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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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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中秋一過,天就徹底涼了,祁景清仍像之前一樣每天往長公主府跑,雖然穿得比尋常人厚,馬車裏也早早燒了爐子,但一來二去的還是起了風寒。

“你呀,身子骨也太不經折騰了,一陣風都能把你吹倒。”馮樂真從書童手中接過黑乎乎的湯藥,不急不慢遞到祁景清面前。

祁景清剛退熱,臉頰浮著淡淡的紅,一雙眸子也像染了水色,聞言喃喃一句:“我這陣子比先前強多了。”

“本宮怎麽沒看出來?”馮樂真眉頭微挑。

祁景清頓了頓,眸色盈盈地看向她。

“為何這麽看著……”

“殿下,你在長公主府給我收拾一間寢房吧。”祁景清幾乎與她同時開口。

馮樂真無言一瞬,笑了:“你還真會給本宮出難題啊。”

祁景清抿了抿唇:“天兒越來越冷了,即便我再三小心,這副身子也是不爭氣……倒不如去長公主府住下,也免了每日顛簸的麻煩。”

“給你收拾一間屋子不是問題,但你打算如何說服鎮邊侯他們?”馮樂真好整以暇地與他對視,“他們將你看得跟眼珠子一樣,舍得你沒名沒分地住進長公主府?”

“我已經說服他們了。”祁景清說。

馮樂真一楞:“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起燒後,他們來看我,我那個時候說的。”

馮樂真:“……他們竟也同意?”

祁景清與她對視許久,唇角突然翹起一點弧度:“如殿下所言,我在他們心裏就是眼珠子一般,哪舍得我整日奔波。”

馮樂真眉頭微揚,不置可否。

祁景清的心沈了沈,面上卻不動聲色:“殿下若是覺得麻煩,我不去就是,大不了這段時間你辛苦一些,多來侯府看看我,反正侯府的門始終為你開著。”

“別故作大度了,”馮樂真回過神來睨了他一眼,“叫書童收拾東西吧。”

壓在心口上的大石倏然碎了,祁景清再克制不住眉眼間的愉悅,馮樂真瞧著他這副樣子,也跟著笑了一聲:“就這麽高興?”

“嗯。”祁景清認真點頭。

“你呀……”馮樂真嘆氣,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祁景清喜歡她無可奈何的樣子,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於是當天晚上,祁景清便搬到了長公主府。

雖然他有書童和侍衛幫忙,完全用不到她,但馮樂真為表重視,還是親自來接了。

臨走的時候,宋蓮紅著眼圈拉著祁景清的手叮囑個不停,祁景清被她說得動容,也跟著難受起來,祁鎮面色沈沈站在這母子倆旁邊,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看得出十分不舍。

這一家三口難舍難分,馮樂真幽幽開口:“怎麽覺得像在嫁女兒。”

“他們真到嫁女兒時,也未必如此難過了。”旁邊的祁景仁幽幽回答。

馮樂真掃了她一眼:“兵權都拿到了,還介意呢?”

“倒也沒那麽介意,”祁景仁無所謂地聳聳肩,“現在整個祁家軍都歸卑職管,卑職哪有那麽多時間去想別的。”

馮樂真笑了一聲,打斷那邊三人的道別:“景清剛退燒,還是別在外頭吹涼風了。”

“對對對,”宋蓮如夢初醒,推著輪椅往馬車那邊去,“你趕緊上去,不要再吹風了。”

馮樂真噙著笑後退一步,等祁景清上了馬車便要跟上,卻被祁鎮攔下了。

“好好待我兒子,莫要欺負他,”祁鎮板著臉道,“雖然他說自己什麽都不要,但你不能真的什麽都不給,否則……”

“世子都上本宮的馬車了,侯爺這會兒才開口威脅是不是太晚了點?”馮樂真問。

祁鎮噎了噎,半天憋出一句:“若你敢對他不利,我不會放過你的。”

馮樂真只當沒聽到,淡定上馬車去了。

“你……”

“好了,”祁景仁將人攔住,“我哥都跟人走了,你再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總得讓她知道祁家不是好惹的。”祁鎮眉頭緊皺。

祁景仁看他一眼:“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否則當初也不會選擇來營關。”

祁鎮看著這個完全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再想想已經不在自己手上的兵權,頓時心塞不已。

祁景清正式入住長公主府了,跟著一起來的除了書童,還有他慣用的大夫和廚子。

他的寢房就在主寢的右邊,與主寢只隔了一道墻,雖然準備得匆忙,但屋裏一應物件皆是齊的,看得出來花了不少心思。

“喜歡嗎?”馮樂真靠在門邊,看著他在屋裏打轉。

祁景清唇角翹著:“喜歡,只是離殿下太遠了,主院不是還有一間偏房嗎,殿下為何不讓我住那裏?”

馮樂真眼眸微動,還未開口說話,阿葉便先一步解釋:“那間屋子許久未用,整理起來十分麻煩,還是這間好,清凈不說,還向陽暖和,世子若是嫌離殿下太遠,奴婢明日就叫人在墻上開個門,您隨時都能到主院去。”

“倒也不必如此麻煩。”祁景清失笑。

馮樂真揚了揚唇角:“今日起你便住在這裏了,若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訴阿葉,她自會為你置辦,這就要農忙了,本宮沒什麽清閑時候了,只怕不能時時陪你。”

“我不用殿下陪,”祁景清回頭看過來,“倒是殿下,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才行。”

他這句話並非虛言。

他雖然常年閉門不出,但由於能主事的父親和妹妹一個比一個沖動,為保祁家穩妥,他這些年在外也部署了不少勢力,否則當初祁景仁被賜婚時,他也不能在半個月內便將紫微星流言散布到整個大乾。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笑了:“放心,不會與你客氣。”

祁景清眼底的笑意頓時更深。

八月一結束,就到了農忙時節,馮樂真果然忙碌起來,不僅要幫百姓們賣米做生意,還得應付京都那邊派來的巡撫——

年初交給朝廷的銀兩大打折扣,馮稷怕明年年初也是如此,所以特意派了巡撫來盯著。

這樣一來,她整日早出晚歸,一連半個月都沒時間陪祁景清。

祁景清本就在宅子裏待慣了,不僅半點不介意,還給自己找了不少事做,比如……教陳盡安下棋。

“棋盤如戰場,你既學了兵法,就該靈活運用,要走一步想十步,處處思慮周全。”祁景清說著又下一子,“看,你又輸了。”

陳盡安盯著棋盤,沈默了。

“再來一局。”祁景清收棋子。

陳盡安:“……卑職還要去後廚幫忙,改日吧。”

“你一個侍衛,去後廚幫忙?”祁景清驚訝。

陳盡安平靜回答:“長公主府的人不多,相互幫忙是常有的事。”

祁景清聞言,頓時若有所思。

“世子。”陳盡安看向他。

祁景清回過神來:“嗯……你去忙吧。”

“是。”陳盡安答應一聲,便立刻轉身走了。

書童一路送到門口,關上門後立刻折了回來:“世子,他一看就不是誠心學棋,您又何必上趕著去教。”

“我只是好奇與他下棋有什麽樂趣,竟讓殿下與棋藝這麽差的人對弈這麽久。”祁景清垂著眼眸,一臉平靜地收棋子。

書童疑惑:“那您跟他下了這麽多次,覺出什麽樂趣來了嗎?”

“半點沒有,”祁景清神色淡淡,“棋藝不好,人又沈悶,也就是腦子聰明些,教什麽都一點就通,但總的來說還是無聊。”

“若真這麽無聊,殿下為何還喜歡跟他下棋?”書童不解。

“是啊,為什麽呢?”祁景清閉了閉眼睛,擡頭看向他,“殿下呢?今日還不回來用晚膳?”

“回世子,方才已經派人回來說了,今晚跟巡撫大人一起用膳,估計要到很晚才能回來,讓世子不必等她。”書童回答。

祁景清蹙了蹙眉:“這次來的巡撫似乎並不好對付。”

“說是皇上還未登基時就有的心腹,不太好應付。”

祁景清低頭看向桌上的香爐,不知在思索什麽。

轉眼深夜,長公主府大部分的燈籠都滅了,唯獨從大門到主院一路的還亮著,時不時就有下人往裏頭添些燈油,以保證不會突然熄滅。

在下人第二次添燈時,大門總算緩緩打開,忙了一天的馮樂真總算回來了。

她晚膳時飲了不少酒,此刻腦子昏沈,被阿葉扶到屋裏後便往椅子上一坐,閉著眼睛假寐醒酒。

阿葉為她更衣洗漱,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轉身去鋪床,結果還未走近,便隱約瞧見床上有人影。阿葉下意識抽出劍,看清是誰後哭笑不得,又小步跑出來了。

“殿下,您早些歇息,奴婢告退。”她說罷,朝馮樂真眨了眨眼。

馮樂真一臉莫名:“現在就走?床鋪好了?”

阿葉沒回答,笑嘻嘻離開了。

馮樂真無奈,只好自己吹了燈,摸著黑晃晃悠悠朝床走去。

今晚的月色昏沈,屋裏更是暗得厲害,她只能憑著感覺往前走,等雙膝抵在床板上,便直接倒了下去。

“唔……”

“哎——”

祁景清被硬生生砸醒,悶哼一聲後握住了想要逃跑的人的胳膊:“殿下,是我。”

馮樂真無語:“你怎麽在這兒?”

“等殿下。”祁景清早睡早起慣了,乍一醒來還有些迷糊,聞言只是將臉埋進她的身前,抱著她的腰含糊回答。

馮樂真失笑:“不是讓你早些休息嗎?等本宮做什麽。”

“有事與殿下商量。”祁景清漸漸也不困了,終於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舉止孟浪,僵了半晌默默放開她。

馮樂真趁機往床裏挪了挪,與他並肩躺著:“什麽事。”

“陳侍衛說,府中可用的人太少,時常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所以我想調一些人過來,底下人也都輕松一些。”祁景清默默握住她的手,下一瞬便感覺到她與自己十指相扣,黑暗中唇角無聲揚起。

馮樂真:“信得過嗎?”

“是我當初親自挑選的,每一個往上三五代都是家世清白,”祁景清回答,“殿下若是信得過我,便可信得過他們。”

馮樂真笑笑:“你做主就好。”

“還有……如今的府邸實在是太小了,殿下若是久居,未免太過委屈,只是宅子是皇上親賜,不好輕易遷移,如今賬上既然寬裕,不如將周圍的地買下來擴建一番,也省得日後來個客人之類的住不下。”祁景清緩緩說來。

馮樂真輕輕應了一聲:“你想做什麽只管做就是,不必征詢本宮的意見。”

“還是要的,畢竟殿下是府中唯一的主子。”祁景清含笑道。

馮樂真:“誰說的,你難道不是主子?”

她只是隨口一說,祁景清的心卻狠狠跳了一下。

屋裏驀然沈默,有什麽在黑暗中無聲滋生,祁景清後知後覺,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躺的是她的床。

雖然已經搬來有些日子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躺在她的床上。

“殿下……”

“嗯?”馮樂真含糊應聲。

祁景清:“我不問自來,還睡在你的床上,你生氣嗎?”

馮樂真沒有回答。

祁景清手心隱有汗意,但語氣還是平靜:“我本沒打算冒犯殿下,只是留在自己屋裏等著,怕會錯過殿下,只能來殿下房中,坐得久了雙腿又不太……”

“我的小世子爺,”馮樂真半夢半醒,無奈地側身撫上他的臉,“你如今是本宮的人,睡本宮的床是多正常的事,何必要費心解釋。”

祁景清靜了片刻,淺笑:“殿下不介意就好。”

馮樂真笑了一聲,伸手摟上了他的細腰。

黑暗中,祁景清靜靜聽著她的呼吸,不知不覺也跟著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已經是天光大亮,身邊的被褥也涼透了。

祁景清獨自在床上坐了片刻,才心情頗好地起床。

書童一早就在門口守著了,見他終於出來,趕緊打量他的臉色,看出精氣神不錯後才笑著推他往外走:“世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嗯。”祁景清沒有否認。

書童嘿嘿一笑:“殿下果然是世子的良藥。”

祁景清唇角勾起一點弧度,正要開口說話,便瞧見了主寢旁邊那間房門緊鎖的偏房,原本的好心情頓時淡了十之一二。

書童察言觀色慣了,見狀立刻說:“殿下事忙,說不定早就忘了,底下人也懶得拿此事觸黴頭,自然也不肯說,久而久之這屋子也就荒廢了。”

“昨日還有人去打掃。”祁景清淡淡開口。

書童:“……”

“罷了,我也不甚在意,”祁景清思及昨夜,唇角掛起淺淡的笑,“只要有我的位置在,她身邊有多少人也無妨。”

“自古以來都是男人三妻四妾,哪有女子娶三娶四的,這屋子既然已經鎖了,便說明沒打算給沈大夫留著,奴才覺得世子倒也不必想太多。”書童寬慰道。

祁景清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寢房,書童當即端來一碗紅豆粥,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咱們營關的風俗,男子破身之後要吃一碗紅豆粥,寓意將來紅火康健,奴才便擅自準備了。”

祁景清來長公主府前,爹娘思慮再三,還是專程請了個夫子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東西,他聽得懂‘破身’是何意思,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麽,此刻見書童提起,不由得陷入沈默。

“世子,多少吃兩口吧,圖個吉利。”書童見他遲遲吃,以為他不喜歡這個味道,便低聲勸了兩句。

祁景清眼眸微動,到底還是接過了粥碗。

朝廷派來的巡撫遲遲沒有要走的意思,馮樂真雖不怕他,卻也得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應付,漸漸的就沒什麽耐心了。可惜沒耐心歸沒耐心,在與馮稷徹底撕破臉之前,還是得繼續敷衍這個朝廷來使。

巡撫不走,馮樂真便沒有時間回家,祁景清也不好大張旗鼓地擴建長公主府,時間一久別說馮樂真煩了,祁景清也是心煩不已。

又一日,馮樂真難得早歸,與祁景清坐在屋檐下,一邊烤火一邊賞景。

“咱們少說也有五六日沒見了吧,你近來都做什麽了,可還安好?”馮樂真問。

祁景清:“跟在侯府時一樣,讀書習字,吃藥休息,唯獨多了一件事。”

“本宮知道,教盡安下棋。”馮樂真笑道。

祁景清噙笑看向她:“是等殿下回家。”

他眉眼清淺,如同這營關的雪一般透著一股疏離感,可馮樂真闖進他視線時,卻能感覺到無盡的灼熱。

馮樂真有一瞬恍神,反應過來後輕咳一聲,拿起杯子做遮掩。

祁景清眼底笑意更深,不等她開口,便妥帖地轉移了話題:“說起陳侍衛,我與他相處幾日,倒是不難發現殿下為何會對他獨具青眼了。”

“為何?”馮樂真沒有否認自己對陳盡安與別人不同。

祁景清面上笑意不變:“他性子安靜,卻是內秀,我教他將棋盤當做戰場,以兵法廝殺,他便很快領悟,如今棋藝增進了不少。”

“盡安的確聰慧。”馮樂真笑道。

祁景清看她一眼:“我的眼光若沒有錯,陳侍衛合該是天生的將領,該於戰場上建功立業,如今屈居長公主府做個小小侍衛,未免有些可惜。”

“你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馮樂真微訝。

祁景清:“殿下若是舍得,可以將他送進祁家軍營,不必兩年,勢必會有一番成就。”

“這種事……”馮樂真說著話,突然笑了,“得問他自己才行。”

祁景清頓了頓,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陳盡安正帶著侍衛巡視。

他也遠遠瞧見了二人,一揮手讓其他人繼續巡視,自己則上前行禮:“殿下,世子。”

“世子想讓你去軍營歷練一番,你可願意?”馮樂真笑著問。

陳盡安頓了頓,下意識看向祁景清,祁景清笑笑:“讀了那麽多兵法,你不想去闖蕩一番?”

“卑職只想留在長公主府,”陳盡安回答完,猶豫一瞬又抱拳,“多謝世子好意。”

祁景清臉上笑意不變,被拒絕之後重新看向馮樂真。

馮樂真攤攤手:“他犟得很,本宮也無可奈何。”

祁景清惋惜嘆氣:“那我更沒辦法了。”

說罷,他又看向陳盡安,“罷了,殿下非尋常人,你一直跟在她身邊,將來前途也是大好,的確沒必要參軍。”

陳盡安聞言,本能地覺得不舒服,但辯解的話到嘴邊,看到馮樂真面露困倦,猶豫一分還是咽了回去:“……是。”

陳盡安繼續去巡視,長長的屋檐下,又一次只剩他們二人。

馮樂真主動開口:“本宮近來忽略你許多,傷心了吧。”

“這有什麽可傷心的,”祁景清笑笑,“我在侯府時也是這般,來了長公主府反而還熱鬧了些。”

“你帶來的那些人,本宮已經看過了,多虧有他們,如今長公主府愈發像鐵桶一般。”馮樂真笑道。

祁景清:“能幫到殿下就好。”

馮樂真笑笑,握住了他放在毯子外的手,祁景清低頭看去,眸中多了一分柔軟。

兩人又閑聊幾句,提到那個死賴著不走的巡撫,馮樂真眉頭直皺。

“他打算何時離開?”祁景清終於還是問了。

馮樂真嘆氣:“不出意外,得到明年開春,帶著稅銀一塊回去。”

祁景清若有所思:“他留在這裏,殿下只怕不好在賬面上做手腳。”

“賬面上的東西好做,但今年的豐收也是事實,若要做得天1衣無縫,至少要讓利五成。”馮樂真提起此事,便十分心煩。

祁景清:“可要想法子送他回京?”

“自從接連拒了馮稷兩道聖旨,營關與朝廷的關系便日漸緊張,如今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地步……時機還未成熟,不好輕舉妄動。”馮樂真蹙眉解釋。

她不是前怕狼後怕虎的性子,但如今牽一發動全身,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她手裏,她不能不多加考慮。

祁景清看著她緊皺的眉頭,斟酌許久後緩緩開口:“他留在這裏,無非是因為怕營關明年交銀時,會像今年年初那般動手腳,說到底,還是怕營關留的銀子太多會生變,這筆銀子若是沒了,他也沒了念想,不必我們做什麽,他便自行離開了。”

馮樂真聞言心頭一動:“你有主意?”

祁景清:“沒有。”

馮樂真:“……”

她無語得太明顯,祁景清失笑:“殿下莫怪罪,我久居深宅,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讓一大筆銀子憑空消失,但對殿下來說,這事兒應該不難,畢竟……殿下是挺會花錢的。”

馮樂真被他的說法逗笑,剛要問她怎麽會花錢了,可話到嘴邊突然有了想法,她面露喜意,捧著祁景清的臉親了一下:“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說罷,便提起裙角急匆匆往外走,“阿葉備馬車!本宮要去軍營一趟!”

祁景清怔怔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直到她最後一片衣角消失,他被親過的唇角才突然迸出一股熱意,燒得他整個人都泛起一層淺紅。

這一日馮樂真依然到深夜才回,接下來幾日更是不見蹤跡。她始終沒說自己究竟想到了什麽主意,祁景清也沒問,只是偶爾回家看望父母時,聽說軍營最近在調動兵士,便很快明白過來。

“殿下可真是……”他無奈笑笑,“果然是個會花錢的主兒。”

十日後,城外突然多了大批匪寇,聲勢震天地搞起了夜間偷襲,一時間狼煙滾滾營關大亂,正在睡夢中的巡撫被吵醒,被驚慌失措的胡文生帶去了府衙躲著。

“這次來犯的賊寇是何來歷,塔原人還是漠裏人?”沒打過仗的巡撫聽著外面震天的吼聲,一時間有些茫然。

胡文生嘆氣:“看著不像是正經軍隊……大人有所不知,營關外亂得很,單是占山為王的都有幾十支隊伍,下官如今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說不出來的是誰。”

巡撫皺了皺眉,正想再問幾句,外面突然傳來震天的響聲。

“不好!”胡文生大驚失色,“他們有火藥!”

巡撫的臉色也頓時變了。

若只是尋常賊寇,直接打跑就是,但如今對方有火藥,事情便變得不妙了。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打仗更費銀子的事,尤其是這種持久的拉鋸戰,巡撫在府衙待了三天三夜,看著胡文生將銀子流水一般花出去,還跟相鄰的城鎮借了不少錢,頓時有些坐立難安:“這匪寇怎麽這般厲害,不行我們去城門處瞧瞧吧。”

“您要去您去,下官是不去,”胡文生張口就拒絕,“且不說祁家軍最不喜咱們這些文官去添亂,就是那刀劍無眼也夠叫人受的,萬一再來個火藥……下官上有老下有小,還是不湊這個熱鬧了。”

恰好也上有老下有小的巡撫無言一瞬,頓時也打消了念頭。

最後這場仗是在第四日的清晨結束的,巡撫到城門口時,只看到外面到處都是血,卻沒見什麽屍體,而在極遠的地方,如今正濃煙滾滾。

“怎麽沒見屍首?”他皺眉問。

祁景仁掃了他一眼:“自然是燒了。”

“燒了?”巡撫驚訝。

祁景仁一臉淡定:“不然呢?留著吃?”

巡撫被她嗆了一聲,先是楞了楞,再看到外面的濃煙和鮮血,又被她話裏的意思給惡心吐了。

“大人莫氣大人莫氣,祁將軍就是這性子,您別與她一般見識,”胡文生趕緊給他拍背,“死屍太多容易滋生瘟疫,其他地方不說,營關這兒缺醫少藥,是一定要燒屍以防後患的。”

巡撫吐了一堆,虛弱地擺擺手,胡文生給祁景仁遞了個眼神,便扶著人離開了。

他們一走,馮樂真便從城樓裏出來了。

“殿下從哪弄來這麽多血?”祁景仁問。

馮樂真:“問城中屠戶借的。”

“借應該也借不了這麽多吧?”祁景仁不解。

馮樂真勾起唇角:“一部分是借的,剩下那些是景清用幾種花枝兌水熬的。”

祁景仁:“……你告訴他打仗是做戲的事了?”

“他猜到的。”馮樂真回答,想起自己正為弄不到太多血發愁時,他拿來了做假血的方子,眼底頓時泛起笑意。

祁景仁呵了一聲:“他還挺賢惠。”

“主要是你們祁家教得好,”馮樂真伸了伸懶腰,“時候不早了,本宮該回去陪他了,剩下的事你和胡文生善後即可。”

“恭送殿下。”祁景仁正色。

馮樂真噙著笑上了馬車,坐下的瞬間,只覺繃了幾日的弦突然放松,整個人都倦怠不已。

馬車搖搖晃晃地走,她很快在車上睡了過去,大概是因為睡得不舒服,她始終都是淺眠,半夢半醒間還夢見了上輩子被囚禁在深宮的事,那時她整日屈膝坐在宮殿裏發呆,周圍冷清得怕人,偶爾的鈴鐺聲,便成了她無聊日子裏唯一的熱鬧來源。

叮鈴鈴,叮鈴鈴……

叮鈴鈴。

馮樂真緩緩睜開眼睛,一臉平靜地看著緊閉的車簾,還未等緩過神來,叮鈴鈴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臉色一變:“阿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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