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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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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陳盡安這次出去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回來,回來時不僅帶了果子,還帶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草葉,馮樂真看了一眼,認出其中一種是他剛才說的止血草。

“卑職又找了一些草藥,若殿下夜裏再起熱,就不會一籌莫展了。”陳盡安說著,把果子全部遞給了馮樂真,便開始分門別類地整理草藥。

馮樂真有些無奈:“不累嗎?坐下歇歇。”

“卑職不累。”陳盡安擡頭看向她,眼睛透著晶亮,顯然是狀態不錯,“止血草不僅可以療傷,還能叫人打起精神,可惜這東西對女子有害,只能全便宜卑職了。”

馮樂真揚眉:“什麽藥還分男女?”

“倒不是分男女,”陳盡安頓了頓,無意間錯開她的視線,“只是藥性大寒,女子又屬陰,不能輕易用藥。”

“也是隨風教你的?”馮樂真問。

陳盡安一頓,點頭。

馮樂真輕嘆一聲,再次道:“歇歇吧。”

陳盡安這才停下,見她臉上仍有憊色,猶豫片刻後默默往她身邊挪。

山洞總共就這麽大點,他任何一點動作都輕易落在了馮樂真的眼睛裏,知道他想來給自己當靠枕,馮樂真出言制止:“不必過來,本宮自己坐著就好。”

陳盡安一楞,看向她的眼眸裏多了一分無助。

……似乎從這次重逢開始,他那顆心就脆弱多了,一不小心就要受到傷害。馮樂真無奈,只好再解釋:“你身上還沒好,本宮不舍得碰你。”

她幼時也燙傷過,雖然只是一道紅印,但略微碰一下都覺得疼,而他身上是大面積的這種紅,很難想自己昨晚將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時,他受的是何等苦楚。

“卑職不疼。”他認真道。

馮樂真笑笑,隨意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不疼也不行。”

陳盡安抿了抿唇,果然不說話了。

馮樂真見他總算安靜下來,便將手裏的果子遞了過去,陳盡安意識到她要做什麽,趕緊就要拒絕,只是還沒開口就被打斷:“吃吧,本宮的腳不能動,之後什麽事都得靠你,你若體力不□□本宮就真的什麽辦法都沒有了。”

陳盡安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在東西不多的情況下分走食物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糾結許久,最後只拿了一顆最小的。

馮樂真也不跟他廢話,自己留了一顆解渴,剩下的全都丟給了他。

“全部吃完。”她瞇起眼眸。

陳盡安只得聽令。

兩人面對面,解決了少得可憐的果子,又開始給陳盡安上藥。

這次上藥和上次之間只隔了兩個時辰,他後背上的傷沒什麽變化,馮樂真仔細清理之前的草葉,清到一半時,發覺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疼了就告訴本宮,本宮輕些。”她提醒道。

陳盡安低著頭:“不疼。”

“傻子,哪可能不疼。”馮樂真嘆氣。

陳盡安:“真的不疼。”

馮樂真知道他犯起軸來無人能及,索性也不再勸了,只是盡可能放輕了動作。

上藥結束,陳盡安沒什麽反應,她反倒出了一身汗,緩了緩神才順著陳盡安的視線,看向了山洞外狹窄的天空。

“也不知阿葉他們如何了,”她聲音有些發輕,“火藥爆炸時她在大門外,性命想來是能保住的,但馮稷既然敢做出炸祖墳的混賬事,想來也留有後手,但只要婉婉能立即派人支援,她應該也是無事的。”

“殿下,我們接下來該如何?”陳盡安低聲問。

“如今情況不明,你我這副樣子又太過顯眼,不好立即回京,但這裏也不安全……”他們雖然藏得極好,但摘過的草藥、走過的腳印,都是他們在這座山上的證據,如果是自己人找來還好,若是馮稷的人來了……找到他們便是必然了。

馮樂真靜默片刻,“本宮先前來京都時,在京都外的周家村留了幾個人,你可以先去找他們,讓他們去京都報信。”

“那等天色一暗,咱們就離開。”陳盡安想了想如今的境況,當即點頭道。

馮樂真苦澀一笑:“本宮的腳傷成這樣,又如何能離開?”

陳盡安怔了怔,才倏然明白她剛才提到離開時,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他眼神倏然暗了下來,想也不想地握住馮樂真的手腕:“不行!要走一起走!”

“君安河貫穿五六座城池,馮稷也不知道咱們在哪裏上了岸,想找到這裏也不簡單,你自己去報信兒,速度還能快點,說不定他們找來之前,咱們的人就先一步來了,本宮就留在這裏等著,也省得受顛簸之苦了。”馮樂真勸道。

一向聽話的陳盡安此刻卻極為固執,任她說了這麽多,也只是繼續重覆:“要走一起走。”

“陳盡安。”馮樂真不高興了。

每次她喊他全名,陳盡安就會立即妥協,可這一次卻是說什麽都不同意:“卑職不能讓殿下一個人留在這裏。”

“跟你走,一樣危險。”馮樂真蹙眉。

陳盡安反駁:“至少卑職在,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給殿下爭一線生機。”

一想到她獨自一人留在這個山洞裏,會遇豺狼還是虎豹他一概不知,陳盡安便覺得自己要瘋掉。

馮樂真深吸一口氣:“本宮以前怎麽教你的?做了大將軍,翅膀硬了是吧?”

“隨殿下怎麽說,”陳盡安倔強地別開臉,“要麽咱們都留下,要麽就一起走,沒有第三個選擇。”

馮樂真閉了閉眼睛,不說話了。

她其實有無數辦法可以逼他就範,但一看到他身上的燙傷,便不舍得將那些招數用到他身上……反正距離天黑還有幾個時辰,不如再想想吧,看有沒有什麽溫和的法子,可以讓他答應獨自離開。

山洞裏靜悄悄一片,時不時響起馮樂真的嘆息聲,每一聲都猶如重重的鼓槌,敲得陳盡安連魂魄都覺得不安,好幾次他都想妥協了,但一想到妥協的後果,便又咬了咬牙沒有吱聲。

沈默在蔓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時間也在悄悄溜走,不知不覺間山洞裏已經暗了下來,馮樂真卻仍舊沒說話,只是沈默地看著洞外天空。

許久,身邊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馮樂真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涼意……一整天了,一直赤著上身,能不涼麽。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不夠熱乎,靠近一點後便不敢再往前,只是默默扯了一下馮樂真的衣角:“殿下……”

馮樂真故意不理他,結果身後就沒有動靜了。

僵持半晌,她還是忍不住先回了頭,結果就看到一雙泛紅的眼睛。

馮樂真心裏驀地一軟,正要開口說話,便見他板著臉道:“殿下就算一輩子不理卑職,卑職也絕不妥協。”

馮樂真:“……”小孩犟起來可真煩人。

無言對視良久,她嘆了聲氣:“想好了?”

“想好了。”陳盡安堅持。

馮樂真:“本宮的腳走不了路,你只能背著本宮。”

“卑職願意背著。”陳盡安立刻點頭。

馮樂真:“你背後的傷……”

“不疼的,”陳盡安忙道,“那個止血草效果很好,卑職早就不疼了,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摸一下。”

他說著話,大膽抓住馮樂真的手,往自己後腰上戳了一下。馮樂真下意識蜷起手指,卻還是戳到了他的傷口,她頓時蹙眉擡頭,卻沒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痛意。

馮樂真本來覺得他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會故意騙自己,可此刻觀察到他的反應,又想起白天自己給他上藥時,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漸漸便有些相信了:“真有這麽神奇的藥?”

“有的,殿下的金瘡藥裏,其實就有止血草,只是沈先生沒放太多而已。”陳盡安又一次搬出沈隨風。

馮樂真抿了抿唇,靜了片刻後道:“雖說是不疼了,但這一路走去,傷勢定然會嚴重許多。”

“之後好好養就是。”陳盡安覺得不是什麽大事。

馮樂真:“背著本宮,你走得也不會快。”

“卑職體力好,天亮之前肯定能到周家村。”陳盡安又道。

提的兩個問題都被他反駁了,那還有什麽可說的?馮樂真淺笑一聲,朝他伸出手:“那就勞煩本宮的大將軍了。”

陳盡安終於笑了一聲:“多謝殿下。”

“傻小子。”馮樂真無奈。

陳盡安笑意更深,生怕她反悔一般,快速穿好衣裳便將她背了起來。

馮樂真整個人趴在他身上時,清晰地感覺到他身子一僵,她蹙了蹙眉當即詢問:“能行嗎?”

“能行。”陳盡安說著,為了證明自己可以,還將她往上掂了掂。

馮樂真沒想到一向沈穩的他也會做出這種渾事,連忙攬住他的脖子後笑罵一句:“別嘚瑟!小心傷口。”

陳盡安無聲揚了揚唇角,借著夜色的掩護朝著山洞外去了。

他們藏身的地方是一座小小荒山,山勢不算陡峭,但山上碎石極多,草木也長得亂七八糟,陳盡安剛背著馮樂真從山洞裏出來,便險些被絆一跤,馮樂真臉上也被橫長的枝條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

馮樂真抿了抿唇,道:“你註意腳下的路,本宮負責撥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枝杈。”

“那殿下多加小心,切莫傷到手。”陳盡安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於是欣然答應。

兩人便這麽配合著往下走,雖然比之前順利許多,但還是十分艱難。月亮漸漸升上中空,月光落在荒山上,照得山林猶如張牙舞爪的妖怪,馮樂真趴在陳盡安身上,看著周圍奇異的山景,聽著他漸漸變重的呼吸,仿佛誤闖了什麽神魔之地。

她突然有些慶幸陳盡安的堅持,否則她一個人留在山洞裏,獨自面對蒼茫一片的景色與孤單,還不知要生出多少惆悵。

馮樂真垂著眼眸,默默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別怕,馬上就到山腳了。”陳盡安一頓,低聲道。

“你在這裏,本宮有什麽好怕的,”馮樂真伸手擦了擦他額上的汗,呼吸無意間落在他的脖頸上,“別擔心本宮了,可要休息一下?”

“無妨,到了山下再休息。”陳盡安喉結動了動,又將她往上掂了掂。

馮樂真就聽著他的呼吸猛地一重,隨即又平覆下來,仿佛在壓抑著什麽。

“身上疼了?”她蹙眉問。

陳盡安笑了:“剛上的藥,怎麽會疼?卑職只是沒站穩,一時慌了。”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正要再說什麽,餘光突然瞥見有火光一閃而過,二人皆是一凜。陳盡安當即要找藏身的地方,可兩人已經到了山腳,四周除了亂石枯枝幾乎沒有可以做遮擋的東西。

眼看著火光越來越多,還朝著他們的方向來了,陳盡安心下一沈,帶著馮樂真轉身就要往山上跑,馮樂真察覺到他的意圖,趕緊提醒:“不能上山!”

聽附近的腳步聲,說明已經有大批人馬來了,如果他們要搜山,此刻往山上走,雖然可以暫時避開,但也等於切斷了退路。

陳盡安也是一時情急,才會想往山上走,此刻被她一提醒才猛地停下腳步。

然而已經晚了,火光朝著這邊匯集,為免逃跑時碰到樹枝,引起枝杈不自然的晃動,他只能背著馮樂真先躲到側邊的山壁處。

山壁陡峭,勉強能容納兩個人站立,往前一步便是斷崖,為了站得更穩,陳盡安只能將馮樂真先放下,馮樂真剛一站定便腳下一滑,整個人都險些栽進斷崖裏。

“殿下別怕,”陳盡安抱緊她,聽到她急促的心跳聲便低聲安慰,“咱們已經快到山腳,這裏雖然是斷崖,但應該不會太高。”

馮樂真點了點頭,借著山壁的遮掩往外看了一眼。

兩人躲藏的功夫,他們先前站的位置已經擠滿了人,一個近乎瘦小的男人背對著他們而站,馮樂真覺得有些熟悉,卻因為火把跳躍,反而看不太清楚。

“四下裏都盯緊點,在搜山結束前,一只蒼蠅都不能飛出去!”

是李同。

馮樂真眼神冷了冷。

腳步聲越來越變多,原本安靜無聲的荒山也變得嘈雜,陳盡安將馮樂真護在懷裏,盡可能減少存在感。而在他們幾米之外,李同說完搜山的事,便親自帶人往山上去了,原本熱鬧的山腳頓時只剩下兩個人守著。

“李公公怎麽回事,皇上都下旨不讓找了,禁軍也都被召回了,他還讓咱們沒日沒夜地找,就不怕將來回宮皇上怪罪?”

“誰知道是怎麽回事,咱們是他的人,自然要聽他的命令行事,反正最後受罰的是他,不是咱們。“

聽到二人說話,馮樂真驀地慶幸盡安堅持要她一起走了,否則此刻自己獨自在山洞裏,定然很快被李同找到,而盡安在發現這些人後,也一定會折回去……想到二人被抓後的下場,即便馮樂真自認無畏,也忍不住出一身冷汗。

“你說得容易,真到領罰的時候,你以為他不會將咱們推出去?”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現在不聽他的,就活不到回宮的時候,別忘了你與太妃宮裏的宮女……誰!”

話沒說完,斜後方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兩人下意識呵斥一聲,卻再沒了別的動靜。

“誰、誰在那……”其中一人試探著開口,另一人則小心翼翼繞到山壁那邊,正要再往前走,腳下突然踩空了。

“小心!”同伴趕緊將他拉回來,那人立刻將火把舉到前面,便看到一處小小的斷崖。

他剛才險些一腳踏空,從這裏栽下去。

“剛才是什麽動靜?”就這麽大一塊地方,火把一照什麽都看清了,再往下看了只能看到橫生的樹枝,別的什麽也看不到。

估計是哪跑來的野兔子吧,兩人說著話,又回到了先前的地方守著。

斷崖之下,馮樂真靠在樹上,眼前一陣陣發黑。

就在片刻之前,她和陳盡安本來在偷聽那邊兩人對話,卻一不留神失去平衡,就這麽掉了下來。還好被陳盡安言重,這裏接近山腳,斷崖不算太高,又有橫生的枝杈攔了一下,才沒有直接摔死在這裏。

方才掉下來時,受傷的右腳又撞在了石頭上,疼得她此刻渾身冒虛汗,卻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只能本能地張著嘴,如上岸的魚一般急促呼吸。

許久,痛意漸漸變得能被忍受,她也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整個人都被汗濕透了。馮樂真默默緩了緩神,才意識到從剛才到現在,陳盡安一點動靜都沒有。

“盡安……”她嘗試著喚了一聲。

無人應答。

“盡安!”馮樂真登時急了,卻又不敢大聲,只能一邊強行壓低聲音,一邊掙紮著四處摸索,“盡安,你在哪,你怎麽樣了……”

“嗬……”

一道沈重的吸氣倏然響起,接著便是壓抑的咳嗽。

馮樂真頓時眼睛一亮,連忙朝聲音來源爬去:“盡安!”

“殿下……”陳盡安的聲音有些低,但也快速將手伸了過去。

黑暗中,兩雙手交握在一起,馮樂真的心倏然安定了。

“你怎麽樣,受傷了沒有?“馮樂真低聲問。她可沒忘剛才掉下來的剎那,是他用身子將她護住,那些橫生的枝條才沒傷著她,只是摔下來的剎那,二人還是因為重大的沖擊被迫分開了。

“……沒有,就是昏迷了一下,殿下你呢?”陳盡安徹底清醒了,握著她的手愈發用力。

馮樂真:“本宮也沒事。”

“那咱們現在就離開吧,免得夜長夢多。”陳盡安掙紮著坐了起來,黑暗中馮樂真看到他將什麽東西裝進懷裏。

他的呼吸比之前急促,馮樂真顧不上問他裝了什麽,只是一味擔憂:“你真沒事嗎?”

“沒事,就是摔得渾身疼。”陳盡安說著,忍不住笑了一聲。

馮樂真也笑,笑完又有些無奈:“本宮也渾身疼。”

“等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睡上幾日。”

“本宮準你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不必像其他人一樣當值。”

“月俸照發?”陳盡安突然問。

馮樂真顯然沒想到他也有與自己開玩笑的時候,楞了楞後突然笑了出來。

黑暗中,陳盡安聽到她的笑聲,臉上頓時燒起一股熱意。可能是這半年在軍中待慣了,也可能是黑夜給他壯了不少膽,他竟然就這麽胡言亂語起來。

陳盡安生出些窘迫,正思索要不要道歉時,便聽到馮樂真打趣地問:“你要月俸做什麽?”

“給殿下買首飾。”陳盡安想也不想道。

馮樂真微微一怔,心口仿佛有什麽突然被擊中。

相比那些玩笑話,還是說實話更適合他。陳盡安收斂心神,認真道:“卑職在南邊時,看上一塊上好的翡翠原石,若是做成頭面,殿下一定喜歡。”

“那你買了嗎?”馮樂真說話時,眼底泛著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陳盡安沈默一瞬,再開口有些難為情:“還沒有。”

“為何?”

“……太貴。”

馮樂真:“……”

“卑、卑職現在的月俸雖然不少,但暫時還不夠買那塊玉的,”陳盡安說罷,又快速補充一句,“但卑職救過那個商人的命,他答應了會替卑職留上十年。”

“……十年?”馮樂真語氣微妙。

陳盡安沒聽出來,還在自顧自解釋:“其實用不了十年,卑職現在做大將軍,衣食住行都在軍營裏,不必額外支出,滿打滿算六年也就足夠了。”

他似乎熱衷於攢錢給她買東西,分析起來更是頭頭是道。

聽到他說要用六年的俸祿買一塊翡翠原石,馮樂真心底仿佛被塞滿了東西,一時間脹得厲害。

“為何對本宮這麽好?”她輕聲問,“本宮縱然對你有恩,這幾年的誓死追隨也該還夠了,為何還要對本宮這麽好?”

六年不花錢不添東西,所有俸祿換一套頭面這種事,別人或許做不到,他是一定能做到的,畢竟他當初送的水精燈籠,如今還掛在自己的窗前。

“其實這世上對本宮好的人很多,願意為本宮付出性命的人也很多,只是你……”

阿葉自幼跟隨她,秦婉的命都是她救的,還有祁景仁、範公公……這世上願意為她豁出一切的人太多了,可也沒人會為了送她一樣她或許根本不會在意的禮物,去過六年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馮樂真嘆息一聲,“只是你好得太過了,本宮實在是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陳盡安只說了兩個字,便突然閉上了嘴。

馮樂真不解:“因為什麽?”

“……因為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陳盡安堅定道。

馮樂真聽出他說的不是實話,至少不是全部的實話,但也不想在這樣的夜晚,反覆同他確認這樣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於是無聲笑笑,扶著旁邊的樹想要爬起來。

陳盡安察覺到她的動作,立刻伸手去扶,馮樂真也跟著擡手,指尖卻無意間擦過他的腰帶。

“濕了。”她說。

陳盡安嗯了一聲:“剛才蹭了不少露水。”

馮樂真撚了撚手指:“這露水怎麽有點黏,濕得不多吧?”

“不多,就這一塊,”陳盡安繞到她身前,“上來吧殿下。”

馮樂真答應一聲,小心翼翼地貼上他的後背,唯恐再將他背上的傷弄得更糟。

陳盡安不再多言,背上她深吸一口氣便開始往前走,將荒山上流動的火把全都拋之身後。

今晚沒有月色,天與地都被黑暗覆蓋。這條路還不知要走上多久,馮樂真聽著陳盡安沈重的呼吸,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他額頭上水漉漉的汗。

“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她低聲問。

陳盡安嘗試在開口前平覆呼吸,但發現很難做到,索性就放棄了:“卑職……走得急,出汗也是正常。”

“要不你將本宮放下吧,扶著走或許會輕松些。”馮樂真很快道。

陳盡安搖頭:“那樣太慢,萬一他們追上來就不好了。”

馮樂真皺了皺眉,正要說路途遙遠,單靠他一個人也不是辦法,可話還沒說出口,陳盡安就先說話了:“方才那人是李同?”

“是。”

“他不是在冷宮做雜役嗎,怎麽又突然冒出來了。”陳盡安做了大半年的楊閱山,又來了京都幾個月,對宮裏的事還算知道些。

馮樂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陳盡安眼神一暗:“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殺了他。”

馮樂真失笑:“你與他無冤無仇,沒事殺他做什麽?”

哦,也不算無冤無仇,他上輩子就是被李同殺的,只是上輩子的事……馮樂真喉間溢出一聲嘆息,小心翼翼地趴在了陳盡安身上。

陳盡安察覺到身後的溫熱,一顆心驀地軟了下來,而柔軟過後,又有一瞬的分神。

“這個李同只是跳梁小醜,相比之下,本宮更好奇馮稷為何會召回尋找本宮的禁軍,”馮樂真的臉貼在他的脖頸上,沾上了他的汗也不在意,“他都炸皇陵了,顯然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最後一擊,勢必是要死見屍活見人的,如今本宮下落不明,他怎麽可能會放棄尋找,除非……”

“除非他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只能召回禁軍。”陳盡安接話。

馮樂真笑了一聲:“看來咱們的人沒有坐以待斃。”

陳盡安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馮樂真扯起袖子,又幫他擦了擦汗,道:“還是歇歇吧。”

意識到馮稷已經被控制後,她便沒有那麽著急回去了。

陳盡安卻拒絕:“李同那群人若是找到山洞,定然很快就意識到我們在附近,還是要盡快離開。”

“你身子骨還撐得住嗎?”馮樂真又問。

陳盡安答應一聲:“撐得住,卑職不會勉強自己。”

“可你出了很多汗。”馮樂真眉頭微蹙。

陳盡安笑笑,呼吸因此斷了一瞬,又被他遮掩過去:“趕路嘛,出汗也正常,只是汗味熏人,辛苦殿下了。”

“本宮有什麽辛苦的。”馮樂真無奈,又一次靠在他的脖頸上,大約是出汗太多,他身上現在涼涼的,她想了想,伸手捂住他露在外頭的肌膚,下一瞬便察覺到掌中肌肉的緊繃。

馮樂真閉上眼睛,輕輕嘆息一聲:“你啊……”

陳盡安抿了抿唇,乖得不像話。

今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想來明天是個陰天。馮樂真貼著陳盡安水淋淋的後頸,聽著他沈重的呼吸,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不太好,睜開眼睛時渾身乏累,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而背著她的陳盡安,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

“停下休息吧。”她低聲道。

陳盡安:“不行,必須在天亮之前盡快找到咱們的人匯合。”

“休息休息,不在乎這一時半刻。”

“不……”

“盡安。”馮樂真喚了他一聲。

陳盡安沈默片刻,到底還是停下了。

去往周家村的路是一條坦途,兩邊都是大片的農田,如今已經長出矮矮的麥苗,風一吹仿佛無聲的海泛起波紋。

兩人藏在路和農田之間幹涸的溝渠裏,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許久,馮樂真低聲問:“還好嗎?”

“卑職很好,殿下呢?”陳盡安反問。大約是走了許久太累了,他的聲音有氣無力。

馮樂真黑暗中往他旁邊挪了挪,又一次碰到他的衣襟,還是濕的。

“還是濕的。”馮樂真抿了抿唇。

“嗯,陰天濕氣重,衣裳不容易幹。”陳盡安將衣裳扯回去。

馮樂真理了理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裙,結果也摸到一片濕意,是小腿到腳踝的位置,應該是她雙腿環著他的腰時,從他身上蹭到的水。

馮樂真撚了撚手指,感覺有點黏,卻也沒太放在心上。

陳盡安只休息片刻,便堅持要繼續趕路了,馮樂真只好蜷著一條腿起身,重新趴回他身上。

陳盡安托著她的腿彎猛地起身,身子突然不受控地晃了一下,馮樂真下意識抱緊他的脖子,還未等開口詢問,就感覺他已經站穩了。

“起得太急,有點頭暈。”他主動解釋。

馮樂真眉頭緊皺:“你確定沒事嗎?”

“卑職能有什麽事。”陳盡安笑了一聲,背著她繼續在黑暗中趕路。

這一夜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到馮樂真看著沒有盡頭的路,覺得他們隨時會死在這裏,可夜晚又分明太過短暫,隨時隨地都可能會天亮。

她趴在陳盡安身上,又一次睡了過去。

這次倒是睡得不錯,也沒有做夢,只是睡到一半時,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喚她。

“殿下,殿下……”

馮樂真睜開眼睛,緩了半天才意識到那是陳盡安的聲音。

“醒了?”陳盡安聽出她的呼吸聲有了變化。

馮樂真低低應了一聲:“本宮睡了多久?”

“將近一個時辰。”陳盡安回答,“天快亮了。”

馮樂真擡眸看一眼天邊,已經泛著淺淺的灰,周圍的麥田也逐漸變得清晰。

“殿下,我們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就能到周家村了,殿下還記得要怎麽走嗎?”他輕聲問。

馮樂真閉了閉眼:“記得,這條路走到盡頭,往左拐進一條小路,穿過山道就到了。”

陳盡安笑了一聲:“記得就好,殿下的右腳……能走嗎?”

馮樂真嘗試動了一下,腳心頓時傳出鉆心的疼痛,她皺了皺眉,卻道:“可以,你將本宮放下來吧。”

她以為他是支撐不住了,想讓她自己走一段。

陳盡安卻不放她,只是笑了笑道:“卑職還能再背殿下一段路,只是之後的路就得勞煩殿下自己走了。”

“什麽叫本宮自己……”馮樂真問到一半,視線突然落在了自己的指尖。

昏暗的天光下,她的手指上染著不算陳舊的紅色,雖然已經幹透了,但還是叫人輕易想起潮濕時有些黏的觸感。

“陳盡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

陳盡安卻好像沒聽見,只管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陳盡安,停下!”她聲音倏然擡高。

下一瞬,陳盡安突然朝地上摔去,馮樂真下意識護住他的腦袋,隨他一同栽在了地上。

右腳被壓到,馮樂真疼得眼前一陣黑,勉強恢覆視線後,便看到陳盡安倒在地上已經沒了動靜。

馮樂真這才看清,他原本英俊的臉上,早就被樹枝劃出了無數細小的傷口,而他的小腹上,此刻插著一截拇指粗的樹枝,鮮紅的液體緩慢地從樹枝下流出,已經浸濕了他大半衣襟。

她的衣裙上,也染著同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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