二丫平靜了許多，臉上的土灰色也褪去了不少，恢覆了一絲紅潤。

夜幕剛降臨，二丫便又哇哇大哭起來，小小目光死死盯著某個方向，並隨著那個方向移動。小小雙目中充滿驚懼。

老婆把二丫遞給苗六，“孩子老看你，恐怕是想讓爸爸抱。”

苗六接過二丫抱在懷裏，不料孩子哭得更兇了，一口咬在他正逗娃笑的食指上。

苗六把二丫交還給老婆，煩躁焦慮的情緒，頓時占據了他的大腦中樞神經。渾身的血急速往腦門上湧去。她有些精神失常的指著二丫尖叫起來，“你這個小東西，白眼狼，要不是為了將來不用出彩禮，買房，老子會為了你殺……”

苗六母親十分冷靜、及時的給了他一巴掌，大聲呵斥，“別說了！”

待他的情緒緩和下來以後，母親才指著哭鬧不止的二丫對大家說：“你們瞧瞧這孩子的眼睛在看哪？”

“在看她爸啊。”苗六老婆說。

苗六的母親去取來一個大鏡子，放在地上，補充說道：“在看她爸的腿。”

這個時候，隨著夜越來越深，鏡子裏竟慢慢顯出可怕的一幕——苗六的兩條腿上，竟掛著兩個男鬼娃。

那鬼娃皮膚已潰爛，眼珠子爆裂流血，嘴唇發黑，脖子也被勒斷半根。某些部位還有蛆蟲在爬。

這時，兩個稚嫩的聲音傳進了苗六的耳朵裏。

“爸爸，你為啥勒死我們？爸爸，你為啥勒死我們？”

“爸爸，我們也是你親生的啊。”

“爸爸，來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是父子啊，父子不能分開。”

“爸爸……爸爸……爸爸……”

已經完全失去神志的苗六，跑到院子裏，拿起斧頭，回到屋裏插上門鎖，一頓砍殺，窗玻璃被四濺的鮮血染紅……

第二天，村長去他家發三孩政策的宣傳單時，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全家大大小小六口人，全部死在斧頭下。苗六的雙腿被砍成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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