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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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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緋釋在造反時,是做了十足的準備的,只是真當發動手下人兵變時,卻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場鬧劇——

塔原王徹底痊愈了,就在他帶人闖進如月閣時。

相比大乾,塔原更崇尚神明,而高貴的王上對他們而言,與神明沒有區別,緋釋也是再三查探,確定他雖然清醒了,但一天時間能睡超過八個時辰,還一點刺激都受不得,否則輕則暈過去,重則性命不保,遇上親兒子造反的事,想來也無力理會。

緋釋什麽都算好了,唯獨沒有算到塔原王會突然痊愈,面色紅潤聲亮如鐘,仿佛從未病過,這下不僅他傻了,他帶的人也都傻了。

塔原王宮火光沖天,時不時響起宮人的驚呼尖叫,一片熱鬧之中,馮樂真將繡好的荷花擺到焦黑的燈籠旁邊,後退兩步仔細欣賞自己的傑作。

“……殿下,這兒太亂了,您確定不躲躲嗎?”阿葉看著她悠哉悠哉的模樣,有些無力吐槽。

自從殿下進了塔原王宮,她這顆心就一直懸著,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被殿下允許進宮,她來了就說什麽也不肯走了,這段時間一直在暗處躲著,時不時還會跟緋戰的暗衛碰上。她本來打算就這麽一直躲到殿下離開的,誰知道塔原今天突然發生逼宮的事,她就沒忍住冒了出來。

現在外面越來越亂,殿下卻還在欣賞自己繡的醜荷花,阿葉感覺自己頭都大了:“殿下!”

“不必躲,緋戰會將一切料理妥當。”馮樂真見她急了,這才慢悠悠安撫一句。

阿葉卻不買賬,深吸一口氣道:“塔原王宮像篩子一樣,怎麽可能萬無一失,殿下還是避一避吧,萬一……”

話音未落,外頭突然一片騷亂。

阿葉當即將馮樂真拉到桌子下躲著,不多會兒便聽見了短兵相接的聲響。

“看,奴婢就說不可能萬無一失吧。”阿葉小聲道。

馮樂真面色平靜:“倒是小覷了緋釋,還知道來拿本宮。”

“這個塔原二王子,本來就不是什麽蠢人,”阿葉說罷停頓一瞬,“也不聰明就是了,就像……咱們的皇上?”

“在你說他像馮稷的時候,已經證明他就是個蠢人了。”馮樂真淡淡開口。

阿葉扯了一下唇角,靜靜聽著外頭的廝殺聲。

緋戰應該是提前做了準備,殺來的人雖然多,但一直沒攻進寢屋,聽起來戰況很是膠著。馮樂真和阿葉一同躲在桌底,隔著桌布仔細聽外面的動靜,正聽得認真時,一扭頭就對上了阿葉滿懷愛意的眼睛。

“……幹什麽?”她無語問。

阿葉嘿嘿一笑,挽上她的胳膊:“好久沒有這樣跟殿下親密了。”

馮樂真擡手拍了一下她的腦門:“辦正事呢,別鬧騰。”

“他們塔原內鬥,對咱們來說算什麽正事,”阿葉輕哼一聲,“祁將軍的大軍已經整裝待發,今日不論誰輸誰贏,都要將您平平安安地送回營關,否則大軍就將整個營關踏平。”

“既然知道這點,為何方才那麽緊張?”馮樂真斜睨她。

阿葉攤手:“刀劍無眼,這不是怕有不長眼的傷了殿下麽,要奴婢說,殿下方才就該跟奴婢躲去別處,也省得在桌子底下委屈……”

“噓。”馮樂真聽到打鬥的動靜越來越近,連忙捂住她的嘴。

阿葉一向警覺,聽到動靜後漸漸皺起眉頭。

如她所言,刀劍無眼,緋釋的兵一旦沖進寢屋,即便她亮出身份,只怕也不能立即阻止,到時候恐怕又是一場惡戰。

阿葉擡眸看向馮樂真,一顆心緩緩下沈。

馮樂真倒沒有想那麽多,只是想著緋釋這次看樣子是下了破釜沈舟的決心了,否則也不會鬧得這麽大,若換了是她,在發現塔原王徹底清醒後,就絕不會再硬著頭皮謀這個反,而是及時止損,找個借口給圓過去,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惜這個男人是被爹娘給慣壞了,不知道有些東西只能徐徐圖之,這一場鬧下來,即便塔原王有心保他,最終也只是覆水難收。

如月閣,燈火通明。

外頭喊打喊殺的聲音還在此起彼伏,始作俑者卻已經被五花大綁跪在床榻前。

床榻之上,塔原王面色鐵青,盯著最喜歡的兒子久久無言,駱盈躲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若非緋戰一直扶著她,只怕站都要站不穩了。

宮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有不少忠臣都跑了過來,其中不少都是緋釋一族的人。緋釋造反的事顯然沒有得到家族全部人的支持,以至於今日來的不少人都先是面色錯愕,反應過來後倒抽一口冷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如月閣死寂一片,外頭嘈雜的聲音也漸漸減少,在最後一支火把撲滅時,天與地都歸於寂靜。

緋釋臉色煞白,絕望地閉上眼睛。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死寂之下,塔原王冷冷開口。

聽得出他直到現在還想給緋釋一次機會,緋戰的眼神頓時冷了冷。

塔原王已經給了臺階,識相一點的,就該為自己辯解了,可惜緋釋從來都不是隨機應變的主兒,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看著塔原王臉色越來越差,緋戰決定幫緋釋一把:“二哥,你快說話啊,二妃娘娘前幾日剛得過風寒,你也不想她有事吧?”

緋釋聞言猛然睜開眼睛,言辭頗為激烈:“是我想謀反篡位,跟我阿母無關!要殺就殺我,別動我阿母!”

“混賬!”塔原王忍無可忍,拿起旁邊杯子朝他砸了過去。

緋釋腦門上被砸出一個豁口,頓時血流如註。

“你這個……混賬,我究竟哪裏對你不起,你竟如此沒有耐性……”塔原王呼吸劇烈,臉色也漸漸蒼白。

緋戰松開駱盈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父王還未痊愈,受不得這種刺激,來幾個人,將二哥先帶下去休息,諸位大臣也回去吧,天大的事也要等到明日再說。”

本以為自己要被連坐的緋釋一族楞了楞,擡頭對上緋戰含笑的目光後了然,連忙答應一聲率先離開了。

他們走了,聽命於緋戰的阿日迪家族也跟著離開,其他臣子面面相覷,最終還是結伴離開,偌大的如月閣轉眼就只剩一家三口。

駱盈仍是身子發顫,低著頭不敢看塔原王,緋戰眼底透出幾分無奈,低聲安撫道:“阿母,你也去休息吧。”

“不、不行……我要留在這裏照看你父王。”駱盈訕訕開口,盡管裝得很正常,卻還是暴露了一分恐懼。

而這一分恐懼並非來源於塔原王。

緋戰的笑意登時淡了幾分。

漫長的沈默後,他緩緩開口:“我不會對父王如何的。”

塔原王深深看了他一眼。

駱盈沒想到他會猜出自己的心思,驚呼一聲連忙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是你的父王,你怎麽會對他……”

“阿母,”緋戰打斷她,“出去吧,父王有話要跟我說。”

駱盈怔了怔,鼓起勇氣看向床上的男人,男人卻半點眼神也不分給她,她沈默許久後,眼圈漸漸紅了。

“我、我就在外面,你們有事隨時叫我。”駱盈說罷,便轉身出去了。

屋裏只剩父子二人,床上的父親一言不發,床下的兒子也無所謂,自顧自去倒了杯茶,不緊不慢地喝著。

阿母來塔原這麽多年,仍然喝不慣這裏的奶茶,所以屋裏的茶水都是從大乾買來的茶葉,泡出的茶清清亮亮,味道也算不錯,只是跟馮樂真的茶相比,還是差了些。

那位長公主殿下不算嬌氣,奈何她身邊的人,總是想將所有最好的東西都交給她。緋戰唇角浮起一點笑意,心情還算不錯。

“去了大乾多年,口味不像塔原人了。”塔原王沒錯過他眼底的笑意,終於沈聲開口。

“父王似乎也沒將我當成過塔原人……不,準確來說,無人將我當做塔原人,”緋戰面色不變,看向他時卻有些想笑,“沒人將我當做塔原人,也無人把我當成大乾人,父王你說,我究竟是哪裏人呢?”

塔原王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看,連你也說不出。”緋戰唇角噙笑。

塔原王:“緋曬是你殺的?”

“父王心裏既然已經有答案了,又何必再問。”緋戰聳聳肩,並不當回事。

“混賬東西!”塔原王呼吸倏然急促,“混賬!那可是你的親哥哥!”

“父王切莫這樣說,他一向自詡血統高貴,瞧不上我這個兩國混血的雜種,若叫他聽到你說他是我親哥哥,只怕他要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的。”緋戰平靜提醒。

塔原王氣得臉色漲紅如豬肝,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你怎麽能……你怎麽能!早知你今日會變得如此心狠手辣,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出生!”

“父王當年讓我出生,是為了留住阿母,畢竟她那個時候也並非自願嫁給你的,”緋戰微笑,“有了我這個兒子,她徹底踏實下來與你過日子,不是嗎?”

想到駱盈這些年的溫柔小意,再想到自己這段時間莫名其妙的病重,塔原王眼底閃過一絲譏諷:“也是她裝得好,這麽多年了,我竟沒發現她有如此野心。”

他之前昏迷不醒時不說,後來蘇醒了,卻還是渾渾噩噩受人引導,以至於官員都來看自己了,自己仍是發火將人都趕了出去,錯過了唯一一次自救的機會。而這其中引導他的,便是他最信任最寵愛的妃嬪,駱盈。

“早知她是這樣的人

,我當初就該……”就該如何?塔原王卻說不出來了。

“阿母究竟是裝的,還是真心待你,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又何必再說這些傷人的話。”緋戰臉上的笑意徹底淡了。

塔原王被他說得一陣沈默,再沒有對駱盈口出惡言。

寢屋再次陷入安靜,緋戰不緊不慢地喝了一杯茶,倒第二杯的時候,才提起今日的事:“父王也不必覺得緋釋無辜,覺得是我故意使壞,他才會沖動之下謀逆,他今日所受,不及我當初十分之一,為何我能忍得,他卻要置親生父親於不顧?無非是覺得王位大過親情,以前溫和乖順,不過是篤定你會將王位傳給他罷了。”

塔原王面色灰敗,仍未從親兒子的背叛裏緩過神來,聽到他的話語心情愈發糟糕。

多少年了,緋戰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失魂落魄,可心裏非但不覺得快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沈悶。

許久,塔原王問:“你究竟想如何?”

“我想如何,父王應該清楚,倒是父王想如何處置緋釋,不如同我說說?”緋戰笑了,精致的眉眼有幾分無辜,卻給人一種惡童感,“現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謀逆反叛,父王難不成還想諒解他,將此事遮掩過去?”

“……你血統不純,不能做儲君。”塔原王咬牙道,“若你願意,我可以做主分三座城池給你。”

緋戰笑了:“果然如此,可惜了,父王今晚被他氣得不輕,註定會昏迷到天亮,而現在到天亮還有將近三個時辰,三個時辰的時間……應該夠他以死謝罪三千次了吧。”

“你敢!”塔原王目眥欲裂,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卻身形一晃直接摔在了地上。

緋戰看著茍延殘喘的父親,眼底透出一絲悲憫:“王宮已經快十年沒有幼子出生了,父王應該也生不出新的兒子了,緋釋一死,父王還能立誰為儲君?”

“你血統不純……”塔原王翻來覆去,還是這四個字,“即便我立你為儲,大臣也不會服你,我百年之後,一樣會有人將你取而代之,與其到時候你不得善終,不如讓緋釋繼承王位,也好將你庇護在羽翼之下。”

“事情發展到今日,父王還覺得他會庇護我?”緋戰笑了笑,“果然做父母的都喜歡一廂情願,總覺得兒女紛爭再多,血緣羈絆也會叫他們相互守護,這一點你不能免俗,大乾那位先帝也是,可惜了,事情並不能如你們所願。”

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塔原王。

塔原王妄圖掙脫,可緋戰面色不改,輕易便將他扶回了床上。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因為血統不純,一直被自己無視的三兒子,如今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再不是當初那個因為要與自己分別紅了眼圈的幼兒了。

“至於大臣,父王更不必擔心,阿日迪一族已經許諾將最美麗的孫女嫁給我為妻,緋釋那邊的母族想來也很快就會送來美人拉攏,沒有了緋釋和緋曬,我將成為他們最炙手可熱的棋子,”緋戰靜靜與父親對視,“等到我登上王位,他們就會發現,我這顆棋子是燙手的,誰妄圖掌控我,誰將萬劫不覆。”

塔原王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緋戰直起身:“父王瞧著還算精神,不如寫一封公文吧,將緋釋謀逆的罪名定下,將來我登上王位,一定會庇護好這個犯過錯、徹底失去儲君資格的二哥的。”

“你休想……”塔原王啞聲開口。他若要自己寫立他為儲君的公文,自己倒是可以暫時答應,畢竟隨時可以將他廢棄,可他偏偏要給緋釋定罪……這封公文一寫,緋釋便失去了做王的資格,三個兒子一死一罪,便只有緋戰有資格繼承了。

緋戰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他只要有一絲可能,就絕不會立自己兒子以外的人為儲君。

“那就等著緋釋的死訊吧。”緋戰殘忍一笑,扭頭便往外走。

塔原王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終於忍不住開口:“回來!”

緋戰停下腳步,實則手心已經一片汗意。

他還是贏了。

公文寫完,塔原王仿佛蒼老了十歲,緋戰拿著公文看了幾遍,這才含笑對他道:“時候不早了,父王早些休息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

塔原王看著他再次遠去,到底還是問了一句:“你這樣,就不怕遭報應嗎?”

緋戰垂著眼眸,靜了許久後再次回頭:“父王,其實你心裏明白,誰做這個儲君才對塔原更有利吧?”

塔原王眼眸微動,卻沒有說話。

緋戰笑了一聲:“其實你也沒那麽重視血統,否則當初也不會讓阿母生下我,更不會在我幼年時無微不至地照料,我至今都記得六歲那年高燒,您衣不解帶守了我三天三夜的事……”

塔原王微微一怔,渾濁的眼眸漸漸看向他。

“你沒那麽重視血統,你只是不肯承認自己選錯了罷了。”緋戰笑意淡去,轉身往外走去。

塔原王看著他的背影,驀地想起當年塔原戰敗,大乾要一個王子為質時,自己是如何的撕心裂肺。那時他將自己關在屋裏三天三夜,對著五個兒子的名字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犧牲那個背後沒有母族勢力、即便送去大乾也不會引起動亂的三王子。

反正他血統不純,血統不純的人,能做質子已是他的榮幸……

塔原王看著自己唯一親自照料過的兒子越走越遠,下意識朝他擡了擡手,可呼喚的聲音哢在喉嚨裏,直到他的身影徹底融於黑暗也沒有發出來。

緋戰走到外頭,駱盈立刻迎了上來,只是靠近後又忍不住後退一步,訕訕地問:“你父王……他怎麽樣了?”

“他一切安好。”緋戰說著,註意到她頭發上落了一片葉子,便擡手去撿。

駱盈驚呼一聲,下意識擋了一下。

緋戰的手倏然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才面色平常地放下:“他一切安好,你去照顧他吧,這段時間……也是難為你了。”

“沒、沒事,現在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滿足了。”駱盈已經發現了自己頭發上的落葉,一時間不敢看緋戰的眼神。

緋戰看著她的眼神時不時往屋裏飄,靜了片刻問:“父王已經知道是你下毒了,只怕不會給你好氣受,不如你先去偏殿住兩天?”

“不用不用,我騙了他,被他懲戒也是應該,都是我應該受的,”駱盈又看一眼房門,到底忍不住繞過緋戰往屋裏去了,“我去看看他,我去看看……”

緋戰垂下眼眸,靜默片刻神色淡然地往外走,一路上遇到了無數宮人。大約是猜到今日之後,這個血統不純的三王子身份將要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對他又敬又怕,隔了十餘米便開始行禮問安。

緋戰只當沒看見,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快。

他成功了,卻不覺得有多喜悅,反而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烈油裏煎熬,整個人都要燃燒爆炸——

經過下一個拐角,馮樂真提著燈籠,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馮樂真勾起唇角,不緊不慢地問:“是不是該對緋戰王子道一聲恭喜了?”

緋戰深深盯著她,大步朝她沖了過去。

馮樂真無言一瞬,輕車熟路地將燈籠丟遠點,下一瞬果然被他抱進懷裏。

“什麽毛病。”她面露不悅。

煎熬平息了,體溫好像也漸漸恢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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