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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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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馮樂真只在院中坐了片刻,便因為體力不支回屋歇息了,等到醒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阿葉紅著一雙眼睛坐在床邊,無聲地盯著她看。

馮樂真沈默一瞬,道:“你這樣看著本宮,本宮還怪害怕的。”

“殿下別鬧,奴婢有什麽可怕的。”阿葉說著,忍不住抽泣一聲。

馮樂真無奈,撐著床褥坐了起來:“今日的藥吃了嗎?”

“吃過了,”阿葉低聲回答,又泫然欲涕。

馮樂真失笑:“這是怎麽了,晌午時不還好好的嗎?”

“方才沈先生給殿下擦藥時,奴婢看到殿下身上好多淤青……”阿葉說著,又開始難受了。

馮樂真卻問了句:“隨風來過?”

“嗯,沈先生特意來給您塗藥,見您睡得香,便沒有出言打擾。”阿葉回答。

馮樂真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都換過了,四肢百骸的酸痛感也減輕了不少。想到更衣換藥這些事都是在她睡著時做的,她卻一無所知,馮樂真不由得失笑:“本宮這是睡得多沈。”

“與其說是睡,更像是昏迷,您這幾日實在是太累了,”阿葉說著,又仔細觀察她的臉,“現在呢?睡了幾個時辰,精神可好一些了?”

“好多了,”馮樂真頓了頓,“隨風呢?”

“還在偏院守著。”阿葉回答。

馮樂真點了點頭:“送本宮過去吧。”

阿葉答應一聲,便去叫人擡步輦了。

腳上受傷就這點麻煩,不管做什麽都需要人擡著去,等她到偏院時,已經是一刻鐘後了。

屋裏只有還在昏睡的陳盡安,以及床邊正在打瞌睡的侍衛,並沒有見沈隨風的身影。侍衛聽到動靜蹭的起身,看到是馮樂真後趕緊行禮。

“平身,”馮樂真擡了擡手,“盡安情況如何?”

“傍晚時醒了一次,又很快睡了過去。”侍衛回答。

馮樂真點了點頭,在阿葉的攙扶下到床邊坐定,侍衛極有眼色地抱了抱拳:“卑職去門外守著。”

說罷,便隨阿葉一同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馮樂真和陳盡安兩人,陳盡安前腹後背都有傷,兩者取其輕,只能平躺著休息。馮樂真坐在床邊,盯著陳盡安蒼白沈靜的眉眼看了許久,最後垂著眼眸握住了他的手。

“要趕緊好起來啊。”她輕輕嘆氣。

床上的人眼睫輕顫,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

馮樂真心頭一動,俯身靠近一些:“陳盡安?”

陳盡安的眼睫顫得更明顯了。

“陳盡安。”她又喚了一聲,這下陳盡安的手指也動了,仿佛在努力醒來。

馮樂真失笑,又一次坐直了身子:“好了,不鬧你,多睡兒吧。”

話音剛落,陳盡安便睜開了眼睛。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馮樂真微微一頓,陳盡安卻是平靜,沈默許久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再開口嗓子啞得像破鑼:“殿下……”

“身上還疼嗎?”馮樂真問。

陳盡安不語,只是盯著她看。

馮樂真便不再問了,只是任由他盯著自己。

桌上的紅燭持續地燃著,蠟油滾動著掉到底座上,又緩慢凝結回原本的樣子。

陳盡安看了許久,最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原來死了也能看見殿下。”

馮樂真楞了楞,明白他的意思後頓時哭笑不得……這小子,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清醒。

她眼底泛起一絲無奈,待他的呼吸重新均勻後,便伸手夠來不遠處的帕子,用溫水打濕給他擦臉。

屋裏燭光泛著昏黃,給她的眉眼也染上一抹溫柔,沈隨風拿著藥站在門口,直到她放下帕子,才故作無事地進門:“殿下不好好在屋裏待著,跑這裏來做什麽?”

馮樂真一頓,扭頭與他對視後,露出一個無辜的笑。

沈隨風無奈:“算了,懶得與你計較。”

說著話,他將手裏的膏藥啪啪兩下,貼在了陳盡安的脖頸上。

“這是什麽?”馮樂真好奇。

沈隨風:“預防起熱的藥,他傷得太重,若是起熱會讓傷口難以愈合。”

馮樂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屋裏再次靜了一瞬。

沈隨風垂著眼眸,給陳盡安診了診脈,又檢查了一下傷口的情況,這才轉身到桌邊坐下,開明日要用的藥方。

“陳盡安傷得雖重,但沒有危及肺腑,說到底也不算什麽大事,反倒是你,近一年也不知道在胡鬧什麽,搞得氣血兩虛經脈淤堵,人都不如從前精神了,是不是還有夜間失眠的癥狀?”沈隨風冷冷掃了她一眼,“我給你開一副調理身子的藥,你從明天開始喝,若再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就……”

就如何?他卻突然失語。

從前總與她討價還價,逼著她聽自己的話認真調養身子,可如今的他還有資格強壓著她做什麽嗎?沈隨風拿筆的手輕輕一顫,一滴墨便落在了瑩白的紙上。

馮樂真見他突然沒了下文,沈默一瞬後溫和地看向他:“本宮總是聽你話的。”

沈隨風扯了一下唇角,笑:“你最好是。”

他刷刷幾筆,一張藥方便好了。

“明日一早,我就將藥方交給秦管事。”他說。

馮樂真點了點頭。

兩人靜靜對視,又一次不說話了。

許久,沈隨風別開臉:“你該休息了。”

馮樂真回神,又下意識看了陳盡安一眼,見他睡得還算踏實,便無聲點了點頭。

點完頭,才發現沈隨風沒看自己,於是又說:“好。”

“我送你回去。”沈隨風起身朝她走去。

馮樂真:“不用,讓阿葉準備步輦……”

“何必這麽麻煩,還是說我如今連背一背你的資格都沒有了?”沈隨風倏然開口,說完才意識到言語裏的不耐,於是抿了抿唇,又道,“抱歉,我並非……”

“我知道。”馮樂真輕笑,並不介意他突然出現的煩躁。

沈隨風不說話了,轉過身將她背起來,慢吞吞地往外走。

今日還是陰天,一顆星星也沒有,庭院裏的青磚路上落滿了樹葉,踩在上面一片松軟。馮樂真為了讓沈隨風背得輕松些,主動抱緊了他的脖頸。

沈隨風腳下一頓,又平靜往前走:“營關這會兒應該已經積了好厚的雪了吧。”

“嗯,前些日子景仁來信,說那邊已經開始下雪了。”馮樂真低聲回應。

沈隨風揚了揚唇:“營關的冬天,實在是苦寒熬人,可突然不在那邊過冬,竟然還有些不習慣。”

“是呀,確實不習慣,”馮樂真的眼睛也盈滿了笑意:“你在雲明可還安好?”

“一切都好,雲明四季如春,不管是藥材還是花木,都是一養就活,我還挺喜歡。”沈隨風回答。

馮樂真:“景清呢?他還好嗎?”

“好著呢,剛去的時候還不適應,水土不服病了將近一個月,之後就沒有再生病了,我這次來找你,他也非要跟著,說不放心你一個人在京都,我好說歹說才將人勸下。”沈隨風提到祁景清就嘆氣,顯然沒少為此頭疼。

馮樂真聞言,一時有些好笑:“他那個人看似隨和,其實執拗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可不是麽,”沈隨風搖了搖頭,“別光說我們,也說說你呢,下午時我出去買藥材,遇見了那位傅大人。”

“他為難你了?”馮樂真問。

沈隨風:“那倒沒有,還向我道謝來著,當年給他治病時不見有多客氣,如今倒是客氣起來了。”

說罷,他嘆了聲氣,“這樣看來,傅知弦,祁景清……陳盡安,都曾是我手下醫患,該不會你處過的男人,都被我治過吧。”

“那倒不是,還有兩個你沒治過,”馮樂真說罷頓了一下,又補充,“但其中一個的母親,倒是你遠赴塔原治好的。”

沈隨風:“……”

他的無語逗笑了馮樂真,但笑完又莫名覺得歉疚,於是從背後蹭了蹭他的脖頸:“隨風……”

“我明白的,”沈隨風眸色柔和,又透著幾分無奈,“當初離開時,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日,我都明白的。”

他將她一路背回寢屋,扶著她在床上躺下,又低著頭檢查一番她腳上的傷,這才轉身離開。

馮樂真卻拽住了他的衣角。

沈隨風頓了頓,玩笑一樣看向她:“要我留下陪你?”

“我這幾日應該會很忙,若是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你不要不高興。”馮樂真看著他的眼睛,說得極為認真。

沈隨風沈默良久,想說他年歲漸長,性子也穩了許多,已經不是昔日總需要她陪的時候了,但他到底什麽都沒說,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馮樂真目送他的身影遠去,眼皮很快變得有些重了。

雖然剛醒不久,但顯然遠遠不夠,她這一睡連夢都沒做,睜開眼睛時屋子裏已經灑滿了陽光。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坐起來喚了一聲阿葉。

不多會兒,秦婉便進來了:“殿下,阿葉還在養傷,您昨日剛準她不必在跟前服侍。”

“……本宮將這事兒給忘了,”馮樂真坐在床上伸了伸懶腰,只覺精神頭比昨晚好了不少,“昨日閉門謝客,將所有人都攔在外面,今日他們都要急瘋了吧?”

“旁人倒還好,餘大人氣得不輕,昨日罵罵咧咧離開,今日天不亮就在正廳等著了。”秦婉回答。

馮樂真一頓,無言看向她。

“還有,奴婢昨日光是拜帖都收了將近兩百張,看來殿下直接控制宮廷的事,惹得不少人心憂,不過今早就沒什麽人來了,偶爾幾個遞信的,也都是請殿下好好照顧身體。”秦婉又道。

馮樂真眉頭微揚:“本宮昨日太累了,就是不想跟他們解釋來解釋去,才故意不見人的,本想著這會兒睡足了再同他們說本宮的打算,怎麽就沒人來了?”

“陳盡安今早天剛亮就回暫時落腳的府邸了。”秦婉突然改了話題。

馮樂真一頓:“不好好在這兒養傷,瞎折騰什麽?”

“他回去之後,不僅親自出面證實了馮稷在皇陵埋火藥殺血親的事,還說皇上不忠不義不孝不悌,不配做大乾的皇帝,他今日起也不會再效忠於他。”秦婉輕飄飄丟下一個重大消息。

馮樂真無言許久,失笑:“直來直去,倒是他的作風,也難怪大家都不著急了。”

如今的京都城只有三股兵力,她這一股,馮稷一股,還有陳盡安一股,如今她前腳控制皇宮,陳盡安後腳證實馮稷的罪名,無異於直接承認自己如今效忠於長公主,也就是說如今的三股兵力,她自己就獨占兩股。

相比之下,那點禁軍也就不算什麽了,更何況禁軍之中,也有她的人。

馮樂真眉眼松快,臉色都好了許多,於是又問一句:“他傷得那麽重,如何回去的?”

“用擔架擡著,沈先生也跟著走了。”秦婉回答。

馮樂真點了點頭:“有隨風在,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殿下。”秦婉神情微妙。

馮樂真:“怎麽了?”

“您與其擔心陳盡安,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吧,”秦婉猶豫半晌,還是說了出來,“餘老爺子可還在正廳等著呢。”

馮樂真:“……”差點把他忘了。

兩人無聲對視,漫長的沈默之後,馮樂真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說,昨日收了兩百封拜帖?”

“殿下的意思是……”

“人多點,他應該就不好意思朝本宮發脾氣了。”馮樂真一臉真誠。

秦婉失笑,想說這麽做太過麻煩,還不如直接被罵一頓,可一看到馮樂真消瘦的小臉,又什麽都舍不得說了,只是用最短的時間盡可能多叫了些人來。

事實證明餘老爺子還真是個場面人,一看這麽多幕僚都來了,自然不敢不給尊貴的外孫女面子,只能強行將火氣忍下來,只是在快走的時候警告地看了馮樂真受傷的腳一眼。

馮樂真一臉無辜,只是在送走他們後還是疲憊地嘆了聲氣。

秦婉心疼她,但大事當前,也不敢勸她休息:“殿下,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去收拾禁軍,”馮樂真面色平靜,“本宮要將馮稷所有羽翼,親手,一點一點折斷。”

秦婉低下頭答應一聲。

當今皇上炸皇陵殺皇姐的事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一時間人人憤慨,皆說馮稷不配再做大乾的君王,不配做他們的天子,至於長公主帶兵圍了皇宮的事,大多數人都覺得痛快,只有一小部分人猶疑不定,覺得這跟造反有什麽區別?

當然,小部分人的聲音,註定會被大部分人掩蓋,就算有格外憤慨的,也會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手段,一看就是傅知弦做的。”馮樂真聽阿葉提起此事,一時間有些好笑。

阿葉睜大眼睛:“我說呢!縱然殿下是民心所向,如今這民心也未免太齊整了點,原來其中有傅大人的手筆。”

“他這幾日沒來,應該就是在忙這個吧。”馮樂真攤手。

阿葉點了點頭,又道:“陳盡安也沒來。”

“他倒是想回來,本宮沒有允準。”馮樂真想起他昨日給自己的信中,有三分之二都在說回來養傷的事,便一時有些想笑。

他自從醒來之後,便總是給她寫信,一天能來五六封,她若是得空,就全都回了,若是沒空,便一天只回一封,就這麽鬧了兩日後,他大概是怕耽誤她辦正事,一天五六封變成了一天一兩封,她看出他的顧慮,便回覆說可以繼續寫,於是這一天一兩封,突然就變成了一天七八封。

看著馮樂真臉上難得的輕快笑意,阿葉生出幾分好奇:“殿下,您這幾日似乎心情很好啊。”

“多年夙願即將達成,心情能不好嗎?”馮樂真反問。

阿葉撇了撇嘴:“明明是因為陳盡安。”

馮樂真一頓,倒也沒有否認。

“所以……你們一天寫那麽多信,究竟都聊了什麽啊?”阿葉問完立刻擺手,“可別跟奴婢說是聊正事啊,奴婢還沒見過您哪次聊正事時會這麽高興呢。”

“你想知道?”馮樂真眨了眨眼睛。

阿葉立刻點頭。

馮樂真想了想,索性拿出來幾封,阿葉一邊嘴上說這不合適吧,一邊快速接過來查看——

陳盡安每一封信都是厚厚的,字寫得密密麻麻,看起來很是用心,結果仔細一看全是廢話,動不動就問殿下早飯吃了什麽午飯吃了什麽晚飯吃了什麽,換藥痛不痛喝藥苦不苦睡得好不好,看得阿葉一陣無語,當即就放下了。

“這個陳盡安……”阿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半天憋出一句,“難為殿下還願意陪他說這些無聊的事。”

“本宮倒覺得有趣,”馮樂真淺笑,“他一開始傳來的信裏,倒也是在聊正事,可漸漸的就變成這樣了,估計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寫信的他與平日的他有多不同。”

阿葉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心裏嘖嘖兩聲,不由得想起忙得連長公主府都來不了的傅大人,還有那個兢兢業業照顧情敵的沈先生。

嗯,這倆人其實都挺好的,但是……阿葉又悄悄看馮樂真一眼。

但時也命也,說不清,不好說。

禁軍是天子近臣,唯一使命便是保護皇上,雖然馮稷民心已失,但也鮮少有人願意歸順馮樂真,不過好在被馮稷折騰了幾年,又被陳盡安弄走一部分人,剩下的相比從前已經少之又少,馮樂真嘗試收攏,失敗後索性就暫時關押起來。

在忙活了多日後,馮樂真身上的淤青淡了不少,也終於有空進宮看看她那個好弟弟了。

她進宮那天,京都下起了連綿的細雨,帶著秋寒的雨水落在地上,將紅墻青瓦描了一層水色。皇宮裏這段時間人心惶惶,愈發顯得這座宮城陳舊、無聊,馮樂真坐在步輦上,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寢殿。

寢殿門窗緊閉,屋裏燃著重重的熏香,卻依然蓋不過濃郁的藥味,馮稷穿著龍袍坐在裏間的地上,低著頭把玩一張空白的聖旨,聽到身後響動也沒有回頭。

馮樂真倒不介意他的無禮,只是施施然坐在步輦上,對著手裏的小鏡子整理妝發。秦婉看了周圍人一眼,周圍人當即低著頭離開了,秦婉倒了杯熱茶遞給馮樂真,便往後退了一步。

“皇上屋裏的茶,果然是最好的。”馮樂真輕抿一口熱茶,緩緩開口。

馮稷頭也不回:“朕屋裏的水皇姐也敢喝,就不怕被毒死?”

“本宮從不以身犯險。”馮樂真平靜回答。

馮稷沈默片刻,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向她,發現她腳上纏滿繃帶後,唇角揚起一點笑意:“看來皇姐這次,也不是毫發無損。”

“本宮是人,不是神,受傷也是正常,”馮樂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手裏的聖旨,“傷得有價值就夠了。”

馮稷輕笑一聲,挺直了後背與她對視:“皇姐覺得,朕這封聖旨上會寫什麽,是退位詔書,還是讓位詔書?”

“無所謂你寫什麽,反正朝臣百姓最後看到的,都只會是本宮想讓他們看到的。”馮樂真輕描淡寫地反駁,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

馮稷笑了,先是淺笑,後是大笑,最後直接趴在了地上,笑得肩膀都顫抖得厲害。

馮樂真眼底閃過一瞬不悅,卻也平靜地看著他發瘋。

馮稷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終於停了下來:“皇姐還是太天真了,你真當自己有了兵權,有了民心,就可以安枕無憂地坐上這個位置了?朝臣也好,百姓也罷,都不可能接受一個女人做他們的天子,縱然暫時接受,日後只要皇室有男兒出生,他們都會逼著你讓出這個本就不該屬於你的位置。”

“這些事,就不必你來操心了,”馮樂真視線落在他發紅的眼睛上,語氣依然淡然,“你只需要做好最後一件事即可。”

“做什麽?從這個位置上下來?”馮稷笑了一聲,眼睛紅得愈發厲害,“不可能的,這是我的皇位,你可以殺了我,硬生生將它從我手中搶走,但絕不會是我主動讓給你!”

“既然如此,就沒什麽可說的了。”馮樂真擡眸看了秦婉一眼,秦婉立即叫人進來擡步輦。

步輦被緩緩擡起,朝著門外去了,馮稷看著漸行漸遠的馮樂真,突然激動怒喊:“你為什麽!為什麽不肯安守於室!為什麽要有那麽多野心!你為什麽就不能像別的女人那樣守著丈夫!兒子!守著你的榮華富貴過一輩子!你為什麽要跟我爭!”

“這是我的皇位!這是我的江山!是當年先帝臨終前親自交給我的!你為何要如此不孝,為何要忤逆你的父親!”

馮稷字字泣血,似乎要將所有不滿全都嘶吼出來,即便步輦已經出了皇宮,依然好像被他淒厲的聲音縈繞。

秦婉察覺到馮樂真心情不太好,正想問她要不要去散散心再回府,可話還沒說出來,餘光便瞥見不遠處的馬車前多了個人,表情頓時帶上了笑意:“殿下,您看誰來了。”

馮樂真聞言擡眸看去,在輪椅上坐著的陳盡安頓時緊張地挺直了腰桿。

馮樂真無奈笑了,待步輦落到馬車前時,才含笑問一句:“隨風肯讓你出來?”

“……卑職偷偷跑出來的,”陳盡安訕訕,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聽說殿下來了皇宮,卑職怕您心情不好,就趕過來看看。”

“聽阿葉說的吧,那丫頭真是多事。”馮樂真直接猜出了罪魁禍首。

陳盡安愈發局促,正要解釋兩句,一只透著涼意的手突然撫上他的臉。陳盡安微微一怔,茫然地看向她。

“傷口還疼嗎?”馮樂真溫聲問。

陳盡安喉結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殿下的眼眸裏,仿佛有一整片溫柔的湖泊,他曾無數次在她眼睛裏看到這片湖泊,在她看向傅知弦時,看向沈隨風時,看向祁景清時,可第一次,在她看向自己時的瞳孔裏,也出現了相同的湖泊。

他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前往周家村的路上,躺在了路邊幹涸的溝渠裏,旁邊是開始抽芽的麥苗,目之所及是無垠的天空。

他獨身一人,他身受重傷,他命不久矣。

他卻很高興。

因為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殿下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她說只要他好好活著,她就給他想要的。

清醒之後,他時常因為這個夢夜不能寐,時而高興,時而哀傷,時而唾棄自己連殿下都敢肖想。

可這一刻,他卻清楚地意識到,那不是夢。

所以他活下來了,殿下要給他什麽?什麽才是他想要的?陳盡安有許多問題想問,可話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啞巴了?”馮樂真看著他呆楞楞的樣子有些好笑,捧著他的臉揉了揉,“寫信的時候不是很能說嗎?”

陳盡安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臉頰突然紅透了。

馮樂真不舍得再欺負他,便同他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遠去,在皇宮偏門等著接馮樂真回府的傅知弦目睹一切,指甲深深掐進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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