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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目(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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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目(55)

恰逢國祭, 身為右相的顧文知也被皇帝委派督促。顧文知和瓊霄真君寧司君已經打過很多次的交道了,對方一向溫和可親,雖是檻外人, 卻在俗世如魚得水。

當然,顧文知並不信神佛, 可今上信。天師道在盛京風靡成行。慈悲為懷的道君, 亦取得盛京百姓膜拜。

重道或重佛, 總之他為一朝之臣,只要不影響國事, 自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顧文知來到了國師府,在廳堂被寧司君親自接見。寧司君手提拂塵, 請他坐下,左右是將國祭的一些安排說說。天師道在歷年來的國祭當中也是輔佐君王, 祈求著國泰民安, 風調雨順。

“顧相既已安排好, 便按這個章程。”寧司君說著。

這位天師道掌門人向來為人處世滴水不漏,顧文知也習慣了。

談完了正事, 時間還早, 兩人便閑聊著, 又喝了小道童上的玄清洞道茶。寧司君和顧文知具已過而立之年,不再年輕,換在民間, 嫁娶得早的男子, 都已經可以做祖父了。因而日常更講究著養生,自然和諧。這玄清洞道茶一上, 兩人也舍了機鋒,面孔在茶水的雲霧當中也顯得神秘莫測起來。

“道君近日可夜觀了星象, 北鬥之星,似有妖霧遮擋。”顧文知含蓄地說,其實便說得是最近在洛地叛逆的前朝餘孽,這一次國祭另有一個目的,便是安撫順民。

“七殺星早已陷入迷霧黯淡,紫薇帝星入命宮,與破軍對立。”如今天下承平,雖有前朝亂黨在野,也不可能呈現這樣的星象。除非亂局將現?本朝的七殺星,顧文知自然心裏有數,那便是榮安王周無缺,他和今上之間……

真是想起來,都讓顧文知覺得可惜,頭疼。

當然,顧文知並不覺得周無缺會做出那種謀逆之事。他們在朝政上素來不合是真,可對方人品是可以信任的。只是為今上委屈了。

顧文知聽到這位紫薇命數大成的國師大人淡淡地說:“星象之亂,早有定數,不過……若非亂中有定,顧相如今也不會在貧道這兒閑坐了。”

“天道自然,無為而治。”

顧文知眼底一暗,寧司君說得沒錯,雖則如今朝野議論紛紛,天子在見過他一面後,反而是沒事人一般。這星象,也不值得一提了。

寧司君青衣道袍,簡素之中不失風雅,手中拂塵微持靠右臂,一雙笑眼平波無奇。仿佛就在等著顧文知回應。寧司君一向不參與朝政之事,只偶爾為皇帝算卦。算的卦也從來高深莫測,每次必中,皇帝深以為然。

顧文知便知自己的試探失了下乘。不過他扭轉心態很快,面上也看不出什麽,都是老狐貍了,雖然他懷疑這位天師道的主君,但無根之水,也只能擱置。

寧司君也並不願和他多說,不過有一點顧文知很確認,那就是他知道的遠比自己知道得要多。

顧文知心嘆,只願新法能夠推行下去吧。難道今上和榮安王已經到了這一步嗎?

兩人安靜飲茶,忽而小道童神情匆匆走到寧司君身畔,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寧司君便露出歉然神情,“顧相,貧道須離開片刻。”

顧文知順勢要走,卻被寧司君留下:“一柱香時間便可。顧相難得來一趟,今日請留飯。廚下早已備好時蔬。”

寧司君真誠地留客,而顧文知本來也不急著離開。小道童雲鶴請他到內室,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打量著,眼睛裏都帶著好奇。顧文知一回眸,這小道童就忒正經地站好,乖巧得不行。

不過那副心癢癢的模樣,是怎麽都掩飾不了的。

顧文知沈靜地坐著,看向內室,這是道居之內,擺設俱是道家風采,融匯陰陽八卦養氣。

只那墻上掛著的一副寫意山水畫,在這道居當中顯得有些稚嫩幼拙。畫是好畫,比起一側的老子騎青牛過函關那天然自成的瀟灑意態當然是嫩了些。但這筆觸,卻令顧文知覺得意外的眼熟。

似乎曾經在哪兒見過。

顧文知沈浸地望著一幅畫,反而是笑了,先前他覺得這幅畫稚嫩,而今細看,才發覺畫工雖技法不成熟,但有那麽一股子天真憨態,才把這副玄清洞洞天福地仙山雲水描繪得如此空靈美麗。

懸崖上的青衣道人……

想必便是畫工眼裏的瓊霄真君了,那股子閑雲野鶴般的逍遙意態,道骨仙風,磅礴這山水之間,頓感一股仙氣撲面而來。

顧文知走到這畫邊,讚賞不已。

還未收神,忽聽到一道撲哧之聲,原來是那小道童不小心絆到了盆松,他懊惱極了:“顧大人,都怪我不小心!”

雲鶴小道童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驚惶,以及一絲讓顧文知懷疑自己看錯了的緊張後悔。

“顧大人,您快過來坐,我收拾這裏。”

顧文知覺得絕不是自己多想,似乎是這小道童故意的,他又什麽故意?

和這幅畫有關嗎?

被小道童身形一擋,那畫一半都看不見了。小道童似松了一口氣,那呼氣的聲音也被顧文知聽見了。

看來,的確不是他想多了。

小道童利落地把那盆松給糾正到了原來的地方,卻發覺一道視線凝在自己身上,顧大人就看著他,看了挺長時間的,屬於上位者的那種氣勢,就如一只猛虎。本來就是素兔子的小道童怯怯。

“顧大人,您是需要雲鶴做什麽嗎?”他聳了聳耳朵,聲音有點兒小,清澈的眼睛裏帶著迷茫。

顧大人向他招手,渾然一派長輩的友善,只是顧大人向來是嚴肅的人,這會兒臉上沒什麽神情,看上去也像是在板著臉,可別提多嚇人了。短短幾步,被雲鶴磨蹭出了一條長河的距離,“顧大人……?”

“我記得清池曾在道君身邊修持?”

雲鶴瞪瞪眼睛,然後還是說了:“月魄師姐……”他一張嘴,馬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憐巴巴的,“顧大人是月魄師姐的夫君吧。”

雲鶴一下就打開了話匣子,“月魄師姐人可好了,從前總是送糕點過來的,月魄師姐人特別聰明,道君每次安排那麽多學業,她都能叫道君滿意……”

雲鶴說著,有些訕訕地看著那月魄師姐如今的夫君,他俊臉神情沈著,眼神像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雲鶴含糊地t道:“不過,月魄師姐好久不曾過來了。”

雲鶴下意識地偷偷往顧文知前面一瞄。

顧文知本來就是隨意打開的話題,當然,清池在寧司君身邊修行的往事,早在成婚之前,他就心裏有數。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只是這畫……

顧文知心裏有些模糊的印象。

晚些時候,忙完事情的瓊霄道君就過來,雲鶴正在和顧文知說起清池呢。

“顧相倒是和我家雲鶴一見如故。”這位瓊霄道君聲音攜笑,腳步帶風,不知何時已換了一身雪色道袍,上繪靈芝仙鶴,身上仍帶著來處熏過的白檀香,淹沒了慣用的籬落香,少了幾分隨和,多了一份貴氣。

雲鶴頓時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小雞,一下就從剛才過分的放肆裏安靜了下來,訕訕地退到了寧司君的身後。

“顧相,請——”寧司君請顧文知坐下。

“方才聽見你們說起月魄……”寧司君雍容的聲調裏帶著點從容的笑,顯得友好:“月魄往昔便是貧道最愛重的弟子,這一點看來雲鶴也已經和你說了。”

寧司君的視線落在顧文知身上,這種打量,也轉變成為了長者的打量,“不覺之間,月魄成婚一載多了,她甚少遞來書信,不知你們夫婦相處得如何?”

顧文知當然知道清池即便婚後,在晴雨閣中也常常抄經修持,她昔日的老師寧司君在閨中派遣人送上課業,婚後也許是避險,這種事到底是沒了。

他們是師生之誼,顧文知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沒有多想。

寧司君那慈善淡然的面孔上帶著的也是真摯的關心。

顧文知心底覺得很奇怪,不過場面話還是要說的。“勞道君掛念,一切都好。”

夫妻私事到底不適合放在明面上說,即便寧司君是個出家人,可到底還是一個男人。顧文知有所顧忌,好在寧司君也不是那種愛窺人私的人,很是和藹地配合著顧文知把話題移到別的上邊。

用了午膳後,兩人為消遣,又配著茶,在春日的庭院花樹下,擺了一局棋,顧文知執白,寧司君執黑,兩人往來一百多手,顧文知的棋風平穩當中見勇猛,寧司君的棋風則柔和開闊,總能越藩籬而出。兩人旗鼓相當,秋色平分,這一局便越下越長。

顧文知又想起了道居裏掛在墻上那副玄清洞山水圖,這一走神,下錯一子,便輸在了寧司君的手下。

寧司君面帶關心地瞧他,顧文知這會兒倒是不在乎輸贏,只是向他一揖,道:“是我輸了,見教。”

寧司君笑笑:“顧相客氣。”

這庭院風景極佳,春風過似帶著松針青澀香氣,又被花樹柔和甜美的氣息柔化了。

顧文知終究還是沒忍住一問:“道君掛在堂前的老子出關畫,深含道家風韻,浩渺深邃。粗筆水墨,樸素自然,乃出風華。”

“看筆跡,可是道君筆墨?”

寧司君頷首,又像是不勝顧文知的誇讚,“素聞顧相尤工書畫,不才略施水墨,不敢貽笑大方啊。”

寧司君看似謙虛,不過他倒是也有這樣謙虛的資格,只因這位世俗之外的真君大人可謂多才多藝到了就連皇帝都想聘為皇子的老師,可惜他一年倒有十個月是在玄清洞裏貓著的。

且沒有這個意思。每每都會婉拒了皇帝。

顧文知搭起這話,其實不過是鋪陳著,為了引出另外一個話題。“我看在這幅圖的一邊倒有一副玄清洞山水圖,氣韻更勝畫工之上,一氣呵成,只是看了一眼就叫人胸襟開闊,到不知是哪位所做?”

顧文知是真的愛這幅畫。

只是他也許看錯了,竟然見這位一向性情柔和優雅的真君大人身上那股子愜意不見了。

他那雙眼睛泠泠如晴雪,晶晶然如寶鏡,乍開匣般冷光新開。只一瞬間而已,這雙眼睛又帶上了以後那種柔和慈悲的笑意。

“此為故友所贈。”

也就是不能轉贈給他了。

顧文知有些遺憾。

離開國師府的路上,總覺得有些不舒服,說不出是因為被寧司君婉拒,還是在那幅畫上發現的機鋒。

在他離開後的國師府。

一身白衣,仙氣流逸的道君負手於此山水畫前。

一側的小道童雲鶴蔫了般地低著頭,把之前顧文知說過的話都重覆了一遍,那只言片語當中,倒也沒有什麽。

一直到他說完了,也不見道君發話,雲鶴心裏噗通著,也不知道道君是哪裏不高興了。

“把這畫收起罷。”道君沒說他,只是留下這樣一句話。

也不知是在生月魄師姐的氣,還是不生氣了。明明前幾天收到月魄師姐這畫,道君看上去沒什麽表示,但卻讓他掛在了這裏。難道是因為月魄師姐的夫君顧大人的原因?

師兄們說過的,女子嫁人後很麻煩,所以道君是在避嫌嗎?

雲鶴想得撓破了腦袋,還是不大明白。

之前他還擔心顧大人會發現,因為他聽師兄說過,月魄師姐嫁人後,她的夫君一定不讓她再和他們來往了。沒想到,顧大人根本沒有認出來啊。

所以,道君為什麽生氣?

好吧,在雲鶴看來,道君就是變了,就是生氣了。

雲鶴瞧著道君走了出去,松了一口氣,然後踩著一張凳子,小心翼翼地取回了畫。

他反而不知拿這幅畫怎麽辦了。

機靈的雲苓知曉了他的煩惱以後,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笨啊,這是月魄師姐送給道君的禮物,道君既然不願掛在外邊了,那你就裝到匣子裏,放在道君的臥室裏啊。我想道君,肯定會自己收起來的。”

雲鶴想也是,他乖乖地放在了臥室裏的書案上。

果然次日早上再進去收拾的時候,發覺書案上已經沒有匣子了。雲鶴躍然,又好奇極了:“也不知道君收到哪裏去了?”

當然,雲鶴是沒有這個膽子多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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