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六周目(24)

關燈
六周目(24)

“五妹。”

在安定伯府和蔣國公府終於決定了婚事, 清池在芷梨院待嫁,李嘆這忽然登門。

紫袖款款地跟在他的身後,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裝模作樣的難為。

清池只是看了她一眼, 紫袖退後,就把這個場地留給他們兄妹二人。

“大哥哥忽然而至, 是清池有失遠迎。”

她這般的客氣, 款款一拜, 十分淑女,可若是兄妹之間, 又如何需要這樣生疏的禮節。

李嘆就那樣看著她,容顏冷峻, 氣質更冰冷,一手負於背後, 站在那裏就已經自成一座寒冰。

在這樣的目視當中, 還能無懼的, 只能是今生的她。若是從前這個時候,怕是早就忍不住向他服軟了。

迎接著他的目光, 清池臉上慢慢地調節了一個合適的微笑。

“看來五妹最近心情很不錯。”這個平淡無奇的開頭, 就已經給人一種不祥的意味。

“大哥……”清池語調悠悠, 咬詞軟糯甜美,眼睛也像是月牙般含著笑意,“我嫁人的日子在即了, 你莫不是也來笑話我?”

“你看我像?”李嘆說著, 那直盯著她的眼睛裏仿佛藏著什麽東西,可就在清池有意探究, 便不見了。

清池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甜美,仿佛是誘引蜜蜂和蝴蝶的美麗鮮花, 有完全不知道自己這份甜美誘引而來的或許是毒蜂鬼蝶。

她歪歪頭,又很快意識到這種作態有些天真,只是抿了抿唇,“大哥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不如嘗嘗我的茶?”

“不必了。”李嘆拒絕得也更利落。

他人往外走,什麽也沒說,就只是渾身那股冷峻嚴酷的氣質,絕大多數也都會下意識地跟著他。

因他本身就是那種領袖級的人物,一言一行都是不禁地叫人審視自己。

清池自然是慣知他的性子,腳步一遲疑。

“我有話和你說。”

清池暗中翻了一個白眼,可有還是跟了上去。芷梨院不算大,只是一個雙進的四合院,外接安定伯府的花園,景色清幽,隱在深處。

眼下初夏,午後陽光密密匝匝地和樹影纏綿悱惻,樹蔭光影錯落。男人高大峻拔,黑發束在銀冠當中,即便是從側面去瞧,也能瞧得見那挺拔深峻的鼻梁,劍眉墨眼,明明生得一張貴公子的面容,卻是冷t氣逼人,叫人不敢直視。

清池跟在他的身側,在這種沈靜之中,很難不想到過去發生的事情。

眼前這個人,永遠野心勃勃,永遠視江山為重,他說過要放下她。

可他有愛過她嗎?

不,也許只是一時的喜歡,一定也能像是前世前前世一樣從容斬斷青絲的吧。

“最近我很忙,沒想到就在我忙的時候,安定伯府裏發生了這麽多的大事。”李嘆在那棵已經花謝了,接著累累青果的梨樹前止步,“聽說就連顧文知都親自上門來求娶,可你最後選的卻是蔣唯?”

李嘆的話卻不是叫清池回答,在那之前,他就已經自問自答地繼續了:“你和蔣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這句半是帶著輕哂,不以為然,“你們之間一年都見不了兩面,這些年感情倒是更好了?看來是我這個做哥哥的,遺漏了妹妹?”

李嘆一連三個問,氣勢如虹,步步逼近,叫人喘不過氣。

纖纖弱質的少女怎容得這樣的問詢,她露出驚訝的神情,又像是被李嘆逼得不知所措,“大哥……?”

“可我和蔣唯哥哥自小婚事並定了下來,我總不能攀高枝,卻丟下他一人?”少女找到了借口,篤定地說著。在李嘆有些嘲弄的神情下,皺了皺眉,啟唇欲語,可是這一回又被李嘆搶過去了話語的主動權。

“攀高枝?不能丟下他一人?”李嘆語速很快,那冷沈音色寒郁,又似在嘲笑自己,為什麽要問。她本就是他手心裏的棋子,無論是去蔣國公府,還是去相府,未來何時啟用,總該是有用的。

那些夢,終究只不過是他的夢。

在夢裏,他選擇了旁觀,那麽現在他又為什麽要跳出來?

很快地,他就收斂了那些不該冒頭的情緒,本來他可以淡淡地以一句只是兄長關懷妹妹過渡,直接走掉,可是只要轉頭對上她,尤其是看見她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那樣害怕的舉動,這些時日克制在心裏的暴虐也控制不住地跳了出來。

“你怕我,為何怕我,只因我說了這幾句話?”

“大哥,你……”少女繡花鞋往後一退,靠近那梨樹的樹身,清亮的眼眸閃過一絲情緒,左右為難地道:“我知道大哥是擔心我,可嫁給蔣唯哥哥,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不是安定伯府真正的五小姐,能得到的東西是有限的。”

她語氣甜蜜裏帶著憂愁。

還帶著那種讓人很想打破的向往。

她偏身,看向天上白雲蒼狗,企圖把這種奇怪的氣氛給化解掉。

回頭看向李嘆,也不知道眼前這人能否冷靜下來。

“五妹,你和我說這個,是想要我也認同你?嫁給蔣唯?”

清池錯愕,慢慢地道:“大哥難道覺得還有比蔣唯哥哥更適合我的?”

李嘆嘲諷地道:“你能習慣外放的生活?聽說你們婚後,蔣唯就要前往江南一個偏僻的縣城下治,你是盛京的貴女,習慣了這裏的繁華方便,那鄉下小地方能養得活你這嬌貴的牡丹?”

“可我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慢慢地總會習慣吧。”

“天真!”李嘆道,凝視著她,在這危險銳利的眸光裏,清池竟然也是下意識地心跳減速,轉瞬又聽到他沈凝地道:“你嫁給蔣唯,就一定要跟著他去江南,拋下我們這些親人,去往千裏之外?何不留在盛京。”

清池眼皮子一跳,簡直覺得這樣說話的,不像他了。

“可若我嫁他,便是他的妻,隨他去往天下便都是要應該。大哥,我知你擔憂我。”清池微笑著道:“我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不叫你們這些愛惜我的人牽掛擔憂。”

他的妻!

嫁他!

這些字眼一直在往他的心眼裏去鉆,某個地方麻木了,已經不知是何滋味。

梨樹下,青澀果香淡淡流逸。

眼前的男人冷酷而立,望著她,思緒萬千,那雙眼睛卻已經道盡千言萬語。

那眼睛裏一時平靜,一時湧動,就如那暗嘲深海,癲狂而不受控制。說不出來的,心底對危險的預防機制冒頭出來,讓她馬上離開。

“大哥。”她又喚了他一聲,仿佛也是要把他的理智一起喚回來。

終於到了最後,他還是隱忍著,清池目送他離開,搖搖頭,也不知道他這一趟過來是什麽意思,但有驚無險,接下來該期待著她出嫁的日子了。

安定伯夫人問過她對於丫鬟的安排,清池點了般般和小薇,反而把最能幹的紫袖給落了。安定伯夫人還有些詫異,可清池早就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只是溫和地笑著說:“紫袖素來能幹,跟著我倒是耽誤了,我看不如娘另外給她安排個出去。紫袖謹慎細致,倒是和六妹正好合適。”

安定伯夫人也是覺得很合適,其實在很久之前,她是有過打算調紫袖到圓圓那裏去的,可是後來清池這邊的竈爐又燒熱了。當然也是不好調人,眼下清池主動讓人,安定伯夫人倒是沒有向紫袖這邊想問題,純粹就是覺得自己這個女兒是關心妹妹。

一時之間,想起過去對她的疏忽,安定伯夫人都有些歉然,“她那邊倒不用,我看你還是帶著紫袖過去,蔣國公府那邊還不知是什麽情況。蔣唯再愛惜你,也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你。下半年你們就要外放出去……”一想到好好的女兒就要去那窮山僻壤之地,安定伯夫人也就更加難以開心顏了。

心裏暗想,要是當初清池願意許給顧相,那用離開盛京這一等繁華之地,跟著蔣唯去吃虧。

又一想到這個養在身邊的女兒就要遠走,安定伯夫人都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清池愕然,一邊哄著她,一邊把紫袖這個燙手山芋給甩了出去。

**

清池不是第一次出嫁了,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並蒂蓮花紅蓋頭遮住了絕大多數視線,只有腳下的方寸之地,當視覺弱減,那麽聽覺和感知就會被放大。

清池出嫁,安定伯府裏所有的人都為她高興,只除了一人,李嘆。

他親自送她上花轎,就和那一次她嫁給顧文知一樣,渾身冷硬如冰,和她說話也不見一絲溫度,竟然就連一貫的演戲都放棄了。

這到底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不管,從今日開始,往後的好幾年,她都遠離了這些是是非非之人,也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到了。”李嘆說。鞭炮嗩吶吵耳又喜慶的聲音裏,他的音色像是纏綿在暗處嘶啞著紅信的蛇類。

一身彩鳳金繡紅嫁衣的清池,纖細如削蔥般的手腕束著天水碧鐲子,修長雙袖裏露出來,正要彎腰在他的扶持下踏進花轎。

大夏的傳統便是由新娘的兄長送上花轎,聽說這樣新嫁娘就會得到娘家的祝願,在夫家美美滿滿的。

所以,便是來了迎娶的蔣唯,此刻和安定伯府的男眷寒暄過後,同樣一身紅色喜服的他便是含笑立於一側,那雙細雨般溫潤的眼眸就望著她。

此刻,媒人揭開轎子簾子,小薇和般般隨侍在後邊。

按照所有的安排,此刻她應該進入花轎,可身側的李嘆卻沒有放開她的手。不知何時,他的手也變得陰冷潮濕而粘凝,難以逃脫。

清池眉頭一皺,催促了一聲,“大哥。”

這一次他終於松開了手,可是周圍喜慶的氣氛在驟然冷了下來,明明該看不見他的視線,卻能夠感知得到,那種隱忍和克制,像是火山爆發前的繚繞煙霧。

會爆發嗎?

眼下可不好。

她軟下聲音,“大哥,到時候了。”

這時,便是安定伯府的人也都感覺到了他們這邊的滯後,蔣唯更是嘴角的笑意停了下來,和李嘆對上了目光。那種同類之間的厭惡警惕,同時給彼此留下了印象。

蔣唯不太對勁。

想到近來他巨大的變化,李嘆開始懷疑是不是眼前這個人,也和他一樣有了奇遇。

蔣唯亦是難掩眸中厭惡,好在都是老油條了,想要藏住自己的情緒不難。再說,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何必為了人叫清池不高興。

他們之間的暗潮湧流,清池隱隱也是能夠感覺得到,不過這也不該是她要管的事情。

最終她順順利利地坐上了花轎。

清池這一次嫁人,是十裏紅妝,整個盛京的人們都知道她的嫁妝多麽豐富,嫁的夫君又是多麽的年輕有為。

時晴朗,萬裏無雲,天碧如洗。

又正逢初夏,菡萏香盛,夏風微熱,迎面而來便是暖風陣陣。

花轎穗子t隨風搖擺,前邊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清俊秀氣,文雅內斂,在這樣的大好日子裏,眉眼也是帶著笑意的。

長街十裏,綿延不斷的嫁妝一擡又一擡,“足足有一百擡!不愧是安定伯府嫁女,蔣國公府娶媳婦啊!”

就有閑人在一邊說著。

年輕的女孩子們是艷羨不已,“倒也不求這樣盛大的婚禮,要是能嫁給如新郎官這樣俊秀的人才,那才叫一個心滿意足。”

“聽說安定伯府的五小姐是咱們盛京有名的美人,還有如此多的嫁妝,娶女當如此啊!”當然也有年輕的男子們面紅耳赤地爭辯著。

長街左右,盡是看熱鬧的人們,臉上帶著笑容,一邊湊熱鬧,一邊好奇地聊天。

迎親隊伍經過朱雀大橋,碧瑩瑩波紋裏也倒映著橋上走過的花轎、高頭大馬,對面京玉樓上,有人憑欄看著這一幕,白衣琴師衣帶隨風,黑發如溪流亂飛,明明清雅的氣質,卻在眉眼之間疏冷妖嬈。

有些記憶已經在慢慢覆蘇。

只是有些人還不願意相信。

人群裏,看著花轎經過,手裏握著折扇的白秋園桃花眼慵懶,慢悠悠地瞧著,“可惜了!”他輕嘆一聲,不知是在嘆惋錯過,還是在嘆息只能放下。

與此同時,國師府裏。

一身簡素道袍的寧司君似有所感地看向窗外,沿著那個方向,正是她花轎會經過的朱雀大街。

他神色平靜,眸中光華流轉之間,出塵飛仙,高華難描,手中經卷似也被風吹亂了。

眼前那少女一身嫁衣,笑顏盈盈地問:“紅塵劫中劫……道君,莫非這也是劫中的一劫?”

明知這是幻象,可他還是回道:“這一世,你會得償所願。”

“即便這樣又一次看著我嫁人?”少女皺眉,心情不佳,“道君啊,你好虛偽,我記得上一次你明明就很生氣,還親自見了我。這一次真的放下了?”

寧司君沒有直接回她問題的答案,曲折地繞了一個小彎:“還記得嗎?上次,上上次……從無善終。”他卻仍然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眉眼帶著輕盈的笑意,註視著她,也像是註視著每一世的她,那種悲天憫人裏更有一種仙君降落凡塵,自甘落敗的溫柔。

“或許從一開始,你如鳳凰落在我身邊的卦象只是一個假象,鳳凰棲於梧桐枝上,可你的梧桐枝不是玄清洞,也不是我。”

少女有些愕然,似乎是沒想到一向驕傲的他會這麽說。寧司君出塵又入塵,他的驕傲和所有人都不同,淩駕於世人之上,便如夜觀星象,已經洞察所有人命運的人,又如何會低頭?

“道君……?”她站在光影裏,那一身鮮紅嫁衣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淡藍色的道袍,芙蓉面俏生生,巧笑嫣然,眸色狡黠。

“道君~哎呀,讓我上山不好嘛?玄清洞裏,怎麽就容不下我一個小女子、”她百般挑逗,想要他許諾。

一顰一笑,似她又非她。

寧司君嘆道:“終究是幻象。”

可明知是幻象,卻還是一味地沈溺了進來,不願讓它願一陣清風般散去。

“這便是執。”當年的師父,圓缺道君在耳邊說。

**

蔣國公府,蔣國公和蔣國公夫人坐在上位,一邊還另外搬了一把高椅,上邊坐著的男人眉心朱砂痣,一張觀音面,兮太肅殺也。

作為給蔣李兩府做媒的貴人,在這喜堂當中,他也是接受著兩位新人的一拜。

“好好好!”有這位榮安王在,蔣國公和蔣國公夫人也是滿面笑容,至於之前和安定伯府之間的矛盾,當然也是不存在的。

“唯兒,帶著你媳婦拜一下殿下!”

蔣唯點頭,牽著清池,也是真心實意地向周無缺一禮。

坐在椅子上的周無缺目光淡淡地落在這一對新人身上,“那本王便祝賀你夫妻兩人鸞鳳和鳴,永偕同歡。”

“謝殿下。”蔣唯如願以償,心情亦然不錯,就連站在一側蔣元那陰沈的神情都被他選擇性忽略了。

“快快快,把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官得趕緊來給各位大人敬酒!”

蔣唯不舍得松開清池的手,可在催促之下,不得不放下,在喧鬧的喜堂裏,他低頭輕聲靠近那繡著並蒂蓮的紅色蓋頭,“池兒,我晚點過去,你且松快點。”

在有限的時間裏,他仍然不忘叮囑送清池離開的嬤嬤,輕聲細語,柔情脈脈。盯著兩位嬤嬤那笑意,這位慣會看人眼色,沈浮宦海的未來尚書、顧命大臣,面容上仍然是帶著春風得意的柔笑。

無奈卻不能目送清池離開,被同輩人拉著去陪酒了。

滿堂的喧鬧,滿堂的喜氣,明明是作為主人公之一,清池卻覺自己仿佛游離其外,一直到蔣唯離開,她才輕呼了一下。

“少夫人,請隨奴婢們去後邊。”兩位嬤嬤的態度都很和睦。

清池點點頭,視線只有腳下那點地方的她,眼下就如盲人,跟著兩位嬤嬤走著。可她驟然地感覺到有兩道視線凝在她的身上,便也在這時,有禮官高唱道:“顧相至——”

這道視線,她熟悉的,只是註定就此別過。

“少夫人……?”

“走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