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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五周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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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五周目(11)

果真, 梅雨一過,就有盛京裏的聖旨到了嘉陵城,新帝對這個少年才俊十分看重, 欣喜而高興,誇他為第二個榮安王, 大夏新的戰神。

新帝繼位五年了, 就連戰神自然也應當換新的了。

蕭朗陽還不曾去盛京, 盛京裏的街頭巷尾都遍是這位少年將軍的傳奇。

西桑看了看坐在輪椅裏的人,就知道他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還不如說,其實殿下早就有這種想法, 也正是他的要求下,和那臭小子的一味堅持, 才有了小蕭將軍的傳奇。

“殿下, 鎮南侯傳來了信。”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接了過來, 鼻梁直挺,其上長眉連娟。

也是這五年來再也邊疆風雨可吹打, 過去古銅膚色, 如今都化成了玉皙的雪白。

眉間朱砂痣點耀, 好一張面若觀音的秀氣面龐。

但他氣質沈穩,生生地壓下了那種女氣。

也就多了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神秘。

曾經為將鍍就的軍旅風采,更有鐵石般的堅毅和貴重的氣度。

一封信, 他看得很慢, 甚至停頓了好久。

乃至西桑都忍不住傾頭了一下。

“鎮南侯說,他這一次會雖小蕭一起回京。”周無缺淡淡地說。

西桑楞了一下, “皇上這是……”

“西桑。”周無缺制止了他的猜測,把那封信遞給他後, 說:“無論皇上是什麽意思都好,本王都不會再回嘉陵城。”

他語氣平淡,比起五年前的那個少年戰神,如今一回眸,那其中的威嚴和貴重,就連西桑都感覺到了畏懼。

周無缺從輪椅裏直接站了起來,看向外邊的翠柳,如今正是雨季,盛京裏的雨也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朦朧霧雨裏,柳枝青青。

西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左右,然後松了一口氣,想起來,這是榮安王府,即便有各方的探子,可在殿下居住的三安居,是斷不可能進來探子的。

“殿下,屬下失言。”

周無缺說:“無妨,以後就別說了。對了,小蕭要過來了,你讓人把九鄉臺收拾出來。他爹很喜歡這個地方,他應當也會喜歡住在那兒。”

西桑鼻子微酸:“殿下放心。”

周無缺又說:“我拜托了應宇先生一同過來。”

西桑微驚,“應宇先生也來,看來月魄姑娘應當也會一起過來。”

西桑敏銳地發覺,在他提起月魄姑娘的時候,眼底似乎也流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是啊,五年了,那個小姑娘如今不知道是如何的風采。”

西桑總覺得自家殿下說這句話,顯得輕佻,不過五年來,就是皇上也多次為殿下擇妃,都被殿下以身體殘缺為由拒絕了,甚至如今盛京裏都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他家殿下不舉。

西桑就很無奈,他家殿下哪裏是不舉。

他身體好得很。

只是裝了這麽五年,就是他有時看見自家殿下忽然站起來,都有被嚇一大跳的感覺。

不過……殿下難道是對月魄姑娘……一想起這個可能性,西桑眉頭都是一跳。他們人雖不在嘉陵城,也是經常接到嘉陵城那邊的探子匯報,蕭朗陽那小子和月魄姑娘這些年來是青梅竹馬的,而且俱是年少,這要是兩方心裏都有意思。

那豈不是……

西桑下意識地去瞧周無缺。

周無缺說:“怎麽了?”

借西桑一個狗膽,他也不敢說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麽。

“咳咳——”

“殿下,屬下方才是在想,要是應宇先生和月魄姑娘過來了,應當安排他們住哪兒?”

周無缺說:“東螢閣。”

西桑馬上拍馬屁說:“好,殿下選的這個地方當真是好地方,應宇先生是道家人,應當就喜歡這樣自然的風水,月魄姑娘年輕,也應當喜歡哪兒的美景。”

尤其每到傍晚時分,螢火蟲沿著河畔撲簌,也可以說是王府裏一大美景。

就是王府裏的宮女們沒事都愛過去走走。

周無缺會想到這一點,也是詢問過宮女的。

西桑偷偷地瞧他,完了,果然被他猜中了。

只是殿下表現得倒也不明顯,他也不好勸說。

周無缺那能看不透西桑在想什麽,只是有些好笑,又實在想要逗他一下。

五年過去了,那個有些奇怪的小姑娘的面容都幾乎在腦海裏模糊了,只記得她那詭異的脾氣,一雙明亮又深沈的眼睛,真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

周無缺想起來,嘴角又抿了一抹笑意。

*

嘉陵城,東街小醫館。

清池在聽到應宇說要回盛京,懵了好一會,“師父,我沒聽錯?”

清池都有點懷疑人生了。

他們整整在嘉陵城待了近七年,就在她以為可能未來都會繼續待在這兒,起碼最近幾年應該是不會走。就這麽忽然……

“你沒聽錯。”應宇摸了摸她的頭,溫和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離開嘉陵城,如今終於有機會了。”

清池不太樂意:“可盛京……”那個地方給她留下了太多的記憶,如果可以,這一世她都不願意再靠近那個鬼地方。再說熟人太多了,總覺得容易出事。

那種帶給她強烈不安的感覺,甚至讓她心悸。

“盛京怎麽了?”難得的,應宇不再是嘻嘻哈哈的樣子,他不笑嚴肅起來的時候,那瀟灑的眉峰都有著難以言喻的淩厲。似乎也是想起了什麽,他明明看著遠方,視線卻透過什麽在懷念著一些過去。

須臾,他低頭笑了一下,很不在乎地說:“盛京和嘉陵城也沒什麽,只不過祖龍所在之地,風水固然好了些,世情也不堪了起來。”

清池總覺得他在陰陽怪氣著什麽,不過反正對象不是她,也沒所謂。

就是這逗逼師父忽然正經了起來,她不是很習慣就是了。

“你是不是……因蕭朗陽回京……”很快,清池就明悟了,不高興地說:“是周無缺拜托你了!這個人可真是煩,都離開了五年,還得糾纏我們!”

清池口不擇言,說出了自己心裏一直以來的怨懟,果然就見到自家便宜師父清風明月般隨意的笑容。

清池拍開他的手。

“小月魄,榮安王殿下是國之棟梁,也是咱們這些黎民百姓的福澤。你可不能如此不禮貌!”說起來,這還是應宇第一次這般說教她。

從前清池也曾經說過周無缺的壞話,不過當時應宇也只是笑笑。

清池想起周無缺這幾年正在綢繆的新政,就有些牙癢癢,這家夥風頭出得可真大,就連應宇也被他影響了。

清池哼了一聲,揮開應宇,然後自己上樓了。

“月魄,月魄……”應宇看著她怒氣沖沖上樓的步伐,也是搖搖頭,根本不明白這孩子怎麽對周無缺有這麽大的成見。她過去拿七星蠱王戲弄這位殿下,對方胸襟也甚大,從不和她計較,只是當她小打小鬧。

畢竟,治病是治病,故意給的一些折磨,可就不太對了。

應宇看她自小長大,也知道她脾氣古怪嬌慢,又很有自己的主張,不喜歡別人給她做主。

這一次回盛京,他先斬後奏,看來最近這段時間,肯定是要受她點脾氣了。

這也是他該受的。

“小月魄如今大了……”他這個做師父的,真是不知女兒心,十分頭疼。

清池悶在二樓,支開一只窗戶,看外邊的一重重的屋檐,北地的春蔓延著如一層層的綠煙。熙熙攘攘的人群,鼎沸不已的人聲,熱熱鬧鬧地自望得見的遠方傳來。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看那古舊的銅鏡裏的自己,每一次重生,唯一變化的就是她的容貌。

就是她每每看見,都有些恍惚。

鏡子裏的那張臉,真的是她?

而不是什麽妖魔鬼怪嗎?

尚且稚嫩,卻已美得不似人間花。應宇從不受她的容貌影響,不過還是隱晦地對她提過,出門要易容,而這些年,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只露五分姿色在外,也有小醫仙之俗名。

“月魄——”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呼喚,嚇得清池立即就從梳妝臺前站了起來。

也從自己的楞神裏,醒來了。

才發覺這是應宇的聲音:“月魄,這次是為師的錯,你若是不願意——”

清池推門而出,門前道士眉間也有幾分的擔憂,生生地減少了往日的那種瀟灑自若,多了一種老父親的絮叨。

“你一會兒說去,一會兒說不去……”清池頓了一下,沒好氣地說:“到底去不去。”

應宇說:“你若是不願意去,那我只好向榮安王殿下謝邀。”

清池的怒氣一下就淡了,但她還是矯情了一下:“你去不就行了,難道我留在嘉陵城就不成?”

應宇有些哭笑不得,但嘆了一口氣,還是說:“你叫為師怎舍得。”

清池心裏微暖,可她嘴上死不承認:“哼,你有什麽舍不得,就連答應他,也不曾和我說一聲。”

應宇就知道自己被她記上了,他無奈地笑著,“是是是,是師父的錯,那小月魄可否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過師父這一次。”

清池說:“看我心情吧。”

不過她既然和他開玩笑了,也就是說這件事揭過了。

*

自從接過聖旨以後,蕭朗陽是真的很忙。鎮南侯那老頭子還在一邊陰陽怪氣地說他不過是僥幸,像他義父在這個年齡的時候,他連義父一根毛都比不上。可把蕭朗陽氣得要死,要不是被白衣和宣聖旨的太監拉住,他是真的要和這老家夥幹一架。

“氣死我了!”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比不上義父嘛。這個世上有幾個義父那樣的大將軍。只有歷史上的將軍王列傳上才能配得上相提並論。

“這個老蘿蔔頭纓子,遲早我要使雙槍押他一回!”蕭朗陽惡狠狠地說著,真是越想越生氣。

白衣過來就看見他這幅樣子,笑著說:“我們的蕭將軍,怎麽還在生氣!皇上的聖旨都在,還有誰能不認可。”

蕭朗陽就哼了一聲,“我只是運氣好。”

他有些不屑,甚至眼神都沒瞧一眼放在桌臺上的聖旨和賞賜,金玉散發出輝麗,可少年的野心如雄鷹,根本看不上這些束縛他雙翅的東西。

白衣嘆了一聲,想起了當年的殿下。

這小崽子就正如當年的殿下。

白衣想起殿下遞過來的信,還是老父親般地向他交代說:“你這一次去盛京,一定要格外小心,那地方不是咱們這嘉陵城,皇城腳跟下,身邊砸下來的人都不一般。”

蕭朗陽倨傲地笑:“白叔,你是在說笑吧,盛京除了皇上,還能有誰比義父身份更高。”

白衣欲言又止,也知道這少年根本聽不見的。他看見他的眸子裏燃燒著烈焰般的光,也是令他最擔憂的存在。

蕭朗陽忽而對他說:“我要見義父,我要問他……為什麽不回來了!”

白衣簡直是眉頭都是一跳,這兔崽子,果然給他搞這一處呢。

蕭朗陽忽然吃痛,他捂著腦袋:“白叔,你打我作甚!”

“不打你,你簡直就沒法沒天了!”白衣隨手從一邊的兵器架上抽了一根長木棍,就開始橫掃,蕭朗陽自然是躲開,他當然不是打不過,只是不能打長輩吧。

等到白衣氣喘籲籲地,終於停了下來。

蕭朗陽都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打他。

明明身形就是一個英武峻拔的青年了,可那張略顯稚氣的臉一看就看得出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這些年他更是戰無不勝,從沒試過輸了的滋味,傲得沒邊。

白衣光是看著就生氣。

“你要是還不明白,我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蕭朗陽無辜得很,“白叔,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白衣呵呵一笑。

蕭朗陽遞上一杯熱茶,等他喝下一口,慢悠悠地緩過來,然後又聽見他說:“殿下擔心你。”

蕭朗陽那雙黑黢黢的眼眸裏一點點的黯淡,又浮現出一種格外的執拗:“不,我要的不是這個。”

白衣頭疼,看他像是一個鬧脾氣的孩子:“行,等你去盛京,自己去問吧。”

“我會問的。”他那時眼睛又堅定了下來。

“對了,應宇先生和月魄姑娘這一次也會隨你一同去盛京。”

“真的!”蕭朗陽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嘴角的笑意是掩飾也掩飾不了。

他咧嘴笑,完全就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白衣在心裏罵了一句兔崽子,然後搖頭,真的兒大不中留!

蕭朗陽笑得開朗,非但一點不快不見,而且還是當即就問:“白叔,還是你好。”

白衣拍了他一腦瓜子,“我好,打你就是為了你好!”

蕭朗陽一下就溜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回身大聲地道:“白叔,你可不能往我身上撒氣!”

“你說什麽呢,我往你身上撒氣?”

白衣被他氣得半死,“兔崽子,你上哪去!”

“我去小醫館!”

“你可別天天跑人家那吃空餉!”

“哦,那我一會兒上街買點東西去!”

“記得早點回來收拾東西!”白衣吼,也不知道這兔崽子聽到沒有,溜得飛快。白衣笑著搖搖頭,眼角眉梢都帶著些暖意,月魄姑娘還是不錯的,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這小兔崽子!

蕭朗陽來到小醫館的時候,應宇師徒正在收拾行李,小醫館外邊還貼了一張歇業的通知,小醫館裏邊也是有點亂糟糟的。

蕭朗陽提著大包小包的酒店熟食,頓時覺得自己沒地方站。

正從二樓下來的清池看著他,就皺起眉頭:“站在那作甚?”

蕭朗陽看見她就笑得山花怒放,他有點兒笨手笨腳的,“月魄,你們在收拾東西啊。”

清池看見他這個罪魁禍首,就沒好氣地說:“你沒眼睛,不會自己看啊!”

蕭朗陽頓時縮了縮鼻子,要不是雙手沒閑,他很真想摸上一摸自己的鼻子,他怎麽今天一來就挨罵啊。

他下意識地瞧了瞧應宇先生。

應宇先生遞給他一個不要計較的眼神。

蕭朗陽乖了,知道她肯定是因為忽然要離開熟悉的地方,脾氣又犯了。

清池走下了樓梯,本來就想把脾氣發在他身上,誰知他狗狗眼般盯著她瞧,就差搖尾巴了,態度很是諂媚地緊隨著她:“月魄,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桂花雞,還有海棠包、青梅飲……”

蕭朗陽一口氣報了一大串菜名,眼巴巴地瞧著她。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清池最近幾天的確因為這件事心情不大好,看見他就更是煩,這會兒也是道:“還站著作甚?”

“哦哦哦,是,我馬上去擺桌子。”蕭朗陽就不和她計較,他脾氣好,而且她生得那麽美,光看瞧著,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蕭朗陽離得她近的時候,聞到她身上那種幽幽苦澀的藥草香,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馬上離得遠了些。手腳尤其勤快地布置好。

應宇瞧了瞧,眉頭難得地挑了一下,他靠近了清池,“這小子倒是蠻會獻殷勤。”

清池眉頭都沒擡一下。

應宇眉頭暗暗地松了。

清池根本就理會他剛才的那個話題,反而是問:“咱們以後還回來嗎?”

應宇怔了一下,然後又恢覆成了以往那副笑瞇瞇的樣子:“回。”

這一聲尤其的輕柔。

也是對她的承諾。

清池嘴角微微地綻放了一些笑意,像是心情好了不少。

恰這時,蕭朗陽喚他們用飯。飯桌上,蕭朗陽是留意了不久清池的臉色,發覺她和往日沒什麽兩樣,這才問起他們的東西收拾好了沒有,他可以來做勞動力。又被清池鄙視了一眼。

他們出發那一天是在月底。

街坊們打從知道他們要同小蕭將軍去盛京以後,那一個叫一個的不舍。就連清池做的藥丸子,都被買得一凈,甚至就連應宇也被清池拉來搓丸子。這次倒不是清池為了賺銀子,完全就是街坊鄰居們的需求。

要不是蕭朗陽忙著準備回盛京的一系列安排行軍,恐怕此刻也會在這裏搓丸子,他的武力用在這上邊倒是挺好的。

清池搓得手酸,就不痛快地這樣想著。

他們出發那一天是在月底,百姓們得知他們接到皇令返回盛京,一個個是夾道相迎。

清池回首瞧著熱鬧的人潮,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兒待了近七年的嘉陵城,那一刻她的心情竟然有些奇異的不舍。

馬車裏,正盤坐著的應宇看著她眼底的黯然,左手臂的拂塵一拂道袍長袖,了卻無塵。她輕輕回首,聽見他說:“我們回再回來的。”

“真的嗎?”

清池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被輕輕地捏了起來,不知為何,她這次有一種強烈的直接,那就是她不會再回來了。

明明一開始,她根本不願意留在這兒。

命運,真是一種奇妙的存在。

應宇只知她擔心,卻不知她的惶恐,所以輕言安慰:“會的。”

清池努力一笑:“你可不許騙我。”

“師父是不會騙小月魄的。”當時,誰又知道他竟然會辜負這一句話。

清池不以為然地挑眉,其實早就信了。

她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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