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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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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剛進營關城門,還沒來得及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處,宣布自己回來的消息,就被恰好路過的胡文生拉去了府衙,等把府衙的一應事務解決完,已經是天光即亮之際,趕了幾天路又辦了不少公事的馮樂真只想睡覺,結果一出府衙大門,祁景仁就迎了上來。

“殿下,好久不見啊。”她拿著馬鞭,笑瞇瞇的打招呼。

馮樂真:“不管你有什麽事,本宮都得先回去睡一覺。”

“去軍營睡也是一樣的,軍營的床又大又軟,被子都是剛曬的。”祁景仁不給她反駁的機會,拉著她就往馬車上走,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強搶民女。

馮樂真無奈,只得跟她去了軍營,昏昏欲睡地處理她這段時間沒有權限處理的事。

等到事情辦完,已經是晌午時分,祁景仁看一眼天色,那點不多的良心總算發作了:“殿下要不要吃點東西?”

“……嗯,吃點吧。”睡是睡不成了,最起碼得將肚子填飽。

祁景仁笑了一聲,召來兵士報了幾道菜名,還不忘特意交代:“叫老王做,殿下就愛吃他那一口。”

“是!”知道是為殿下做事,兵士朝氣蓬勃地跑了。

祁景仁看著他匆匆忙忙的身影,無奈回頭:“殿下如今在祁家軍裏的聲望,倒比我這個家主還高了。”

馮樂真猛地點了一下頭,略微精神些:“你何時成家主的?”

“殿下不知道?”祁景仁勾唇,“我父親上個月便稱病退隱,將祁家軍交給我了。”

“這麽大的事,怎麽這會兒才說,”馮樂真皺眉,“祁鎮人呢,現在何處?”

“哦,去找我哥了。”祁景仁回答。

馮樂真一頓,擡眸看向她。

祁景仁面色平靜,對視後還笑了笑:“殿下放心,我已經不是那個總哭鬧著討要爹娘疼愛的孩童了,既然親緣淺薄,最起碼得了家業,比看似受寵實則一無所有的女兒家不知好上多少,我也知足了。”

“祁家軍徹底易主的事,可告知馮稷了?”馮樂真又問。

祁景仁更覺好笑:“同他說什麽,先帝在時便承諾過,父親可以將祁家軍交給自己的任意親生子,不必上達天聽。”

當年先帝這般承諾,無非是覺得祁景清天生病弱,難以繼承大任,祁家軍早晚會歸於朝廷,不曾想如今卻便宜了她,間接的也給自己千方百計防著的女兒添了一大助力,還真是造化弄人。

馮樂真唇角噙笑:“也是,如今天下皆知祁家軍是本宮的人,又何必再做戲給馮稷看。”

祁景仁拖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殿下說起這個,卑職倒希望您能給透個實底兒,究竟打算何時回京啊?卑職又需要做什麽呢?如今祁家軍已經沒了退路,您凡事可都得考慮一下咱這幾萬兄弟。”

“現下風向如何?”馮樂真突然問。

祁景仁頓了頓,道:“跟兩個月前差不多,皇上雖然下令嚴防死守,妄圖將他謀殺血親的罪名遮掩過去,但天下之大悠悠眾口,哪是他輕易能阻止的,反而因為他種種舉措,叫人更覺他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說罷,她又想起什麽,眼底彌漫笑意,“對了殿下,您不在的這兩個月,京都又鬧出好些事,如今人人都說當今皇上昏聵無能,不配做大乾的天子,倒是殿下,雖是女子之身,卻有先帝當年之勢,比皇上不知好出多少,皇上聽了這等謠言,怒急攻心又病倒了。”

“他自幼聽這些話長大,哪會輕易因為這個生病,真正讓他病倒的,只怕是本宮這兩個月的毫無作為,”知道京都的事是自己人所為,馮樂真沒有解釋,“對他來說,屠刀一直懸在頭頂,不如立即落下來得痛快。”

祁景仁頓了頓,恍然:“難怪您之前將他謀殺親姐的消息放出去後,便沒了別的動作,合著是因為這個。”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至於回京的事,應該也就是最近了,你挑三千精銳隨本宮一同回去,你則留在營關,替本宮守著後方。”

“是!”祁景仁答應一聲,又面露猶豫,“從營關到京都不知要經過多少城池,萬一有不長眼的阻攔……三千兵馬確定夠嗎?不如再帶一些?”

“不行,三千已是極限,剩下的都給本宮守好營關。”馮樂真擡眸看她。

祁景仁失笑:“塔原派兵的事不是做樣子麽,殿下多帶一些人走也是可以的。”

“萬一他們不是做樣子呢?”馮樂真反問。

祁景仁瞬間啞然。

許久,她蹙眉問:“真的?”

“假的。”馮樂真回答。

祁景仁:“……”

“但人心一事,誰也說不準,”馮樂真緩緩開口,“所以凡事留一線,不可盡信他人。”

祁景仁沈默許久,道:“是卑職大意了。”

兩人說著話,飯菜已經送了上來,祁景仁當即拿出銀針,先是挨個試了一遍後,又親自將每個菜都吃了些,徹底確定安全後,才拿著筷子看向馮樂真:“殿下可以……”

話只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剛才還運籌帷幄的人,此刻已經坐著睡著了。

祁景仁無言許久,最後無奈嘆了聲氣,將馮樂真小心地抱了起來。

馮樂真輕哼一聲,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入眼便是銀色盔甲。

“殿下睡吧。”祁景仁低語。

馮樂真重新閉上眼睛,放心睡了過去。

祁景仁腳步輕緩地將她送到床上,扯過疊放整齊的被子給她蓋好,便靠在床邊守著了。

馮樂真一直睡到傍晚才醒,睜開眼睛後簡單用些吃食,便立刻回到府中開始處理京都這兩個月的來信。

果然,京都那些事都是秦婉所為,她見營關這邊遲遲沒有動靜,便擔心百姓漸漸轉移了註意力,於是接連鬧出許多事來證明馮稷品性不佳,還搞了些神神鬼鬼的異象,證明長公主殿下才是神明降世。

馮樂真看著信上的字字句句,一時只覺得好笑,若是換了當年她沒來營關前搞出這些事來,只怕百姓都會覺得瘋癲無聊,如今卻是深信不疑,可見她在營關這幾年,確實是身體力行地改變了百姓對女子稱帝的諸多看法。

既然大勢所歸,不如趁熱打鐵。

馮樂真在長公主府思索了三天,第四日的清晨,阿葉端著茶杯進屋,還沒等她開口喚人,便看到馮樂真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床邊淺笑著看她。

“……殿下今日怎麽醒得這麽早?”阿葉不解。

馮樂真揚唇:“想不想回家?”

“殿下您說什麽呢,這兒不就是我們的……”阿葉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間睜大眼睛。

馮樂真唇角笑意淡去,靜默許久後緩緩開口:“昭告天下,皇上品性端正溫良儉讓,一向敬愛本宮,如今做出謀害親姐的事來,定是有奸佞惑誤非他本心所願,本宮身為皇室血脈、大乾唯一的長公主,有責任撥亂反正清除奸佞,還皇上清名,還大乾清凈,還百姓清天。”

“即日起率親兵進京,攔我者與奸佞同罪,殺無赦。”

阿葉久久無言,再開口已經有些哽咽:“是!”

長公主殿下要回京的消息先是在長公主府內傳開,範公公第一個來問,得知是真的後,再三要求也要跟著回京。

馮樂真失笑:“您年歲越來越大,確定受得了路上顛簸?”

“受得了,老奴什麽都受得了!”範公公眼底含淚,“老奴要親眼看到李同的下場,方能覺得心安!”

當年之事,熟知內情的人都覺得李同看在同鄉的份上饒了他一命,可唯獨他自己知曉,兩人一同進宮,他運氣好一些,一進宮便去伺候妃嬪,李同卻被分到了浣衣局,他多次相幫,李同卻覺得是在施舍,無一日不嫉妒他,後來特意將他酒中的毒減少大半,也不過是不想讓他輕易死去,好長長久久地活在這世上受折磨。

他恨了多年,如今終於能做個了結,他自然不肯錯過這個機會。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到底還是答應了。

範公公一走,府中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來了,確定消息屬實後一個個歡天喜地。大乾人最在乎歸屬,雖然營關也很好,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如今終於可以回家,自然是高興的。

馮樂真也沒想到,自己做了決定之後書房的門檻都快被踏平了,但也理解一個個的渴望回家的心情,所以一邊處理公務,一邊還算耐心地安撫他們,等到後來時,直接輕車熟路了,一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響,便直接答應一聲。

“是,要回京了。”

第無數次聽到門口出現腳步聲,馮樂真頭也不擡道。

“真要回京?可塔原的兵馬還沒到呢。”祁景仁的聲音響起。

馮樂真頓了一下,擡頭看到她後笑笑:“你怎麽來了?”

“自然是來問問殿下,怎麽不等緋戰發兵,便要先行出發。”祁景仁蹙眉問。

馮樂真:“若是等他發兵之後,本宮再帶那麽多精銳離開,豈不是落人話柄?”

“卑職不信殿下沒有可以對付這種話柄的說辭,再說了,殿下難道忘了那月城是誰的管轄範圍?”祁景仁抿唇。

馮樂真:“知道。”

祁景仁眉頭皺得更緊。

“正因為知道,才要在馮稷下令放行前出發。”馮樂真看向她的眼睛。

祁景仁楞了楞,半晌才吭吭哧哧開口:“卑職、卑職這就派人潛入月城,若是月城府衙敢阻攔殿下,便說明月城府衙內也有奸佞,卑職就與殿下裏應外合,替皇上清理門戶!”

馮樂真見她明白,便含笑點了點頭。

祁景仁離開了,馮樂真又拿起一本公文,只是還未打開看,阿葉便跑進來了。

“塔原……塔原來信。”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將信件交給馮樂真。

馮樂真結果看了一眼,失笑:“這信倒是來得及時。”

馮樂真思索片刻,寫了一封回信交給阿葉。

萬事俱備,何需東風,馮樂真既已做了決定,營關一眾人自然要全力響應,明知回京路上困難重重,但仍有許多人願意追隨,祁景仁挑了又挑,終於挑出三千精銳來。

臨行前一日,馮樂真遲遲睡不著覺,索性到院子裏散步,結果一進院子,才發現醒著的不止她一人。

長公主府燈火通明,人人都收拾了許多包袱,廚娘更是要將自己用慣的鍋都帶上,被範公公好一通教訓,以至於眼圈都紅了。

“沒什麽可傷心的,你想帶就帶。”馮樂真失笑。

廚娘還未開口,範公公便先說話了:“那怎麽行,人人都多帶一些,到時候路上累贅,還不是辛苦殿下。”

“一口鍋而已。”馮樂真覺得不是什麽大事。

範公公:“哪是一口鍋的事,三千祁家軍為了追隨殿下,要離開自己住了多年的家鄉,一個個輕裝簡行,連家中老母烙的餅子都不敢多拿兩個,叫他們知道殿下的廚娘連鍋都帶上,他們又該怎麽想?殿下,您是以人心得天下,任何時候任何事上都不得失了人心”

馮樂真倒沒想過這些事,漸漸正色起來。

廚娘忙道:“不帶了不帶了,京都那樣大一個城,哪裏買不到好鍋了?到時候再買就是。”

“殿下。”範公公蹙眉。

馮樂真緩緩舒出一口氣:“知道了,按範公公說的辦就是。”

“多謝殿下。”範公公恭敬行禮。

馮樂真淺淺一笑,帶著阿葉去了別處散步。

“範公公太小題大做了,殿下提高祁家軍待遇,照拂他們家中老小,是他們的大恩人,哪至於就因為一口鍋失了人心。”走遠了,阿葉才敢小聲嘀咕。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許多事都是從一件件小事積累起來的,今日是本宮疏忽,範公公提醒得對。”馮樂真笑了一聲,“到底是先帝身邊的老人兒,考慮事情就是周到些,這次回京帶著他是對的。”

阿葉眨了眨眼睛,只是替廚娘說了一句:“她也沒壞心,只是想讓殿下路上吃得好些。”

“本宮明白的。”馮樂真點了點頭。

阿葉見她都懂,便笑了一聲。

主仆二人在院子裏轉了兩圈,阿葉突然心生感慨:“咱們剛來的時候,這院子破得跟什麽似的,一場積雪都能將房頂壓塌,如今也修葺好了,雖然小,但比起從前也算煥然一新。”

馮樂真擡眸,看向擦得鋥亮的青磚角檐,眼底泛起淡淡笑意。

“殿下,咱們回京之後,是不是不會再來了?”阿葉問。

馮樂真:“以後有機會,還是可以回來的。”

只是什麽時候有機會,卻是說不準了。

阿葉抿了抿唇:“剛來的時候,天天盼著離開,真該走了,反而有些舍不得了,殿下二十一歲來到營關,時隔四年離開,算是最好的年紀都留在這裏了。”

“只要心氣兒不倒,什麽時候都是最好的年紀。”馮樂真走到燈籠下擡起手,看著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

阿葉沈默許久,笑了:“殿下說得對,只要心氣兒不倒,什麽時候都是最好的年紀。”

主仆二人聊天到深夜,馮樂真被阿葉強行送回了寢房。這段時間她鮮少獨處,此刻屋裏只她一人,她坐在梳妝臺前想了很多,想到四年未見的傅知弦,想到去了雲明的沈隨風和祁景清,想到決絕離開的聞歌、被塔原王宮困住的緋戰,還想到了……已經離世的陳盡安。

她垂下眼眸,視線落梳妝臺上,那裏有緋戰相贈的方盒,也有一個巴掌大的、某人花了所有銀錢還預支工錢才買來的水精燈籠。

想得太多,何時靠在桌邊睡著的都不知道,大約是因為睡得不舒服,她昏昏沈沈間做了夢,夢見有人喚她殿下。

“殿下,殿下……”

她靜靜看著眼前人,沈默了不知多久,才問一句:“何時回來的?”

“昨晚回的。”他說,“知道殿下該回京都了,卑職日夜兼程,想追隨殿下一起回去。”

馮樂真無聲笑笑:“好,回來就好。”

陽光落在眼睫上,她下意識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才發現自己還靠在梳妝臺上,而與她說話的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她直起酸痛的身子,拿起水精燈籠看了看,無聲笑笑。

已經入秋,清晨透著涼意,但日頭一出,金光撒滿大地,整個營關都暖和起來。

長公主府的大門緩緩開啟,門外的道路兩旁,早已經擠滿了出來相送的百姓,一瞧見馬車列次出來,連忙舉著早就準備好的吃食和用物往前擠。

範公公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提前安排了侍衛一邊阻攔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說,百姓倒也聽勸,知道不方便拿後便不往前擠了,只是這一段路的百姓曉得了,下一段路的百姓又會重新擠上來,從長公主府到城門樓下,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

城門大開,祁景仁早已帶著精挑細選的兵士在城外等著,看到馮樂真後立刻迎了上來:“殿下,您可算來了。”

“百姓太熱情,便耽擱了會兒。”馮樂真也是無奈。

祁景仁大笑:“卑職天不亮時就瞧見有人在路邊等著了,本來想派人守著,但仔細想想殿下這一去還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回來,索性就讓他們送送您吧。”

馮樂真淺淺一笑,擡眸看向她身後排列整齊的兵士。

“殿下,這三千人,乃是我祁家軍真正的勇士,個個都能以一敵十,幫殿下應付一路的險阻,想來也是夠了,”隊伍在城裏耽擱太久,祁景仁沒有多廢話,簡單交代一番後跪了下去,低頭抱拳道,”卑職不能隨殿下一同回京,只能在此恭送殿下,願殿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願殿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願殿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願殿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號角聲響起,渾厚的聲音直達天聽,馮樂真在萬千將士與百姓的呼喝聲中,帶著來時所帶的心腹和三千精兵,朝著京都城的方向去了。

營關位於大乾的極北之地,與下一個城池月城之間,就相隔了將近三天的路程,因為路途遙遠,所帶兵士又不算多,財大氣粗的沈隨年一早就準備了幾百輛馬車,直接以車代步。

“坐馬車開拔的大軍,估計古往今來也就咱們一支吧。”阿葉一時間心生感慨。

馮樂真倒是淡然:“人數不多,每個城池的沈家商行又提前備了糧草,我們只需沿途補給,不必帶太多東西,用馬車反而快些。”

“沈老板真是幫了咱們大忙。”阿葉看著浩浩湯湯的車隊,仍覺壯觀。

馮樂真唇角翹了翹,沒有多說什麽。

戰馬拉車,速度比尋常馬匹還要快些,一行人按時來到了月城城樓下。

早在馮樂真昭告天下要清君側時,月城便已經開始嚴陣以待,如今瞧見大軍兵臨城下,頓時城門緊閉,半點不敢放行。

馮樂真立於馬車之上,對出現在城樓上的月城巡撫淡聲道:“本宮已經說過,此去京都是為還大乾一片清明,阻本宮者皆為奸佞,殺無赦。”

巡撫乃是馮稷母族華家的門生,聞言冷笑一聲:“究竟是還大乾清明,還是意圖謀反,殿下自己心裏清楚,下官就是死,也絕不能放你進城!”

“如此說來,大人是要頑抗到底了?”馮樂真緩緩開口。

巡撫瞇起眼眸:“下官勸殿下還是回去吧,月城兵力雖不如營關,卻占據了有利地形,殿下若執意強攻,只怕是九死一生。”

馮樂真勾起紅唇,側目看了一眼阿葉,阿葉當即跳到馬車頂上,對著城樓上方喝道:“眾將士!月城巡撫私德敗壞昏聵無能,自來到月城起便一直財政虧空,將士之俸銀更是拖欠不發,殿下知爾等有心報國,不願眾將士同室操戈,特在此承諾,但凡歸順者,往日所欠俸銀雙倍發放,往後俸銀按時發放,家人子女之祿與營關將士相同!”

月城已經半年沒有發放俸銀,阿葉此言一出,城樓上的將士還未有所反應,巡撫先怒道:“黃毛小兒胡說八道!你們莫聽她讒言,若真是為此軍心動搖,日後只怕也不會如願,反倒領個意志不定的罪名!”

“本宮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絕不會食言!爾等可慢慢考慮,本宮是為清君側而來,爾等死抗或投降,皆為報國之舉,不必心下難安!”馮樂真緩緩開口,聲音沈穩有力。

巡撫惱了,當即扭頭看向眾人:“待將他們擊退,俸銀便立即發放,若有人因這些蠅頭小利行叛國之舉,殺無赦,誅三族!”

說罷,便揚長而去。

城樓下,阿葉看了眼沒有反應的月城兵士,蹙著眉頭跳下馬車:“殿下,這招有用麽,奴婢怎麽覺得他們並不動心?”

“即便動心,此刻也不敢表露半分,本宮不願見大乾的將士用兵刃對準彼此,且再等等吧,”馮樂真看了眼緊閉的城門,“吩咐下去,暫時在城外安營。”

“是!”

夜色很快降臨,城外空地上安了大片帳篷,月城城樓上的將士也換了三次班了,今夜註定無眠。

相比城門內外的緊張肅殺,城裏卻是一片祥和,百姓聽說長公主兵臨城下的事也是一片淡然,該吃吃該喝喝,只是不甚理解長公主殿下要做的是好事,為何自家巡撫會如此嚴防死守。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轉眼便是兩天過去,城外的大軍輕裝簡行,已經沒有更多的糧草,城內對自家巡撫從不理解,漸漸升為了不滿。

“長公主殿下仁慈如神明,還能對百姓如何不成?要我看吶,不如趁早開城門放行,也免得生出許多風波來。”

“可不就是,若非國有奸佞,長公主殿下也不會不辭萬裏趕去京都,咱們的巡撫大人不肯借道,莫非是心虛了?”

“說不定就是如此,你看同是邊城,營關如今是越來越好了,大冬天都有兵士上街鏟雪,百姓還能買到新鮮的瓜果青菜,哪像咱們,一場雪下下來,便只能貓在家裏,一直到來年三四月份才能出門。”

流言愈演愈烈,百姓也越來越不滿,再將自己的日子同營關的日子一對比,更覺現在的境況沒法活。月城與營關一樣,兵士大多是本城的青壯年,家人子女皆在月城生活,月城百姓之念,便是家人子女之念。

接連半年沒拿到俸銀,本就覺得日子無望,殿下突然作下承諾,說要給他們補上,還字字句句言辭懇切,處處為他們著想,他們很難不覺得心動,再加上家人子女鼓動,他們愈發不忍看殿下在城外風餐露宿。

巡撫也察覺到了軍心不安,當即掏空了庫銀要給兵士們發錢,本意是穩定軍心,可也不知是誰突然嚷了一聲:“既然有銀子,為何一直推遲到今日才發,是不是將我們當猴子耍!”

此言一出,本就不穩的人心更是浮動,更有甚者主動開口:“兄弟們,狗官不拿我們當人,我們卻要拿自己當人,長公主殿下說得對,她是為清君側而來,我們放她進來是為大乾盡忠,並不為叛國之舉!”

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巡撫大怒,嚷著要將擾亂軍心者就地誅殺,然而已經無人再聽他的,一個個皆朝著城門湧去,華家親兵竭力阻止,可惜猶如螳臂當車,根本阻止不了。

城門外,阿葉烤了半張餅子遞給馮樂真,頗為苦惱道:“殿下,這頓吃完,就真的什麽都沒了,咱們要不要趁剛填飽肚子去攻城啊?”

“若是攻城失敗,豈不是更餓?”馮樂真笑道。

阿葉扯了一下唇角:“話是這麽說,但……祁將軍不是說在城裏做了安排嗎?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別不是失敗了吧?”

“不會,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馮樂真回答。

阿葉正要問還得多久,一直緊閉的城門突然發出沈重的一聲響,她眼神一凜,噌地一下擋在馮樂真身前,原地休息的將士們也紛紛抄起武器起身。

一片警惕中,馮樂真上了馬車頂,擡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一雙鳳眸死死盯著城門的方向。

城門緩慢而沈重地打開,剛開出兩掌寬時,裏頭便有兵士迫不及待地喊:“長公主殿下!卑職們給您開城門了!”

馮樂真笑了,眼角眉梢都透出喜悅。

直到將月城所有華家親信清理幹凈,阿葉還有些不敢置信,他們竟然就這麽輕易地進城了?

“百姓也好,兵士也罷,都是眼明心亮之人,你做過的每一件事,他們都看在眼裏,今日的輕而易舉,皆是過往幾年的厚積薄發。”馮樂真緩緩解釋。

阿葉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明白。

他們在月城待了三天,塔原的大軍便壓境了,緋戰看著營關緊閉的城門,慵懶地說了一句:“就地安營。”

馮樂真帶著人繼續往前走,只是留下一個親信回了營關,找到胡文生傳了幾句話。

“什麽?!”胡文生暴跳如雷,“殿下要我給月城兵士發俸銀?還得幫月城百姓修路?!我哪有那麽多錢!府衙哪有那麽多錢!”

“殿下說就知道你會如此反應,少裝蒜,府衙有多少錢她比你更清楚。”親信一臉無辜。

胡文生嘴角抽了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德行。

“殿下還說了,你把差事辦好,以後月城也歸你管。”親信又道。

胡文生眼睛一亮,什麽委屈都沒了。

親信見話已帶到,便要去追大部隊,胡文生看著匆匆離去的親信,一邊高興自己好像升官了,一邊還是覺得肉疼……每年給營關軍營撥款已經夠讓他頭疼了,如今又多個月城,他不能讓府衙獨自出這筆銀子。

嗯……那位沈家大郎,不是很有錢嗎?而且可巧的是,他也算殿下的手下。

胡文生嘿嘿一笑,正覺得自己想到了絕世好主意時,剛才的親信突然去而覆返,嚇了他一大跳。

“你怎麽又回來了?”胡文生瞪圓了眼睛,小胡子一翹一翹。

親信清了清嗓子:“忘了說了,殿下要你少打沈隨年的主意,他要負擔回京大軍沿途的糧草和裝備,每一日都要耗費大量銀子,你別再給他增添壓力。”

“……哦。”胡文生面無表情。

塔原大軍在營關外安營紮寨了。

此事一傳開來,緊張者有之,憤怒者有之,揚言要滅了塔原的也有之,唯獨營關百姓該怎麽樣就怎麽樣,連祁家軍都透著松弛。

消息一傳到京都,本就病著的馮稷氣得打翻了藥碗,呼吸急促得說不出話來。

病榻前跪了一地臣子,其中之一鼓起勇氣開口:“塔原早不進犯晚不進犯,為何偏偏這個時候進犯?微臣總覺得事有蹊蹺,不會是長公主殿下與塔原達成了什麽合作,刻意為之吧?”

“不可能,”馮稷想也不想地否認,“如今塔原只剩一個緋戰可以繼承王位,偏他當年是被馮樂真背叛才險些命喪大乾,二人之間隔著死結,絕不會合作,即便會合作,以馮樂真的性子,也絕不會同意緋戰用兵臨城下的方式幫她……她那個人,將大乾看得極重,絕不會冒險行事。”

臣子們面面相覷,無言許久後有人小聲問:“既然她將大乾看得極重,為何在聽說塔原攻打營關時,沒有帶著兵馬回去支援?”

“或許是覺得祁家那個女兒不需要支援吧。”另一人回答。

馮稷眉頭緊皺:“若是如此就麻煩了……”

至於哪裏麻煩,他卻不肯再說,直到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傅知弦傅大人到——”

他神色一松,當即將其他臣子呵斥出去,臣子們見他如此信任傅知弦,面色都不太好看,但也沒說什麽就離開了。

“皇上如此偏聽偏信,早晚要出大事。”出門時,有人故意擡高了聲音,似乎要說給某人聽。

傅知弦唇角含笑,面色不改地進了寢房。

“參見皇上。”

他拂平衣袍便要下跪,馮稷連忙攔住他:“愛卿平身,如今的事你可是都聽說了?”

“已經聽說了。”傅知弦回答。

馮稷眉頭緊皺:“依愛卿見,朕該當如何?”

“長公主殿下在營關積威甚重,她若有失,營關必定軍心大亂,皇上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傅知弦不緊不慢道。

馮樂真不能回京,否則必定要變天,可若想阻止她,便只能用強,到時候刀劍無眼,一旦她有所損傷,消息傳到營關,便極易動搖軍心。用兵之大忌,便是氣勢衰竭,若因為馮樂真一人害得營關失守,那整個大乾都危矣。

馮稷雖不算機敏,但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九年,在看到消息的瞬間,也知道了再沒別的路可走,此刻傅知弦的回答於他而言,不過是更加肯定了而已。

“難不成真要任由她順利來京,奪走我的一切?”馮稷垮了肩膀,雙眼無神地靠在床上。

傅知弦一臉平靜:“鹿死誰手還未得知,皇上不必過早言棄。”

馮稷眼眸微動,靜默許久後勉強笑笑:“對,不必過早言棄,她馮樂真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哪配做大乾的皇帝,她就不配做皇帝……”

“皇上說得是。”傅知弦垂下眼眸,神情古井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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