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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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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14)

“皇上信任你, 難道這不是一件好事!”

餘怒未消的蕭朗陽和平靜得讓人覺得可怕的周無缺就站在結著青青小果的桃樹下。當發現自己在這兒巧遇到這對冤家的時候,清池簡直就是轉身就想要離開。

可她還沒來得及走,蕭朗陽震怒的聲音響了起來, 像雷霆一般順帶地劈入了她這個無辜人的耳朵裏邊。

“義父!我不想要他的信任,他是要對付你!”

“放肆!”周無缺拍了一下輪椅, 聲音裏都裹挾著一種驚怒, “朗陽, 你怎能如此無禮!”

於是清池也就這麽楞了一下,就沒走成了。

在被周無缺訓斥了以後, 蕭朗陽明顯地楞了好幾下,他的眼底劃過一抹失望的陰影, “義父,我不覺得我有錯!”

“不忠誠君王不聽信長者, 你還覺得自己沒有錯?”周無缺說。

蕭朗陽說:“您真的再也回不到嘉陵城了嗎?”

他的眼眶有些微紅, 死死地盯著周無缺。

有那麽一瞬, 周無缺楞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 那雙梅蕊雪芯般的眼睛孤峭地張著, 他的語氣平靜得讓他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不回。”

蕭朗陽看著他, 就像是看著另外一個陌生人一般,內心湧現出了一種濃濃的陌生感。

“朗陽,往後你才是我大夏的戰神, 而我……會留在盛京。”周無缺很是沈穩地說:“朝廷上的很多事, 不比邊疆的事務簡單,我們都是為國為民。”

“可這真的是義父你喜歡的嗎?”

周無缺推動了一下輪椅, 再看身邊這個身形已經長開,其實還是一個孩子的少年, 微微一笑:“十萬東華軍,你不喜歡?”

他擡首去瞧他,用的絕非是看小輩的眼神,而是看自己的一個部下。

就正如那天的皇帝,語氣親近,可那雙眼睛瞧他的一模一樣。

蕭朗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但在周無缺詢問的眼神下又穩住了,他這會兒感覺到了一種巨大的荒謬,竟然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站在這裏,又為何要說這些話。

“義父,你還是我的義父嗎?”

“您以為我來到盛京,就是為了接你的位置,為了這權力?您到底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蕭朗陽一句句的急迫追問,周無缺什麽也沒說。

“我絕不!皇帝這樣的人,連對自己的兄弟都如此無情!”

在少年那一雙赤紅的眼睛,啼血的語氣,他卻嚴厲得不像是往昔的那個他:“跪下!”

“幼稚!”此時此刻,周無缺低喝的這句話,也正是清池內心正在想的。

就是清池也沒想到她不小心偷聽了這等秘密,也沒發覺五年過去了,蕭朗陽反而像是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樣,還抱著不切實際的想法,而且政治上如此白癡。

清池不禁想,前世在朱雀大街上護送明清玉囚車的那個英武的大將軍,真的是眼前這個人嗎?

清池這裏一走神,猛地就發覺,蕭朗陽忽然把自己掛在腰間無比珍貴的玉佩抓了出來,丟在地上,玉佩摔碎的聲音清亮。

“你這是作甚?”終於,這會兒周無缺也動怒了。

但蕭朗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哎——”

清池正好和這兩個男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她都還沒來得及用眼神來表示自己的無辜,就被蕭朗陽抓住了手,“我們走!”

他的聲音飲泣著血般。

清池像是一只蝴蝶般被他拽走了,她偏頭時,對上了桃樹下輪椅裏神情難辨的周無缺,他那時很像是高坐在佛龕前蒙著繚繞香火的神佛般不喜不怒,頂沒有意思極了。

周無缺看著他們一起跑走了。

像是兩只輕俏的蝴蝶。

少年少女的背影是多麽美麗。

在晨光裏,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還有一種他難以企及的自由。

他或許再也擁有不了這樣的東西了。

“殿下。”西桑從樹梢陰影裏走了出來。

周無缺眼底的情緒也收得很快,沒事人兒一樣。西桑卻很為他報不平,“這小子就是光長身子不長腦子,殿下您的良苦用心,全都被他當做是狼心狗肺!”

“他還年輕。”

西桑嘆了一聲:“殿下,您真的就要放下了?”

西桑的視線裏還有一抹那藍色蝴蝶般俏麗的身影映在眼眶的飛影,他是有些感慨地說:“您難道也覺得月魄姑娘和他更合適?”

“西桑。”周無缺的語氣裏還帶著沈怒。

西桑自知失言,低下了頭。

周無缺看的那處,早就已經沒有那對人兒的身影了,可是他莫名地卻想要一直瞧著,一直看著,就像是追溯自己曾經的歲月。

他說:“回不去的,東華軍能夠讓朗陽接手,就是最好的。”

是嗎?

可西桑想問,您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他擡頭便瞧見了自家殿下那雙令人如墜寒潭裏蘊藏著無盡的野心。

也許,他看著現在的蕭朗陽就像是看著過去一樣天真而又幼稚的自己吧。

潛龍暫臥。

在經過了這五年的風風雨雨,他就已經不可能還是過去的那個榮安王殿下了。

他彌經盛京一切亂象,即便再也不能為將,也總想要做些什麽。

新政,也是他目前最想要推行的。

為此,他甚至寧願在皇兄面前展示自己不會再捏著兵權的想法。

*

清池也t不知道蕭朗陽到底在發什麽瘋。

他發瘋就算了,還要帶著自己一起發瘋。

柔嫩的左手被他那雙握慣了兵器的手攥得生疼,要不是她精通內家養息功夫,被他這拖曳著走,恐怕早就跟不上了。他這會兒就像是發洩著自己所有的怒氣,一路上的宮女太監都被他的臉色嚇得往兩邊分開。

風吹在臉上。

“蕭朗陽——”

“你清醒了沒有!”終於,清池從他那箍著她的虎掌裏掙脫了出來,她雖然這些年經常上山采藥,練習得一手淩波微雲的好輕功,但這會兒爬上了高樓,還是有點兒呼吸不順暢。

清池的呵罵和這道高樓上的夏風一次令這個孤註一擲的少年擡頭,那一雙赤紅的眼睛裏湧動著淚水,委屈得也正像是他這個年齡般的無助少年。

清池足足地楞了一下,自從五年前,在鎮南侯去到嘉陵城接替了周無缺位置的時候,他哭了一場,往後即便在練武場摔得鼻青臉腫,在邊疆外的戰場上多少的傷口,這個少年都常常是露出一臉的陽光笑容以及對未來的期待。

一時之間,就是清池心裏也有些說不出的惱火,但更多的也是對蕭朗陽的怒其不爭。

但她一時之間,又說不出過於狠心的的話。

清池自己都討厭這樣矛盾的自己。

好在來到了這高樓之上,她別開眼眸,去看那些遼闊的景色,她曾經在盛京裏住了那麽多年,卻從來沒有站在這麽高的地方俯瞰這個大夏的皇城。

蕭朗陽似乎也發現自己在她面前落淚很不像話,可是現在的他,也就只能在她面前落淚了。

他看她看遠方,哽咽了一聲,然後也和她一起去看這風景。

“這裏是……九鄉臺。”

“我知道。除了皇宮裏的花萼樓,就屬榮安王府的九鄉臺就高了。”

“你知道……?”

“我聽說過。”

“我父親說過,在這兒能看見很美的風景。”

初夏的風吹在這清晨的高樓高臺上,實在是令人有一種孤寒之感,可是那輪勃然升起的金燦燦太陽,一道金輝流向這人間,映在眼眸裏都是瑰麗的景色。

似乎心裏所有的挹郁都在這金輝當中散了。

清池回頭,看向站在她身邊的蕭朗陽,他的眼眸裏就映著動人心魄的金輝,那雙微紅的眼睛染上了些金色,有一種烈焰般的奮勇。

她於是又心軟了:“你怎麽和他吵架了,我沒記錯,你不是最喜歡你這位義父了?”

蕭朗陽眸子裏有神色黯了一下,正仿若是那夜晚飄搖的燭火,“義父他說……”仿佛光是說出這些話就已經叫他感覺到了極端的痛苦,“他讓我接手東華軍,讓我效忠皇上。”

清池挑眉,“這不挺好。”

不管周無缺到底在想什麽,他反正到手的利益是實實在在的,更何況,現在效忠新君,未來周無缺奪位,他照樣也是兩邊都能混得開。

清池都有些感慨這傻小子的好運氣了,卻忽然聽到他說:“月魄,義父他不回去了!”

他眼弧拉長,委委屈屈地瞧著她,像是一只可憐的大型犬,正在求著她的安撫:“你說得沒錯,他更喜歡盛京。”

清池長吸了一口氣,忍住沒打他狗頭的想法。明明是個戰術上無雙的將軍,為啥這會兒像是一個大傻子,天真而又幼稚。

他卻絮叨:“可我一點也不喜歡盛京。”

清池冷淡地哦了一聲,“好巧,我也是。”

蕭朗陽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他沒記錯,月魄應該是第一次來盛京……很快,他就想通了,心裏甜滋滋的,月魄一定是為了他!

他眼底藏了一點探測的情緒。

“等我回嘉陵的時候,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去嗎?”

這雙英俊的眼眸裏藏著小心翼翼的詢問、期待以及令清池更加討厭的喜悅。

她笑了一下。

但這種笑叫蕭朗陽就挺不安的。

在日輝之下,她的臉像是一朵初開的芙蓉,雪白裏浮動著淡粉,光影流轉,美得幾乎令人窒息。

她即使什麽也沒說,但那種若有似無的譏嘲淡漠綻放在那雙冷霧般的眼睛裏時,蕭朗陽也就知道自己是自討苦吃。

想要得寸進尺的他,立即也是垂頭喪氣了。

*

清池一點也不喜歡安慰人,並且對此深惡痛絕。

蕭朗陽是真的不明白吧。不,他絕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否則也不會在這麽年輕的年歲就成為了一個將軍,他只是對周無缺的濾鏡太深,如今濾鏡碎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比起蕭朗陽,其實最近更讓清池在意的是,經常出王府不知所蹤的便宜師父應宇,神神秘秘的。

就前幾天,應宇還以散心的借口帶她出了王府,在盛京周圍的景點玩了一通。

好吧,其實最令清池驚訝的當屬是應宇對這盛京裏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她這個曾經盛京裏的貴族小姐還要熟絡。深深懷疑,他曾經是不是在盛京裏待過挺長一段時間的。不過,其實清池還玩得挺快樂的,畢竟很多風景還是很美的。

應宇懷念的目光望著遠方。

清池瞧了一眼,卻沒有去。

盛京內外的景點哪兒就好,除了玄清洞和仙人臺她實在膩味了。不過想起應宇是道士,可能對這樣的道家聖地可能有興趣一點吧。

“應宇,咱們要不要去看看?”他要是要去,她就舍命陪君子?好吧,其實她也有點兒懷念,雖然已經是沒有新奇感了。

應宇卻手中拂塵一動,滿不在乎地道:“你都沒有興趣的地方,咱們還動這步子去那地方作甚。”

好吧,當時清池還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

可是現在想想,總覺得有些奇怪。

此時此刻,清池的視線就正落在了坐在大廳椅子上的應宇,身上倒還是那襲洗得發舊的灰色道袍,但他這樣坐著,姿態不羈之中自有一種出塵風骨,垂目正凝著手裏托著的道經,幾絲淩亂的發絲斜斜地落在眼皮子前,可他卻像是仿若未覺。

就連清池的到來都沒有驚醒他。

清池不禁蹙眉,不過也沒有出聲打擾。

其實她來就是為了在盛京裏的生計,雖然王府裏是不愁吃穿的,可她這些年攢銀錢已經成習慣了,這些天一直悶在王府裏也郁氣,所以她打算和應宇說說,照操舊計,現在城東擺個攤子,當當江湖郎中。

隨著腳步走到,靠近了過去,她的視線也正好是定在了應宇手裏的道經,老子玄感篇。即便是只看那泛黃的紙張,也能知道這本道經彌經歲月,而應宇摩挲著書頁的那種溫柔懷念,簡直就是讓清池感覺到了陌生。

其實這本道經,清池從前就經常看到應宇在翻。

她猜測,這本道經應該是哪位他敬重的長輩送給他的。

“月魄……”應宇終於也發現了她的到來,目光澄澈,像是冬日的暖陽般溫和,仿佛尚且還沒有從那種情緒裏徹底出來。但他的手卻意識地放在道經上,袖子微微遮了一下,似乎不太願意叫清池發覺什麽。

清池也是一個有過去的人,她自己這樣,當然也就不是一個喜歡翻別人過去的人。

*

清池從東市賣完了藥丸子回來,已經就是暮色四起。

她閑游般地回到榮安王府前的街上,王府守衛遠遠地瞧見了她,也是一點都不覺得離奇。

反而是笑著問:“月魄姑娘,今兒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清池戴著鬥笠,遮住了容顏,卻含笑的聲音清脆動人。“今兒市場熱鬧,早早地東西就全都買完了,因而回來得也早些。”

守衛們本來還想繼續和她嘮嗑一下,無奈就在這時,忽而馬蹄得得,一駕沈黑色外表的馬車抵達臺階之下,只需要看這熟悉的旗幟,便知是這王府的主人周無缺回來了。

原本要和她說笑的守衛,在這個時候臉色都一下沈肅了起來,清池便只好往旁邊站了一下。

她白皙的指尖微微地擡了一下鬥笠雪白的紗簾,視線落在了西桑自馬車上推下來的輪椅,輪椅裏的男人容顏俊美,眉間朱砂紅,膚色如玉,恰如觀音。

他那雙寒霜般凜然的眼眸正好落在了清池的身上。

“月魄姑娘。”西桑瞧見她的時候,就似有些意外的驚喜了。

清池笑了笑,然後彎腰一禮:“見過殿下。”

周無缺的目光從她身上滑過,“月魄。”他唇邊帶著些笑容,眉間處的疲倦也似淡了許多,那雙寒霜眼眸融化了似的。

清池有些莫名。

畢竟,她自認為和這位榮安王殿下一點兒t不熟,不說過去她還故意作弄了他,就是這五年過去了,要不是這一次應宇受他所托,和蕭朗陽一起來到盛京,恐怕他們也不會見面的。

清池順手掀開了鬥笠,握在手裏。“殿下今兒回得這麽早?”

好吧,她純粹就是沒話找話。其實除了上次意外撞見他和蕭朗陽的尷尬場面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兩人的時間上也根本就碰不到。

周無缺輕輕點頭,視線若有似無地從她的臉上停留,“是啊,你也剛回來?東街如何,可能比得上嘉陵城的生意?”

“殿下真是說笑了。嘉陵城又如何比得上帝都的氣象萬千,我不過去了一個時辰,這一包裹的藥丸子就都賣光了。”清池還向周無缺示意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醫箱。

她臉蛋兒純美地笑,頗有些無邪意味,也沒之前那種讓他並不喜歡的忌憚了。就像是真的遇上了自己喜歡的話題。

周無缺唇邊的笑意也就真切了些。

“走吧,進去聊。”

其實清池還真的覺得自己沒什麽和他聊的,不過難得今天心情還沒錯,她也不是那種總是喜歡擺臉色的人。

“朗陽沒有陪你到處逛逛?”他問,就像是隨便問了起來。

清池也沒想太多,以為他是因為上次鬧翻了,所以現在就是單純地在關心蕭朗陽呢。她心裏不免吐槽了一句,早那之前做什麽去了。面上仍然是掛著淡淡微笑,極其無辜地道:“最近幾天都沒有見到小蕭將軍呢,只是聽說他帶著人去了城外的軍營。”

至於這種地方,又怎麽可能是她這個民女能夠打聽得了的。

在周無缺後邊推輪椅的西桑欲言又止,看來是知道些什麽的。

周無缺輪廓陰影隱沒在夕色裏邊,只有額間那紅朱砂也似血。“這樣嘛。”

“可否請月魄有空替我開導開導他。”

周無缺苦笑:“如今他恐怕是聽不見我的話了。”

清池腳步微頓,語氣委婉地道:“殿下良苦用心,小蕭將軍遲早都會知道的。”

“但願如此。”

周無缺又道:“月魄,有你在朗陽身邊,我很放心。”

清池就忍不住尖銳了話語,她似譏嘲般地道:“這也是我的榮幸。”

西桑皺眉,總覺得這位月魄姑娘,似乎話裏有話。

周無缺卻很平靜。

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麽好聊的。周無缺也許是真的還有什麽想要說的,可這會兒長史就已經快步走了過來,施了一禮,然後道:“殿下,瓊霄真君來訪,應宇先生正在東螢閣裏接待。”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別說是周無缺了,就是清池自己也都足足地待了好一會兒。

“道君,他來了?”西桑的語氣都帶著驚疑不定。

周無缺那張觀音玉容上更是沒什麽表情,自從新帝登基以後,這位天師道的道主寧司君也跟著扶搖而上。

不管是儒道也好,亦或是佛教,在上位者看來,不過是為了教化萬民所需要的手段之一。

而這個總是插一手的道君,顯然讓周無缺並不太感冒。

他最厭惡的,便是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對他的癡迷。

“他怎麽來了?”周無缺的聲音冷淡極了,一瞬之間也把清池拉到了現實。

她眨了眨眼睛,從晃神裏回歸,一樣也看向這位王府長史,等待著他的答案。

長史額頭上都微微地冒了出來冷汗。

“殿下……道君送來到了見貼,要見的的是……要見的是故交……應宇先生。”

清池擰眉,反而是周無缺看起來一點也不奇怪,看來早就知道了應宇不對外公布的身份。他就只是單純地不喜歡寧司君過來就是了。

“殿下,看來我得先回一趟東螢閣了。”

周無缺道:“也好。”

周無缺想了想又道:“既然他是來見應宇先生的,那本王也就不打擾他了。”他又對長史吩咐了一句,讓他照料,便和西桑一起離開了。

清池也幹脆地就回了東螢閣。看得出來,寧司君是一個人獨自過來的,誰也沒帶。不過他和應宇之間又有什麽關系?這是清池根本不明白的。就算是前世,她在寧司君身邊,也從來沒有聽他說過應宇這個人。而她和應宇相伴十五年之長時間,也從來沒想到這個落拓不羈的道士竟然和天師道有關?

如果說寧司君是得道的仙,那麽應宇便是閑雲野鶴。

兩者是怎麽也不會湊到一塊兒去的。

與此同時。

東螢閣,大廳裏。

點著淡淡降真香,香霧輕輕繚繞,應宇望著自己這個小師弟,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笑。任是誰,想必都不會把他們倆當做是師兄弟的吧。

一個就似那畫卷上的神君,一個潦草不像是個道士。

“師兄,你在想什麽?”溫雅沈磁的聲音動聽迷人,詢問的人端坐在椅子裏,明明是簡素的道袍楞是被他穿出了一種華貴出塵的氣質。寧司君唇邊含笑,和和氣氣的模樣,也不會有人想到名滿天下的天師道道主竟然是這樣一副形容。

“道君,您稱呼我為師兄,多少不當。”

寧司君哦了一聲,等待他的下文。

“我早在十五年前便被圓缺道君逐出師門,如今流浪在外,不過只是一個掛名道人。”應宇笑嘻嘻地說著,和寧司君那種優雅而又沈凝的氣度不同,多少有些放肆。

不過寧司君卻只是無奈地望著他,“師兄,師尊羽化前,仍然還在掛念著你。你們之間何至於此?”

因為他的花,令應宇不禁地想起了過去。對於仙去的圓缺道君,他自然也有些沈痛情緒的,只是私情是私情,大道是大道,應宇是絕不會忘記,自己因何而離開師門的。

所以,即便實在寧司君煽動性的話語下,他眸子裏的傷痛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即慢慢地恢覆了清明。

“我早已被除名了,道君還是喚我道名便可。我和圓缺道君、天師道之間,道有所不同,追求有所不同,不是同路人,這樣早早地離開,也對彼此就好。道君,去執忘念,方是本真啊。”

寧司君唇邊笑意更濃,他是挺意外的,本來應該是他來勸說他這位師兄的,沒想到臨時反而是被他給勸說了一通。

其實他這位師兄十五年前因何離開道門的,當時才入門的他並不清楚,直到後來師尊仙逝,他繼承了天師道主之席位。

也正如他所言,乃是理念不同。

這位流浪在外的師兄主張入世,可他的入世實在絕非是天師道的入世,天師道的入世,是秉承道法自然,絕不輕擾紅塵萬物。但應宇見不著,他不知為君王入世,更為這天下黎民而入世,是為大執念,同樣也是不會令君王見容的。

除非亂世,否則這天下為君王所掌,如應宇這般掀動紅塵者,多為歷史上的妖道。

寧司君很難評價眼前這個人,他絕非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

天師道只為君王負責,除非亂世救紅塵,否則只在紅塵修心修道。

但當年應宇和圓缺道君開席說道,所有弟子都該在紅塵修心修道,不該是一個階段,而是終生。他沖擊的是所有玄清洞裏的弟子。

他所造成的影響太大,甚至動搖了天師道根本。

先帝本來就不見容道教,他此話一出,令得天師道處境更難,直到應宇親自請出天師道,遠離了盛京後。這根敏感的神經這才終於被挑破。

寧司君溫情脈脈的容顏也閃過一絲無奈的神情,“師兄,不管如何說,師尊始終都把你當做是他的弟子。這麽多年來,你終於回盛京了,我身為師弟,何以不該來見你。”

應宇笑得忘卻塵事般的,“道君,您能來瞧我,自然是我的榮幸啊。”

應宇軟硬不吃,讓寧司君眼底那點溫情慢慢地有褪缺的痕跡,其實他本來也只是為了見他一面,如今見到了,卻也不遺憾了。

便在這時,大廳裏的兩個人忽而都聽到一聲清亮柔美的呼喚。

“師父——”

自門檻走過一個淡紫裙子的少女,她手裏拿著素紗鬥笠,背著一個醫箱,一張芙蓉般美麗的臉蛋正側向天光,仿若是初開。

“月魄,你回來了。”應宇的語氣含著點點笑意,一點兒方才的情緒都沒有,凝視著自己的小徒弟,心滿意足。

寧司君的目光正和這少女的目光碰撞在一塊兒。

他的眼慈悲似高山晶瑩雪,又似輪回臺上的三生鏡,在被他這眸光一對照,她素來以為傲然的姿色都似是紅粉骷髏,根本就不經他的眼。

清池早在在之前就有了和這大妖大孽打交道的t心理預備,甚至是想要隱隱地壓他一把,就看這一世他能看出什麽。就是抱著這樣賭氣的想法,清池大無畏地走了進來,似懵懂無覺地對上了那雙精妙的眼眸。

就在這一霎那,她就知道自己輸了。

而這雙明如鏡的眼眸卻忽而鋒銳了起來,像是青鋒劍般地刺得清池幾番想要後退。

忽而,一切一切令她那顆心揪起來的東西都消失了。

這個如珪如璋又如仙如佛的男人笑了一下,同身邊皺著眉的應宇道:“師兄,你收了一個不錯的苗子,她啊……註定就是我們天師道的人。”

這句話聽得清池有點後頸項冒冷汗。

應宇道:“道君,你莫嚇到我這小弟子,她膽兒小。”

仿佛也像是印證他的這句話一般,清池乖乖地走到了應宇的身後。

“月魄,來見過道君。”應宇長袖微翻動,站了起來對身邊的清池道。

清池也乖覺,軟糯糯地道:“月魄見過……道君。”

“頭一次見師侄,這是本君的見面禮。”寧司君送的是中規中矩的一塊美玉,而且還是尚且未雕琢的美玉。清池自從陪伴在他的身邊過以後,就習慣了琢磨這廝一句話裏的多重意思。她摩挲著手中的藍田美玉,忽而擡頭,映入眼眶裏的恰是寧司君那端莊慈悲的神容上不可琢磨的笑意。

就是不知道故作深沈,還是無意為之。

“月魄可是汝名,師兄取的一個好名字,月在天,魄為勢,師侄往後的人生會有趣。”寧司君笑了一下,又接著說:“師兄若是願意,天師誕禮可帶師侄一塊兒上玄清洞,拜見先師。”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倒是難得地沈郁了些。

不過又有誰比他更能裝呢,在清池險些情緒都被帶飛,想起那位天不假年的圓缺道君時,寧司君又驀然道:“這是一塊護身美玉,若是你願意,盡可刻上自己的名字。”

他望著她,真當是看小輩的慈祥溫和。若是清池曾經沒有在他的身邊待過,很真的是很有可能會中招。

那明明就是看透了什麽,可他就是不說。

甚至很有可能,他現在就在探究著他。

他究竟是從何看出來的?

又究竟是怎麽想的?

清池的好奇心被他激起來了,卻不能像是過去那樣,去問他。

可把他憋得有點兒難受。

她嬌腮微鼓,就是應宇都覺得她這神態仿佛和這道君結識般的。否則,她也不像是那種的外人面前露出小兒女情態的女子。

“月魄會記住道君的話。”

“師侄。”這位假仙望著她假笑,笑得仙風道骨,只恐下一秒就會乘鶴歸去。

這笑也讓清池恨得牙癢癢。

“再會。”輕巧又優雅。

“師兄,我和師叔都等著你。”寧司君在臨走之前,又對應宇說了這麽最後一句話。

清池擰眉瞧著他乘風走出去的影子,那青色道袍在暮色裏邊都鍍上了一層艷麗的色彩,就正如這個人一樣,看起來仙,而內心絕非只是一個什麽出塵的仙。

外界的人對他有濾鏡,她可沒有。

他那種肆無忌憚,還好是出家了,否則指不定這天下要被他攪合成什麽鬼樣子。

當然,即便是出家了,神劇高位的他,難道就不是了嗎?

清池的記憶驀然地回到了前世,她最後還有印象的那段時間裏。

……

“回魂了!”應宇少有帶著一些酸味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這道君雖比你師父老人家年輕些,好看些,可你也不能這樣偏心眼地瞧著。”

清池翻了一個大白眼,從他的魔掌裏逃了出來,“你和他是什麽關系,我都沒問呢,你反而來說我,我真的生氣了。”

“還哄得好嗎?”

應宇塞給她一個青梅果子糖。

清池瞧著手裏的糖,沒好氣地說道:“師父你老人家就把一百八十顆心眼子都給我塞進肚子裏邊叭,我可不敢多瞧一眼這位道君閣下。他是大妖大禍,難不成我這可憐人還敢招惹?”

她後邊那句說得含糊的抱怨,可應宇是誰,當然也是把耳根子聽得一清二楚的。

“哈哈哈哈哈——”應宇這會兒笑得肆無忌憚的,別說一點兒仙師的風采了,簡直就有些過分了。不知是在笑清池,還是在笑寧司君,又或者是兩者都有之。

“大家都說我這小師弟是仙人之姿,你這個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倒也是他第一次沒有否認和寧司君之間的關系。

只不過,應宇在說的時候,那種抽離的態度,仿佛那個我都於他本身沒有了太大的關系。

而且,其實他也並沒有否定清池的那種說法。

或者是,這些年以來,寧司君在新帝身後翻雲覆雨的那只手,看似天上神佛預言,又豈不是他自己的主張。

的確,在外人眼裏,天師道的道君,乃是天下仙道之表率,裏所以當就是清修為主,不沾凡塵又心懷蒼生,高雅出眾的仙人。

其實嘛,寧司君何時真正地在乎過一般人了,萬民於他就是萬民,不過這樣的他的確也是符合天師道本道無欲無求近乎於仙的追求。

即便是有所欲求,這樣的欲求也是為己所用,何時又會真的拿來束縛已身。

強者決定規則,這規則就近乎道。

應宇微哂,看著清池,在感應出了她的這個想法以後,反而笑得愈發燦爛,笑得清池在有些毛骨悚然的。

“小月魄你啊,果真很有慧心和道意。”

就是清池自己聽了也是無語,慧心不慧心的,道意不道意的,她不知道,不過這一套也是真的很能騙人。

*

蕭朗陽忙著和周無缺賭氣,也忙著去城外的軍營操練,勢要把盛京裏那些看低他的人狗眼戳爆。自然來找清池的時間也越發少了一些。

清池巴不得這只小狼犬滾蛋。

目前雖還不能離開盛京,不過她在城東的看診卻進行得很順利。那當然是——

即便最初有那不長眼的盛京紈絝子弟過來招惹,很快王府這邊提前打了招呼的巡街教頭就會出來。能夠在天子腳下的巡街教頭,往往也是比這些紈絝子弟更加紈絝子弟的。

幾次,清池甚至還見到了李嘆,不過她眼光掠過,當做是不認識。

他們巡他們的城,她行她的醫,兩相陌路,各自為政。

清池不知道她這位大兄是投了周無缺的眼,拿到這個差事,還是那天發覺到了她的異常,故意張望?不過,他們這些之間的鬥,她都不想清楚。

還是當個路人最幸福,上輩子被劫那樣刺激的事情,她反正是一點都不像再次經歷了。

每到暮色如金時,清池便笑著收攤,她在這裏行醫不過半個月,因治得了各種雜難疑癥,很是受這邊的人們喜愛,甚至又有了曾經在嘉陵城有過的小醫仙之名,無非是她為年輕女子,身姿過人,又醫術不凡。

她對求醫的人們笑若春風,可若是故意來找事的人,往往就會忽然倒地,口吐白沫,她還頗為無辜。盛京裏的人對偏門的蠱術不甚了解,更何況清池的後臺不小,往往招惹了她的人,吃過虧以後也就長教訓了。

“月魄姑娘,這就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

“月魄姑娘,明兒可來?我家老頭子正好明兒休沐,過來瞧瞧——”

……

清池應和著爽利的街坊,隔著鬥笠的白紗,清涼的樹風吹在在細嫩的臉上,她眼睛微瞇,愜意地笑。暮色如金灑落在白紗簾上,也映襯得這張明艷玉容都如夢似幻了起來。

她手提醫箱,正漫不經心地走到街道上,忽而一陣疾風刮過。她瞥見了一個騎士馭馬而過,那寬闊脊背,窄勁腰身,仿佛也俯風同赴這如血黃昏到紅塵靡艷之處。

那雙冷峻的眼側落在她的身上。

似短兵交接那一刻。

這冷峻沈肅的男人留意到了她,眼底劃過一抹異色,他馬鞭一揮,就在她三米之前停住了,也避免了一樁禍事。

清池額間滑過一滴汗。

眼睛略帶遲疑地望著前方煙塵滾滾之處。

他勒馬望著她,“月魄姑娘,你沒事吧?”

清池不知道他要玩什麽花樣,保持著真實的第一反應。

她微微張皇,一雙水眸像是稚嫩的小鳥,美得俘獲人心。但這種美,更仿佛是本人並未發覺的那種,所以竟然令得在這第一眼裏,李嘆有種她弱不勝風,下一秒就要墜落在地的實感。

他伸出了一只手,就要給她。

但清池站穩住了,臉上所有訝色都雪消。

“您是……”她看得出他身上t的官服,但眼神全完全陌生。

李嘆挑眉了一下,然後幹脆下馬,“月魄姑娘忘記了,月前在盛京城外的十裏亭,某奉命巡邏周圍,為蕭將軍接風,時逢刺客……”

“原來是……”

“李嘆。”李嘆做了一個自我介紹,瞧著這和府裏五妹差不多年齡的少女,眼中疑竇未消。她真的記不起來了?

李嘆眼下從沒看錯過人,他的一雙銳眼之下,也從來不可能有人能夠逃脫出來。

但她很不一樣。

給他一種尤其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剛才他忽然來試她。

“李大人,我沒事。”她聲音軟甜清脆,看起來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眼裏有些機靈,不過也就那樣。

“若是讓月魄姑娘受了傷,那某真是該死了。”這個冷峻的男人難得地流露一些溫和的態度,很是招人。

“月魄姑娘,這是準備回去了?”

清池不答,反問:“我看李大人剛才那麽急,看來是要有事,不必掛念我,您去忙便是。”

李嘆頷首,“那下次再謝姑娘。”

他是個冷靜精明的人,絕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自然也是符合人設,很快又快馬加鞭,急急而去。那道旋風般的影子,在清池的眼簾裏慢慢地消失了,她嘴角微微抿起,白紗為風晃動,也遮住了這雙眼睛裏別的情緒。

“月魄——”蕭朗陽驚喜的呼喚忽而在對面響起,夕陽裏,他正從馬車裏掀開著簾子向他招手。

清池足足一楞,走了過去,問:“你怎麽來了?”

“我當然是過來接你啊。”蕭朗陽很少乖乖地坐在馬車裏,今兒倒是稀奇。

俊朗的眉眼噙著笑意,張揚又驕傲,倒是一改之前的氣憤。不過他前幾日被皇帝賜了將軍府以後,就不肯再住在王府了。周無缺倒也沒有強迫他。

“喜事?”

被她一眼看穿,蕭朗陽也是喜滋滋的,“今兒我在軍營裏把那幾個刺頭都拿下了。”

清池都不用說什麽,他自己就一口氣地說了出來。

等說得差不多的時候,馬車就已經到了榮安王府,蕭朗陽的臉一下就拉了下來。

“月魄,你和應宇先生真的不搬到我哪兒去?”

蕭朗陽很是不滿,還全部都露在了臉上。

清池瞥了他一眼,從前就是周無缺的唯粉,這一次整一個360度大扭轉,完全就成為了周無缺的毒唯。

“殿下不會同意的!”

果然,蕭朗陽的臉色一時就如六月的天,還在生悶氣呢。

“你這是在向我發脾氣?”清池看他不爽,也不忍著。

蕭朗陽眼睛一瞪,訕訕地道:“月魄,那我送你到這兒。”

“嗯。”

雖然她和應宇不會去蕭朗陽那兒住,但也是遲早要出王府的。

只是現在不行。

*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傍晚見過李嘆的原因,清池發覺最近心頭總有一種特別不安的感覺。

而這種不安也在聽到了過去那些舊人現狀消息的時候,達到了鼎盛。

她回盛京也就不過一個月不到的樣子,就已經明裏暗裏聽起人提到李蓉蓉的名字好幾次。

也讓她根本就無法和當初那個驕傲小獅子一樣的李蓉蓉,想象到一塊兒。

“伯爵府那位李小姐七步成詩,清韻天成,真乃有易安居士之名。”

“伯爵小姐才華過人,在今年春詩會上一舉奪魁,令得玉真公主青眼相加!”

“李蓉蓉小姐愛慕榮安王殿下,聽說正在尋找稀奇方子為殿下治病呢?”

……

聽到了這些八卦的清池,簡直是懷疑人生。

就李蓉蓉那性格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且她對李嘆愛慕成癡,怎麽會另投到周無缺的懷抱裏?

大約……

如果她沒有猜錯,在這一世,她等待了許久的變故也終於來了。

她不是從前的李蓉蓉了。

前世的周無缺是最後的贏家,若他就是男主。是不是這位“李蓉蓉”便是那位女主呢?

清池自嘲地笑了笑,“大約我就是女配吧。”

無論是真假千金的配置,還是她這性格,簡直就是絕佳的女配。

對著鏡子照著,清池瞧著鏡子裏邊芙蓉似開臉的明艷容姿,又笑得張狂:“若我是女配,那也該是白月光?”

不然,本該和女主有關的這些男配,譬如蔣唯蔣元如何都傾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也許這一世,一切回歸了正途,除了她跳脫了原本的人生。

當她不在那膏粱錦繡之地,那這個世界這一世又將如何呢?她的視線落在了窗外,一彎明月,遠遠似能看見河畔那若飛流螢。

清池支著下腮。

當然,一切都是她的猜測。可她很確定,這一次一切都差不多了。她這一次又一次的重生,終究應該到了尾聲。

可,她的人生又為何要被他們影響。

她在脫離了原本的身份以後,自然也要像那自由的鳥,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不過,只是人有時候的想法和計劃,往往也會被外界所打破。

反正前夜才立了flag的清池,次日就正好遇見了糾纏周無缺到了王府的李蓉蓉,還是那張俏麗的臉,可是那雙顧盼神飛的眼睛機靈無比,透著別樣的聰穎,可以說是將李蓉蓉原本的容色還多發揮了三四分。

“殿下!”她眼巴巴地跟著上來,西桑正一臉痛苦的神情,但是被她這一攔住,輪椅也推不快了。而輪椅上的周無缺面無表情,冰雪般地凝視著她。

“李小姐,請自重。”

李蓉蓉立即就委屈得不行的樣子,“殿下,我是真心愛慕您的,您難道就這樣討厭我嗎?”

任哪個兒郎聽到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姑娘告白,也絕對是會心軟。

可周無缺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曾經是武人,更何況在他心裏,比起所謂的情情愛愛,還有更多重要的東西。

“李小姐,說話慎重,莫要再說這些奇怪的話。”

周無缺說這句話的時候,清池就正好和他們狹路相逢。

她擡眼眉,正好對上周無缺側過的輪廓。

他那雙雪蕊般美麗又冷酷的眼眸在望見了她的時候,也是霍然一驚,忽而變得驚詫,淡淡的放松。

“你是——”顯然,就在周無缺神情發生了改變的時候,原本在一邊胡攪蠻纏的“李蓉蓉”也發現了清池的存在。

她那雙俏麗的美眸一瞇,有些凜然寒意,“聽說殿下府裏寄居了一位月魄姑娘,你就是吧?”

清池也在看她,想要看出一些跡象。“李小姐,知道我?”

李蓉蓉笑了一下,“聽說城東多了一位小醫仙,說的便是姑娘吧。月魄姑娘生得可真美啊。”她嘴甜,仿佛之前那種凜然完全是清池意會錯了,一會兒便纏了上來,一口一個月魄姐姐地叫著。

“月魄姐姐。你住在王府,往後我來王府瞧你可好。”

分別是拿她做借口,想要見的是周無缺。

周無缺看了她一眼,秀氣的眉眼也頗有些無奈的樣子。清池蹙眉了一下,他想要她來拒絕?可她腦子有病,才會得罪一個喜歡他的女子。

“好啊。”

李蓉蓉對她雖有些忌憚,不過到底很自信,況且見清池在周無缺面前落落大方,絕沒有一絲的暧昧舉止。所以想的還是要籠絡了清池。

“月魄。”周無缺看她倆,語氣稍重,“你先進去。我有話和李小姐要說。”

顯然他也並不想給李蓉蓉這個機會。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句話,一下就讓李蓉蓉之前對清池還算不錯的觀感一下惡了起來,她仿佛敏銳的小動物,察覺到了什麽。

再看清池也很不爽。

但還是為周無缺忍了下來,看他的時候,仿佛就在仰望著自己的天神,那種愛慕的眼神簡直就是惡心到了清池。

她對現在的李蓉蓉並沒有任何感覺。

只是很討厭別人用那樣卑微的神情凝視著另外一個人。

她快步地往東螢閣而去。

耳畔只依稀聽到了周無缺淡淡的口吻說:“李小姐,你別胡鬧了,我皇妹想要瞧我笑話,你又憑什麽摻和進來?你真的以為我是你眼裏的那個榮安王。”

李蓉蓉應該是被嚇到了,許久並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看著輪椅裏這個人,他面若觀音,可神態卻似惡鬼般的冷漠,那雙寒霜般的眼睛覷著她,帶著十足的厭惡。

她渾身像是被潑了一桶冰水。

“我……”她所有的自信,忽而就消失了。

“你以為本王的雙腿廢了,你的機會來了?李小姐,你不要忘記,本王是這大夏的榮安王。從來不缺女子。”周無缺徹底戳破她的最後一絲幻想。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t的!

李蓉蓉傻傻地望著他,眼底都破碎了幻想。她難道拿的不是救贖劇本!

不,難道是她來晚了!

又難道說……她!

在周無缺這裏受挫,讓穿過來,一直被所有人捧起來的“李蓉蓉”在這一刻無法接受現實和幻想之間的落差。

她雙手緊緊地攥著那質地柔軟的紗裙,出門之前可以塗過的唇這一刻都蒼白了,她的眼睛低了下來。

“殿下,我不是那樣的女子!”她忽而擡頭,大聲地道。

像是拿住了最後的一絲希望。

“你是什麽樣的人,與本王何幹?”周無缺只冷冷地跑了她一眼,仿佛是要她有點自知之明。

“玉真既然喜愛你,你便好好地陪她。”

在李蓉蓉眼睛顫動著的時候,周無缺對一直沒說話的西桑說:“替我給玉真捎個信,不必再來試探。”

西桑有點尷尬,但還是應下。

在推周無缺進去之前,還是側眼瞧了一下死死在後邊盯著殿下的李蓉蓉。

玉真公主可真是的!

他嘆息一聲,竟然也信了這盛京裏的傳聞,以為殿下是不舉,所以隔三差五就會搞事一次。從前是送舞姬,殿下全部退回,後來幹脆安排盛京裏的貴女“巧遇”殿下,當然四五年裏通通是折戟沈沙。

他和殿下都以為玉真公主該是放棄了。

只是沒想到,她今年竟然又看中了這位腦子不太好使的“才女”。

西桑晃晃腦袋,倒叫月魄姑娘看了一場笑話啊!

“李蓉蓉”一時之間委屈地不行,眼淚都落了出來,她看著門前那兩個護衛,都覺得他們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話。

不!

她絕不會放棄的。

殿下是她一眼就看中的。

他肯定是雙腿壞了,所以脾氣才這樣古怪。

而她一定會是那個可以打開她心門的人!

但……還是好委屈啊。

當李蓉蓉把這些心事向她的頭號愛慕者,北狄質子白秋園說著的時候,這位桃款款桃花眼的年輕人便把玩著手裏的折扇,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道:“難道你就沒想過,榮安王府裏如今有了另外一個女人,說不定榮安王殿下的心裏早就有了她。”

“不可能!”李蓉蓉斷然否決。

可是在白秋園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裏,本來就受到了打擊的李蓉蓉就更加承受不住了。

“她……月魄,一個民女,還是一個醫女,不過是寄居在王府裏!她遲早都會離開的!”

白秋園嘆了一聲氣,“若是她不離開呢?”

李蓉蓉一下就慌張了。

她馬上就發現了他在自己身邊,於是把這種希望和請求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不如幹掉她如何?”

李蓉蓉被嚇壞了:“可是……”

“別怕,讓我來幫你處理這件事如何。”他合起折扇,將她攬入懷裏,輕聲安慰。李蓉蓉便像是一只稚嫩的小鳥,在他的安撫下,越發地肯定了自己的心思。

她什麽也不知道!

是白秋園要幫她的。

她安撫著自己的不安,然後從他的懷裏出來,像是一個女神一樣地發號指令。

白秋園望著她,眼神像是春水般的多情。

在這樣的目光下,李蓉蓉也就越發自信了起來。

她又在白秋園的要求下,念了幾首絕佳的詩歌,恢覆了所有的自信,然後招奴呼婢大搖大擺地回伯爵府了。

“蠢女人。”他薄唇微微掀動,先前那雙桃花眼裏淡淡的愛慕,早就化為了雲煙,本來也不過只是偽裝的假象罷了。

他吹了吹墨,看著宣紙上剛剛揮筆寫下的詩,輕念:“……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一個連字都寫不好的女人,如何能做出這樣美麗的詩。

這背後的秘密,也正是他仍然還願意護著她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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