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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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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6)

就這樣, 應宇和清池在嘉陵城東街角的三層小樓,租了下來。

應宇雖是出家人,可素來卻更愛研究醫術。樓下窄窄的小房間, 正好出診。這還是清池說服了他,不然應宇根本也不會想到這點。

當然, 只是清池想過一些舒服日子罷了。

起初, 東街來了這一道士一女童, 著實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關註。當然,地處邊境的人們的心態到底也是開放不少的。只是不覺得他們真的能有什麽醫術, 大約也就是混一口吃的。

直到一次,那道士和女童輕描淡寫地就救活了一個心臟都停止跳動的男人, 當時裏裏外外圍了好一層。還被那女童訓斥過,說是這樣悶住了, 只會讓他救活的頻率加難。

好吧, 其實街坊鄰居們根本就沒聽懂這個小女童在說什麽, 只是下意識地產生了一種敬畏的心態。

應宇又是道士,又是醫師, 就他這麽年幼的徒弟, 醫術也是這麽高明。就更是對之奉若神明。有個什麽小病小災的, 漸漸地也就習慣了到他們這兒來看。

不過,應宇一周往往是三天看診,四天是上山采藥, 除非大雪封山, 出入不得,否則一定是要去一趟的。至於清池, 比起給人看診,她更愛搓藥丸買, 什麽治風寒的、飽脹的、貧血的,一粒清退。就是街坊鄰居們往往是來應宇這裏瞧了病,一般還要順帶買上幾丸。

磕賺錢了。

應宇有時也笑話清池怎麽那麽愛這些阿堵物,當時清池就翻了一個白眼,一點也不客氣地道:“應宇,你現在吃的住的,可都是花得我攢下來的銅板!”

她高興了就叫一聲師父,不高興了就直接叫名字。應宇和她之間倒也沒有那樣明顯的長輩晚輩關系區分,都是隨便。

應宇見惹惱了她,當然是主動攤手認輸。

並且乖乖得閉上嘴巴。

坐在墩子上揉捏藥丸子的清池冷笑了一下,“再說我就不能攢錢了?你給我備了以後得嫁妝?”

明明就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可卻是意外的老成,可就在你覺得她老成的時候,很快就要被她給氣死。心態好的應宇,當然不會被清池氣死,不過也還是因為她的這句話而吃了一驚,臉上那種隨便意態的笑容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濃的擔心。

“小月魄,你……攢嫁妝,往後嫁人,不準備陪師父了?”他這語氣還真有些委委屈屈的,眼睛巴巴地瞧著清池。

清池一點也不客氣地道:“我不嫁人,往後一直和你過這種朝不保夕、餐風露宿的苦日子?”

應宇還是理直氣壯:“咱們是出家人,當然不能計較這些。”

清池不PUA別人就好,誰也別想PUA她。她只是撇了一眼應宇,應宇就挫敗極了,聲音也有氣無力起來:“小月魄可真是冷酷。”

清池呵呵,“今天你做飯。”

應宇:“……”

他說自己錯了還來得及嘛?當然是來不及了。

過了年出來,大地春回,冰川解凍,一點點的春色自地上長出。只是北方,尤其是邊境,春意總是來得更晚,也更不明顯一些。

清池在這幾個月裏,攢了約摸五十兩銀子,然後托人送到了盛京。這是給小薇和般般買下奴籍以及置家的費用。這一世,她是不想和那些前前世扯到一起,不過有些人她卻不能視而不睹。

這五十兩是她親自攢來的。

她才來不知道原來賺錢這麽不容易。

反正,兩只手搓藥丸都快搓粗了,手上也長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子。可她卻興趣盎然。

周無缺回了一趟盛京,過完年後,又來到了他一直駐紮的嘉陵城。

過去他一直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也是盛京千萬少女愛慕的戰神殿下,那是多麽的驕傲。

但這一次回來後的他,就連沒見過他的士兵都發現他變了好多。

這種變化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

不過大家還是更喜歡從前那個輕狂不羈、鮮衣怒馬的戰神殿下。

當然,這種沈穩的沈默,只是會叫大家覺得周無缺成熟了。

在盛京裏的每一天,他都被榮耀包圍,觸目所及全都是大家的誇讚,就連父皇也說他是大夏的肱骨之臣。他卻下意識地去看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臉上冷淡的神情還沒來得及收起,那種冷淡裏更流露著某種強烈的妒恨。

周無缺近乎狼狽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太子哥哥請他到府裏喝酒,關懷備至。

但他總是忍不住地想,太子哥哥討厭他,是不是因為他占據了所有的風頭。所以,就連父皇和他多次挽留,周無缺都是逃一般地帶著自己的人回邊關嘉陵城。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回程再也沒有遇見一個刺客。

或許,真的就是他想的那樣,一定是北狄在故意離間他們兄弟!太子哥哥是他嫡親的兄長,母後不在了以後,他們一直相依為命,太子哥哥就如他第二個父親一般。他怎麽會害他!

可是無論怎麽說服自己,還是無法說服得了。

自回到嘉陵城後,周無缺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將軍府裏,日日沈默飲酒,不管世事。

他的親兵護衛西桑無法容忍他這樣繼續傷害自己的身體,終於忍不住道:“殿下,您心裏苦,難道喝酒就有用了?”

落拓躺著的周無缺擡眼,幾夜不眠的猩紅,睇著他,有些譏嘲地笑。

“喝酒是沒用,可我除了喝酒,還能做什麽?”

這句話直接把西桑給問沈默了。

從某種程度來說,周無缺的話一點都沒錯,他也是一個再清醒不過的人了。除了是他們的戰神,他還是皇室裏的年輕皇子。即便聖上給他改了先皇後家族的姓,就是為了讓重病難愈的先皇後,可他要是想再改回自己的謝姓,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更不可能去做任何傷害家人的事。

即便,人家早就以為他心懷不善。

殿下,始終還是那個容易心軟、寬厚的殿下。

西桑想了好久,忽然想起來,馬上迫不及待地說:“殿下一直把自己困在府裏,卻不知道您之前請上府裏的應宇仙師,如今在西街也是風生水起,那兒的鄰居街坊們都愛過去看看小病。”

被西桑這麽一提醒,周無缺的腦海裏也馬上浮現了那對奇怪的師徒,年輕瀟灑的道士,美麗陰森的女童。

西桑再加把力:“殿下何不也去瞧瞧?”

“或許……我也應該去一趟。”周無缺想了想,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趣。

“沐浴更衣。”

周無缺穿戴一新,頸項裏還冒著熱氣,眉間生朱砂,艷殺。面若觀音,卻只有一股尊貴神氣。不是那種盛京貴族式的養尊處優,而是身為頂級狩獵者的優雅慵懶。

他的眼睛還微微得泛著些紅意,但看人時鋒銳敏聰。

周無缺沒有騎馬,而是難得地在西桑的說服下,坐著輕騎馬車來到了西街。

初春,春風尚且凜冽孤冷。

吹在四面八方,風聲如雷。各色買賣行當的旗幟飄揚,街道的青石板路上到處都是汙漬泥土,可還說得上熱鬧。走來走去的行人,聲潮喧騰。

西桑給周無缺指路道:“殿下,應宇仙師和月魄姑娘就住在那兒-”

西桑指的地方,夾雜在一片低矮的民居裏邊,三層小樓十分狹窄,反正是一點也看不出店鋪的模樣。

周無缺不是沒有見過百姓貧苦生活,他這幾年一直生活在嘉陵城,只是都很費解他們是怎麽找到這麽偏僻的地方租下來的。

周無缺從馬車上下來,門前溝渠裏還有些臟水,被那從窄窄小門裏出出進進的平民們踩踏得濺在了門檻上。

清苦之中帶著淡淡芬芳的氣息,靠近了這小樓就飄進了周無缺的鼻端裏。

讓他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是在戰場上都聞慣了屍體發臭的氣味,可這並代表他喜歡。他再不講究,也是昔日膏糧錦繡的皇家出身。

這會兒清t池正在給人把脈呢,應宇不在,上山去采藥了,所以今日的問診自然也是就交給她了。

春寒換冬,憑生生地容易風寒,所以她近來買的飲子多。來他們這裏的,也都是些小病。

人家見她一個女童問診,一開始是逗笑取樂的,可清池愛板著臉,毒舌起來,來玩的人要被羞得面紅耳赤,發怒的,她也有辦法治他。不然,她的蠱毒之術是用來作甚。

而清池的醫術也的確不錯,這幾個月下來,周圍的人們早就已經是心服口服的。

“月魄姑娘,俺都不知怎麽謝你了,這幾枚鴨蛋你可一定要留著,屆時和應宇仙師燒了吃,好好補補身體。”老婆婆熱情地把一籃子的鴨蛋遞給她,就是為了感謝前幾天她為她的孫子看了病。

清池當然也是一點都不客氣地接過,正打算說上幾句漂亮話,就發現門外的不對勁,沒人不算什麽,一股華貴的檀香氣息才是真正吸引了她的原因。

老婆婆也發現了,“月魄姑娘,看來是來貴客啦。俺就不打擾你了。”

老婆婆往外邊走了出去,一個高挑峻拔的華服少年走了進來。玉面修羅,眉間朱砂艷,渾身氣勢卻攝人。

清池就坐在醫案前,她背後是應宇畫的雪山迎春圖,氣勢浩大。

她淡淡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袖,目光似半點也不驚訝地瞧著走了進來的周無缺。

周無缺也瞧著這美麗得過分的女童。

在這簡陋的屋裏,她就像是一枝點亮了光輝的桃花。

那雙眼睛似淡淡地漫過了他。

忽然,周無缺有些不確定,她是忘記了他,還是不屑於喚他。

“客人是來問醫?”

周無缺想起她那詭異的性子,道:“不問醫。”

周無缺還沒來得及說,她的話語就像是早熟的豆莢一粒一粒地冒了出來,“可我瞧你這雙眼睛,陰虛火旺,分明是五心煩熱所致。”

“步伐雖穩重,卻有些強撐,若有腰酸乏力、不困不眠之癥狀,貴人可要小心了。”

周無缺瞧了她一眼,她卻不卑不亢。

忽而,周無缺在她對面醫案坐下,高大的身量幾乎遮了一半的地方,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女童淡淡的眸色稍微出現了些不喜和猜測。

周無缺問:“那依你看,我該如何治?”他身後的西桑,也有些哭笑不得,當然也很好奇。

“黃連、蓮子心、竹葉……”清池報了一串藥名。聽得西桑都怔了一下,可這些藥怎麽都是苦的?

周無缺有理由懷疑,這女童是在針對自己。

他一直不明白,她好像每次見他都很討厭他。

為什麽?

周無缺看著她的眼睛,在問。

清池卻沒有搭理他,難道他還能記得前世不成。她是小心眼了一點,那又怎樣?

周無缺沒置可否,沒說拿藥,也沒說自己要吃這個藥方。不過西桑倒是認真地記了下來。

“你是來找我師父的?”她忽然擡首問,也不待他回答,嬌嬌的唇又吐出了冷漠的話語:“他上山采藥了,天黑之前才會回來。”

眼前這女童在透過門裏的春日照耀下,皮膚像是凝脂般的美麗,烏發像是枯檀一般的漆黑。粉雕玉琢,眉眼如畫。偏生也如冰雪一般叫人忌憚。

圓溜溜的眼睛像是月亮般明亮,可望著他,卻透著一股傲慢的輕快。

周無缺見過很多漂亮的女孩,不過他更喜歡建功立業。眼前這個女孩給他的感覺,當然也是妹妹一樣,不,他的妹妹可比她調皮多了。

其實,她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他在盛京王府裏養的獅子狗,一樣的高傲又軟萌。

周無缺很想揉揉她的頭。

“你想…作甚?”清池下意識地拉開了腦袋,警醒地盯著他。

周無缺放下一枚美玉,就是他從腰間扯下的,也是婢子服侍更衣掛上的。

“診費。”他笑著說,心情不錯。

清池有點被他這笑容蠱住,微微屏息。

“殿下給的診費實在太貴重了,我可不敢收!”

周無缺詫異。

清池被他這樣的視線瞧得有點發毛,就聽到他爽朗地說:“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原來你還記得我。”

周無缺雖然比清池翻了一倍的歲數,可到底還是個少年。他的郁氣忽而就被這豁達的笑給沖走了。

幹凈又明媚。

就是討厭他的清池也說不出太難聽的話來了。

她在心裏嘆息,這和後來的榮安王完全就是兩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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